“发现钥匙”小辑收录了15位诗人的15首诗作。他们大都为国内不曾或很少译介的诗人,最早一位生于1871年,最晚一位生于1990年,跨越一个多世纪。所选诗人力求面广:有诗坛健将,也有崭露头角的新秀。所选诗作虽无法反映英伦诗坛面貌,但多少可透露一些信息,让中国读者得以体味英诗某些新的感性。对生态的传统关切之外,更有人与自然、民族与民族关系,乃至当代生存境遇的新感性。正如罗宾·罗伯逊《发现钥匙》一诗所揭示的,当代人应当置身自然,体悟自然,在与自然的共生与交融中领悟(“发现”)人生的安顿之道(“钥匙”)。所选诗作,均按诗人生年排序。
戴维斯(威尔士)(1871—1940)
这算什么人生,若是充满烦忧
我们却没工夫停停步,凝凝眸?
没工夫在树枝下停步站一站,
像牛羊它们那般久久凝神顾盼:
没工夫看看,当我们从林间走过,
松鼠在草丛的哪里藏它的坚果:
没工夫看看,当日光正玲珑,
溪河撒满星星,恰似夜晚天空:
没工夫为美人的一瞥把身转,
打量她的一双脚,如何翩跹:
没工夫等到美人她的嘴
为她两眼里的笑意添点滋味。
这是可怜的人生,若是充满烦忧
我们却没工夫停停步,凝凝眸。
讷恩·谢泼德(苏格兰)(1893—1981)
可我一定依旧记得那潺潺水声
就那般在我耳畔回荡通宵,
惹得我断断续续,时睡时醒,
只见溪河欢唱,飞瀑喧啸
醉攘攘的声势只因畅饮了融雪,
个个用欢喜把星闪闪的阴暗注满;
只听星辰欢歌,定神要弄明确
什么在嚷嚷?恁销魂,“啊呵,春天!”
约翰·休伊特(北爱尔兰)(1907—1987)
对乡里人而言,活着的风景就是
一张亲疏地图,这是一层意思,
另一层,就在这层下面,是张用途表,
无论哪一层,绝不是个好景致:
天空是一部劳作或闲暇手册;
风在一方是草垛的拍击,另一方
是青苔上切割泥炭的漫漫长日;
风景是一个个家庭,孤身的人
煮着小炉,一年一通的音信;
它还是,有据可证,玉米良田,
是身无疥癣的羊群夏日的牧场,
是待种亚麻的休耕的田畴。
这么说,谈论天气也就是谈论生活,
而生活就是人和地方,这些都有自己的名字。
阿里斯泰尔·艾略特(英格兰)(1932—2018)
蓦然间,云雀稀少。一种化肥便摧毁
它们歌唱的理由。它们的风景为
某个尖耳朵神爱听的絮叨充盈,
薄咽的音乐,低微的植物噪音。
朋友们交换未受药污田地的名字,群鸟
仍在那里用明快的歌词练习升调,
置身光与寂静,仍会消失,
那里,别些个无法躲藏:一汪空气。
你想着追随它们。夏之声如今
只从飞机上落下,在雨霖霖的天空
无端回声。我要用我的设备
找到并采访一只云雀……
可那能否给你安慰?
自然纷纷离开大地。物种一个接着一个
撤回各自的声音。生物们很快将一一告绝,
将岩石那些精妙的乐器留给氮
氧和惰性气体去奏演。
A.?C.雅各布斯(苏格兰)(1937— )
主啊,从我诞生于斯的这座城
我向我已不信的你呼告:
(斯宾诺莎弗洛伊德他们导致了这不信)
明示我在我开始的这个地方
我到底哪里出了错。
什么苏格兰教堂犹太教堂
大学呀酒馆,一概不要降临
而是选个像灯塔山这样近便的峰顶
为我造一座新西奈山,求求你上帝
我们能不能少点“汝不可”?
罗宾·罗伯逊(苏格兰)(1955— )
播下的种子和头一茬球茎有了动静,
那引来小鹿的静谧。
树上满是把手和铰链;
你可在叶子上弄出锁孔和门闩。
叶蕾在阳光里啪嗒裂开,缓缓
绽出一朵朵绿马刺。
*
河床那小零钱的色彩:
这些铜的银的金的石头。
垃圾场上那朵半日花
正想着法儿开放。鸟歌的
那声长舒。花朵们,全都
转身面对火热的天空。万物不惊。
*
鹿角木钝钝的嘭嘭咚咚。
红黄间,秋天的几多伤悲。
曙光穿透琥珀色叶子,
树一一挂起了灯笼。下一个
日子被吹到空荡荡的星星。
烟在空中;风,在动。
*
在石头和香石竹的天空下
云朵自北方动身,兆示大雪将至:
那只乌鸫。
衔一嘴蠕虫凯旋。
枫树长着翅膀的种子,
梣树下失落的钥匙。
卡罗尔·安·达菲(苏格兰)(1955— )
Tha?gaol?agam?ort.(盖尔语,意为“我爱你”。——译注)
蓟花会流血,
玫瑰也会,
一起成长
在那条河,共同的货币,流过
它永远不会知道的边境之地;
那里,不知何时,拉比彭斯也许游过泳
或朝圣者济慈出于对他的爱
前来散过步。
还是要为你们干杯,
表亲堂亲,兄弟姐妹,
在你们英勇美妙的土地上:
那株蓟花刺着我们的心,
从我们沾满鲜血的手上
拿走玫瑰。
仿里尔克奥利弗·雷诺兹(威尔士)(1957— )
恰似老家臣,树们
挂出白昼的晚礼服
当淡去的景色
在天地之间飘忽不定
留下你不着天不着地
既不属于黑暗屋子的安静
也不属于那颗上升星
之光庄严的确定性
留下你,健谈而无语
在人生的沙漠和花园
边界与界域轮转
你这颗石头与那颗星交替闪现
格林·麦克斯韦尔(英格兰)(1962— )
在一起他们尽量占据最少的空间。
深深进入彼此,少少许,
只投下一个影子,静悄悄
不惊扰整个世界,当朝着彼此移动。
因此空间,几无凹凸,也许不会瘀伤
和哭喊,而时间奔跑而来,这就是何以
他们的气息敛在身内,直到那唯一的终结
那个——虚无的这一面——泄露那地方的
那一声伟大的叹息……
然后出来了他们,
以亲吻退出对方,
疗治瘀伤、成为瘀伤的吻,在那里
他们坐下,本案里唯一的天使
来到那里,只是在他们最初令人惊异的
沉默里,指给他们两张宁静的桌子。
艾丽丝·奥斯沃尔德(英格兰)(1966— )
我,这个可凭眨眼
去眨破日光魔咒的人
世界之间好一道活动屏风
是一眨眼
我,这个可在脑际听见最后三秒
可把握不了当下的人
倾听
在这省思的瞬息
我要弄清那是怎样的情形,从
黎明的心思落下
找到一片叶子,将已知扣在未知上
用一枚液体袖链扣
然后再解开
图个短暂
图个差不多实在
好个本初的实例啊
对地球上某个地方宣示主权
就图个删除
尼克·莱尔德(北爱尔兰)(1975— )
因为我们时光旅行去未来
以每小时六十分的急速,
我让你坐下来,为我写下
一个美丽的句子,我好
踏上旅途时揣进衣兜
在列车车厢的窗前展开
哦,你是我所有日子里最好的日子。
决不可知那紧要的是否破碎
抑或我们之间的门是否还开着
你想要我坐下来,写给你一个
美丽的句子,你好离开时揣进手袋
到出租车上拿出来念
请允许我起航,亲,到你的掌心。
就看站在何处,每一个后退的
圆圈就是一个可能的跌倒,失足,螺旋
我想要你花上几秒钟
为我写出一个美丽的句子
好让我此刻带上它穿过黑夜和汪洋
阻于门前,我坐下来,打开
万物美如斯,无有伤害。
蒂莎妮·多希(威尔士)(1975— )
我还是个诗人的时候
常常梦见河流。
花都有名字和
目的。小鸟
形如伤疤
在天空的火盆里
筑巢。既然我
已经放弃,
一个个干似
葡萄干皮的下午揩擦
而过。窃贼临近。
犬吠叫。爱胡萝卜似的
从泥土里冒出。
克劳丁·图顿吉(英格兰)(1976— )
没人诘问那些鸟。
它们的鸣啭从不为审查所动,
或被迫去迎合种种要求。
轻骨头的自由意志者
(机要的反面)
它们守不住秘密。
你不会见到它们列队成一排排,
一口气吐出内容已获许可的集成曲
向一个委身者的委员会,他们懂
个屁的歌曲,他们
无疑没有翅膀。
——给亚当
安德鲁·麦克米伦(英格兰)(1988— )
就你们的分手,我
发明了这些事实:
你们两个如何
躺在床上,一片
肿胀的沉默之唇
铺展在你俩之间
仿佛床单
他的手如何
拂过你脸颊上的
唇印,他如何摩挲
你的腿根,你又如何
背过身去
仿佛晨空里的
一颗行星,我如何知道
你没哭,如何想到
你是空,仿佛你
从未听说过阿芙洛狄忒
或者长崎
或者爱
仿玛丽·豪
陈琼玛(英格兰)(1990— )
人生只有这一回,你指指
一扇敞开的窗子,对觉察出
你的异样的那人说,女儿死了
就不会教人失望,免去
酸胀的双膝一寸寸挨向某种
解脱,宣布你自己没有性别
像老鹰或麻雀:负累重重的肉身
放出它的笼子。你会拒绝
母亲的暴怒、唾沫,她的舌头沉得
像最沉重的石头。你母亲的
怒火像太阳,那就像爱,
那是最容易的事,即便在
最艰难的日子。你会苟延,知道
在一扇敞开的窗前这么站立
是生者所为。有时最些微的
恩典会触动他们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