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晓宏 张健 纪长伟
[摘 要]中国式现代化既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也是推动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强国建设、民族振兴,必须协调推进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在物质层面,绿色发展为共同富裕提供物质前提;在精神层面,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具有相同的价值诉求;在制度层面,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具有相同的制度支撑。当前,我国生态环境保护结构性、根源性、趋势性压力尚未根本缓解,是绿色发展驱动共同富裕面临的重大现实挑战。建设生态文明,推动共同富裕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形成合力,充分发挥政府主导、市场配置以及社会支持的作用,以形成绿色发展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体制保障、基本途径及友好环境。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绿色发展;共同富裕;人与自然
[中图分类号] F126;D63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071(2024)03-0064-09
中国式现代化是当前中国理论与实践的重大主题。自党的二十大报告对中国式现代化的中国特色、本质要求、重大原则进行阐述后[1],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重要场合再次强调中国式现代化的重大意义,指出“读懂中国,关键要读懂中国式现代化”[2]“必须把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作为最大的政治”[3]。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特色与本质要求的重要组成部分,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对于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至关重要。中国式现代化是绿色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同时也是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在现代化建设中的基础性、保障性、普惠性作用,决定了没有生态共同富裕就没有真正的共同富裕现代化的实现[4]。因此,厘清和界定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之间的内在机理,总结与归纳绿色发展促进共同富裕面临的现实挑战,寻找与探索绿色发展促进共同富裕的突破路径,不仅有利于实现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的协同推进,更有利于扎实促进中国式现代化,以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一、 中国式现代化视阈下绿色发展驱动共同富裕的内在机理
所谓绿色发展,是在生态环境容量和资源承载能力的制约下,通过保护自然环境实现可持续科学发展的新型发展模式和生态发展理念[5]。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并不是天然统一的关系,在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视阈下,不仅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不能完成统一,甚至于绿色与发展也不能协同实现。只有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在中国式现代化的视阈下,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才能实现有机统一,这体现在绿色发展为共同富裕提供了物质前提,二者之间具有相同的价值取向与制度支撑。
(一) 物质层面:绿色发展是共同富裕的物质前提
共同富裕是“共同的富裕”与“富裕的共同”的统一[6],前者表示的是一种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与物质产品极大丰盈的状态,后者则强调发展成果的共享均衡,关注的是受益面,共同富裕表明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这样一种和谐统一的状态。在“共同的富裕”与“富裕的共同”这对关系中,也即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中,占主导地位的是生产力方面,实现共同富裕必须先有“共同的富裕”。绿色发展首先为“共同的富裕”,即生产力的发展提供了直接物质前提。马克思指出:“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7]158人的生存发展、共同富裕乃至自由个性的实现都依赖于人与自然及人与社会矛盾关系的合理解决,而人与社会矛盾关系的合理解决又是建立在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正确处理基础之上的。绿色发展提供了一条合理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矛盾关系的发展路径,不仅强调人在自然面前能动的一面,也强调人在自然面前受动的一面,是受动与能动关系的协调统一。实现共同富裕离不开人对自然界资源的利用与开发,但是自然界的资源并不是无限的存在。同时,我们要实现的共同富裕也不只是一代人的共同富裕,而是在共同富裕之上实现中华民族的永续发展。因此,必须在利用自然资源方面实现代内与代际公平,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基础上实现对自然界的合理开发与利用。
此外,绿色发展不仅为共同富裕及生产力发展提供直接物质前提,而且还通过深化绿色分工的方式促进生产力的可持续发展,进而为共同富裕奠定物质前提。在《国富论》中,亚当·斯密指出通过分工能够提高劳动者的熟练度、技巧、专业化程度,加之相关器械的发明能够显著地提高劳动生产效率[8]8。分工的进一步深化无疑会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但只有建立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基础上才是可持续的,将生产力的发展建立在对自然资源的过度攫取与环境破坏基础之上的黑色分工,虽在短期内实现了生产力的快速跃迁,但“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9]559560。而绿色发展通过强调循环发展、低碳发展,推动经济发展方式向绿色、可持续的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由黑色分工向绿色分工演进,深化产业链条,从供给侧形成一条生态友好、环境友好的共同富裕之路。
(二) 精神层面: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具有相同的价值诉求
党的二十大报告将共同富裕与绿色发展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加以诠释,不仅因为二者在推动中国式现代化方面具有重要意义,更深层次的原因也在于二者具有相同的价值诉求。就人与自然的关系来说,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都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绿色发展是绿色与发展的有机统一,强调人类在生产生活实践的基础上,把改造自然、变革自然与建设自然、保护自然结合起来,实现在发展中保护,在保护中高质量发展,摒弃了西方极端环保主义者、新古典经济学将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视为不可兼得的形而上学观点。同样,共同富裕也内含了对人与自然矛盾关系的合理解决。物质基础越丰厚、社会制度越完善,人们也就越发追求多维、全面的富裕[10]。随着我国绝对贫困问题的解决,小康社会全面建成以及社会主要矛盾由“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11]58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与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2]9,共同富裕的内涵也逐渐变得丰富与多样。新时代,人民对共同富裕的要求不仅体现在物质层面,也体现在精神层面,不仅体现在经济层面,也体现在政治、文化、生态、社会等各个层面。因此,人民对良好生态环境、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诉求自然也就构成了共同富裕的应有之义。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良好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13]4于是将生态环境与民生福祉、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有机统一起来。
就人与社会关系来说,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同样追求人与社会之间的和谐统一。绿色发展表面上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绿色与发展的关系问题,但在更深层次的内涵里也包含了人与社会关系的合理解决。首先,绿色发展促进人们财富价值观的转变,旨在克服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异化”“物役”状态。在绿色发展理念下,生态理性取得优先于经济理性的地位,使“够了就行”的财富观取代“越多越好”的财富观,这为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及共同富裕提供了正确的价值指引[14]。绿色发展通过确证财富物质内容的构成是“使用价值”而非“交换价值”,有利于抑制资本逻辑主导下个体对于财富的病态渴望,重塑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健康关系。其次,绿色发展的经济发展方式是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表现。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经历了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生态文明是工业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新要求。”[15]29工业文明及前工业文明的经济社会发展总是不可避免地带有人与自然关系紧张的色彩,只有到了生态文明阶段,人类自身的发展与自然界的保护才能实现有机统一。经济发展方式的绿色转型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通过人与自然关系体现出来的人类文明成果,人类社会要实现永续发展,就离不开绿色发展对于生态文明的巩固与促进。再次,绿色发展有利于解决人类社会代际发展的矛盾问题。共同富裕不是单指物质财富的增长,也不是仅限于一代人的富足,对优美生态环境的需要和永续共享也是共同富裕的重要内涵[16]。对自然界生态资源的合理利用是正确处理人类代际发展关系的关键所在,在此意义上,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内涵强调的代际公平也有着共通之处。因此,习近平总书记将生态文明建设不仅视为生态环境问题,还指出“生态文明建设是关系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根本大计,是关系党的使命宗旨的重大政治问题,是关系民生福祉的重大社会问题”[17]。而共同富裕对于公平正义、平等、社会责任、公共精神等价值理念的追求,对于缩小区域、城乡、行业贫富差距的努力,对于生产与分配、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发展与政治发展等关系的协调,深刻地体现了其对于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和谐统一关系的不懈追求,也因此才成为古今中外无数先贤殚精竭虑、孜孜不倦寻求的理想目标。
(三) 制度层面: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具有相同的制度支撑
无论是绿色发展,还是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只有在社会主义的制度视阈下才能实现二者的协同发展,中国式现代化作为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特殊”表现形式,将绿色发展和共同富裕有机统一起来。在资本主义的制度视阈下,自然界是作为“他者”存在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只有对立性的一面而没有统一性的一面。“只要存在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制度,无限度追求利润的资本主义生产就是一个无止境的过程,就会最终把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关系和矛盾从人与人的领域扩展到人与自然的领域,从而对生态环境造成难以修复的问题和矛盾,长期积累的结果就是生态危机必然来临。”[18]50资本逻辑决定了资本作为最高的统治者,必然要以攫取最大利润而不是科学发展为导向,不是将自然界视为人类赖以生存的无机身体存在,而是无限索取、予取予求的物质对象。在私有财产和金钱的统治下形成的自然观,是对自然界的真正的蔑视和实际的贬低 [7]52。生态学家马尔滕认为,“随着西方社会对自然支配能力的增长,对自然的敬畏之情也逐渐减少,保护自然的责任则让路于对自然的开发使用”[19]148。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伴随着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发展,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在逐渐失调。西方国家现代化过程中发生的多起公害事件,如19世纪末的德国的“红河”事件、1930年比利时马斯河谷烟雾事件、1952年伦敦烟雾事件、1940年至1960年间的洛杉矶光化学烟雾事件等,无不昭示着资本主义对于自然的否定与蔑视态度。直至今日,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资本主义国家对于自然生态的失责失态,如美国将退出或重返《巴黎气候协定》作为政治游戏[20],日本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核污水排海[21],等等,无不显示出资本主义制度在生态与环保方面的虚伪与无能。同时,私有制占主导地位的资本主义制度也决定了其无法解决贫富分化、劳资冲突、经济危机等痼疾,无法将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与施政纲领。无论是绿色发展还是共同富裕,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所有制。私有制主导的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作为“普照的光”与“特殊的以太”[22]31,一切都以资本为中心,以获取利益为原则,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占社会绝大多数的人民群众的个性发展只能服从于资本逻辑。
在中国式现代化的制度视阈下,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不仅能够实现,并且能够协同发展。作为我国根本制度的社会主义制度内含了人与自然及人与社会之间矛盾关系的协调统一,并将人与自然关系的解决视为人与人、人与社会矛盾关系解决的先提条件。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将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围绕生态文明建设、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行了一系列制度政策安排,有力地推进了生态文明建设,为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13]12。“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15]40这些论述更是辩证地将经济发展与绿色发展有机统一起来,为共同富裕的实现提供了科学的价值引领。推进生态文明建设,以绿色发展驱动共同富裕的实践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当前,我们在形成绿色生产力、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等方面仍存在一定的问题与挑战,而以绿色发展驱动共同富裕离不开对此类问题挑战的正确认识和回应。
二、 绿色发展驱动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实挑战
2023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指出:“我国生态环境保护结构性、根源性、趋势性压力尚未根本缓解……生态文明建设仍处于压力叠加、负重前行的关键期。”[17]习近平总书记对当前我国生态环境保护的形势进行了科学判断,同时也指明了当前处理推进高质量发展与高水平保护、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等重大关系面临的挑战机遇。
(一) 结构性压力尚未根本缓解
当前,我国正处于由传统生产力向新质生产力、传统工业化向新型工业化的转变和过渡时期,产业结构调整升级任重道远,绿色发展任务艰巨。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形成的传统工业化道路,对于我国抓住经济全球化的机遇,发挥经济文化较为落后国家充分利用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生产方法和管理经验的后发优势,劳动力人口众多且价格低廉,资源、土地、税收方面的成本优势以及消费市场广阔的大国优势发挥了重要作用。截至2022年,我国的工业实力与综合国力跃升至新的台阶。当前,我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工业国。《中国统计年鉴2023》显示,1978—2022年,我国的工业产值增长了275倍,年平均增长速度为8.7%,人均国民总收入与国内生产总值均超过1万美元[23]。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应看到,传统工业化在创造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加剧了对自然资源的攫取,且“长期依赖人为压低资源和环境成本,发展高消耗、高能耗、高污染的出口加工制造业,不仅会造成自然资源的严重短缺和生态环境的破坏,导致发展不可持续,同时也越来越成为西方发达国家借助绿色壁垒对中国实行贸易制裁的理由”[24]。在这种背景下,要实现中国式现代化,意味着我们就不能走传统工业化那种依靠攫取自然资源,盲目堆砌人力的发展道路,而是要走基于新的发展格局与发展理念,依靠科技创新,绿色发展的新型工业化道路。
新型工业化道路具有新的发展目标、发展要求、发展模式、发展路径、发展动力,是推动共同富裕,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由之路。我国的现代化道路与西方国家的现代化道路存在很大的不同,习近平总书记形象地将西方国家的现代化道路比喻成“串联式”的发展过程,将中国式现代化看作“并联式”的过程[25]159。要实现对西方式现代化的超越和加快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决定了我们不能模仿也模仿不了西方国家“串联式”的现代化进程,而是要在此过程中要协调发展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农业现代化。我国现代化“并联式”的发展过程决定了发展任务的紧迫与繁重,不能走西方国家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当前我国仍处于工业化、城市化、农业现代化的深入发展阶段,新的生产力、生产方式尚未完全形成,而旧的生产力、生产方式仍占据重要地位,生态环境的结构性压力尚未根本缓解。例如,在消费结构中绿色消费占比小、产业结构中重工业比重大,能源结构中原煤占比较高而清洁能源比重较低,运输结构中公路运输比重高而铁路水路运输比重低,生产技术结构中初级技术、原始技术占比较高而先进技术、尖端技术占比较低等因素,制约着绿色发展驱动共同富裕的可行性、持续性。
(二) 根源性压力尚未根本缓解
生态文明建设与生态环境保护是一个长期性、持续性的问题,需要在物质生产力保障、思想转变、制度约束三方面形成合力,当前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仍面临诸多矛盾与挑战,生态环境保护的物质生产力根源、思想根源与制度根源压力尚未得到根本缓解,成为绿色发展驱动共同富裕的掣肘因素。
在物质生产力根源方面,绿色生产力与绿色生产方式尚未根本形成,绿色生产力的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是今后一段时期内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必须正视的问题挑战。新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自然也体现在良好的生态环境上,“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13]8。同时,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也体现在绿色生产力的发展当中,一方面是绿色生产力的发展不充分问题,主要表现为绿色生产力的技术发展、行业标准、应用范围尚未实现充分发展。另一方面是绿色生产力的发展不平衡问题,主要表现为区域、城乡以及行业间的绿色生产力发展不平衡问题,旧的生产力与生产方式,即高污染、高耗能的黑色生产力与黑色分工仍在地区经济发展中占据重要地位,而这也与推动共同富裕所面临的难点重点表现一致,推动共同富裕面临的一个重大课题便是缩小区域、城乡、行业间的贫富差距,从此处也可以看出,促进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具有内在的一致性。
在思想根源方面,尽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文明建设的理念和倡导已经深入人心,但尚未实现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的统一。2021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政治局集体学习时指出:“一些部门和地方上马高耗能、高排放项目的冲动依然强烈。”[26]464在当前,尽管环境治理已经成为官员政绩考核的关键指标,但长期以来形成的经济优先发展的思想理念、价值取向尚未根本扭转。与此同时,后疫情时代经济复苏乏力、地方土地财政难以为继、经济结构转型压力增大等因素也在相当程度上影响着地方政府的政策取向。此外,落后的生活方式与民俗习惯等也是生态文明建设的一大挑战,“生态环境问题归根到底是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问题”[15]10。引导全民逐渐转换生活方式,移风易俗,形成文明绿色的生产生活方式也是以绿色发展促进共同富裕的应有之义。
在制度根源方面,生态环境领域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仍需进一步提升。有学者指出,当前生态环境保护促进共同富裕主要面临着绿色青山的转化缺乏依据与机制、生态保护补偿机制有待健全、城乡间生态产品流通不畅等问题[27]。生态环境的保护、治理与开发需要政府、市场、社会等各类主体共同参与形成合力,但当前相应的环境治理体制机制手段仍存在不协调不顺畅单一化等不足。政府刚性的环境规制较多,而市场驱动机制、社会参与机制尚未充分发挥作用,生态环境治理外部经济性难以内部化等问题仍是生态环境保护制度根源性压力尚未缓解的重要原因。
(三) 趋势性压力尚未根本缓解
生态环境保护的趋势性压力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首先,中国式现代化对生态环境保护提出更高要求。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等并举的现代化,对生态环境保护、资源承载力、满足人民美好生活等方面都提出了新的要求和标准,是接下来我国实现高质量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面临的重大挑战。但目前,“我国工业化、城镇化尚未完成,高精尖领域与发达国家仍有较大差距,城镇化的数量和质量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日益增长,这就导致我国资源能源的刚性需求还会增加、生态环境压力还会加大”[28]。同时,我国向国际社会承诺碳排放力争在2030年前达峰,努力争取2060年实现碳中和,从碳达峰到碳中和中间只有30年时间,同欧美等发达国家相比时间线极大地缩短,同时我们还要兼顾消除贫困、经济协调发展、治理污染等系列重大挑战,我国的绿色发展之路任重道远。
其次,贫富差距导致的需求不足制约绿色经济发展。《中国统计年鉴2023》显示,2022年我国基尼系数为0.467,2017—2021的基尼系数分别为0.467、0.468、0.465、0.468、0.466[23]。尽管存在制度差异、统计口径不同的因素,但基尼系数长期高于0.4的国际警戒线还是体现出当前我国在收入分配、贫富差距领域存在的问题,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的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也确证了这一点。后疫情时代供给冲击,需求收缩、预期转弱以及国际政治经济不稳定性加剧等问题使得贫富差距问题更具挑战性与现实性。原则上,富人相较穷人而言,具有更低的边际消费倾向,随着贫富差距的拉大,社会加权平均边际消费倾向下滑,导致消费需求不足。就绿色经济发展来说,“当收入差距过大的时候,社会的平均消费倾向就会不断下降,造成绿色消费需求不足”[29]。此外,贫富差距过大也影响了低收入群体的生活方式、思想观念、消费意识等问题,生态环境问题归根结底是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问题,但收入过低使得人们在进行生产生活时更多具有经济实惠而非绿色环保的行为倾向。
最后,保护与发展长期矛盾和短期问题交织。处理好高质量发展与高水平保护,人的活动的较近的影响与较远的影响之间的关系是以绿色发展驱动共同富裕的重要内容。恩格斯曾就人的活动最初的或较近的结果与较远或长远的结果之间的关系进行论述,“美索不达米亚、希腊、小亚细亚以及其他各地的居民,为了得到耕地,毁灭了森林,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些地方今天竟因此而成为不毛之地”[9]560。“而这种事情发生得越多,人们就越是不仅再次地感觉到,而且也认识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体性。”[9]560当前,我国保护与发展长期矛盾和短期问题交织,表现最为突出的便是“三个没有根本改变”,即以重化工为主的产业结构、以煤为主的能源结构和以公路货运为主的运输结构没有根本改变,污染排放和生态保护的严峻形势没有根本改变,生态环境事件多发频发的高风险态势没有根本改变[30]。“三个没有根本改变”对推动经济社会全面绿色转型提出了严峻挑战,制约着绿色发展促进共同富裕的生产力基础及可持续性。
三、 绿色发展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突破路径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生态文明是人民群众共同参与共同建设共同享有的事业,要把建设美丽中国转化为全体人民自觉行动。每个人都是生态环境的保护者、建设者、受益者,没有哪个人是旁观者、局外人、批评家,谁也不能只说不做、置身事外。”[15]1112建设生态文明,推动共同富裕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形成合力,充分发挥政府主导、市场配置以及社会支持的作用,以形成绿色发展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体制保障、基本途径及友好环境。
(一) 政府主导:绿色发展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体制保障
无论是推动绿色发展还是促进共同富裕,都离不开政府在其中的主导作用。尤其现代社会,各类社会问题日趋复杂化与专业化,不同性质问题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使得问题的解决更加依赖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及其出色的治理能力。当前,要充分发挥政府在绿色发展中对于共同富裕的体制保障功能,需要强化政府在政治、经济、法治及文化价值观引领方面的责任。
一是增加绿色制度供给。加强绿色政策引领,完善保护者受益、使用者或污染者付费的体制机制,积极探索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的实现机制,促进经济欠发达地区生态效益转化为经济效益,推动城乡、区域协调发展;加强地方主要党政领导干部的环保绩效与离任审计考核,落实环保终身责任制;积极转变观念,适应生态文明建设与新型工业化的建设要求,增强经济发展的韧性,提高经济发展质量与效益,走出一条绿色发展的现代化之路。二是积极推动生态环境导向的开发(EOD)项目推广试点,探索生态环境治理外部经济性难以内部化的解决方案,引导市场参与生态环境治理;政府要善于灵活运用“命令和控制”的行政管理模式、经济手段、宣传教育等政策组合拳,优化资源配置,促进环境资源的有效利用。“在中国目前市场制度尚不完善、企业等社会主体的绿色发展意识仍然欠缺的情况下,应以命令型环境规制为主,逐步推进市场型环境规制的应用,同时利用自愿型环境规制作为补充,促进不同类型环境规制工具之间的协调配合,充分发挥不同环境规制工具协同诱发绿色技术创新的作用。”[31]三是加强生态环境保护的法治保障。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用最严格的制度最严密的法治保护生态环境。”[15]13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必须充分利用制度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长期性的特点与发挥法治固根本、稳预期、利长远的保障作用,建立健全产权清晰、多元参与、激励约束并重、系统完整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依靠法治、依靠制度来实现生态环境保护与开发的有机统一。
(二) 市场配置:绿色发展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基本途径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指出,要“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32]513。推动绿色经济发展,促进共同富裕,需要实现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的有机结合。政府在实现充足的绿色制度供给,完善相应的生态环境法律法规后,需要给予市场充分的自由,尊重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在政府划定的范围内,市场主体之间可以展开充分的竞争,推动绿色技术创新,形成绿色分工,加快形成绿色可持续的生产方式。共同富裕不是一代人的共同富裕,而是代内代际相济的共同富裕,因此必须形成推动共同富裕持续深化的绿色生产力与生产方式,而这有赖于市场主体的创新创造。在市场经济中,市场主体为了在竞争中获得更大的优势及利润,会积极自发地寻求技术创新、成本控制以及分工细化。在传统工业化的过程中以及相应的生态环保制度、法律法规尚未健全之前,市场主体的自发行为导致了对自然资源的无序开发和生态环境的极大破坏。而在生态文明建设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内容,相关的绿色法律法规逐渐健全之后,在政府主导下,将有利于促进市场主体绿色生产力及生产方式的形成。
一方面,充分动员市场力量,构建市场导向的绿色技术创新体系。当前我国生态环境保护压力尚未根本缓解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绿色技术与绿色生产力发展水平相对不高,旧的生产方式、黑色分工仍是地区经济增长的重要方式,因此,要推动黑色分工向绿色分工、旧的生产方式向绿色生产力发展方式转型升级,必须重视科学技术的引领作用。要营造有利于绿色技术创新的市场氛围,完善产权保护、技术应用、试点推广的法律法规及制度安排;充分动员市场力量,倡导企业家精神及树立市场意识,鼓励民营企业在交通、建筑、工业、能源供应、废弃物处理等领域进行绿色技术创新;对绿色技术、绿色产品、绿色服务给予一定的税收优惠,加大信贷、融资、土地以及其他相关公共服务支持,营造有利于绿色技术创新发展的社会氛围。另一方面,加快完善环境保护市场机制。当前,我国已经出台了一系列环境保护市场机制政策,如绿色信贷政策、环境税费政策、绿色税收、生态补偿等,初步建立了环境保护市场机制政策体系。但我国的环境保护市场机制仍存在如税收绿色化、绿色金融力度不够、相关环保法律法规不健全导致的市场潜在风险影响市场主体投资创业积极性、缺乏稳定的社会资本投资回报机制等问题。因此,要进一步完善环境保护市场机制的顶层设计,健全相关环保法律法规,畅通绿色经济发展的体制机制,探索治污减排降碳等行业社会投资回报实现方式;加快环境保护市场主体培育,引导民营资本、外资进入绿色市场,加大政治、经济、文化资源在绿色行业的投入,推动政产学研用一体化发展,积极探索产业生态化与生态产业化的协同实现机制。
(三) 社会支持:绿色发展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友好环境
推动绿色发展,实现共同富裕不仅需要充分发挥政府的主导角色与市场在配置资源中的决定性作用,还需要社会各方的包容、鼓励与支持,塑造良好氛围。生态环境保护问题不只是发展方式问题,也是生活方式问题。同样的,实现共同富裕不仅是发展方式、物质财富的问题,也包含人的精神价值、财富观念等问题。因此,要加快建立健全以生态价值观念为准则的生态文化体系,持续推进生态文明教育,弘扬生态文明价值理念,鼓励绿色产品消费,形成绿色生活方式。进一步“推动全民持续提升节约意识、环保意识、生态意识,自觉践行简约适度、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形成全社会共同推进绿色发展的良好氛围”[33]。
首先,就公民而言,主张“过高尚而节俭的生活,才能既实现人生的价值,又有利于生态与环境的发展”[34]377。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具有丰富的思想资源,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生态理念,克勤克俭、俭以养德的修身哲学,是我们进行生态文明教育,强化公民生态文明意识的重要文化资源;要持续引领绿色生活方式成为新风尚,开展“地球日”、中国水周、植树节等主题宣传活动;倡导绿色消费,在出行、点外卖、寄送快递、购物等日常生活场景中减少碳足迹,形成低碳环保的生活理念与行为习惯。其次,就学校等教育机构而言,要把绿色发展、生态环保有关内容纳入国民教育体系,形成大中小学贯通的绿色教育链条;编写生态环境保护相关教材与读本,开设水资源、森林资源、土壤资源等国情、省情教育,加强生态研学、环保实践等课程,增加学生与自然亲近的机会,深化对人与自然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提升学生的环保意识;在职业学校、大学及科研院所增加相关的绿色技术、绿色制度、绿色服务等学科与专业,扩大相应的招生比重,进行资源倾斜,以适应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需要。再次,就社区、政府机关等而言,要加强相应的绿色社区、绿色机关建设,倡导使用再生纸、再生耗材等循环再生办公用品,简化会议、大型活动等规模,严格公务车管理及办公用房配置,降低办公开支;对公共机构的建筑结构、设备设施进行改造时要坚持绿色化改造提升,坚持绿色建筑标准,探索清洁能源绿色替代;公务人员及社区服务人员要以身作则,自觉践行绿色低碳、环保节约的生活方式;严格执行节能环保产品强制采购制度,优先采购使用绿色生产方式生产的节电、节水、环保可再生等绿色产品。
四、 总结
中国式现代化既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同时也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强国建设、民族复兴,必须协调推进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绿色发展为实现共同富裕提供了物质基础并在此过程中重构了人们的价值观念。促进绿色发展,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两者之间具有同样的价值追求与制度支撑,是我们以绿色发展驱动共同富裕的理论基础与现实前提。在各国实现现代化的经验教训中,我们看到人与自然相互对抗、人与人之间相互异化的情景,以及建立在戕害自然界、压榨多数人基础之上的现代化注定要被历史所遗弃,取而代之的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恩格斯指出:“因此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支配自然界,决不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去支配自然界——相反,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我们对自然界的整个支配作用,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9]560中国式现代化正是在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在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洞察下,正确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现代化。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民全面富裕为重要特征的中国式现代化,势必成为世界现代化中的光辉典范,成为推动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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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淑 萍)
(校 对:江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