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功能语法的隐性语法本质

提 要：系统功能语法关注语言中的显性类型，同时更加注重在隐性类型方面探赜钩深。隐性类型指不依靠外在形态体现的潜在语法特征，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语言学家Whorf提出。系统功能语法的创始人Halliday将Whorf的这一创见称颂为20世纪语言学的主要贡献之一，其开创的系统功能语法也在多方面借鉴隐性类型的思想，英语小句语法的诸多方面本质上都是隐性语法。本文回顾隐性类型的提出，阐释系统功能语法的隐性语法本质，介绍系统功能语法作为隐性语法的描写方式，并探讨隐性语法对汉语系统功能语法研究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系统功能语法；隐性类型；隐性语法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24）03-0019-7

DOI编码：10.16263/j.cnki.23-1071/h.2024.03.003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as Cryptogrammar

Wang P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China）

Apart from studying overt types in language，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SFG） places more emphasis on delving into covert types of language. Covert types， or cryptotypes， an idea initially put forward by American linguist Benjamin Lee Whorf， are those grammatical features that do not have overt morphological or syntagmatic manifestations. The founding father of" SFG M.A.K. Halliday hailed Whorf’s cryptotype as among the major contributions of twentieth century linguistics， and SFG draws on the notion of cryptotype to a great extent — as a result， many aspects of the English clause grammar are essentially cryptotypic. This paper recounts the history of how the idea of cryptotype was developed， reveals the fundamental feature of SFG as cryptogrammar， introduces the descriptive principles of SFG as cryptogrammar， and discusses how cryptogrammar can shed light on description of Chinese gramma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FG.

Key words：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cryptotype; cryptogrammar

1 引言

系统功能语法与传统语法的一个重要区别，在于其不仅关注语言通过外在形态体现的语法范畴，而是更加注重探究语言不依赖外在形态体现的潜在语法特征。这种潜在的语法特征称为“隐性范畴”（covert categories）。隐性范畴及与其相关的“隐性类型”（cryptotype）最早由美国语言学家B.L. Whorf提出并加以阐释，并成为Whorf理论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其后期提出“语言相对论”奠定了理论基础（黄国文" 丁建新" 2001：303）。系统功能语法深受Whorf的隐性类型概念的影响，自其发轫以来，一直沿着钩索语法中的隐性类型的道路前进，系统功能语法的本质和精髓即是隐性语法（cryptogrammar）。本文尝试论证系统功能语法的隐性语法本质，主要讨论4个问题：（1）Whorf的“隐性类型”的内容和研究方法；（2）隐性类型对系统功能语法的重要影响；（3）系统功能语法作为隐性语法的描写方式；（4）隐性语法对汉语系统功能语法研究的启示。

2 隐性类型概念及其研究方法

Whorf提出隐性类型可以追溯到其于上世纪30年代撰写的一系列论文。“原始社会思维的语言学考察”（Whorf" 1936）一文为隐性类型研究的滥觞。该文指出，英语的性类别不具有外在的形式标记，而是通过与其他词的某种“不可见的”联系或结合反映出来，这种语法类别称为隐性类别（covert class）。而拉丁语中的性类别则是显性类别（overt class）。美国西南部原住民语言纳瓦霍语（Navajo/Navaho）中物体的形状也是一种隐性类别，一个物体或圆或长，不是在名词或代词本身上做形式标记，而是在与某些动词共现时，通过使用不同的动词词根来加以区分。在这篇论文中，Whorf将这种隐性语法类别定义为隐性类型。隐性类型是一种隐没的、纤微的、难以捕捉的意义（submerged， subtle， and elusive meaning），与实际形式没有对应关系，但通过语言学分析可以揭示出其在语法功能上的重要性。在此文中Whorf还首次提出反应条件（reactance）的概念，所谓反应条件实际上就是前面提到的语言学分析手段，是用以揭示无标记类别的有标记形式。

与隐性类型相对的概念Whorf命名为显性类型（phenotype），显性类型具有显而易见的类别意义，同时具有表达这种意义的外在形式标记，比如表达时态、体、语态等语法范畴的形态标记。英语中通过前缀un-表达的否定意义是一个显性类型，具有形式与意义的对应关系。而表示“覆盖、封闭、表面接触”意义的及物动词是一个隐性类型，这类动词本身并没有形态标记来加以标示。那么为什么将这类及物动词归为一类，它们有什么不同于其他及物动词的特点呢？这个特点是这类动词可以加否定前缀un-表示相反的意义，如uncover，unfasten和unfold等。否定前缀un-表明这类动词隐含特征的反应条件。借助显性类型来揭示语言中的隐性类型，是Whorf对语言学研究的独到贡献。

“语法范畴”（Whorf" 1937a/1945）一文勾勒出Whorf语言学思想中语法范畴的总体框架。在本文中Whorf运用很大篇幅区分显性范畴和隐性范畴。显性范畴指具有外在形式标记的语法范畴，例如，英语名词的复数多由后缀-s或元音更替作为形式标记。这种显性标记在含有该范畴的句子中均须体现，如英语中某个复数名词无论出现在什么句子中，都要带有相同的复数形式标记。与此相对，隐性范畴的显性标记则只体现在某些情况或句型当中。我们必须寻求特定的处理方式，如句式变换，来发现这样的隐性范畴。这种特定的处理方式即前文提到的反应条件。例如，英语的不及物动词构成一种隐性范畴，其隐含的形式特征是缺少被动分词和被动态。转换为被动态这种操作即为发掘不及物动词这一隐性范畴的反应条件。

Whorf在该文中再次提到英语名词的性范畴也是一种隐性范畴。英语的普通名词和人名都归属于某个性别类别，但只有当用单数人称代词来指代该名词时，该性别类别才得以显现。例如，英语人名John和Jane字面上是没有性别标记的，只有用单数人称代词来指代时，才得以分别归属到he组和she组。而在拉丁语中，名词性范畴为显性范畴，很多情况下可以由名词单数主格词尾判断性别类型，如dominus为阳性、regina为阴性、periculum为中性等。此外，英语中小型动物多用it指代、大型动物多用he指代，国名、州名用she指代，城市、团体用it指代，使用风帆或动力的船只用she指代，未命名的划艇或独木舟用it指代，等等。

英语中的国名和城市名也构成一种隐性范畴，用以揭示其隐含特征的反应条件为：国名和城市名不以人称代词的形式作为介词的宾语，如I live in Boston，但不能说成That’s Boston — I live in it（Whorf" 1937a：92，1945：5）。隐性范畴在Whorf看来是与隐性类型等价的概念，这些范畴很容易被忽视，也很难界定，但对于语言行为影响深远（同上" 1937a：92，1945：4）。

在对美洲印第安语霍皮语描写的两篇论文“霍皮语言学探讨”（同上" 1937b）和“霍皮语部分动词范畴”（同上" 1938）中，Whorf再次强化隐性类型和隐性范畴的概念，并将其应用到对霍皮语动词时、体范畴的分类、描述和分析中。须要指出的是，隐性类型和隐性范畴并不是没有形态标记，而是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显现。在对语言的描写和研究中，通常须要考虑显性类型和隐性类型的共同作用，而不应只关注显性类型。于1956年出版的Whorf文集《语言、思维和现实》的编者Carroll在谈及这一创见时表示，当代语言学家在探索Whorf的隐性类型概念的确切含义方面才刚刚起步（Carroll" 1956：32）。

3 隐性类型对系统功能语法的影响

Whorf关于隐性类型的学说深深影响了系统功能语法的创始人M.A.K. Halliday. Halliday曾多次称颂Whorf的这一创见并坦承其对自己语言学思想的影响。Halliday（1985）称Whorf对自己思想的影响最为深刻，人们表达意义的方式通常是无意识的，但这种无意识的意义表达却是最重要的文化体现。文章认为Whorf的隐性类型学说和语法构建现实的观点终将成为20世纪语言学的主要贡献之一。

Halliday（1986）在接受Hasan等人采访时也表示，Whorf的隐性类型思想揭示了人类使用语言构建意义过程中的无意识活动。Halliday认为人类的无意识活动是构建现实的基础，使意识形态得以传递，社会结构和社会系统得以维系。具体到语法领域，Halliday将隐性类型看作语法的绝对本质。

Halliday（1987）将自然语言的语法特征称为隐性语法特征，这种隐性语法特征在意识表层之下运作，隐性语法构建现实的能力与外在的逻辑推演往往不相一致。该文将人们对语言的关注分为4个层次（第零层次、第一层次、第二层次、第三层次）：最基本的层次（第零层次）是意念层，指人们日常对语言意义的关注；若让人们思考意义是如何实现的，人们则开始关注构成语句的词汇，词汇层是语言意识的第一个层次；人们进而可能关注语法的显性部分，如单词、词组和短语的类别、派生形态等，显性类型是语言意识的第二个层次；最难有意识关注的是隐藏未现的语法，如及物性、语法隐喻等，隐性类型是语言意识的第三个层次。到达隐性类型后又回归意念，但此时的意念具有对语言更为深刻的理解，理解文本是如何体现意义的。

其他功能语言学家在谈及Halliday的学术思想时，也经常强调Whorf的隐性类型学说的影响。如Butt（2015：24）谈到Whorf对语法中显性类型和隐性类型的区分，以及反应条件和隐性范畴的提出，是Halliday思想的促成因素。Martin（2015：288）指出Whorf的隐性语法概念为作为语法学家的Halliday提出“轴线论证”（axial argumentation）提供了元理论视角。Lukin（2015：356）在讨论文学语篇的功能时，也提到隐性语法是Halliday词汇语法模式的精要所在。

众所周知，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起步于英语的小句语法。小句语法的诸多方面本质上都是隐性语法（Halliday， Matthiessen 1999：569）。系统功能语法的研究方法并非寻求显性范畴和标记，如格变化等，而是探究隐性语法关系，这种隐性语法关系尽管不易通过有意的反思获得，但却是语法构建经验世界的真正基础（同上：16）。试比较下面两个例句的及物性语法分析：

两例中her son在形态上没有差别，传统上称为间接宾语，在拉丁语这样具有名词格标记的语言中也都会以与格（dative）形式标记。而系统功能语法却给它们两个不同的功能标签，例①中的her son为委托者（Client），例②中的her son为接受者（Recipient），揭示出两者内在的、隐性的差别。通过改变语序就可以发现这两者的区别，例①可改写为She baked a cake for her son，例②可改写为She gave a book to her son，两者要求使用不同的介词。因此，尽管这里的baked和gave都是物质过程，但baked是创造类（creative）物质过程，而gave是处置类（dispositive）物质过程。

除对英语语法的系统功能研究外，如Halliday（1994，2008）、Halliday和Matthiessen（1999，2014）、Davidse（1991，1992）、Thibault（1993）等，着意发掘英语中的隐性类型，揭示语言运作的潜在事实及其对思维与文化的影响之外，系统功能语法的学者们在其他语种的研究上也体现出系统功能语法的隐性语法本质，如Caffarel（2010）对法语的研究、Martin（1988，1996a，1996b）对他加禄语的研究、Rose（2001）对澳大利亚土著语言皮詹加加拉语的研究、Quiroz（2013，2020）对智利西班牙语的研究、Figueredo（2020）对巴西葡萄牙语的研究、Wang（2020）对古藏语的研究等。上述系统功能语法研究都明确表示是对所描述语种的隐性语法的探究，是通过设计反应条件作为分析手段，将语言中的隐性类型显性化，从而深入到所描述语种的语法底层。

4 系统功能语法作为隐性语法的描写方式

下文我们将以系统功能语法中的一个基本系统——及物性（transitivity）系统为例，说明及物性系统中的过程类型是如何按照隐性语法的原则进行描写的。

系统功能语法描写首先从语义出发。行动类和发生类的活动在语言中实现为物质过程，感知类的活动实现为心理过程，判断类和属有类的活动实现为关系过程，言语类的活动实现为言语过程，等等。语义的区别在词汇语法的层次上一定要有证据支持。如果某两种语义的差别在语法上没有任何结构区别，则这两种语义的差别很可能在这种特定的语言中是不存在的，在语言使用者的思维和文化中也是不存在的。系统功能语法认为，系统和结构是相互依存的；如果结构上不存在差别，系统的区别也无法成立，结构是系统的驱动因素（Martin" 2016：40）。

过程类型就是一种隐性类型，在语法上并没有外在的标记。换句话说，过程类型在语法上的区别是隐性的。要找出不同过程类型间的隐性差异，就需要语法学者设计反应条件来揭示这种差异。英语中物质过程和心理过程的隐性语法差异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表示现在时间的无标记时态。物质过程的无标记现在时态为现在进行时，如Right now David is cooking the meal. 而心理过程的无标记现在时态为一般现在时，如At the moment Daisy likes country music.

（2）小句是否能够投射（project）。物质过程无法投射另外一个小句，而心理过程可以投射思想和言语，如Tom thought that it was too late.

（3）参与者的性质。在心理过程中，必然含有一个具有意识的参与者，通常为有生命的个体。这个由感知者充当的参与者用代词来指示通常为he或she，而非it. 而物质过程则对参与者是否具有意识没有要求。

（4）过程的方向性。心理过程是双向的过程，在主动语态的小句中，感知者（Senser）和现象（Phenomenon）都有可能做主语，如Mary fears the anger in his eyes.和The anger in his eyes frightens Mary. 而物质过程没有这种成对的双向主动态表达。

（5）能否使用代动词do. 物质过程可以使用代动词do来对过程进行提问或是替换，如What did he do to the vase？/He broke it.或What he did to the vase was break it. 而心理过程则不能进行相同的语法操作，如*— What did she do her husband？/She hated him.或*What she did to her husband was hate him.

以上5种反应条件可以揭示英语中的物质过程和心理过程作为隐性类型的潜在差异，体现系统功能语法作为隐性语法的工作原理和操作方法。试比较下面两个例句：

例③和例④在显性语法中都是主谓宾的结构，谓语也都由一般过去时的动词充当，具有相同的显性布局。而作为隐性语法的系统功能语法，揭示出两个例句的潜在差异，对两个例句中的过程、主语和宾语分别赋予不同的功能类别：例③的过程类型为物质过程，主语He的功能标记是行动者（Actor），宾语the wall的功能标记为目标（Goal）；而例④为心理过程，主语He的功能类别为感知者，宾语the movie的功能标记为现象。这种隐性的差别只有通过上文提及的反应条件才能检测和显现出来。

系统功能语法作为隐性语法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则是：对于不同语种的语法研究不能千篇一律套用同一种模式，而是要根据具体语言的类型学特征来设计反应条件，以发掘具体语言的隐性类型特征。下面我们根据Martin（1996b）的研究，考察一下在菲律宾的他加禄语中，同样是区分物质过程和心理过程，能找到怎样的显性和隐性语法特征，揭示隐性特征需要用到什么样的反应条件。

他加禄语的物质过程具有下列语法特征：（1）体现过程的动词使用中缀-um-或前缀mag-以提示动作的发出者，使用中缀-in-、前缀i-或后缀-an提示动作的承受者；（2）小句可以包含一至三个参与者，其中最多两个可以带ng标记，一个带sa标记；（3）参与者可以是无意识的个体，但不可以是元现象（metaphenomenon），即事实、思想、言语；（4）通过前缀pag-来实现名物化；（5）小句可以由概括性动词gawa（相当于英语的do）或mangyari（相当于英语的happen）或疑问动词（如ano，近似将英语疑问代词what当作动词来使用）来提问；等等。

他加禄语的心理过程具有如下语法特征：（1）体现过程的动词由前缀ma-标记，完成体变为na-；（2）一个参与者可由联系词na引入；（3）一个参与者必须是有意识的个体，另外一个参与者可以是元现象或者嵌入式小句；（4）过程通过前缀pagka-实现名物化；（5）小句不能由概括性动词gawa或mangyari或疑问动词如ano来提问；（6）过程必须存在，并由动词体现。

不难发现，他加禄语的物质过程和心理过程各自的语法特征既有显性的又有隐性的，和英语的判断标准有相通之处，但也有明显的差异。试看下面两个例句：

例⑤和例⑥尽管都含有相同的动词gulat“吃惊”，但根据上文所述的过程类型判断依据，例⑤应为物质过程，侧重描述动作；例⑥应为心理过程，侧重表述感知。由此可见，相同的动词可能体现不同的过程，过程类型的判断和区分并不完全依赖动词本身的语义，而是要看含有该过程的小句的诸多或显或隐的语法特征。更不能依靠英语译文来判断过程类型，否则例⑤和例⑥将会被分别误判为心理过程和关系过程。

因此，系统功能语法分析者需要充分了解的是系统功能语法的描写方法，遵循从语义出发、系统和结构互补、设置反应条件发掘隐性类型特征等描写原则，来处理具体语种中的具体问题。Halliday的《功能语法导论》提供了英语功能语法描写的绝佳范例，但更重要是揭示系统功能语法的隐性语法本质，提出一套有别于传统语法的研究方法。对于英语之外的语种的系统功能语法描写，绝不应当直接机械地套用英语语法的分析结果和功能分类，也不应当将某个语法功能在英语中的实现方式误认为这个语法功能的定义，误认为是适用一切语言的标准。Halliday本人在《功能语法导论》的前言中也提到相同的观点，指出语法研究奉英语为圭臬的弊端：“我们在英语世界中受到过分的优待；因为英语比其他任何语言研究得更多……由于英语的优势地位，总有一种将英语语码强加于其他语种的倾向。持有普遍主义理念的现代语言学已显现出种族中心主义，这一状况十分令人忧心，这使得所有其他语言看起来都是英语的有瑕疵的复制品”。（Halliday 1994：F56-57）

例如，主位（Theme）在英语中的实现方式是语序，出现在小句最前的成分即为英语中的主位。但句首位置并不是主位的定义，只是在英语中的实现方式。主位的功能是当前小句意义的出发点，在语篇组织和语篇格律方面发挥作用，并非一定体现为线性句法结构的首位。在日语和朝鲜语中，主位就不一定出现在句首，而是以主题助词来提示。在他加禄语中，无标记主位出现在小句末位（Martin 2004）。Moyano（2016）认为西班牙语的主位是通过动词词组上的一致关系和小句成分序列实现的。不同的语言在实现相同的功能时借助不同的语法资源，语法分析者要从语言事实出发，对显性类型与隐性类型均加以关注，尤应以探求隐性类型为务，方得系统功能语法之精要。

5 对汉语系统功能语法研究的启示

以系统功能语法为理论基础的汉语研究为数众多。在汉语的系统功能语法研究中，我们同样不能机械照搬英语的研究结论和具体描写过程。下面我们以语气系统为例，简要说明在汉语的系统功能语法研究中，应如何按照隐性语法的原则来描写和分析。

尽管汉语和英语都具有语气系统，二者的系统选择十分相似，但实现方式却大相径庭。为了表达叙述、提问、命令等人际意义，英语在小句层面上通过主语（Subject）、限定成分（Finite）的有无和排序来体现陈述、疑问、祈使等语气（Martin" 2013：46）。而研究汉语的语气系统时，无法直接到小句中去找主语和限定成分，因为汉语的语气并非依靠这两者来实现，因而这两个对于英语的语气至关重要的功能成分在汉语的语气系统中不起作用。尤其是主语这一概念，我们不能在未经论证主语在系统中的位置及其语法功能时就直接按传统语法的经验将其安放至汉语的语气系统中。

因此，研究汉语的语气时，要探索的问题不是寻求主语和限定成分在哪里、如何起作用，而应采用自上而下的视角，从语义层出发，在语法层面上寻找体现不同语气的主要差异（Halliday 1984，1992），如什么样的语法成分或特征帮助汉语区分陈述语气和疑问语气等等。汉语实现不同语气的主要功能成分是谓词（Predicator）和疑问语，语气的表达基于谓词，与英语、德语这种基于主语和限定成分的语言存在类型差异（Teruya et al. 2007：913）。

汉语语气的语法特征往往是隐性特征，须要我们设计反应条件深入探索。例如，在考察语气系统在最低精密阶（delicacy）上的区分时，汉语和英语都是在祈使（imperative）语气和直陈语气（indicative）中做出选择，因为这一系统区别在语义层次上体现出话语中的交换物是物品与服务还是信息（Halliday， Matthiessen 2014），或者体现话语协商的是行动还是知识（Martin， Rose 2007）。但如何在语法层次上找到证据来证明这个差异在语言系统中的确存在？英语的直陈语气要求使用主语和限定成分这两个功能，而祈使语气不必，因而两者在功能结构上得以区别。

汉语如何？我们若无法找到显性结构区别这两种语气，就须要设置反应条件来发掘隐性特征。我们尝试将汉语小句变成否定句，会发现祈使语气和直陈语气要求使用不同的否定副词。祈使语气通过“别”“不要”来否定，而直陈语气则根据体的不同通过“不”“没”等加以否定。这样我们就在结构上也通过反应条件（变成否定）找到了区分两种语气的语法特征。至于这两种语气在高精密阶上的进一步分类，也是按照相同的原则，既关注对语义的实现，又要寻求语法层面的结构特征，这里无法展开，已另文详述（Wang 2021）。

6 结束语

本文首先回顾美国语言学家Whorf提出的隐性类型学说，进而介绍该学说对Halliday及其创立的系统功能语法的重要影响，阐述系统功能语法的研究方法和描写原则，说明系统功能语法的隐性语法本质，并以语气系统为例谈及一点对汉语系统功能语法研究的启示。隐性语法的精髓在于通过设定一系列反应条件，将原本隐没于语言形式之下的潜在重要特性挖掘显现出来。

系统功能语法的学习者和研究者应当把握隐性语法的特质和研究方法，探索语言形式表象之下更加本质的语言特征，深入思考某项语义在语法结构上究竟是如何得以实现的，一个系统内部的选项之间的差异如何反映在结构上。这样才能把握系统功能语法作为隐性语法的要义，将其合理地运用到具体语种的具体语言现象的描写和分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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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24-04-10【责任编辑 谢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