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缠枝纹在唐代造型艺术中的演变与表达

2024-07-10 08:08史可人李采姣
国画家 2024年2期
关键词:造型艺术唐代

史可人 李采姣

摘要:缠枝纹是我国重要的传统装饰纹样,寓意着连绵不绝,万代绵长,尤其在唐代各类造型艺术中均有出现,且造型丰厚饱满、色彩丰富绚丽,体现了特定时期的繁华文化与盛世景象。本文通过对唐代莫高窟壁画、金银器及记载中的服饰图样,剖析唐代缠枝纹的风格演变与其背后折射的历史文化。

关键词:缠枝纹;唐代;造型艺术

一、缠枝纹在唐代造型艺术中的演变

按照“本土说”的观点,缠枝纹起源于中国传统纹样云气纹。西汉以后,由于中国与西方交往有了新的发展,特别是丝绸之路的开辟,中原文化受西域影响,缠枝纹在西方忍冬纹和卷草纹的基础上进行演变,在唐代逐渐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卷草植物纹样,因此缠枝纹亦称缠枝卷草纹,寓意生生不息、福寿无边。

(一)缠枝纹在题材上的演变

缠枝纹由花头、枝蔓和叶子三部分组成。其中花朵是纹样的主体,与枝蔓仅有一个交点;而枝蔓以花朵为中心,缠绕其一周形成螺旋状,可见缠枝纹与不同花卉题材组合便能形成不同的缠枝纹样,如缠枝四季花,变化多端。我国传统的缠枝纹题材有缠枝牡丹、缠枝菊、缠枝梅花等,在此基础上除了常融合的各种花卉外,自秦汉以来在“仙道教”思想的影响下,羽化登仙、迷信崇拜等内容占极大比重,另还有祥禽瑞鸟、飞天仙人等题材加以修饰丰富。

至隋唐时期,海上、陆上丝绸之路空前繁荣,文化的融合与政治经济的昌明繁荣推动了其文化艺术态度的开明与自信,从视觉领域,隋唐时期体现了封建文化高度繁荣的特点。而随着佛教的传入,佛教雕塑、壁画剧增,佛教艺术中的吉祥符号为缠枝纹带来了新的题材,如莲花、忍冬等;此外行驶在丝绸之路上的外交和商旅活动,也由于入境的商品与器皿开始出现了缠枝葡萄、缠枝石榴等纹样,根据文献记载并结合现有出土文物可知,尚有豆蔻、灵芝、百合、狮子等外来西域形象。田自秉等在《中国纹样史》中指出,花鸟纹已成为唐代纹样的主流,自此,以动物纹为主的装饰纹样时期渐告终结,开始了自唐以来花鸟为主的装饰纹样时期。这不仅反映了纹样题材的变化,也反映了装饰意义的转变。[1]可见缠枝纹在历经商周汉魏已逐渐脱离古拙趣味,而开始走向浪漫自信、风韵典雅的花鸟时代,集多种花草植物与飞禽走兽于一身,唐代成为缠枝纹题材发展的一个转折时期。其不仅杂糅本土传统文化特色,也兼收异域佛教纹样,是中国传统艺术对异域文化兼容并蓄的结果。[2]

(二)缠枝纹在形式上的演变

唐代同时也是缠枝纹形式发展的成型时期。缠枝纹见证了外来宗教被汉文化的同化与改造,从唐代初期至晚期,缠枝纹的形态演变遵循了自单薄纤弱、繁杂冗余至圆满浑厚、疏密有致的过程,展现出大唐盛世的自信与包容,以及佛国天堂歌舞升平的大千气象。

初唐时期缠枝纹雏形得以展现,枝叶纤细,魏晋时期忍冬叶造型以及构图形式依旧可见;盛唐时期,花卉图案与缠枝纹结合,此时的缠枝纹样已与传统忍冬纹相去甚远,只保留了其波状连缀的构图形式,造型丰满流畅,婉转自如。吕变庭在《营造法式》中认为从唐代以后,忍冬纹逐渐被改造成为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一种意象形缠枝纹和卷草纹装饰图案;中唐时期,缠枝边饰由植物枝叶与花果共同构成,传统忍冬边饰中茎叶的结构线作用被明显削弱,叶瓣云纹造型明显;至晚唐缠枝纹造型则已趋于稳定,花叶造型多为翻卷且肥大,并与飞龙游凤等动物造型组合,形成丰腴雅致的“唐草”风格。[3]此时的缠枝纹样也不再像单纯的二方连续那样严谨,形态更为自由、流畅,形成花叶“翻转仰合,动静背向”的生动姿态。[4]

从初唐到晚唐,由于政治、经济、军事的兴盛,使社会文化和整个意识形态,包括哲学、宗教和文艺等更趋昌盛与繁荣,人们的审美意趣也越来越热衷雍容华丽、富贵饱满的美感,表现在缠枝纹的视觉造型上也更丰满醇厚。纹样中花朵盛大、叶茂、枝细修长、叶片多变,叶脉富有动感,给人以强烈的节奏感,叶藤绕着枝藤,形成连绵不断的形象,具有生机勃勃、生命力旺盛的美好寓意与祈愿,展现美好的大唐愿景。

二、缠枝纹在唐代造型艺术中的表达

(一)唐代敦煌壁画中的缠枝纹

植物纹样在敦煌莫高窟壁画中的装饰应用最为广泛,其中的造型与色彩灵感来源于唐代画家对大自然的细致观察与艺术升华。窟中长达二三丈的边饰气势恢宏,布满不同姿态的花叶果实,这都是艺术家对花叶结构进行灵活组织测绘的结果。同时绘制者根据不同的植物形象在传统的意义上赋予缠枝纹不同的吉祥寓意,在总体上减少了宗教的神秘感,而增加世俗化的倾向。例如葡萄在我国传统文化中象征硕果累累、多多益寿的美好寓意与精神内涵,历史西域外交与自然地理环境的选择,也造就了敦煌的自然风物。初唐时期莫高窟322窟中的缠枝葡萄纹边饰(图1)位于窟内佛龛沿壁图案中,其葡萄纹饰与卷草缠枝纹饰相结合,佛龛沿着波浪形主茎造型将葡萄串与葡萄叶随缠枝波状弯弧分布,共同攀附或零星点缀于闭合的白色藤蔓旁,这样的纹样组构,缠枝起着骨架作用。在色彩上,青、绿、红、赭、白等交相辉映,绚烂浑厚,与石窟内整体色调和谐一致,欢快浓艳,很明显看出受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影响。而其缠枝构架方式和格调,则与伊拉克巴格达泰西封遗址出土的公元6世纪的壁镶板上浮雕葡萄纹样相近似,在西域风格的基础上又带有浓烈的汉地绘画风格。220窟缠枝石榴卷草纹边饰(图2)同样绘于窟内佛龛沿中,缠枝纤细,花朵分布疏朗。卷叶造型生动活泼,花朵合包石榴,露籽,承载着美好寓意。较之色彩鲜明的是340窟中的缠枝石榴莲花纹边饰(图3),绘于佛龛上沿,细长的卷叶连接成波状缠枝,分生出多种样式的莲花或石榴,姿态生动,气韵祥和,运用大面积的红,加以点缀石绿、石青等重彩,不媚俗却彰显出独特的古朴与巧拙。又如334窟中缠枝百花草纹边饰(图4),是吸取了缠枝莲花纹、缠枝莲花卷草纹等多种花形组合而成的一种纹样,犹如一夜春风来,百花全盛开的景况。“S”形缠枝上布满细长的卷叶,描绘精细,色彩以青绿为主,衬以黑褐色为底,显得生气十足。

盛唐时期莫高窟148窟的缠枝石榴茶花纹边饰(图5),主要结构仍以一条波状结构为主,以青绿着色的石榴错落分布在两侧,同时石绿、石青色的叶子连绵不断,宽硕肥嫩,节奏起伏明显,具有强烈的空间感与动态感。能够看出此时壁画中的缠枝卷草纹更加的活泼和纯熟,色彩和线条的运用更加大胆和精练,能够反映出盛唐时期欣欣向荣、文化昌盛的时代特征。佛经中颂扬的自然界的美好,在画师笔下也呈现出“不壮不丽,不足以一民而重威灵。不饰不美,不足以训后而示厥成”的壮美景象。

至安史之乱起,唐朝开始由盛转衰,折射在壁画缠枝纹样上的更多是体现平稳与宁静的风格,少了前期富丽堂皇的色彩表现。中晚唐时期莫高窟197窟的缠枝茶花卷草纹边饰(图6),是一种全新的边饰纹样,整体氛围安宁静谧,色彩的使用上相较于唐代前期,一改鲜明浓艳的着色基调,敷以淡彩,色相间明度、纯度搭配和谐优雅,让壁画在整体上呈现出了一种清新柔和的格调,品来气韵生动,具有神秘祥和的艺术魅力。

(二)唐代金银器中的缠枝纹

缠枝纹在唐代的金银器中也尤为常见,装饰纹样同样繁复优美,经常以各种组合出现。李德裕在《鸳鸯篇》中云:“夜夜学织连枝锦,织作鸳鸯人共怜。”表现了唐时期缠枝与其他纹饰巧妙融合,广泛应用于工艺美术制品中的景象。唐镜中的“海兽葡萄纹”(图7)便是一种著名的缠枝纹,以高浮雕葡萄纹为主体纹饰,间饰海兽、鸟雀、蜂蝶、花草等图案,纹样复杂,华丽而繁缛。[5]其中的缠枝作为意象化的葡萄藤贯穿整面铜镜,玲珑跃动,既有点缀装饰之意,又构架串联起所有纹饰。“缠枝鹦鹉纹”(图8)以鹦鹉为中心,且做大块面处理,折枝花围在四周并留有空隙,使得主体突出。从细节看花形硕大润泽,花枝回转自如,富丽丰满。以奔马、鸾凤、缠枝花纹结合而成的纹样(图9)也同样是这一时期常见且富特征的一种鸟兽缠枝纹,以一条或多条委婉波动的缠枝曲线为基线,上面盛开丰满的花朵,再在波曲间配以鸟兽,构图和谐,妙趣横生,写实意味浓厚,具有活泼生动的气势。吴山在《中国纹样全集》中认为,这种纹饰是从一种藤蔓卷草得到启发,经过艺术加工和提炼变化形成的,具有较强动感,委婉多姿,充满活力。[6]另有现藏于陕西省博物馆的唐卷草孔雀纹银方盒,采用满地装手法,显得繁复细密,富丽堂皇。盒面上两只孔雀相向而立,周边环绕折枝花卉,动静有序,以缠枝花围绕禽鸟、团花是当时较为流行的装饰方式。

(三)唐代服饰图样中的缠枝纹

唐代的服饰无疑是美的,女性时髦成风,各类花鸟、团花出现在帛纱轻柔的服装上,当真是赏心悦目、争妍斗盛。唐代仕女图中,画家以现实为蓝本,将服饰美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色彩艳丽雅致,质地轻柔服帖,特别是衣饰上的图案精巧细致,如“新绣笼裙豆蔻花”“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可见当时的衣物装饰很大部分运用了唐代较为流行的植物花鸟纹样。

在《簪花仕女图》中段赏花仕女身穿的帔上便饰有缠枝纹样(图10)。这组缠枝纹中,波浪形的主茎上开有数朵花朵,排列错落有致,疏密得当并富有动感,给人以强烈的节奏感。其中缠枝为浅绿色,花朵则用白粉与胭脂、曙红等色相间晕染,将翻转朝向刻画得生动自然,看来栩栩如生,从一端延续至末端,随着帔的转折而连绵不断、变化多样,为赏花仕女增添一股华贵气息。据考证研究此为折枝牡丹[7],花形受西域海石榴花的影响,呈扁圆状,但形态饱满,与唐代“以肥为美”的风格一致。下段戏犬仕女身穿的服饰上也绘有少量的缠枝纹(图11)。该仕女身着浅褐色长衫,内着红色长裙,肩上配有帔帛,在帔帛中尚有缠枝卷草纹样,且趋于写实,以二方连续的波浪形式贯穿衣饰。在这组纹样中,花与叶错落分布在波形主茎两侧,且姿态各异。画家运用色彩的技法炉火纯青,花中大面积白粉的使用却不觉腻味,层层叠染,清透饱满,在粉色帔帛的衬托下十分鲜亮,为整体衣着暗沉的色调点缀上一股灵动。

实际上唐代仕女图中缠枝纹的精美且多样化表达,得益于该时期成熟的染织技术。由于花卉纹样已经成为主要的装饰题材,各种鸟雀衔花纹、写生花鸟纹、大小缠枝花纹、折枝花纹得以普遍运用在服饰及寺院纺织用品中,织锦纹样丰满雄健,富丽堂皇。如黄地墨绘卷草纹、唐刺绣缠枝花鸟纹、唐缠枝写生团花纹花毡纹等各类纹样,采用丝织、印染、刺绣等工艺展现了一个花团锦簇的缠枝花卉世界,茎、花、叶相互翻飞,间隔簇拥,缠枝纹中飞扬的线条,勾勒花叶的同时,更似在勾勒世间气象的波诡云谲,写照着唐人对佛国的激情向往。

(四)唐代其他造型艺术中的缠枝纹

唐代缠枝纹的装饰载体除了在敦煌壁画、金银器、染织物中,还另外见于建筑、玉器、瓷器、漆器、石刻等工艺品上,具代表的有越瓷缠枝花鸟纹、慧坚禅师碑侧石刻花纹等,以花卉为主体,在“S”形波状构架间饰菩萨、瑞兽、凤凰、鸣鸟等祥和内容,生动活泼,透露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从魏晋南北朝忍冬纹的浸润,到隋代的纤秀飘逸,大唐时期的缠枝纹景致生动,花卉、枝叶与鸟兽的结合在疏密繁简的构图穿插中委婉流畅,圆浑丰满,可以说与传统图案创作中只注重线条对精神气质的表现,唐代卷草创作更重视花叶的体积感与丰满感,折射出与时代相符的包容并蓄、开放自信的精神景象。

结语

缠枝纹具有悠久的历史,而唐朝作为我国鼎盛时期,其繁荣的文化背景为缠枝纹提供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将其放入唐代艺术语境中,不仅能了解唐代缠枝纹丰富的造型结构、变化多端的色彩搭配,也能窥见缠枝纹背后蕴含的深厚民族历史文化。经研究分析,缠枝纹是本土与外来文化不断融合交流的产物,在保持自身的同时加入时代面貌和异域元素,以各种植物、花卉、果实、瑞兽、禽鸟间缠绕翻飞的生动姿态,表达对美好吉祥寓意的追求,流传至今,生生不息。

注释

[1]田自秉等,《中国纹样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22页。

[2]陈卓、柳翰,《论中国传统缠枝纹的演变》,《中国美术研究》,2019年第2期。

[3]吕变庭,《营造法式——五彩遍装祥瑞意象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第13页。

[4]万剑,《中国古代缠枝纹装饰艺术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28页。

[5]同上,第142页。

[6]吴山,《中国纹样全集(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卷)》,山东美术出版社,2010年,第28页。

[7]张琛、弓太生,《〈簪花仕女图〉服饰图案的艺术特征及其在皮革制品中的设计实践》,《皮革科学与工程》,2023年第2期。

参考文献

[1]关友惠,《解读敦煌:敦煌装饰图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

[2]常沙娜编,《中国敦煌历代装饰图案》,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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