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初
农历六月六,晒衣服,这个习俗让我想起“晒事”。如今,遇到高兴的事儿,在朋友圈中“晒一晒”,赢得一堆点赞;遇到难事,在网络上“晒”出不开心,引来一片安慰……这些“晒事”很流行,但母亲的“晒事”却大不一样。
以前,父亲在外地工作,家里六个人的田地都由母亲一个人耕种。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我家的田地比一些庄稼“老把式”种的田地产量高。有人来问诀窍,母亲总说:“人勤地不懒,多晒晒太阳就好。”
“晒”字被母亲挂在嘴边。种水稻,按理说得灌上水,可母亲总在合适的时候晒一晒田,待水稻略显缺水再灌水。她说这样,田里种的稻苗大,还可以防虫。我不明其理,一直信着。
谷子收回来,母亲会铺在水泥地上晒;棉花捡回家,她用竹筐晒。怎么晒,晒成什么样儿,全凭母亲的感觉,但大有学问。谷子铺在水泥地上晒,容易干,收捡也方便。棉花倒在地上晒,容易染灰尘,会掉价钱,她只好不辞麻烦地用竹筐晒。谷子得晒成什么样,母亲捡几粒谷,用牙齿一咬便知。谷子晒得太干,容易出米粒,易生虫;没晒干,会发霉或者碾米时尽是碎米粒。晒棉花,更讲究晒的火候:晒太干,卖时吃亏;没晒干,收购员会除水分,只有不干不湿才好。母亲捡起几朵棉花,用牙咬棉籽,若听到清脆声,便不再晒了。这番操作,母亲晒的棉花除水分最少,价钱还高。
母亲也会晒稻草。那时邻居几家共用一头耕牛,稻草是牛过冬的草料。母亲十分爱惜那些稻草,一捆捆地扎好,让我们拉上田塍晒干。她要我们用力把草捆甩开,且必须立着,好让草晒干晒透、不霉烂。这样的干草才能用来喂牛,牛吃了不生病、少掉膘、开春好耕地。
母亲还会晒吃的。豆角吃不完,母亲把它煮熟,用一根长竹竿晾着晒干。茄子、辣椒上市,母亲会挑些出来晒成干茄子干辣椒,留待菜园里的菜赶不上季节时吃。母亲还会晒冬瓜、瓠子、扁豆、萝卜、包菜等。这些干菜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母亲最讲究的是晒三样东西。一是晒过年做的腊肉。腊肉一晒,滴着油,散发出别样的香气,很是诱人。二是晒豆豉。煮熟的黄豆发酵好,装进陶缸里,上面盖些桑叶、再封口,对着太阳晒上七八天,再打开缸盖,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我家在晒豆豉。三是晒豆粑。豆粑是将米粉、面粉和成浆,用大锅烙熟,冷却后切成细条,倒入晒筐晒干,成为全家人一个冬天的晚餐食物。当然,母亲还会晒些红薯、花生、蚕豆之类的,填补我们童年的零食梦。
晒家也是母亲常做的事。春天雨水多,天一晴,母亲便把全家人的冬衣洗晒好,装进衣柜。被子经太阳一晒,一股香香的味道。小时候的鞋,是母亲用碎布做的布鞋,潮湿天穿着出去,鞋底湿了,容易烂。所以,晒鞋是母亲雨后必做的事儿。
最让我意外的是母亲晒书。母亲只上过一年学,书看不懂,后来一直忙农活儿,也就不看书了。但她却喜欢晒书,晒的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书,而是我们小时候读过的课本、练习册、作业本。那些书一直装在一个大木箱里,每年梅雨季节的晴天,母亲会把书箱搬出来,把旧书晒一晒。每次看到这个场景,感触颇多——那里有儿女们的童年与青春,也有父母的养育恩情。
小时候我喜欢钓鱼,暑假基本上在池塘边度过。对此,母亲并不反对。她不是盼我钓什么大鱼,而是觉得我多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她常说:“夏天晒得多,冬天不易咳嗽。”现在母亲年纪大了,经常晒自己。天冷时,她会窝在一个有太阳的屋角晒一会;身体有些不舒服,她也会拿个凳子,坐在太阳下晒一晒,还说晒一会人就舒服了。
母亲的“晒事”,晒的是她为全家的操劳与对子女无尽的爱。
编辑|郭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