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张建民：长江救援十四载

夏榕

“‘救命啊，救命啊！你是不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落水的人这样喊？其实，那都是假的！真正溺水的人，是喊不出来的……”2024年5月的一天，武汉武昌江滩上，长江救援志愿队总队长张建民通过一起真实案例瞬间将现场100多名小学生的注意力吸引。武汉地处长江和汉江交汇处，两江四岸沿江长达350公里，江滩上人流络绎不绝，不少人在水边嬉戏。岸边滑，水流急，一不留神就会发生致命险情。武汉市民张建民退休后，组织了长江救援志愿队，守护生命十五载。如今，这支队伍已发展壮大到2000多人，成为长江边生命守护的名片。

退而不休，成立救援队

清早，70岁的张建民身穿亮黄色短袖，手拎大喇叭，开始在长江江滩上来回巡逻。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不断温馨提示：“岸边湿滑，家长务必关注孩子的安全，不要埋头看手机。”

这样的坚守，始于2006年一个冬日傍晚。那天，在长江游完一圈的张建民坐在岸边休息。突然有个女人大叫：“救命啊，我儿子掉下去了，我老公去救他了，可他也不会游泳……”张建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湍急的江水中两个脑袋正一上一下浮动。他一头扎进水中，游过去。慌乱中，一个十来岁的大块头男孩，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瞬间两人一起下沉。张建民顿时无法呼吸，还呛了两口水。熟悉水性的他立刻改为仰泳，一手拖拽着少年，一手拼命拍水，始终咬紧牙关保持节奏，最后才在前来接应的泳友助力下，把少年拉到岸边。张建民大口喘着粗气，回头看刚刚救人的位置，漩涡接连不断。他不由得后怕起来：如果不是支援人员及时赶到，别说救人，自己可能也会陷入危险。

张建民是武汉人，在长江边长大，水性了得。武汉长江、汉江两江四岸落水时有发生。江中救人，分秒必争，弄不好人没救下，还搭上自己，须得有一群人“搭把手”才能保证救援成功。2010年，退休后闲不住的张建民，和泳友协商策划，组建了一支100多人的长江救援志愿队，扩大了守护范围。

每天吃完早饭，张建民碗筷一丢，说句“我出去了”，人就不见了。每天晚上十点多，直到江边看不到行人了，他才回家。妻子见他每天精神抖擞，又是做好事，也没有阻拦。

直到2014年，长江救援志愿队队员陈忠贵，下水救助三名落水青年，不幸被急流带走，几天后面目全非的遗体才被张建民和队友找到。妻子得知后越想越害怕，几次劝张建民不要横冲直撞，但张建民都不当回事。

可怕什么来什么。那天，张建民正在巡逻，发现有人在水里扑腾。他快速跳下岸，一脚踩到青苔，一屁股溜了下去。直到他咬牙把人拖上岸，才感到屁股和腿部火辣辣地疼。一看，原来泳裤被沙石磨出了大大小小好些口子，大腿后侧一大块皮正渗着血迹。

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没敢声张。饭桌上，妻子突然发话：“今天邻居说在江边看见你，靠着斜坡大口喘粗气呢！”“那会儿我刚好在，救人如救火。嗯！你今天做的鱼真不错。”张建民听出了火药味，揉着发麻的大腿，想转移话题。

“我不反对你做好人，但不想你做英雄。”妻子很认真。张建民笑着说：“英雄保家卫国呢。”“英雄要是挂在墙上了，怎么办呢？”妻子有些哽咽。张建民沉默了。这是两人结婚40多年来，妻子说的最令他感动的话。但摆在面前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呢？张建民也陷入沉思。

（武汉长江救援志愿队队员合影）

两江四岸的生命守护者

本以为陈忠贵的事故会吓退队友，但不仅没有如此，相反还吸引了更多游泳爱好者加入救援队伍。张建民此时陷入了沉思：一个人可以为了保命退缩，但这些队友也有可能在救援时牺牲，那怎么办呢？一条生命背后就是几个家庭，放弃救援肯定不是最优选择。几番思考后，张建民越发意识到科学救援的重要性。长江水情复杂，水流大，流速快，隐藏暗流漩涡。游泳技术再高超的人，不懂得避险，也容易出事。

在张建民的努力下，长江救援志愿队得到相关部门的支援，被允许在江边设立办公点，还得到爱心企业资助，收到了急救艇、无人机、急救包等先进装备。他们定期举行水中求生、水下救援等训练，确保每个队员能在五六米每秒流速的江水中，30秒内救起落水者。

之前长江救援志愿队里多是退休人员，后来，不少80后、90后年轻人也加入队伍。为让居民树立安全意识，张建民常带队进学校和单位，义务宣讲水上安全知识。张建民笑称：“我们都不想当‘英雄，没有救援的救援更有意义。”

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武汉两江四岸高楼林立，夜间灯光秀流光溢彩，江上游轮川流不息，全国各地游客纷至沓来。江滩沿岸，是游客必来之地。夏季是旅游旺季，张建民带着队员拿起喇叭，沿着江边来回巡逻喊话：“水边湿滑，容易落水，大家注意远离江滩。”他还组织队员不定期清理江滩垃圾，挖青苔，找江边野钓落下的鱼钩，这些对下水者极易造成巨大伤害。

白天巡逻，晚上处理行政工作，张建民比上班时还要忙，有时干脆睡在江边办公点。亲友要找他，都习惯性地去江边。妻子笑着说，那是他的第二个家。

2019年，长江救援志愿队共有1871人，累计挽救了800多条鲜活的生命。当年，张建民受邀上北京观看70周年国庆阅兵盛典。站在天安门观礼台上，张建民好生感慨：“何其有幸，余生还能为国为民出一份力。”

随着队伍的壮大和科学救援装备的升级，长江救援志愿队的救护地域逐渐拓宽。2021年7月，河南暴发百年难遇的洪灾，张建民派出第一批队员连夜赶往河南救灾。自己则日夜守在办公点筹备第二批救援队伍，准备随时再增援。他一连好几天没有回家。这次救援，一共帮助700多人从淹没的村庄转移到安全岛。

乘风破浪，搏命十四载

夏季汛期是张建民的“加班季”。天气炎热，在江边吹风、纳凉、观光的人多起来，他在家的时间更少了，早早在江边值守，提醒路人远离江滩。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打招呼，喊“张队”。身着明黄色队服，头发花白的张建民一路昂首挺胸，目光如炬扫视着江边的动态，引来无数目光。前来送早餐的妻子，远远地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知从何时起，张建民的妻子习惯把报纸上对长江救援志愿队的报道，一张张剪下来，贴在日记本里，不知不觉贴了好几大本。支持归支持，但考虑到老伴年岁已高，妻子不时提醒：“你该退居二线了，下水救人的活儿，还得让年轻人来。”

张建民可不服老。2021年冬天，突然下起大雨，江面骤然狂风大作，一个游泳者被浪头打中，在水中慌乱地挣扎。张建民二话没说，立即带上救援工具，及时救起因腿部突然抽筋乱了方寸的小伙。年轻人怎么也不相信，这位身手敏捷、轻松地将自己救起的人年近古稀。张建民摘下泳帽，捋着满头白发上的水珠，豪迈地笑出声来。

意外落水或游泳中发生变故，比较好处理。让张建民最头疼的是轻生者。常年在江边游走，他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能快速辨认出轻生者。此外，针对轻生者，他琢磨出了一套独特的“劝降”方法。张建民讲话中气十足，说话不怒自威。大喇叭一喊，先威慑住轻生者，事后再疏导。他用这个办法，劝退过不少轻生者。

张建民也曾遇到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人。一次，张建民沿江巡逻时，一个姑娘独自站在江边，不言不语，对张建民的喇叭喊话无动于衷。他干脆放下喇叭，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掏出手机，笑着说：“姑娘，景色这么漂亮，你帮我拍张照吧。”拍照时，他拉家常一般跟姑娘说话，聊天的工夫，他不动声色地把姑娘带离江岸。原来姑娘失恋，一时想不通，经过张建民一番开导后，才如梦初醒。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可张建民还像小伙子一样乘风破浪，冲锋陷阵。2023年8月，河北省涿州市发大水，他率领队伍第一时间赶到救援点，天还没亮就开始救人，搬运物资，丝毫不落后于年轻人。令他惊讶的是，居然有人认出他们：“长江救援志愿队很厉害，他们来了就放心了。”

寒冬腊月，江边人烟稀少，张建民也如常值守。2024年年初，江风凛冽，水温不到10℃，一个老爷子落水了，张建民及时救他上岸，紧急送往急救中心。原来，老人和家人发生口角，一时钻了牛角尖。在张建民出面调解下，一家人尽释前嫌。老人热泪盈眶地握住张建民的手说：“谢谢张队，要不是你，这个年就过不成了。”

夏季来临，江边人头攒动，2024年是张建民和长江救援志愿队值守江边的第14个年头，如今队伍中有队员2000多名，共有44个支队，轮流守护在两江四岸，成功挽救了1000多人。最新招收的一名志愿者，是一位73岁的冬泳爱好者。张建民很开心：“比我大几岁的人还在找组织，我要尽力当好这个家，让更多人参与其中，守护这座城市的安宁。”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