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
[摘 要] 与一些作家注重某特定空间里的身份确认和自我实现方式的探讨相比,考琳·麦卡洛通过自然空间、乡土空间、城市空间的并置,向世人呈现了异质化城市空间里的权力话语对人性扭曲的悲剧,解构了乡土生活空间的救赎功能,展示了自然空间对人类自我意识复归的重要意义,创新了城市生态发展理念,构建了适宜人类发展的和谐生态空间。
[关 键 词] 考琳·麦卡洛;空间书写;意义
澳大利亚当代女作家考琳·麦卡洛的作品题材多样,国内外关于考琳·麦卡洛及其作品的研究成果多涉及婚恋、宗教、殖民等主题,对其作品中空间书写意义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考琳·麦卡洛从人本需求出发,从生态发展的角度对适宜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空间进行了思索和描摹,通过空间并置向世人呈现了异质化社会空间里的权力话语对人性扭曲的悲剧,解构了乡村空间的救赎功能,创新了城市生态发展理念,展现了无权力纠葛的自然空间中人的自我意识复苏的生动图景,诠释了自然及生态化的城市空间对人类发展的不可或缺性。以考琳·麦卡洛小说中的空间与人的生活境遇、人的自我意识复苏及人类发展为研究对象,探讨考琳·麦卡洛小说中生态空间建构的积极意义,深入挖掘其对空间进行并置性书写的现实镜鉴意义。
考琳·麦卡洛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澳大利亚度过,曾在英国、美国旅居,空间转换对考琳·麦卡洛空间记忆的形成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考琳·麦卡洛也由此获得了多种不同的空间体验,这些不同时段的空间体验沉淀下来,形成了一种并置性存在,共同作用于她的空间记忆。在空间叙事中,她采用后现代写作策略,“将人物置于特定的环境之中,或设计冲突,或进行对比、反衬,以此烘托、凸显其性格、其本质。”[1]代译序3
一、异质化社会空间里的人性扭曲
列斐伏尔指出:“权力到处都是,它无处不在,充满整个存在。权力遍布于空间……它在具有扩散优势的‘视觉形态中,也在学校、议会等机构里。”[2]在考琳·麦卡洛的小说中,权力无处不在,政府机构、教会、学校、监狱等相对封闭的城市生活空间里的权力纠葛尤为明显,在这些披着文明外衣的城市生活空间里,权力以一种隐形的力量威慑、控制着被统治者们。在考琳·麦卡洛的作品中,航船是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权力规训场。
Jack London一书中说,“航船是个微观世界,是社会的缩影,无论是在象征意义上还是在实际意义上,永恒的海都是死亡和再生的最合适的摇篮”[3]。《摩根的旅程》这本以澳大利亚初创史为蓝本的小说向读者呈现的航船就是一个微观世界,是当时社会的缩影,以亚历山大号为代表的开往英国拓殖区的航船等级森严,占有空间的自由度和占有空间的大小标榜着其地位和权力。以约翰斯顿中尉和夏尔普中尉为代表的海军军官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在船只后甲板上的舰房之中,“他们都有自己的仆人,还有自己的厨房,他们还能在船上养鸡、鸭、牛、羊,所以餐桌上总有别人难得一见的美味。亚历山大号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乘坐船上的小艇看望别的船上的朋友。”[4]304而被当局通过法律(权力)定位为流放犯的“犯人”们则被塞进一艘艘航船逼仄、潮湿、暗无天日的底仓里,“他们六个人挤在十英尺长、六英尺宽、二十七英寸高的空间里,除了躺下,只能像侏儒一样弓起腰坐着。”[4]263在这些被囚禁在底仓里的流放犯之间,性生活降格为兽行,与人伦、道德、廉耻无关,孩子则是这些剥离了廉耻、人伦、道德之后性行为的衍生品。在这里,伦理不存,道德沦丧,人性扭曲。而这一切都源于被饥饿和死亡笼罩的狭小底仓空间里的生存竞争,源于萦绕在这个臭气冲天、逼仄空间之上的权力对流放犯们生存空间的压榨。考琳·麦卡洛通过处于权力链条之下的航船底仓里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新生命的死亡,抨击了被权力倾轧的异质化空间对人性扭曲的现实,进而否定了被权力扭曲的、无人性可言的社会空间存在的必要性。
二、自然空间里的自我意识复苏
澳大利亚内陆草原晦暗的乡土生活经历(父亲重婚、酗酒,母亲歇斯底里,哥哥溺水而亡等一系列的打击)虽然令考琳·麦卡洛不堪回首,但内陆草原的美和狂暴及在内陆草原的生活经历却为考琳·麦卡洛提供了多样化的写作素材。内陆草原生态失衡的严重后果及狂暴的自然灾害也促使考琳·麦卡洛形成了可贵的生态意识,因此,在考琳·麦卡洛的作品中,幽静的岛屿、隐秘的深潭、绮丽与狂暴并存的内陆草原、静谧的海滩等远离权力纠葛的自然空间都成为迷途者们自我意识复苏的殿堂。
空间批评家黛博拉·佩洛曾指出:“地方与身份在社会构成中紧密相连。家园通常属于女性的空间领域,在这里她们获得自我认同。”[5]考琳·麦卡洛的第二部家世小说《呼唤》中的伊丽莎白,是亚历山大为了解决传宗接代问题特意从苏格兰老家买来的小新娘。到澳大利亚后,伊丽莎白被亚历山大豢养在位于山顶上宫殿般的家中,她的吃穿住行及言谈举止的标准都由这座豪宅的主人——她的丈夫:亚历山大决定。在这样一个行动受限制、思想受控制、生活被规划的家园生活空间里,伊丽莎白毫无自己的生活空间可言,也无自我意识萌芽的可能性。为了不让自己发疯,为了寻觅一处能让自己得到片刻独处的空间,伊丽莎白走进了大自然,因为“人必须借助外部存在的空间给意识一个存在之所”[6]。幸运的是,伊丽莎白寻觅到了一个隐秘的深潭——一个远离权力关系控制的自然空间。在《呼唤》中,考琳·麦卡洛仅粗略描绘了深潭的美,而特别强调了深潭作为一种自然空间对伊丽莎自我复苏的积极意义,在深潭这个去权力的自然空间里,伊丽莎白重获精神自由,她开始思索人生的意义,开始叩问自己心之所向,这一切均昭示着她的自我意识得以复苏。伊丽莎白喟叹道,“深潭让我保持了健全的心智。”[7]201
法国思想家加斯东·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一书中指出:“没有家宅,人就成了流离失所的存在。” [8]《荆棘鸟》中的梅吉为了逃离对拉尔夫深入骨髓而又毫无希冀的爱,为了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嫁给了剪羊毛工卢克。嫁给卢克后,她更加迫切地想要一个家,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在作品中,梅吉多次表达了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强烈愿望。刚到达邓洛伊的时候,对于丈夫卢克对自己的安排——寄居在别人家里给别人当女管家,梅吉惊讶到了极致,她反问:“什么?在我还没来得及给咱们安排一个舒适的家之前吗,卢克?在我们甚至还没有一个家之前吗?”[1]238在接下来两年聚少离多的婚姻生活中,梅吉也一再表达了想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的夙愿:“能为我租一间房子让我住吧?我渴望给自己搞一块这样的地方。”[1]249梅吉与卢克结婚的目的之一就是拥有一个家,所以,她对房子、对家有着一种难解的情愫。当梅吉得知自己拥有一个家,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屋的梦想无法实现时,她选择逃离这段相互欺骗的婚姻,而麦特劳克这个相对封闭的自然空间正是让梅吉彻底觉醒的重要空间。在这个只能与大自然对话的无人空间里,梅吉从身体到心灵得以彻底放空,她与这个无人的自然空间融为一体,她开始感到就像是一只生来就关在笼子里的野兽,突然被放到了一个柔和的、充满阳光、广阔而又令人欢快的地方……离开了那支配着她整个生活的严酷的现实,梅吉发现了一种纯粹的悠闲。[1]284
三、空间并置后的理性思索
曾在澳大利亚内陆草原、人迹罕至的诺福克岛、英国伦敦、美国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及悉尼这样的现代化城市空间里生活,这些穿梭的空间生活阅历给考琳·麦卡洛提供了空间并置的视角和资本。尽管考琳·麦卡洛曾在多部作品中抨击城市生活空间里的教育无力、政治绑架灵魂、污染严重、犯罪叠生等乱象,尽管考琳·麦卡洛对乡土生活空间里的自我封闭、滥用自然资源、生态失衡等现象持否定态度,但是考琳·麦卡洛对城市空间和乡土生活空间的书写均是理性的,她将城市空间与乡村生活空间并置,并没有把乡土生活空间等同于大自然,因此,她没有一味地美化乡土生活空间,也没有彻底否定城市生活空间。在她的作品中,乡土生活空间有美好、恬静的一面,但与之相伴的是愚昧落后、是偏执、是闭塞、是生活中诸多的不便利;城市生活空间里虽然遍布权力的相互倾轧、政治的尔虞我诈、犯罪率高居不下、环境污染严重等问题,但是城市生活空间还是有教育资源丰富、交通发达、通信便捷、思想开明等乡土生活空间所不具备的优势。通过城市与乡间的并置,通过生活在不同空间里人的困顿和逃离,考琳·麦卡洛提出无论城市还是乡村都亟待改变:城市需要吸纳生态理念,需要学会考虑人本需求,需要合理的制度和良性的教育来提升内涵;乡村则需要拥抱日新月异的外界,需要吸纳新鲜讯息。不管是城市空间还是乡土空间,都应该学会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学会与自然和谐相处,保持生态平衡。
(一)乡土空间走下神坛
工业化过程中引发的生态危机曾让人们更加怀念充满诗情画意的田园生活,众多作品也曾一度美化乡村生活空间,将乡土生活空间理想化、神圣化,因此,乡土生活空间曾一度成为人们想象中抚慰精神创伤的伊甸园。考琳·麦卡洛作品中的乡土生活空间具有一定的诗情画意,但与之相伴的是恶劣的自然灾害,是糟糕的风气,乡土生活空间在考琳·麦卡洛的笔下走下神坛。
考琳·麦卡洛的多部作品均展现了乡村生活空间世俗化的一面:《荆棘鸟》中20世纪初期的爱尔兰乡村美得犹如一幅油画,这里有成群的绵羊与碧绿的草地,有蔚蓝的天空和顶着白雪的山峰,但生活在这里的克利阿里一家则与贫穷、性别歧视、种族歧视相伴;《班纳特小姐的自立》中典雅的庄园风情和静幽的乡村田园风光令人向往,但与之相随的是难以跨越的阶级鸿沟和女性劣等的陈腐观念,生活在这个封闭性乡土生活空间里的玛丽·班纳特被达西所代表的权力和偏激的社会习俗绑架,直到她神经质的母亲溘然离世,38岁的玛丽·班纳特才得以逃离这个迂腐的乡土生活空间。因此,在考琳·麦卡洛的笔下,乡土生活空间走下了神坛,显露出其灰暗的另一面。考琳·麦卡洛认为,作为一名有责任感的作家,不应该一味地呈现乡土生活空间美好的一面,更不应该盲目地夸大乡土生活空间的救赎功能,应该直面资源过度开发、生态失衡、环境污染、信息闭塞、交通不便、贫穷落后等一系列的问题,并致力于这些问题的解决。
(二)城市化的理性思索
段义孚认为:“人类会根据自己的身体或者与其他人接触获得的经验来组织空间, 以便所组织的空间能够满足自己的生物需要和社会关系需要。”[9]金洛斯城是英国移民亚历山大剔除自己关于英国的灰色记忆后,综合自己世界各地游历的见闻,结合对未来城市可持续发展的思考,在澳大利亚移民潮时期建造的一座具备可持续发展潜能的现代化城市。在金洛斯城建造过程中,首先,亚历山大将医院、学校、图书馆等民生工程列在首位,凸显了对人本需求的尊重,考虑到了生活在其中的人的发展问题;其次,他全面规划整个城市的工业布局及排水问题,尊重自然、保护自然,学会了与自然和谐相处,充分考虑到了城市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将生态宜居作为城市规划的必要条件;再次,亚历山大在金洛斯城建造的过程中秉持开放包容的态度,接纳异己文化,从文化构成的角度来看,金洛斯城就是一个多个民族、多种文化共居的大家庭。此外,为了维护金洛斯城良好的社会环境和人文环境,保持一种健康的社会风貌,亚历山大严禁妓女进入金洛斯城。从城市文明与自然和谐相处,从城市的可持续发展,从人本需求得到重视,从性别差距逐步缩小,从多元文化融合等不同的角度来看,金洛斯城都是一个生态化的城市空间,在这个生态化的城市空间里,人本需求得到认可,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发展空间。因此可以说,《呼唤》中的金洛斯城是考琳·麦卡洛对城市生态化发展的理性思索,对当今城市发展仍具有镜鉴意义。
参考文献:
[1][澳]考琳·麦卡洛.荆棘鸟[M].曾胡,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2]Lefebvre Henri.The Survival of Capitalism[M]. London: Allison&Busby,1976:86.
[3]Labor, Earle and Jeanne Campbell Reesman. Jack London, Revised Edition[M].New York: Twayne Publishers, 1994:58.
[4][澳]考琳·麦卡洛. 摩根的旅程[M].李尧,李轶群,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5]沐永华.门罗短篇小说中女性自我空间的探寻[J].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5):66-71.
[6][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68.
[7][澳]考琳·麦卡洛.呼唤[M].李尧,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8][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6.
[9][美]段义孚.空间与地方:经验的视角[M].王志标,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27.
作者单位:北京农业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