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理论视角下的《赎罪》

2024-07-08 04:18:35解启璇
名家名作 2024年13期
关键词:莉亚塞西赎罪

解启璇

[摘 要] 《赎罪》是当代英国文坛最负盛名的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的代表作。故事背景从英国一个富饶家庭发生的强奸案件转换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上,从个人历史的微观层面窥探历史的宏观层面。作品中的个体在家庭破碎以及社会的动荡中都或多或少经受了家庭创伤、社会创伤和战争创伤。研究从创伤理论视角出发,探究主人公布里奥妮和罗比的创伤来源、创伤症状以及布里奥妮如何进行创伤修复、走出创伤并实现一定程度上的自我救赎。通过对布里奥妮和罗比的创伤解读,读者能够了解到创伤背后的原因以及进行创伤修复的意义。

[关 键 词] 《赎罪》;创伤来源;创伤修复

《赎罪》被认为是伊恩·麦克尤恩最成功的作品之一,获得布克奖等多项大奖的提名。小说主人公布里奥妮幼年时期对大人行为的严重误读导致她指证姐姐塞西莉亚的恋人罗比为强奸犯。罗比入狱后,塞西莉亚自此和家里彻底断绝关系。随着布里奥妮长大,她逐渐意识到自己铸成的大错,悔恨不已。当她终于鼓足勇气正视自己的错误,还原当年的真相时,却得知姐姐和罗比都已在二战中丧生。而本应该去剑桥大学读医,成为受人尊重的医生的罗比却在监狱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年,为了洗刷冤屈,也为了再见爱人塞西莉亚,他选择参军,毅然奔赴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场,战争与冤屈带给他的苦痛相互交织,他一次次地回顾过去、回忆创伤,但想到他的挚爱塞西莉亚在等他,他又不断努力地放下伤痛,走出创伤。他多么想回去,找到她,爱她、娶她,毫无屈辱地生活。但事与愿违,罗比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英军撤退的最后一天。赎罪的结果是无处可赎,布里妮奥饱受创伤和悔恨的折磨,于是她决定创作小说《赎罪》,通过书写的方式修复创伤、走出创伤。

在创伤理论的发展史上,弗洛伊德是该研究领域公认的领军人物。弗洛伊德的创伤理论起源于老师沙可的“癔症”研究,其中“创伤”主要指特定的身体问题。弗洛伊德将其引入心理层面,首次使用“心理创伤”这个术语来描述某种恐惧带来的影响。弗洛伊德认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当代创伤理论是弗洛伊德创伤理论的发展和重新建构,最为关注社会历史、文化表征等关系,将创伤研究从生理病理领域转移到人文领域,而文艺作品研究是当代创伤研究的主要阵地。

创伤性事件的创伤来源一般分为三类:第一类为自然灾难;第二类为意外灾难,第三类为人为灾难。本文主要探讨的是第三类创伤性事件。布里奥妮所遭受的创伤主要包括家庭创伤和战争创伤。人们在遭遇创伤之后,会出现创伤症状,创伤越大,持续时间越长;创伤记忆不会消逝,而是愈演愈烈。美国创伤批评理论学者凯西·卡鲁斯将“一场具有严重灾难性的、突如其来的并且无法规避的经历”[1]作为创伤的定义。他认为创伤事件作用于受创者身上时,受创者的反应往往是无法控制的,创伤记忆往往以梦境或幻觉等方式侵入受创者的大脑,使受创者无法克服创伤,持续遭受创伤事件的影响而无法自拔。在创伤事件之后,受创者如何进行创伤修复是创伤研究的另一个关注点。关于创伤复原,朱迪思·赫尔曼在《创伤与复原》中提出了创伤复原的三个步骤:建立安全环境;回顾和哀悼;与他人建立联系。

一、创伤来源

(一)布里奥妮的创伤——家庭与战争

只顾工作的父亲、势利眼的母亲以及软弱无用的哥哥都是这场悲剧的“帮凶”。卢梭说过:家庭教育是父母最重要的责任之一。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不可忽视,父母是最好的启蒙老师。在姐姐塞西莉亚从剑桥回到家中度假,她觉得这可能是她最后在家里常住的时光了,理应多陪家里人一点,但父亲在城里工作不回家,而母亲身体欠佳,经常闹偏头痛,有好几次她想和母亲依偎在一起说说话,但母亲要么非常冷漠,要么就是抱怨家里的琐事,甚至不通情理。在塞西莉亚的视角下,父母是这样的存在。在布里奥妮的童年中,男性形象是严重缺席的,文中对于父亲和哥哥的描述寥寥无几,着墨甚少的处理恰恰说明了他们在布里奥妮生命中的缺席。而母亲身体欠佳很多时候无法成为倾听者,并且还有着高高在上的阶级优越感。这些原生家庭的创伤都对布里奥妮的认知判断产生了负面的影响,并导致她的性格缺陷。看似和谐实则破碎的家庭中没有一个人承担起监管未成年布里奥妮的责任,导致其分不清现实与童话、真相与谎言,最终酿成大错。

如果说原生家庭的创伤致使布里奥妮铸成大错,那么战争便是第二次创伤,进一步加深了她的悔恨心理。丹妮拉·皮特认为,“创伤是个体对创伤事件的情绪反应,这一事件摧毁了受创者以往的自我意识和对自我以及社会中的自我的评价标准”。13岁的布里奥妮把自己看作是正义的化身,认为自己勇敢地从恶魔的手里解救了姐姐。随着她慢慢长大,意识到自己的荒诞可怕和认知判断的极端,这才有了创伤的形成。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一方面让她的赎罪之路变得异常艰难,另一方面打破了她从小便遵循的秩序,她意识到小说中描述的世界与现实的巨大差距,也意识到和平与幸福是多么的重要。“如果罗比真有个三长两短,如果罗比和塞西莉亚永远不能重聚……她心里的隐痛和战争的纷乱仿佛总是风马牛不相及,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事。但现在她明白它们之间的联系了,她终于明白这场战争会如何加重她的罪孽”[2]她的愚蠢无知夺走了姐姐和罗比三年,甚至是永远的幸福生活。

(二)罗比的创伤——社会和战争

罗比和塞西莉亚是童年的玩伴,也是大学的校友。但罗比是家里清洁工的儿子,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出走了,他和妈妈留在塞西莉亚的家里。他天资聪颖,因此得到塞西莉亚父亲的资助上了大学。但就算再优秀,也无法躲避上层社会歧视的目光。当布里奥妮看到泉畔的罗比和塞西莉亚,罗比抬起手,仿佛在向塞西莉亚发号施令,姐姐竟然听从命令迅速地脱去衣服。布里奥妮坚定地认为姐姐受到了屈辱,她的尊严也随之受到了践踏。在她的眼里,就算罗比十分友善,他也是下人的孩子,不能对姐姐有任何要求。布里奥妮对这一事件的误读影射了当时整个社会的阶级观念,正是这种对出身的歧视,对罗比造成了创伤。这种社会创伤从罗比一出场就有所体现,当塞西莉亚问他想继续去剑桥大学读医是不是因为喜欢当学生时,他的自卑让自己误以为塞西莉亚觉得他在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父亲的资助,于是强调他会还钱。社会的创伤及阶级的障碍让一对相爱的人迟迟不敢表露心迹。在强奸案发生之后,社会创伤再一次刺向罗比,将其推入深渊。当罗比开心地回到家时,他绝对不会想到等待他的竟是牢狱之灾。面对布里奥妮莫须有的指控,本就看不起他出身的艾米丽选择相信布里奥妮,而杰克躲进了内政部,就连警察也在证据不全的情况下给罗比定了罪。而罗比面对指控,没有辩解,没有反抗,这正是他的自卑心理在作祟。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杰克的冷漠、其他人的歧视加重了罗比的社会创伤。社会创伤不是突然形成的,而是不断累积形成的,其影响范围之广、影响程度之深可见一斑。

作为战争的亲历者,罗比的战争创伤是惨痛的。“如今,在他眼里,那仿佛是别人的生活,一个逝去的文明世界,他的人生先毁了,接着每个人的都毁了。”[2]朱迪斯·郝尔曼说过,战争让参战的男人失控地狂叫和哭,变得沉默而无反应,甚至失去记忆和察觉的能力。在二战的战场上,死伤不断,哀鸿遍野。罗比看到了无数尸体,从起初的为小男孩哀悼惋惜,到后来见到几排尸体的沉默不语、习以为常。战争摧毁了每个人的心理防线,一次次地突破人类的底线,摧毁文明社会的一切产物。目睹了这么多死亡,想要一个孩子是多么普通又自然的愿望。罗比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父亲,同时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父亲。战争的创伤一方面带给罗比痛苦,另一方面激发他对于幸福生活的无限渴望。他多么想回到塞西莉亚身边,和她生一个孩子,一家人过着平静而普通的生活。这不仅是罗比,更是千千万万个战士们的渴望。

二、创伤表现

(一)布里奥妮忘不掉的罪孽

受创者在经历过创伤事件后,通常会对自身产生一定的伤害,表现出一些症状,例如过度警觉、记忆侵扰、禁闭畏缩等。童年的创伤影响了布里奥尼的一生,成年的布里奥尼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放弃了去剑桥读书的机会,放弃了自由的生活,到姐姐曾经工作的医院做一名护士。她和家人断绝来往,在医院做着又苦又累的活。在那里,她不再能做那个自由的小女孩,她接受军事化的管理,她的个体身份被剥夺。但是“她不想离开,也没有离开的自由”。她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逃避过去的创伤记忆,表现为禁闭畏缩;另一方面是通过惩罚自己来赎罪。即便如此,布里奥妮还是不断被创伤记忆侵扰:“没有任何东西能把她从这思绪中拽出来,就连德拉蒙德护士长也不能保护她免遭不安的侵扰。”[2]逃离与逃避并没有抹去创伤记忆,反而强化了创伤记忆。当得知表姐罗拉和真正的强奸犯马歇尔的婚讯时,布里奥妮努力压制的记忆又一次袭来,这消息仿佛是一把利刃,猛地插进她的胸口,记忆像鲜血一样喷涌而出。她感觉到那熟悉的罪恶感正以全新的、能撕裂人的力量追逐着她。

(二)罗比忘不掉的伤痛

罗比在受到创伤之后,同样被记忆侵扰,同时表现为禁闭畏缩。出狱后的罗比是孤僻的,除了母亲和塞西莉亚,他拒绝和其他人建立联系。在战场上,当他需要和另外两名士兵同行时,他好几次想要甩掉他们。“事实上,他敌视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只关心自己的生存。”[2]而越是头脑脑清醒的时候,罗比越是烦恼重重。记忆向他涌来,即使身处战场,他也无法控制地回忆过去,回忆他和塞西莉亚的热吻,藏书室里属于他们的寥寥几分钟。与此同时,痛苦的回忆会一同袭来——布里奥妮的指控、艾米丽的无情、杰克的冷漠以及母亲的痛苦无助。他贪恋记忆中的柔情,一次次地回忆他和塞西莉亚在一起的场景;但他又痛恨记忆中的苦涩:“如果塞西莉亚和家人言和,他也不会恼怒,他会和他们保持距离。他绝不可能与艾米丽或杰克交往过密。想当初,她凶狠地将他送上了法庭,简直不可理喻;而杰克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却扭身走了,躲进了内政部。”[2]但无论罗比愿意与否,创伤记忆总是一次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搅得他在精疲力竭时也无法安眠,一不留神就会被不愿想起的回忆攫住。

三、创伤修复——直面错误,回归家庭

罗拉和马歇尔结合以及残酷的战争让布里奥尼的赎罪之路变得异常艰难。与创伤事件相关的一系列道德伦理都坍塌了,而创伤记忆仍然一次次向她袭来,丝毫没有消逝。布里奥妮开始重新审视自我和社会,重建自我评价标准。她终于意识到逃避没有用,她必须正视过去,直面错误。自此,布里奥妮开始了她的创伤修复之路。

当布里奥妮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准备去告诉父母她当时做了伪证,并去法院请求重审案件时,一切都来不及了。“罗比·特纳于1940年6月1日在布雷顿斯死于败血症,塞西莉娅于同年的9月在贝尔汉姆地铁车站爆炸中丧生。那年我从未见过他们。我徒步横穿伦敦,最后在克拉伯姆公地上的教堂门口驻足,然后,怯弱的布里奥妮瘸着腿走回医院,无法面对刚刚痛失了亲人的姐姐。”[2]小说中她与姐姐见面,向姐姐和罗比道歉都是虚构的内容。但尽管如此,这一次布里奥妮没有再逃避,尽管无法挽回,也要奋力赎罪。“奋力尝试是一切的一切。”[2]

朱迪斯·赫尔曼指出:“心理创伤的核心经历是自主权的丧失和与他人感情联系的中断。因此,治愈伤痛的基础在于重建创伤患者的自主权和创造新联系。”[3]布里奥妮夺回了自己面对创伤的自主权,不再被动地接受创伤的折磨,而是直面创伤,通过写作逐步还原事件的本来面目,还罗比清白。同时为了赎罪,她特意在小说中安排了塞西莉亚和罗比的圆满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也有了机会说出来迟来的对不起,一遍遍地重复自己有多么地抱歉。借助这种回顾和哀悼,布里奥妮终于实现了和过去的和解。

“如此亲切的重聚,心情是多么愉快呀!我再一次与十五年前去世的杰克逊的儿女们、孙辈们和重孙们相识。”[2]战后的布里奥妮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亲密的可以互诉心事的朋友,也重新和家人们建立了联系。与他人建立联系是创伤修复的另外一个重要途径。她不再是那个封闭孤独的自我,她开始回归生活,拥抱生活。

四、结束语

麦克尤恩在《赎罪》中使用了层层嵌套的书中书手法。到了并非“第四部”而是“1999年伦敦”的第四部分,读者才会惊觉原来已经跳出了前述叙事圈层,布里奥妮如愿成为作家。一个人的成长环境,比如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对人格的形成都有着巨大的影响,每个人都需承担起自己的职责,以形成良性循环,促进人格的健康发展。在治愈创伤的过程中,布里奥妮直面创伤,毫不隐瞒地道出真相,她把还原真相当作自己的职责,把一切当成历史记录存档。布里奥尼通过书写的形式,直面原生家庭的问题,也直面战争的残酷。虽然创伤记忆无法消失,但在修复创伤的过程中布里奥妮实现了与自己的和解,重拾生活信心,同时对自我、人性和社会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参考文献:

[1]Cathy Caruth. 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Narrative, and History[M].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6.

[2]伊恩·麦克尤恩. 赎罪[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3.

[3]朱迪思·赫尔曼. 创伤与复原[M]. 施宏达,陈文琪,译. 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 2015.

作者单位:天津理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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