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域外交流描写的类别、内涵与意义

2024-07-07 13:51付岩志
蒲松龄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聊斋志异类别内涵

收稿日期:2023-08-16

作者简介:付岩志(1978- ),男,山东东阿人。文学博士,山东大学聊斋学与中国小说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明清小说研究。

摘要:《聊斋志异》中有250余篇描写了山东以外的人或事,其中有20余篇甚至涉及域外交流。这些描写,有的单独成篇,有的构成篇中的某处情节,还有的只是提及某些域外物品名称等等。作为涉外交往现象的文学呈现,它包含着政治上和平共处、经济上互惠互利、文化上多元共生等多方面内涵。在今天看来,它有着理解蒲松龄内心世界中的情感与哲思、了解涉外交往时的猎奇心理、把握当时涉外交往的文化心态、增进当今的对外交流交往等意义和作用。充分认识这些丰富内涵和多重意义,可以深化对当时涉外交流交往问题的认知,对现代条件下推进中外交流交往提供历史镜鉴和有益帮助。

关键词:《聊斋志异》;域外交流;类别;内涵;价值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志码:A

《聊斋志异》作为中国文言小说的一座高峰,为蒲松龄赢得了许多同代人难以企及的文学声誉和历史地位。蒲松龄的一生,主要在山东地区活动。他唯一一次远游,是在康熙九年至康熙十年间(1670—1671),应同邑进士、新任宝应知县孙蕙邀请,南下江苏作幕宾。这种相对狭窄的生活空间并没有限制蒲松龄小说描写的艺术空间。《聊斋志异》中有250余篇描写了山东以外的人或事,其中有20余篇甚至涉及域外交流。对于这些更加遥远的异域的人与事,蒲松龄是如何记载的?这些描写有哪些内涵?在现在看来,这些描写有什么样的当代意义?

一、域外交流描写的四种类别

《聊斋志异》对域外交流的描写,从形制规模上看,有的单独成篇,有的只构成篇中的某处情节,还有的只是提及某些域外物品名称等等。具体分以下四种情况:

(一)对域外国度天马行空的想象

《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凭借想象虚构了许多域外国家,如《夜叉国》中的夜叉国、卧眉国、毒龙国,《罗刹海市》中的大罗刹国,等等。这些国家于史无征,没有史料依托;其中的故事也不像有的聊斋故事那样专门载明于人有据,是蒲松龄在听了某某人的讲述之后才创作的故事。在《夜叉国》中,交州有个姓徐的商人,在到海外经商时被大风吹到夜叉国。这里居民的饮食是生食,即“爪劈生鹿而食”,语言是“二物相语,如鸟兽鸣”,徐某只好用“手语”与他们沟通,并靠“取具入洞,束薪燃火,煮其残鹿,熟而献之”博得夜叉们的信任。后来,徐某娶一位雌夜叉为妻,生下两子一女,一家五口先后回到中国。在《罗刹海市》中,马骥也是到海外经商,被飓风吹到大罗刹国。这里的人美丑颠倒、媸妍莫辨,而且这个国家只重形貌不重文章,比如相国长得“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其他官员也都是“狰狞怪异”,随着职位的降低,才“其丑渐杀”;女乐们“貌类夜叉,皆以白锦缠头,拖朱衣及地。扮唱不知何词,腔拍恢诡”。为了见到大罗刹国国王,马骥不得不“以煤涂面作张飞”。无论夜叉国,还是大罗刹国,都是虚无飘渺的,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世。

(二)专章记录或实或虚的中外交往事件

《聊斋志异》中有不少专门记载中外交往的篇章,如《安期岛》《罢龙》《红毛毡》《外国人》《番僧》《西僧》等。《安期岛》中,刘鸿训在出使朝鲜期间到访安期岛。根据历史记载,明泰昌元年(1620),明光宗即位不久,即派刘鸿训与杨道寅前往朝鲜颁诏,但光宗在位仅仅一个月便病逝,是年刘鸿训等人未能成行。明熹宗即位后,于天启元年(1621)再命刘、杨二人赴朝鲜。刘、杨一行从北京出发,出长城,经辽阳,过东八站,渡鸭绿江入朝鲜,但刚进入朝鲜,沈阳、辽阳等地即沦陷于后金。《明史》:“神、光二宗相继崩,颁诏朝鲜。甫入境,辽阳陷。” [1]6481刘、杨从原路回国的打算便无法实现。无奈之下,他们在完成出使任务后,自海道到达登州覆命。“因为海路久不行,一路上十分艰难,从铁山口之后,一直遇大风,无法正常行驶,可以说是一生九死”,“经旅顺口之大风,刘鸿训船只倾覆,财物尽丧,连衣服都没有了” [2]15-24。刘鸿训等人在旅顺口遇上狂风大浪,与《安期岛》中所说“潮头高于楼阁,汹汹已近”“疾若风雨”的情况相似。他在返回途中所载物品损失殆尽,与《安期岛》中他把朝鲜国王赠送的宝镜投入海中,而未能将之携返中国遥相呼应。《罢龙》中,胶州王侍御出使琉球。琉球同朝鲜一样,也是中国的朝贡国。根据谢必震、胡新统计,中国共册封琉球23次,涉及使臣43人,其中明朝15次,涉及使臣27人,清朝8次,涉及使臣16人。[3]125在这些使臣中,同时满足胶州籍贯和王姓这两个条件的,只有清康熙二年(1663)册封尚质为琉球国中山王时的副使王垓。王垓时任行人司行人,后因分巡宁绍道,故称侍御。王垓于康熙二年五月从福建出发,渡海前往琉球,同年十一月,返回福建。王垓等人在海上历尽艰险,《罢龙》中“众神魂俱丧,闭息含眸,不惟不敢窥,并不能动”的描写正是生动反映。《红毛毡》中,红毛人要求赐一毡地,但“其人置毡岸上,仅容二人;拉之,容四五人;且拉且登,顷刻毡大亩许,已数百人矣”。据李忠明解释,“17世纪,中国人接触的外国人多为荷兰人,后随着来华欧洲人的增多,中国人难以区分他们的国籍,‘红毛一词便成为当时国人对欧洲人的泛称” [4]35-49。《狐谐》中那位擅长讲笑话的狐女也曾说到“昔一大臣,出使红毛国”。《外国人》中,吕宋国人海上遇风被引至澳门,“巡抚题疏,送之还国”。吕宋国在今菲律宾群岛,都邑马尼拉。明清两朝政府确实有对海上漂风难民的抚恤,比如琉球船只遭风吹到中国沿海地区:“当地官府要给以保护,可用公款,派人修葺船只,赏给难民衣粮,并派员派船护送到福州,如果船破无法护送到福州,船货就地变卖,变卖银两交给难民,然后当地官府派人由陆路驿站护送到福州。” [3]5

(三)虚化或神化故事主人公的由来与去向

非凡人物必有非凡经历,两者相互配合才能在故事的叙述中形成叠加。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也会借用海外这一特定区域来说明主人公的特殊经历,如《佟客》《素秋》。《佟客》中,董生遇到一位“谈吐豪迈”的佟姓辽阳人,这位佟客自述“出门二十年,适自海外归耳”。此后,佟客展示了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以及他驱遣“编菅遗灰”的法术,这些令人称奇的细节都暗合了他过去二十年的海外经历。《素秋》中,素秋夫妻二人辞别俞慎,东行至胶莱之界,“尘雾幛天,既晴,已迷所往”。后来村中有做生意的人“至海上”,遇到素秋的仆人,问他们居住在哪里,这位仆人回答说“远矣,远矣”,想来这里的“远矣”也是海上仙山之类的处所。素秋兄妹本是蠹鱼所变,安排她最终居于这样处所,也恰恰符合她的异族身份。

(四)描写动物、宝刀等海外物产,或使用带有海外因素的某些特定称谓

《聊斋志异》中许多篇章提及许多鲜见的域外物产,如《狮子》《大鼠》《田七郎》《连琐》《凤仙》等。《狮子》中的“暹罗贡狮”,“其形状与世传绣画者迥异,毛黑黄色,长数寸。或投以鸡,先以爪抟而吹之;一吹,则毛尽落如扫,亦理之奇也”。暹罗,即泰国,原分暹与罗斛两国,十四世纪中叶两国合并,称为暹罗国。据李宝祥研究:“暹罗贡狮不见正史记载,但是明清时期确有外国向中国政府进贡过狮子。鉴于明清时期暹罗确实生存有狮子,进贡予中国是可能存在的。” [5]62-66《大鼠》中的“异国来贡狮猫,毛白如雪”,它上百次躲避大鼠之后,趁大鼠“蹲地上少休”,“疾下,爪掬顶毛,口龁首领”,擒杀了宫中大鼠。《田七郎》中田七郎有一把佩刀,“此刀购诸异国,杀人未尝濡缕。迄今佩三世矣。决首至千计,尚如新发于硎。见恶人则鸣跃,当去杀人不远矣”。《连琐》中,王生帮助杨于畏和连琐战胜鬼隶后,连琐将自己的佩刀赠给王生,这把佩刀“出诸匣,光芒鉴影”,是连琐的父亲“出使粤中,百金购之”,“非中华物也”。《凤仙》中皮家三个女婿到岳父家作客,这位老头儿给二女婿递上一种叫“田婆罗”的水果,并特别交待说这种水果是“自真腊携来”。真腊是古国名,即今柬埔寨,田婆罗就是波罗蜜。《聊斋志异》中也有借用由域外文化形成的特定名词称谓的情况,如《公孙九娘》中,莱阳生的外甥女叙述公孙九娘的家世时,说“九娘,栖霞公孙氏。阿爹故家子,今亦穷波斯,落落不称意”。这里的波斯也是一古国名,即今伊朗。古代波斯商人多经营珠宝,因以波斯代指富商。

二、域外交流描写的丰富内涵

如前所述,蒲松龄从未有过出国经历,他的域外交流描写多是来自街谈巷议、道听途说,甚至是无中生有、凭空结撰,但这些描写作为一种涉外交往现象的文学呈现,仍有其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内涵。

(一)政治上和平共处的内涵

《聊斋志异》中的《安期岛》《罢龙》记载了中国使臣出使域外国家,《狮子》《大鼠》记载了域外国家进贡狮子和狮猫,这正反映了出使与朝贡是历史上中外交往的重要方式。“朝贡制度起源于先秦时期的五服制,到了汉代,中国开始与海外国家或地区交流不断,中外之间的朝贡关系正式确立。” [6]114-120“中国历代王朝都十分重视朝贡制度,将之视为太平盛世、光被四表的象征。” [7]34-40中国周边的部族、国家前来朝贡时,经常携来奇珍异宝或当地物产作为贡品。如明永乐十五年(1417年),苏禄国东王率领300余人访问团浮海朝贡,受到永乐皇帝的隆重接待。同时,中国也会向域外国家派出使臣,出使的主要目的在于加强海外联系,传播中华盛名。如郑和下西洋的目的就在于:“皇上嘉其忠诚,命和等统率官校旗军数万人,乘巨舶百余艘,赍币往赍之,所以宣德化而柔远人也。” [8]53无论朝贡还是出使,都强调按照礼节、规范开展交流交往。黄枝连认为:“在十九世纪以前,即西方文化、西方国家、西方殖民帝国主义兴起之前,这里有一个突出的区域秩序,是以中国封建王朝(所谓‘天朝)为中心而以礼仪、礼义、礼治以及礼治主义为其运作形式;对中国和它的周边国家(地区)之间、周边国家之间的双边和多边关系,起着维系与稳定的作用,故称之为天朝礼治体系。” [9]2这种以礼治为核心的交往准则,并不崇尚武力和霸权。《聊斋志异》中没有与外国之间你死我活的打打杀杀,也没有恃强凌弱的征战攻伐。当“远人”不服的时候,要“修文德”来感化他们。当外国人碰到了困难,我们还要施以援手(如《外国人》)。可以说,《聊斋志异》中这些篇章就充分体现了国际交往中和平共处的准则。

(二)经济上互惠互利的内涵

《聊斋志异》中《夜叉国》和《罗刹海市》,都是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在泛海经商过程中的奇遇。《夜叉国》徐姓商人共得“骨突子”六十枚,回国后,“出珠二枚,售金盈兆,家颇丰”。《罗刹海市》中马骥不畏海上风涛,到海市做生意,发现“市上所陈,奇珍异宝,光明射目,多人世所无”。这些篇章反映了民间海外贸易的形式。在明代中前期,中外贸易以附着于朝贡制度之上的官方贸易为主。“明初实行海禁,严禁民间私人贸易,在明朝开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外贸易基本上限定在朝贡贸易的框架之内进行。” [10]32-33到明朝中后期,时局发生巨变,朝贡贸易之外的民间贸易开始发展壮大。“16世纪初以来,随着西方殖民者东进以及明朝统治者内忧外患的加剧,朝贡贸易体系不断衰落下去”,代之而起的是“民间海外贸易商品市场网络的构建时期”。[11]56-60“明朝末年,山东沿海一带商人与朝鲜商人之间往来频繁。山东沿海商人自登莱沿海购得的丝绸、火药、粮食等物品用来换取朝鲜的马匹、木才、人参、药材等物品。到天启、崇祯年间,随着登州海运规模的扩大,两国商人往来更加活跃,明政府的海禁也有所松驰,而朝鲜政府由于急需中国商品对中国商人前去经商也持默许态度。” [12]71-73不唯沿海贸易如此,在南方陆路贸易亦是如此。“中越有着漫长的边界,从唐宋至元,边境贸易十分繁荣,明朝以后,即使采取了一些强硬的措施,但并无法从根本上杜绝两国百姓之间从事边境走私活动。” [13]160-162可见,官方禁止也不能完全阻断民间贸易往来。《初刻拍案惊奇》中的“转运汉遇巧洞庭红 波斯胡指破鼍龙壳”就是民间海外贸易的反映。清初的三十多年间虽然实行过海禁政策,但其目的是针对抗清的台湾郑氏集团,不同于后来的闭关锁国政策。康熙二十三年(1684)清廷统一台湾后,就放开了海禁,开放广州、漳州、宁波及云台山四个通商口岸,设立洋行与公行以保证外贸和税收等。直到雍正以后,清朝宽松的对外政策才开始慢慢走向封闭自守。

(三)文化上多元共生的内涵

《西僧》中,两名西域僧人来到中国,“其服色言貌,俱与中国殊异”。他们历经十八寒暑,经过了火焰山、流沙河等危险之地,一起出发的十二人只剩下两人。他们认为中国的四大名山“遍地皆黄金,观音、文殊犹生。能至其处,则身便是佛,长生不死”,他们在路上克服重重险阻的经历与《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到西天取经的过程相类似。蒲松龄对《西游记》是十分熟悉的,《聊斋志异》中的《齐天大圣》就描写了兖州人许盛在福建做生意时偶遇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事。《仙人岛》里芳云还借“孙行者离火云洞”“猪八戒过子母河”来取笑王勉的诗作。对于西域僧人来中国,蒲松龄评价道:“听其所言状,亦犹世人之慕西土也。倘有西游人,与东渡者中途相值,各述所有,当必相视失笑,两免跋涉矣。”这个故事虽短,但却蕴含了深刻的哲理。以整体性视角来观察人类文化,中外文化都在长期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各自特点,既不能以虚幻想象取代客观认知,也不能盲目崇拜对方以致迷失自我,而要理性对待彼此差异,加强交流互鉴,实现共存共生。比如,在《夜叉国》里,尽管那里的人们饮食习惯、语言等都比较落后,但蒲松龄并没有对这些夜叉进行贬低。清代评点家但明伦从朋友之谊、酬劳之念、家人之情、恤鳏之义、唱随之好、室家之谋等十六个方面对夜叉及子女表示了赞赏。夜叉“是与中国相貌、语言不同的外国民族,通过他们的和睦相处,表现了作者肯定不同民族沟通感情互相往来的开明态度”。[14]22-25这些故事表明,中国人与外国人在文化上各有特点,其间差距只是特点不同,而非性质优劣,双方是相似相通的。

三、域外交流描写的当代意义和作用

《聊斋志异》问世已有三百余年,但对今天仍产生多方面的影响。就《聊斋志异》中的域外交流内容而言,有理解作者思想感情、了解猎奇心理、把握交往心态、增进当今中外交流交往等方面的意义和作用。

(一)理解蒲松龄内心世界中的情感与哲思

异域空间为蒲松龄驰骋文学才能、展现内心思想提供了广阔天地,我们可以借此探究蒲松龄内心深处的情感世界。“奇邦异国的背景对故事的情节展开提供了一个更好的平台,使得情节的发展更有趣、更开放”,“它能够使作者更有利地表现心中暗含的情怀”。[15]54-65《罗刹海市》里写大罗刹国黑白颠倒的种种奇事,表现了蒲松龄对“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社会风气的有力抨击,是属于借题发挥、指桑骂槐的篇章。《夜叉国》中,一个商人对徐豹解释什么是官,“出则舆马,入则高堂;上一呼而下百诺;见者侧目视,侧足立:此名为官”,对官员形象进行了颇含讥讽意味的刻画。《大鼠》中,狮猫杀死宫中大鼠,蒲松龄说:“匹夫按剑,何异鼠乎。”写出了他对恃力逞强、有勇无谋者的辛辣嘲讽,同时,他也对狮猫高超的斗争艺术进行了赞扬。

(二)了解中外交往时的猎奇心理

当我们在阅读《聊斋志异》中这些涉及海外的篇章时,可以发现蒲松龄是以新鲜有趣的猎奇心理来看待域外的人与事。如《番僧》中,一僧可以掷塔于小龛中,无少偏倚,一僧可以“伸左肱,长可六七尺,而右肱缩无有矣;转伸右肱,亦如左状”。《黑鬼》中,二黑鬼“足革粗厚,立刃为途,往来其上,毫无所损”。《荷花三娘子》和《酒虫》中的番僧也有辨识人身上的“邪气”及治疗“酒虫”的特异才能。《夜叉国》中徐姓商人和母夜叉所生的子女有“奔山如履坦途”等特殊能力。《安期岛》中安期岛上的“先天之玉液”以及朝鲜国王送给他们的镜子,也都不是凡常所见的物品。这都反映出蒲松龄对域外人与事的猎奇心理。实际上这也不仅仅是蒲松龄的心理,也是当时人的普遍心理。比如清代评点家何守奇在评价田七郎的佩刀时就说“奇异”。

(三)把握当时中外交往的文化心态

蒲松龄生活的年代处于十七世纪中后期及十八世纪前期,大致相当于欧洲启蒙时代的前期。1640年是蒲松龄出生之年,也恰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爆发之年。这场革命为英国资本主义迅速发展扫清了障碍,推动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到来。此后,在欧美列强不断殖民扩张的背景下,以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为标志,中国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也就是李鸿章在《筹议海防折》中所说:“一国生事,数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未有之变局。” [16]170尽管蒲松龄对域外交流有一定认识,甚至他的某些思想在哲理层面达到了比较深的程度,但由于在当时时代条件下还缺乏丰富的中外交流实践,蒲松龄对域外交流的认识不可避免的带有局限性。比如,他没有条件也没有办法了解到世界形势已经发生的巨变,也不会设想仅仅百余年后中国就将陷入亡国保种的重重危机。蒲松龄及其同时代人仍然保持着对长期中外交往历史中形成的优越感和自豪感的体认、对主要以道德礼仪协调国际关系的倡导、对四海一家天下大同理想的追求。如果考虑到这些认识所依赖的先进的物质生产基础已经丧失,它们无疑带有理想性乃至空想性。但历史不是用来割断和抛弃的,我们需要辨析出其中的合理成份与超越某个限定时空的价值因素,比如,优越与自豪没有走向政治上征服与控制,朝贡与贸易没有走向经济上劫掠与抢夺,出访与往来没有走向文化上侵略与渗透。这就迥异于某些传统大国强调权力角逐和争夺霸权的外交。在我们能够对世界进行全景式观察的当今,一方面要对海外进行更加全面、更加理性的认识,不断缩小中外之间的科技差距,真正实现科技自立自强;另一方面要将潜藏在民族性格里热爱和平、和平交往的精神特质发扬光大,秉持独立自主、和平共处、互惠互利、多元共生的理念来发展对外关系,而这也对构建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等国际交往准则有重要促进作用。

(四)增进当今的对外交流交往

《聊斋志异》对域外交流的记载,可以为今天的中外交流交往提供话语资源,是传播中国声音、讲好中国故事的宝贵“素材”。如在《凤仙》这篇极具故事性的小说中,皮家第三个女儿凤仙与刘赤水结为夫妻,在一次家庭聚会中,老岳父只给二女婿递上“田婆罗”,这种嫌贫爱富的行为引起其他两个女儿的不快。凤仙为了激励丈夫刘赤水刻苦读书,“为床头人吐气”,送给丈夫一面镜子后便主动离开丈夫。此后,当刘赤水“谢客下帷”、刻苦研读的时候,镜子里就会出现凤仙的正面影像,而且是“盈盈欲笑”;当刘赤水“锐志渐衰,游恒忘返”的时候,镜子中的凤仙就会“惨然若涕”,再过几天就只能见到凤仙的背影了。在妻子的激励下,两年之后刘赤水“一举而捷”,考中了举人,凤仙才再度回到刘赤水的身边。这样一种激励,不仅让蒲松龄发出“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婚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的感慨,也让今天的中外读者忍俊不禁。这样的故事也便成为中外交流交往的桥梁与纽带。

《聊斋志异》中涉及域外交流的篇章,尽管不是真实的历史记录,但它作为对社会交往现实的反映,“是当时中国的海外政策在文学中的投影” [15]22,需要我们充分认识其丰富内涵;同时,它作为对当时人们文化心理的表现,需要我们深化对当时中外交流交往问题的认知,全面了解其特点、优长以及局限,从而为现代条件下推进中外交流交往提供历史镜鉴和有益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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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ategory,Connotation and Meanings of

Foreign Exchange Descriptionin Liaozhai Zhiyi

Fu Yanzhi

(Research Center of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and Chinese Novels,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Abstract: There are more than 250 stories in Liaozhai Zhiyi describing people or things outside Shandong,among which more than 20 even containing foreign exchanges. Some of these descriptions form separate stories,some constitute certain plot,and some are just names of foreign items.As literary presentation of foreign communication,it has various connotations including peaceful coexistence in politics,mutual benefits in economy and pluralistic symbiosis in culture.Today,these descriptions are significant in understanding Pu Songlings inner feelings a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learning the mentality of novelty seeking in foreign exchanges,grasping the cultural mentality during foreign exchanges at that time and enhancing current foreign exchanges. Fully realizing the aforementioned rich connotation and multiple meanings will deepen the cognition of foreign exchanges in that time,which will provide lessons to and useful help for contemporary Sino-foreign exchanges.

Key Words: Liaozhai Zhiyi;foreign exchanges;category;connotation;value

(责任编辑:景晓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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