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柯亭本到《择翻聊斋志异》

收稿日期：２０23-10-10

基金项目：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课题“山东古代戏曲与当地青少年美育研究”（项目编号：L2022Z06170093）

作者简介：柏秀叶（1977- ），女，山东济南人。文学硕士，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文献研究。

摘要：清道光年间，翻译进士布吉尔根·札克丹把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部分作品翻译成了满文，称作《择翻聊斋志异》，因为是满汉对照本，又称《合璧聊斋志异》。这一满文翻译本不仅是满族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促进了民族文化的大融合。该书自刊刻伊始，即在满、蒙、锡伯、达斡尔等民族广泛传播，学界对此已有很充分的认识，但对于此书的价值与汉文本《聊斋志异》的来源还认识不足。通过考查这一择翻本，我们不仅可以明确布吉尔根·札克丹选入的这一百二十九篇作品皆来自于清乾隆年间的青柯亭刻本《聊斋志异》，还可以发现，其之所以入选《择翻聊斋志异》，是出于“有功于名教”的教育功能。除此之外，他还特别喜爱奇幻曲折、文辞佳丽的作品，而这一选择标准，与他的人生阅历有一定关系。

关键词：《择翻聊斋志异》；札克丹；青柯亭本；劝世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４１９    文献标志码：Ａ

《聊斋志异》自康熙年间成书之来，不仅受到汉民族读者的喜爱，也在满蒙各民族中广受欢迎。道光二十八年（１８４８），满族正红旗翻译进士布吉尔根·札克丹（以下简称札克丹）在亲友的资助之下，完成了满文《聊斋志异》的翻译工作，称作《择翻聊斋志异》，又名《合璧聊斋志异》（恩华《八旗艺文编目》中作《清文聊斋志异》）。全书二十四册二十四卷，满汉对照，虽仅有一百二十九篇，但篇目分布均衡，最多不超过八篇（第一卷），最少不短于四篇（第二十一卷），显示出作者的布局与用心。该书刊刻以后，苏克德尔在此基础上转译了蒙文《选译聊斋志异》，从而使《聊斋志异》在满、蒙、锡伯、达斡尔等民族广泛传播。

一、《择翻聊斋志异》与青柯亭本

永志坚《满汉合璧聊斋志异选译》一书，是札克丹《择翻聊斋志异》当前惟一的整理本，他在整理说明中提到，“至于译者所据的汉文《聊斋志异》稿为何本，不大清楚”，他推断“译者所据的当是康熙年间的一种抄本”。但对书中“康熙皇帝的名字‘弘（应为‘玄）和乾隆皇帝的名字‘玄（应为‘弘）都避讳”感到不可理解。［１］２近年来，随着《聊斋志异》研究的深入和新的文献不断出现，有不少学者对《择翻聊斋志异》的汉文本篇目和内容进行了比对，基本可以确定札克丹所选择的汉文《聊斋志异》来源应该是青柯亭刻本。［２］２８笔者通过初步比对香港科技大学李兆基图书馆藏《择翻聊斋志异》与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青柯亭本聊斋志异》的篇目及内容，也确定了其汉文《聊斋志异》来源是青柯亭本。除了篇目和内容外，笔者认为，还可以从文中避讳、序跋等进一步加以论证。

（一）《择翻聊斋志异》来自青柯亭本前八卷，每三卷对应青柯亭本一卷

乾隆三十一年（１７６６），浙江睦州州判赵起杲和知不足斋主人鲍廷博根据《聊斋志异》抄本编成十六卷，收文四百二十五篇，世称“青柯亭本”。

香港科技大学李兆基图书馆藏《择翻聊斋志异》，三函二十四册二十四卷，道光二十八年（１８４８）刻本，索书号为：ＰＬ２７２２.Ｕ２ Ｌ５１２５ １８４８。扉页汉文题“合璧聊斋志异”，卷首序题“五费主人识”，有七言绝句《偶题》一首；次侄庆锡序；次友人穆齐贤序；次门人弟子德音泰、长兴序；次七言绝句三首，“五费居士题”；次《祥圃、惟一小传》，题“札秀峰识”；次《禹范小传》，题“札克丹拜识”；次《庆锡小传》，题“札克丹拜识”；次七言歌行一首，七言绝句《即事》一首；次满文序。第二十四卷卷末有《择翻聊斋志异跋》，并附诗一首，“五费居士题”。四周双边，半页１４行２２字，白口，双黑魚尾，版心镌“择翻聊斋志异”，上镌篇名，下镌卷数，版框１９Ｘ１５.６厘米。每卷卷首题书名“择翻聊斋志异”，第Ｘ卷；次目录；次牌记。下面将青柯亭本一至八卷与择翻本一至二十四卷一一列表对比。

表１ 青柯亭本第一卷与《择翻聊斋志异》第一、二、三卷篇目对照表

由表1可见，青柯亭本第一卷十七篇全部被《择翻聊斋志异》选入，只是《娇娜》和《妖术》换了位置。

表２青柯亭本第二卷与《择翻聊斋志异》第四、五、六卷篇目对照表

由表2可见，青柯亭本第二卷二十二篇，《择翻聊斋志异》选十六篇，未选入的分别是《小官人》《伏狐》《蛙曲》《鼠戏》《小人》《梁彦》六篇。

表３ 青柯亭本第三卷与《择翻聊斋志异》第七、八、九卷篇目对照表

由表3可见，青柯亭本第三卷二十三篇，《择翻聊斋志异》选十八篇，未选入《番僧》《李司监》《保住》《诸城某甲》《戏缢》五篇。

表４ 青柯亭本第四卷与《择翻聊斋志异》第十、十一、十二卷篇目对照表

由表4可见，青柯亭本第四卷十九篇，《择翻聊斋志异》选十六篇，未选入的是《丐僧》《蜇龙》《小髻》三篇。第十卷中《五通》，青柯亭本作《五通二则》，《择翻聊斋志异》作《五通》。

表５ 青柯亭本第五卷与《择翻聊斋志异》第十三、十四、十五卷篇目对照表

由表5可见，青柯亭本第五卷十六篇，《择翻聊斋志异》选十五篇，未选入《金陵女子》一篇。

表６ 青柯亭本第六卷与《择翻聊斋志异》第十六、十七、十八卷篇目对照表

由表6可见，青柯亭本第六卷十七篇，《择翻聊斋志异》选十五篇，未选入《犬灯》《汪士秀》两篇。

表７ 青柯亭本第七卷与《择翻聊斋志异》第十九、二十、二十一卷篇目对照表

由表7可见，青柯亭本第七卷十五篇，《择翻聊斋志异》选十四篇，未选入《郭秀才》一篇。

表８青柯亭本第八卷与《择翻聊斋志异》第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卷篇目对照表

由表8可见，青柯亭本第八卷共十九篇，《择翻聊斋志异》选十八篇，未选入《新郎》一篇。

从篇目来看，《择翻聊斋志异》每三卷对应青柯亭本一卷，青柯亭本前八卷共一百四十八篇，《择翻聊斋志异》共一百二十九篇，其中第一、二、三卷和青柯亭本的第一卷不仅篇目完全相同，顺序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娇娜》和《妖术》互换了位置）。另外，第十一卷的顺序和青柯亭本也是完全一致。至于其他顺序不同的卷数，原因可能是札克丹按照字数多少来做的均衡分布，基本控制在每卷七千五百到八千字之间。这一点恰恰同赵起杲刊刻青柯亭本一样，“至其编次前后，各本不同，兹刻只就多寡酌分卷帙，实无从考其原目也” ［３］２４５７。

（二）《择翻聊斋志异》在避讳与文字上与青柯亭本一致

古籍中的避讳方法主要有改字、空字、缺笔等三种，《择翻聊斋志异》中的避讳则分为三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改字，如把康熙皇帝的“玄”改为“元”：《劳山道士》中“理甚元妙”，《聂小倩》中“妾坠元海”，《连琐》中“忽墙外有人吟曰：元夜凄风却倒吹”，《赌符》“始元夜以方归”；乾隆皇帝的“弘”改为“宏”：《仙人岛》“台上殿十一楹，宏丽无比”，《齐天大圣》“至则殿阁连蔓，穷极宏丽”，《青凤》“地宅宏阔”。另外一种情况是改词，比如《辛十四娘》中“命归家检历”“漫检历以待之”为了避讳“历”字，改为“命归家涓吉”“漫涓吉以待之”。第三种情况则较为特殊，可以说是多种避讳共用，比如《五通》中“赵弘”作“邵弧”，“弘”字自然是避乾隆皇帝讳，而对于“赵”字，邹宗良认为，是刊刻者赵起杲“考虑到这个赵弘与自己属于同宗关系，不想让同姓之人身涉尴尬而做出的改动” ［４］１５４。查检《择翻聊斋志异》发现，这些避讳情况与青柯亭本完全一致，但青柯亭本支流甚广，袁世硕先生《〈聊斋志异〉青柯亭本编刻始末》一文通过编目差别、后序有无进行考证，认为“天津图书馆馆藏本为赵起杲编刻未竟的刷印本，上海图书馆藏本是鲍廷博编订，依其原版式增补复刻的完型本” ［５］５－６。而这个青柯亭完型本在清乾隆三十一年（１７６６）刊刻以后，又出现了乾隆五十年（１７８５）重刊本、乾隆六十年（１７９５）重刊本，这些补刻、挖改、翻刻等文字大同小异的不同版本，形成系统，因此，任笃行将其统称为“青系”，并列举了山东省图书馆两个版本的不同。在《娇娜》一篇中，“山东省图书馆藏７４４９号青本无‘至、姨，而９２３９号青本挖原板补入” ［３］９７，这一句在徐康的过录本里则是以双行小字补入了“娜姑至，姨”四个字 ［６］８７，《择翻聊斋志异》作“娜姑至，姨与松姑同来”一句。由此可以看出，《择翻聊斋志异》明显是与山东省图书馆的９２３９号青本以及徐康的过录本一致的，只能确定它是来自乾隆年间的青系，至于这两个版本的源头到底是青系中的哪一支，还不能确定。

通过表１—表８的比对可以看出，《择翻聊斋志异》继承了青柯亭本前八卷的篇目和内容，至于为何只是选择了前八卷，应该是财力不足，也就是扎克丹在跋文中所说的“岂不欲哉，吝其财力耳”，《跋》后题诗中也说“工料价昂难继，劝将是役暂停”“漫把酒资樽节，陆续付梓以行” ［１］２２８４。这也是札克丹最大的遗憾，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本意是把青柯亭本十六卷全部完成翻译以及刊刻的，但最后只能是“暂刻数本以问世。唯望海内诸君，勿以不全哂之” ［１］２２８２－２２８４。

二、《择翻聊斋志异》的选择标准

札克丹的《择翻聊斋志异》选录了一百二十九篇聊斋故事，内容涉及各种类型，从主人公身份来说，有神，如《考城隍》《陆判》《瞳人语》《织成》《竹青》《西湖主》《翩翩》；有狐，如《狐嫁女》《娇娜》《青凤》《婴宁》；有妖，如《葛巾》《黄英》《白秋练》《阿纤》；有鬼，如《聂小倩》《水莽草》《梅女》。从推动小说的脉络来分，有仙术，如《种梨》《劳山道士》《成仙》《瑞云》；有幻（妄）想，如《王者》《续黄粱》；有痴迷，如《书痴》《石清虚》《阿宝》《鸽异》。从主题来说，有爱情，如《婴宁》《聂小倩》；有知己，如《封三娘》《青梅》《雷曹》《酒友》；有家庭伦理，如《江城》《二商》《姊妹易嫁》等等。这些作品多数具有劝世讽谏的功能，且故事曲折奇幻，文辞佳丽优美。

（一）首重教育功能

札克丹在《即事》诗中说，喜欢《聊斋志异》是因为其“理义悦心贤者训”，他的知己好友穆齐贤也说：“著述托奇异之空言，昭伦常之要道，彰善瘅恶，树之风声，所以振斯民于三代之上，绵圣学于万世之下，意良厚也。” ［１］２２８２二人都被蒲松龄意欲借小说来昭显伦常、劝善抑恶的良苦用心所吸引，因此，《择翻聊斋志异》选入的作品最为重视其劝世教育功能。首篇《考城隍》即写宋焘因为仁孝而多得九年阳寿，何守奇说：“一部书如许，托始于《考城隍》，赏善罚淫之旨见矣。篇内推本‘仁孝，尤为善之首务。” ［３］４还选入了宣扬孝悌仁爱的《张诚》《曾友于》，赞美贞女烈妇的《宫梦弼》《庚娘》，称美重然诺的《红玉》《侠女》《仇大娘》。当然，也选入了那些批评不良社会现象、警醒世人的作品。如《劳山道士》借娇惰不能吃苦、急于求成又喜欢卖弄的王生来讽刺世人，也就是“神仙游戏，亦寓言劝世” ［６］７０；《二商》批评由于惧内畏妇，导致兄弟阋墙、遭遇外侮的家庭惨剧；《促织》则是“寓讽劝上” ［７］７；《妖术》一篇“讽世之笃信卜者” ［６］９８。最后一篇《禄数》，虽然仅有一百零七字，却有近三分之一的内容是告诫世人多行不义必得果报。札克丹精心挑选的故事，正是看到了这些“藉外论之”的寓言教化功能。

（二）推崇奇幻曲折

札克丹在序言中说：“后求得先师明右圃先生所译《花神》（即青柯亭本第十六卷《花神》）等四篇阅看，果然神传形外，恰合文中之奇，由此文心涌起。” ［１］２２７９《即事》《自题辞》也说，“只今坎坷译奇书”，“嗜奇书，苦穷究”。［１］２２８３－２２８４说明他认为，出于对读者的考虑，应该优先选择那些情节曲折完整却又奇幻多变的作品。

有的作品是因为场面离奇、充满幻想被《择翻聊斋志异》收入，比如《齐天大圣》篇，主人公许盛从前期坚决不相信齐天大圣真的存在，到后来哥哥死而复生后虔诚信奉。场景忽而地府、忽而天宫，“异史氏曰：‘天下事不必实有其人……岂真有耳内绣针，毫毛能变，足下筋斗，碧落可升哉。” ［１］９５４这样的作品无疑是能极大地引起普通读者的阅读兴趣。

更多的作品则是因为情节奇幻而被收入的。比如入选的《张诚》篇，张诚幼年即端于孝友，斧薪助兄张讷，后被虎衔走，兄张讷苦寻良久，谁知张诚由当年被掳走的嫡母所生长兄所救。从行文上来说，奇幻多变，令人心惊胆战，异史氏曰：“余听此事至终，涕凡数堕。” ［３］３６７王士禛评价说：“一本绝妙传奇，叙次文笔亦工。” ［６］２７６再如《恒娘》篇，洪大业美貌的正妻朱氏，因丈夫宠爱相貌平平的妾室宝带心生不满，却发现邻居狄姓商人的正妻恒娘虽貌仅中人，却能得到丈夫的欢心，而美貌小妾却被冷落一旁。朱氏向恒娘虚心求教，三月后，夫妻“绸缪甚欢”，恒娘又训练朱氏由美而媚之术，日夜练习，果然，丈夫洪大业“形神俱惑”，这时恒娘才向朱氏解释了这“易妻为妾”之法的原因在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而轻易”。［３］２０７５－２０８０二人成为闺中密友。像恒娘这样的奇女子肯定非人，结尾也满足了读者的期待，恒娘果然是一只狐妖。这篇文章虽然不够波澜壮阔，但却小巧新奇，正如但明伦所评：“一首翻新出奇之文，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汉文以上，兼擅其奇。” ［３］２０７９同样离奇的作品还有《葛巾》，“事则反覆离奇，文则纵横诡辩” ［３］２０８９。还有的选篇则在于细节之奇，徐康评价《贾儿》中“儿宵分隐刀于怀”一句，“直是奇思，非仅神童” ［６］１４１。

青柯亭本中过于奇幻的作品札克丹未选入翻译，因为这些作品通常令读者摸不着头脑。青柯亭本第八卷总共十六篇作品，其中十五篇都被《择翻聊斋志异》选入，唯一被剔除的是《新郎》篇。这本是来自蒲松龄好友梅耦长转述同乡孙公在德州做州牧时受理的一件奇案，写作手法明显来自唐传奇。假新妇在新婚之夜诱导新郎一起回了娘家，可来参加婚礼的客人却只见到新郎一人独自离开，新妇还在室内。半年之后，真新妇娘家请求让女儿改嫁，遭到新郎父母阻拦，于是讼于孙公处，孙公暂判女家等待三年。新郎在假岳父家思家心切，屡次欲归，都遭到假新妇的反对，直到有一天，岳父家“忽遘闵凶”，只得送新郎一人返家，新郎回视，但见高冢。这个故事中的假新妇一家是狐是鬼俱未说明，何守奇评：“此事不究本末。招去而复送归，似非为祸者。但何所见而倏去，何所见而倏来？都不可解。” ［３］１４４青柯亭本第五卷中的《金陵女子》一篇也被剔除，故事中的金陵女子路遇沂水赵某，主动归其家为其操井臼，二年之后突然离开，后来赵某来到金陵按照女子的提示找到其父，女子却“见之不言，亦不笑”。这则故事里的金陵女子“飘若仙奔”“瞬息而渺”，故事情节又太过跳脱，女子身份是神？是狐？是怪？是鬼？不得而知。徐康云：“不知何怪？” ［８］７９王士禛也评价说：“女子大突兀。” ［８］７９－８０

同样被剔除的类似作品，还有《犬灯》《汪士秀》等。《犬灯》中的狐妖先化灯为犬，再有小红衫，后又有路边举袖障面，但都是戛然而止，不做解释，无首无尾，正如何守奇所评：“究不知小红衫为何物？” ［３］６０１《汪士秀》一篇，王士禛评价亦是：“此条亦恢诡。” ［３］５４3

有的作品题材相似，《择翻聊斋志异》就剔除了结局不清晰、主人公不鲜明的那一类，未选入的《郭秀才》和选入的《酒友》即是典型。《郭秀才》中的郭某夜行，于山路中偶遇十余人，被邀一起饮酒，郭某酒后学禽言惊呆众人并提及青娘子，郭某回家腹痛不止，三日方已。结尾则是郭某欲赴仲秋之约，被朋友谏止。这则故事中的十余人到底是神仙妖怪还是鬼魅，一直到结尾也未揭示，虽然徐康将其概括为“鬼魅”，但其中的“青娘子”正如《犬灯》中的“小红衫”一样，始终不知何物。《酒友》题材相似，开头就点明车生虽穷苦但耽于饮酒，夜晚有物来与之共眠，“烛之，狐也”，二人成为酒友，而且“家益富”，在车生死后，狐遂不复来。这则故事和《郭秀才》相似，但不同之处是，《酒友》情节简单，却有首有尾，是个完整的故事，其中车生的形象也比较生动，“洒脱可喜” ［９］２３５。

（三）爱其文辞佳丽

庆锡在序言中说，札克丹“尝以《聊斋志异》自娱，悦其文辞佳丽” ［１］２２８１。“佳丽”出自屈原的《九章·抽思》：“好姱佳丽兮，牉独处此异域。” ［１０］２９３本意是指美好。刘勰《文心雕龙·明诗》则提出：“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 ［１１］３１这里的“佳丽”应该特指文辞的优美。札克丹虽然只是翻译进士，但他除《择翻聊斋志异》外，另有译著《闲中佳趣》诗稿八册，中有《择翻古今名士歌》《择翻名贤诗》《择翻千家诗》等等。［１２］１３１－１３７可见，札克丹不但具有诗人的才华，且对汉文诗歌有很高的鉴赏能力，他说自己“每逢花开日明之际，辄取册翻阅，择易晓者译之，日居月诸，积累诸篇” ［１］２２７９，这一点与赵起杲在青柯亭刻本例言中“编中所述鬼狐最夥，层见叠出，变化不穷。水佩风裳，剪裁入妙。水花雪蕊，结撰维新。缘其才大于海，笔妙如环” ［６］３３的评价如出一辙。因此，《择翻聊斋志异》中选入的多是格调高雅、充满诗情画意的作品，如《娇娜》《白秋练》《黄英》《葛巾》等；而且文笔优美，锻炼巧妙，如“非狐非鬼，幻绝妙绝”“文妙在此，若再写丽人便是蛇足” ［６］２０６的《凤阳士人》，“结尽而不尽，甚妙” ［８］９０的《连琐》。

虽然赵起杲“初但选其尤雅者” ［６］３３，但还是选入了不少不够雅训的作品，这些作品被札克丹剔除了，比如捆绑青蛙来演奏的《蛙曲》和驯服老鼠来表演戏剧的《鼠戏》，以男子通过苦练房中术来驱除狐祟的《伏狐》，一笑导致头落的《诸城某甲》等。

三、《择翻聊斋志异》的创作缘由

清朝在小说理论方面注重其功能性的作用，在翻译理论方面亦是如此，爱新觉罗·弘历在《西域同文志序》指出，翻译之作品需要“裨益于世道人心” ［１３］２８３，札克丹创作《择翻聊斋志异》无疑也受到此时代风气的影响。

（一）认为《聊斋志异》有功于名教，自觉进行传播

札克丹《择翻聊斋志异》的出现，首先与《聊斋志异》在道光年间的疯狂传播有关，陆以湉的《冷庐杂识》说，当时《聊斋志异》“流播海内，几于家有其书” ［１４］３１０。穆齐贤《择翻聊斋志异序》中提到，“嗣是名贤多为训诂刊刻传布，而支流浸广”，面对“聊斋一部，脍炙人口”的社会热点，札克丹“余性癖嗜《聊斋》”“而蒲留仙之《聊斋志异》一书，尤夫子之酷好者”“公余之暇，浏览各类书籍，尤癖嗜《聊斋志异》”。［１］２２７９－２２８３札克丹既然充分认识到了《聊斋志异》“实有功于名教” ［１］２２８１的巨大作用，作为满族知识分子，在当时不同版本支流曼衍、不便区分时，他选择青柯亭本作为《择翻聊斋志异》的汉文母本，自觉将这些充满礼义教化的作品选择翻译，并加以刻印传播。的确，在他的《择翻聊斋志异》刊行之后，“受到八旗子弟即广大满族、锡伯、达斡尔等民族的欢迎和喜爱” ［１］２。

（二）命运多舛，欲借此立言不朽

《择翻聊斋志异》的团队除札克丹外，还有他的好友穆齐贤、萨霖、达萨，侄子庆锡，学生祥圃，另外，由其侄子松林出资续镌，详见表９。

表９ 择翻者一览表

札克丹虽是满人，但幼年家贫，他一直坚持学习满文，先是考中了翻译举人，后来于道光六年（１８２６）考中翻译进士第二名，随后在盛京任工部主事，但仕途上并不顺利，“年近古稀，仕至台谏”。在《即事》诗中他说：“只今坎坷译奇书，虽有愁怀亦自舒……劝君博饮且翱翔，世事无非梦一场。唯有立言兼立德，芳名博得后来香……敢与柳泉垂不朽，无非开卷解人颐。” ［１］２２８２这使他与《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惺惺相惜。而穆齐贤境况相似，“及至年壮，以母老家贫，聊应亲藩记室，不图落落难合，遂尔甘考蓬苑。薪水之需，惟资舌耨”，庆锡“所入不合，困于名场，不得已而小就”。［１］２２８０无论是札克丹的“坎坷”“愁怀”、穆齐贤的“惟资舌耨”、还是庆锡的“困于名场”，这些人正如《罗刹海市》中的马骥一样，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实现理想抱负，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海外和龙宫。正如徐康所评：“寓言代哭，抱才不能行于中原而行于海外，又不行，乃至龙宫乃吐气，难矣。” ［７］２４６这些人坎坷的经历都与蒲松龄极为相似。蒲松龄能够凭借《聊斋志异》立言以不朽，札克丹等人虽然明知道刻书传世既费心力又耗财力，但仍然“仔细择翻百余首。功夫大半五更头。经阅几春秋，推敲方成就。虽灾梨，以垂后，窃恐鲁鱼篇内有。尚希识者指南修，愚合先酬酒数瓯” ［１］２２８３，正是希望能借此留名后世，“昌黎文起八代，必待欧阳而后传；文长雄踞一时，必待中郎而后著” ［１］２２８４。

札克丹的《择翻聊斋志异》作为青柯亭本的再选本和满文译本，精益求精，不仅保存了《聊斋志异》的部分优秀篇目，重现了《聊斋志异》高超的艺术成就和劝世教化功能，更促进了满汉文化的交流和中华民族的文化繁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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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７］［清］蒲松龄.青柯亭本聊斋志异（第四册）［Ｍ］.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２０２０.

［８］［清］蒲松龄.青柯亭本聊斋志异（第三册）［Ｍ］.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２０２０.

［９］［清］蒲松龄.青柯亭本聊斋志异（第二册）［Ｍ］.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２０２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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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１］王运熙，周锋.文心雕龙译注［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１２.

［１２］卓鸿泽.新发现札克丹满汉混合诗歌二首［Ｊ］.满语研究.２００５，（１）.

［１３］［清］清高宗，撰；彭元瑞，编.高宗诗文十全集（五）［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５.

［１４］［清］陆以湉.冷庐杂识［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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Ｂａｉ Xｉｕｙｅ

（Ｓｈａｎｄｏｎｇ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ｏｆ Ｔｅｃｈｎｏｌｏｇｙ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ａｎｄ Ｊｏｕｒｎａｌｉｓｍ，Ｚｉｂｏ ２５５０００，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Ｄｕｒｉｎｇ Ｅｍｐｅｒｏｒ Ｄａｏｇｕａｎｇ ｏｆ ｔｈｅ Ｑ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ｔｈｅ ｔｒａｎｓｌａｔｉｏｎ ｓｃｈｏｌａｒ Ｊａｋｄａｎ ｔｒａｎｓｌａｔｅｄ Ｐｕ Ｓｏｎｇｌｉｎｇ＇ｓ Ｌｉａｏｚｈａｉ Ｚｈｉｙｉ ｉｎ Ｍａｎｃｈｕ，ｗｈｉｃｈ ｗａｓ ｃａｌｌｅｄ Ｚｅ Ｆａｎ Ｌｉａｏｚｈａｉ Ｚｈｉｙｉ. Ｂｅｃａｕｓｅ ｔｈｅ Ｍａｎｃｈｕ－Ｃｈｉｎｅｓｅ ｖｅｒｓｉｏｎ ｗｈｉｃｈ ｗａｓ ａｌｓｏ ｃａｌｌｅｄ Ｌｉａｏｚｈａｉ Ｚｈｉｙｉ ｉｎｔｏ Ｍａｎｃｈｕ. Ｔｈｉｓ Ｍａｎｃｈｕ ｔｒａｎｓｌａｔｉｏｎ ｉｓ ｎｏｔ ｏｎｌｙ ａｎ ｉｍｐｏｒｔａｎｔ ｐａｒｔ ｏｆ Ｍａｎｃｈｕ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ｂｕｔ ａｌｓｏ ａ ｇｒｅａｔ ｆｕｓｉｏｎ ｏｆ ｎａｔｉｏｎａｌ ｃｕｌｔｕｒｅ. Ｔｈｉｓ ｂｏｏｋ ｈａｓ ｂｅｅｎ ｗｉｄｅｌｙ ｓｐｒｅａｄ ｉｎ Ｍａｎｃｈｕ，Ｍｏｎｇｏｌｉａｎ，Ｘｉｂｅ，Ｄａｕｒ ａｎｄ ｏｔｈｅｒ ｅｔｈｎｉｃ ｇｒｏｕｐｓ ｓｉｎｃｅ ｉｔｓ ｅｎｇｒａｖｉｎｇ，ａｎｄ ｔｈｅ ａｃａｄｅｍｉｃ ｃｉｒｃｌｅｓ ｈａｖｅ ｆｕｌｌｙ ｕｎｄｅｒｓｔｏｏｄ ｉｔ，ｂｕｔ ｔｈｅ ｕｎｄｅｒｓｔａｎｄｉｎｇ ｏｆ ｔｈｅ ｓｏｕｒｃｅ ａｎｄ ｖａｌｕｅ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ｔｅｘｔｓ ｉｓ ｓｔｉｌｌ ｉｎｓｕｆｆｉ？蛳ｃｉｅｎｔ. Ｂｙ ｅｘａｍｉｎｉｎｇ ｔｈｉｓ ｖｅｒｓｉｏｎ，ｗｅ ｃａｎ ｎｏｔ ｏｎｌｙ ａｃｋｎｏｗｌｅｄｇｅ ｔｈａｔ ｔｈｅ １２９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ｓｅｌｅｃｔｅｄ ｂｙ Ｊａｋｄａｎ ｃａｍｅ ｆｒｏｍ ＱｉｎｇＫｅｔｉｎｇ Ｂｌｏｃｋ－ｐｒｉｎｔｅｄ ｖｅｒｓｉｏｎ ｉｎ Ｅｍｐｅｒｏｒ Ｑｉａｎｌｏｎｇ ｏｆ ｔｈｅ Ｑ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ｂｕｔ ａｌｓｏ ｆｉｎｄ ｔｈａｔ Ｊａｋｄａｎｓ Ｚｅ Ｆａｎ Ｌｉａｏｚｈａｉ Ｚｈｉｙｉ ｉｓ ｄｕｅ ｔｏ ｉｔｓ ｅｄｕｃａｔｉｏｎａｌ ｆｕｎｃｔｉｏｎ ｏｆ ｍａｋｉｎｇ ｃｏｎｔｒｉｂｕｔｉｏｎｓ ｔｏ ｆａｍｅ ａｎｄ ｅｄｕｃ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ａｄｄｉｔｉｏｎ，ｈｅ ｅｓｐｅｃｉａｌｌｙ ｌｉｋｅｓ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ｗｉｔｈ ｆａｎｔａｓｔｉｃ ｔｗｉｓｔｓ ａｎｄ ｔｕｒｎｓ ａｎｄ ｂｅａｕｔｉｆｕｌ ｗｏｒｄｓ，ａｎｄ ｈｉｓ ｓｅｌｅｃｔｉｏｎ ｃｒｉｔｅｒｉａ ｈａｖｅ ａ ｃｅｒｔａｉｎ ｒｅｌａｔｉｏｎｓｈｉｐ ｗｉｔｈ ｈｉｓ ｌｉｆｅ ｅｘｐｅｒｉｅｎｃｅ.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 Ｚｅ Ｆａｎ Ｌｉａｏｚｈａｉ Ｚｈｉｙｉ；Ｊａｋｄａｎ；ＱｉｎｇＫｅｔｉｎｇ Ｂｌｏｃｋ－ｐｒｉｎｔｅｄ ｖｅｒｓｉｏｎ; ａｄｍｏｎｉｓｈ

（责任编辑：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