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熟蒂落》聚焦于重泉村瓜农的劳作过程,将中国社会的乡土性体现得淋漓尽致。瓜农扎根在土地上,在土地上劳作,在土地上繁衍生息,从而逐渐演化出了“敬天侍地”的思想。乡土社会是由血缘衍生出来的社会,街坊邻里彼此之间知根知底,互帮互助,并且认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也不需要用货币作为支付报酬,人情往来即可。血缘关系形成家庭,家庭又演化出家族,家族的延续造就了乡土社会的父权制度。
由宋满朝导演执导的纪录片《瓜熟蒂落》于2021年9月25日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农业农村频道(CCTV-17)首播。该纪录片展现了重泉村瓜农一年的劳作过程,他们扎根于乡村,与土地建立了密切的关系,既拥抱着季节的更迭、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又聆听着大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律动。纵观学术界对于《瓜熟蒂落》的研究,主要分为两大研究角度:一是从叙事学出发探究《瓜熟蒂落》的叙事风格和叙事路径,例如,何紫旋《乡村振兴题材纪录片<瓜熟蒂落>的叙事风格》、岳宗胜等《聚焦中国农民的当代创业史——乡村振兴题材纪录片<瓜熟蒂落>的叙事路径探析》;二是探究《瓜熟蒂落》对于乡村振兴的展现,例如,陈章玮等《<瓜熟蒂落>:乡村振兴题材纪录片的破圈与突围》、许小周等《乡村振兴题材纪录片<瓜熟蒂落>的主流价值观构建》。从中国社会的乡土性角度来探究《瓜熟蒂落》,是一个新的研究视域。此外,导演宋满朝也表示自己在拍摄《瓜熟蒂落》时反复阅读《乡土中国》这部著作,就其拍摄地点和拍摄对象而言,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由此可见,本文选题成立且具有创新性。
一、附着土地体现乡土本性
(一)农民与土地的黏合
“直接靠农业谋生的人是黏着在土地上的。”重泉村的村民都在土地上辛勤耕耘着,一个个瓜农身上都带着“乡土气息”。他们种完西瓜种植辣椒,“一年四季,人停不下来,地也没歇着”。因为种地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西瓜和辣椒的收成就是支撑他们继续生活的动力。农民与土地长时间的相处,已经很好地掌握了土地的规律,在清明前后种瓜,立夏时分收早熟瓜,夏至时分收晚熟瓜,立秋时节种植辣椒。正如主题曲里所唱的“一把黄土一家人,黄土地绝不亏待庄稼汉人”“深情的天,多情的地,辈辈都扎在泥土里”。
(二)农民的“敬天侍地”思想
中国古代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能否丰收都要依靠天时和地利,久而久之就衍生出了“社神崇拜”“稷神崇拜”和“祭天思想”,这种风俗习惯在乡土社会中依旧有所保留,但仪式远没有古代社会那么烦琐,重泉村瓜农在种瓜时会“插旗”“放烟花”,然后再下种子。“插旗”一来寓意红红火火,二来可以判断风向;“放烟花”被视为吉利的象征,烟花可以沟通天地,祈求平安,保佑风调雨顺,土壤肥沃,来年有个好收成。“敬天侍地”的思想何以在如今依旧保留?因为农民在耕作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依旧要建立在客观自然规律的基础上,然而有些自然规律难以把握,人们只能听天由命,只能在心理上祈求安宁。例如,学军的晚熟西瓜赶上了南方的梅雨季节,客商不再收购,原来一块一毛五的西瓜只能降价到五毛出售,导致自己净亏损六万多元;强强的瓜苗被寒流冻伤,又逢大风而减产。正如纪录片中所说的,“老天爷杀人不用刀”。
不过,天地对待每个人好似又是公平的。强强第一年赶上了好的“行情”,西瓜和辣椒都得以高价售出,但是第二年的时候就因为寒流、大风等自然因素而减产;学军第一年没赶上好行情,第二年却因种植得晚躲过了寒流,又因瓜棚距离风口较远而远躲过了大风,西瓜收成良好,30亩地的西瓜卖了26万元。天地就好像一个天平,调节着每个农民的收入,这估计就是所谓的“天无绝人之路”吧。也正因如此,农民会觉得上天在保佑他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敬天侍地”思想。
二、血缘社会演化人情世故
(一)熟人社会,街坊互助
乡土社会是一个由血缘组成的社会,“地域上的靠近可以说是血缘上亲疏的一种反映”,地缘成为血缘的一种投影,从而在乡村社会中形成了街坊。反观现代的都市化社会中并不存在街坊,只存在邻居。街坊和邻居的差别主要有两点:一是地理位置、空间上的范围,街坊的范围大于邻居;二是街坊是带有血缘关系的,尽管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或多或少都可以追溯到同一个祖先,而邻居只是一种单纯的地缘关系。重泉村村民之间就是一种街坊关系,当学军家的西瓜滞销的时候,村支书满仓召集同村的村民开会,集中全体力量帮学军卖瓜,大家也都主动积极地与客商联系,并且都觉得学军老实,怕学军吃亏,便主动与客商讨价还价,为学军争取利益。
(二)人情社会,互相亏欠
“亲密社群中既无法不互欠人情,也最怕‘算账。‘算账‘清算等于绝交之谓,因为如果相互不欠人情,也就无须往来了。”街坊之间互帮互助是乡土社会中稀松平常的事,这是血缘关系所生发出来的义务。在血缘构成的乡土社会中是不存在“商业”这一行为的,街坊邻里之间的清算方式就是人情,因此货币也没有存在的必要。随着社会发展,街坊邻里之间的交往也越来越密切,单靠人情来互相支付已经难以维系,人情的过多累计叠加造成血缘的折断,亲戚、亲属之间反目成仇也是时有发生的,为了防止暴力的血缘折断,“当场清算”就出现了,逐渐也演化成了“亲兄弟,明算账”的生存模式。当强强想赶在年前将瓜苗种下,却因为年关将至无法找到工人,最后金红(强强媳妇)联系了两个哥、一个侄子、一个外甥来帮忙,强强得知之后不由感叹“实际上我是最不愿意用亲戚的,用亲戚要还人情,用一回,半辈子人情都还不完”。“当场清算”(货币)代替了“人情支付”,致使乡亲之间的经济往来采取“钱货两清”交易模式,不再赊账、抵押人情,像梁斌这样的乡村商人才有了做生意的可能。
三、差序格局展现团体意义
(一)男女有别,夫主妻辅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指出,中国社会是“差序格局”,遵从“阿波罗式”的文化模式,认为宇宙的安排有一个完整的秩序,这个秩序超越人力的创造,人一生下来就只能去接受它和维持它。在乡土社会中,农业劳作的需要加之男女生理上的差距,逐渐形成了父权社会,女性沦为了“第二性”与配角。父权社会中,父亲享有绝对的话语权力,并且会等儿子娶妻生子、自己衰老后,将自身享有的话语权移交到儿子身上,让儿子成为新的父权。由此可见,乡土社会存在竖向的发展关系,父子是主轴、夫妻是配轴。父亲享有绝对的权力,就得履行与之对应的义务。因此,乡土社会中家庭的重担都是肩负在像学军、强强、梁斌一样的中年男子身上。他们要赡养父母、养育儿女、照料家庭。学军要照顾自己的母亲,还要给儿子娶媳妇,也有等着上大学的女儿,家里还有旧房子等着翻修,一家五口人全靠他。学军一个人默默地干着,种瓜、帮忙收辣子,无畏严寒与酷暑,就像他所说的“地要歇呢,人不得歇”。强强也有父亲需要照顾,妻子一直催着他给在西安的儿子买房,自己还要养育小女儿。强强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表示,要努力奋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儿子买房。
纪录片中有两次梁学军骑摩托的镜头,第一次是他骑着摩托带妻子看病,第二次是他接到母亲住院的消息骑着摩托带着妻子赶往医院。两次骑摩托的镜头都给了面部特写,而且所处环境也极其相似,都是刮风下雨;拍摄手法也极其相同,都是特写镜头,采用动态拍摄的手法,运用跟踪镜头,摄影机随人物运动。梁学军骑着摩托,载着妻子,学军的脸因被风和雨蹂躏而变得狰狞,他只能默默前行,因为家里的难题都需要他去处理。学军的西瓜滞销时,纪录片此时的镜头先是给了他微张着的嘴巴和迷茫的眼神一次特写,突出他的面部表情;紧接着转为近景拍摄,他一直看着客商,客商从镜头前走过,他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客商,眼神中似乎带着乞求;最后转为全景拍摄,给出所处的大环境,收瓜的车全部开走了,学军低着头一直走向镜头,直到走出。这三次都给了学军特写镜头,让观众得以窥见其面貌与神情。他的面部是粗糙的,是劳作的结果,他的眼神不是炯炯有神的,或许是生活给他的压力与考验所导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妻子是他的贤内助,但是每当遇到困难与挫折时,妻子可以抱怨他,可以委屈地哭泣,他不可以,他还要忍受妻子的抱怨与责备,就连哭也不能流下眼泪。
学军如此,强强、梁斌亦如此,他们三个人也只是偌大农村中年男子的代表。他们竭尽所能去养家糊口,承受生活的重担。
(二)家聚成族,繁衍生息
“中国乡土社会中,家并没有严格的团体界限,这社群里的分子可以依需要,沿亲属差序向外扩大”,因此有了“大家庭”与“小家庭”之分,二者的差别主要在于结构而非人数。
学军、强强、梁斌的家庭结构是相同的,都有祖孙三代。家庭结构只和代际相关,与具体人口数量无关,且呈现单向拓展关系,父系一脉的算一家人,母系一脉的只能算亲戚。
维持家庭结构稳定性的唯一途径就是繁衍,在家庭中,“亲子指它的结构,生育指它的功能”。家庭的不断繁衍不仅能够维持家庭的稳定性,还可以演化出家族,这就是为什么说乡土社会是一个“血缘社会”,街坊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其来源于同一个家族。家庭的繁衍就是为了血缘的传承,因为儿子的孩子可以延续自己家族的血缘和结构,但是女儿的孩子延续的是别人家的血缘和结构。学军辛勤的劳作就是为了盖房给孩子娶媳妇,强强的辛苦付出也是为了能在省城给儿子买一套房,从而赶快把儿子的婚事定下。学军媳妇对学军表示,“不管咱们怎么样,不能把娃耽搁了”,就像插曲所唱的那样“务西瓜为给我娃娶婆娘”。
四、结语
《瓜熟蒂落》一方面不加粉饰地将乡土社会具有的淳朴民风、自然风貌展现在观众面前。另一方面展示出了对农村未来状况的担忧,现代化潮流浩浩汤汤,不可逆转。诚然现代化的耕作方式极大程度地缓解了农民的压力,但是现代化也在逐渐瓦解乡土社会。费孝通总结乡土社会特点的时候指出,“乡村里的人口似乎是附着在土地上的,一代一代的下去,不太有变动”,并且认为“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由于现代化的发展,许多乡土社会中的人都选择离开养育自己的土地,像学军儿子、强强儿子一样走进都市。留在乡村的人越来越少,乡土社会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恐怕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长安大学人文学院)
作者简介:史沛灵(2000—),男,陕西宝鸡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西部电影。
责任编辑 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