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琪轩
进入全球化、数字化时代,新技术条件、新哲学文化氛围以及媒介技术持续革新的背景,促使声音、文字、图像、数据等各种艺术媒介跳出本位,从旧有媒介获得部分形式与内容,继承具体的理论与意识形态特征,催生出不同于传统意义的新的艺术媒介以及新的艺术内容生产模式和欣赏效应。这无疑打破了过去单一媒介传播效应和受众的限制,就此,艺术的空间圈层、时间变量与文化身份的现实互动愈加频繁,新旧两种媒介相得益彰。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舞蹈发展亦需要再媒介化的“吐故纳新”,打破原有媒介的限制、束缚,实现与各种媒介的有效融合,发挥各媒介相融相通的感染力。同时,舞蹈艺术再媒介化叙事进程中也引发了诸多“出位”之思。它既继承着传统舞蹈艺术观对于统一性和整体性的追求,也表现出一种不同于总体舞蹈艺术品的复杂共感知性。
一、重建与突破——多元交互的叙事模式
再媒介化语境下,舞蹈旧有媒介与各种新媒介之间的关系往往是复合而非彼此独立的。理想状态下,舞蹈本身经由再媒介化充分弥补了原有媒介的不足,或是为其叙事锦上添花。舞蹈艺术也在这一过程中实现了对自身的重建与突破。
2021年8月,首演于北京国家大剧院的舞蹈诗剧《只此青绿》,就已让我们深深领略了舞蹈再媒介化叙事的优势。“以舞入画”再现北宋《千里江山图》,不仅体现着传统中国水墨画到舞蹈艺术的思维跨越,也使得舞蹈在传统绘画媒介中汲取部分形式、内容、理论特征、意识形态,既是通过舞蹈的身体媒介再现绘画,也是通过绘画媒介重建舞蹈自身,使得传统舞蹈媒介在基础上实现在另一种视角下的延续。渗透了绘画媒介的舞蹈诗剧,可以说在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叙事中,在“舞”与“画”的博弈共生下,找到了恰到好处的艺术呈现形式。随时彰显着原有媒介的存在,又将绘画化作舞姿于舞台上翩跹,因而很好地传播了舞剧、绘画等媒介的艺术美。从运营机制与审美效益来看,它半年巡演18个城市,共计50多场,更是在2022年春晚舞台惊艳亮相。其舞蹈诗剧的成功也为《千里江山图》的“破圈”之路“如虎添翼”。由此可见,舞蹈艺术的再媒介化某种程度上可以实现其叙事的延展与美学价值的提升,赋予作品崭新的艺术体验。
此外,由B站、河南卫视联合出品的《舞千年》,则是在尊重和挑战原有舞蹈媒介的基础上寻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舞蹈的身体,综艺的时间、影视的流程”,实现了难度升级跨“三界”的再媒介化和“混合媒介”叙事。拍摄过程中,舞蹈与剧情、影视相互博弈与赋能,处理手段上将三种媒介的不连续性减到最小限度,从而达到“旧瓶装新酒”的效果。
二、融技于艺,虚实相生——“尊重”原则上的挑战
随着人类社会文明的不断进步,5G时代信息文化传播速率飞速提升,创新了媒介与媒介之间“+”这个理念的连接,加速了各行各业对数字化、融合化、智能化新技术的应用。基于传统媒介表达基础的舞蹈艺术也逐步在其领域渗透新媒介思维,充分利用“AI人工智能”“沉浸式空间”“VR+影视”“数字影像”“交互投影”“追踪投影”等技术手段实现传统舞蹈的再媒介化,以满足受众日益增长的对舞蹈艺术的多维审美需求。至此,舞蹈生态环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新局面与多元时空形成,将更多创作思维中的不可能变为可能,虚拟与现实仅仅一步之遥。这种境遇之下,舞蹈艺术的再媒介化叙事所面临的一大问题就是如何在虚实之间达到和谐的饱和状态。
一是要通过精湛的技术深化在场体验,满足受众对即时性和真实性的渴望,完成对真实生活的再媒介化舞蹈表达;二是要兼顾舞蹈作品的“写意”“留白”,通过对意境、“象外之象”、虚拟时空的组合构造拓展心灵空间,实现现实主义与表现主义相结合的双重逻辑。在这里,虚实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彼此都不是绝对存在的个体。如由日本数字媒体艺术家及多媒体舞团共同创作的舞蹈作品《离散人像》在实现舞蹈人工智能再媒介化的程序中,生成了投影于真实舞者身边的3D虚拟舞者。它以银色轮廓“漂浮”的景象制造了奇幻的叙事场景,而后又逐渐演变成舞者的分身,同真实舞者共舞。在技术的设计加工下,真实动作生成虚拟动作数据,而虚拟片段又照进当下现实,成功转化为人们可知可感的触点。
三、反思
不难看出,舞蹈艺术的再媒介化既秉持对舞蹈艺术原有媒介的适度尊重,又面临当代多元媒介混融境遇下创作思维转换的极大挑战。新媒介的介入,让数字世界和现实世界融合,亦真亦幻的舞蹈呈现,开阔了观众的视野。同时,我们也应清醒地认识到,“技”与“艺”相融,“虚”与“实”相生的基本准则是——不可在媒介兴辞过程中丧失舞蹈艺术的自觉自律性及其背后相关文化的兴蕴性。舞蹈再媒介化所创造的复杂世界的奇幻魅影究竟由冷冰冰的算法、技术、自动化主宰,还是依托于鲜活的人体动作?打破传统媒介的再媒介化究竟是画龙点睛、喧宾夺主,还是为舞蹈艺术自身锦上添花?高科技媒介元素填充下究竟是以舞蹈的视听效果为意象,还是放任叠加3D对现场的弱化?甚至,我们斗胆设想,人类的艺术创造意图又将终结于何处?再媒介化道路上,“媒介之技”与“舞蹈之艺”谁才是王道的问题似乎从未休止过,人们一边追寻媒介发展的脚步,一边痛定思痛地呼唤着动作本质的回归,极力弥补媒介对艺术的“吞噬”,避免消解舞蹈本身的写意美。
再媒介化,永远不是对旧媒介的绝对取缔,而应是在尊重的原则上去挑战,融技于艺,方能虚实相生。如舞蹈诗剧《只此青绿》,其再媒介化叙事借力新媒体,同时也回归动作媒介自身,通过对舞美意境的修饰达到二者的平衡。多重转台与旋转装置营造“展卷”的视觉表达,与此同时,舞者在标配的绿幕科技下,一个个凝固成险峰似的“青绿腰”,将北宋山水画的写意内敛充分深描,既让观众沉醉在古风传统意境的体验中,又能产生丰富的时空流转想象。现代科技的声光电媒介与连绵含蓄的东方艺术意蕴在忽虚忽实、忽隐忽现中交互浸润,诉诸着舞蹈“再媒介化”所带来的切入感、多维性、瞬时性、兴蕴性与共惰性。
四、结语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舞蹈艺术的再媒介化通过多元交互的叙事模式、精湛技术的在场性体验,以及各种媒质、媒器、媒体间的巧妙转化赋传统以新生。不论是从绘画、综艺、影视媒介到舞蹈媒介彼此间相互渗透、相得益彰,还是运用融媒体数字化技术对其进行新媒介转换,都令舞蹈艺术在本位的基础上不断吐故纳新,在内容与形式层面获得不同的凡响。与此同时,在不同媒介相互尊重、渗透、挑战的过程中,技术与艺术的交融制衡、媒介思维的转变与碰撞、“文本”意义的重置与迁移以及全媒体矩阵的传播模式等,也是舞蹈在再媒介的利与弊中需要合理斟酌与把控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