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理想国》第一卷中呈现了三种正义观及其困境:克法洛斯主张金钱帮助其避免了不忠不义,正义就是有话实说、欠债还钱;玻勒马霍斯提出正义是一门特殊技艺,正义者是以善待友、以恶对敌的;色拉叙马霍斯坚持强者统治论,认为正义是强者的利益,不正义者比正义者更加幸福,还原了苏格拉底和其他人的对话辩论,驳斥了克法洛斯、玻勒马霍斯以及色拉叙马霍斯的所谓正义观,推演了“助产术”如何一步步将这三种观点引向困境。卷一是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利用极具独特性的内容和形式,对《理想国》的核心——“什么是正义”进行的深入讨论,先破除当时主流的正义观,再寻找真正的正义定义,却又未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彰显出苏格拉底的哲学智慧以及柏拉图的政治思想,启示着人们对良好德性与幸福生活的思考。
关键词:《理想国》;苏格拉底;正义观
中图分类号:B502.23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1-0144-04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Three Views of Justice and
Their Dilemmas in Vol.Ⅰ of The Republic
Ju Yangxiu
(Shandong Labor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Jinan 250000)
Abstract: In Vol.Ⅰ of The Republic, three views of justice and their dilemmas are presented: Cephalus advocates that money helps him avoid disloyalty and injustice, and justice is to tell the truth and pay back what you owe; Polemarchus proposes that justice is a special skill, and the just treats their friends with kindness and their enemies with evil; Thrasymachus adheres to the rule of the strong, and believes that justice is the interest of the strong, and the unjust are happier than the just. The dialogue and debate between Socrates and others are restored, and the so-called views of justice of Cephalus, Polymachus and Thrasymachus are refuted, and how the “midwifery” leads these three views to the dilemmas step by step. In Vol.Ⅰ, the in-depth discussion of “what is justice”, the core of The Republic, first breaks down the mainstream view of justice at that time, and then searches for the true definition of justice without coming to a clear conclusion, revealing the philosophical wisdom of Socrates as well as Platos political thoughts, and enlightens people to think about good virtue and happy life.
Keywords: The Republic; Socrates; view of justice
苏格拉底陪同格劳孔等一行人来到比雷埃夫斯港参加向女神的献祭以及观看赛会,他只因对自己的城邦怀有虔敬而来,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思想与雅典民主制并行,反而是想要带领着年轻人挣脱束缚的。虽然苏格拉底并不情愿和当时的权贵过多交际,但他们希望同苏格拉底一起讨论,他妥协于这项可以革新年轻人思想的活动。在《理想国》中,苏格拉底代表的智慧,妥协于权力,在这场谈话中苏格拉底必须通过辩护来维护自己,这充分体现出哲人与城邦这一关系。其中,玻勒马霍斯下令奴隶去命令苏格拉底留下,反映出城邦中各阶层的结构,这便是《理想国》第一卷中暗含的政治问题的轮廓,因而,即将开始的讨论不仅是哲人对绅士思想上的革新,更真实的目的在于对城邦政治上的革新。
一、克法洛斯的正义观及其困境
苏格拉底要想自己的“助产术”得到顺利实施,就必须在谈话中占据统治地位,但玻勒马霍斯将格劳孔一行人带到了自己的家里,遇到了他的父亲克法洛斯,而克法洛斯认为自己热爱言辞,应当加入讨论。显然无论是地位还是年龄,克法洛斯都将在谈话中占统治地位,这阻碍了苏格拉底的“革新”。因此,苏格拉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克法洛斯离开。这个讨论圈中,年轻的绅士们都对克法洛斯怀有虔敬,按照惯例他自然地成为谈话的统治者,如果苏格拉底对其观点贸然进行反驳的话,会因违背虔敬而恐难得到任何支持。克法洛斯代表的是权威、传统和条律,而哲人要想取代他在这场讨论中的位置,就必须巧妙地把这位老人排除在讨论的圈子外。
(一)金钱避免了不义不敬
对话始于克法洛斯与老朋友们探讨“年老的痛苦”,有些人觉得年老给他们带来了痛苦,克法洛斯则持反对态度,他认为老年时变得安宁自由是由于自身良好的品性,这使他享受年老,从只贪图于饮食享乐、肉体满足变得喜欢言谈的乐趣。但是,对话中却体现出克法洛斯是个年轻时追求爱欲和金钱的人,年老时的清心寡欲不过是为自己年轻时对肤浅追求的弥补和悔改。由此,他所谓的良好品性无疑是打折扣的,热爱言辞也只是打发时光罢了。
老绅士们的争论,言语中充分证明了家财万贯对克法洛斯“老有老福”是有帮助的,故苏格拉底果断地向他抛出了一个很残酷的问题——“金钱的作用”。面对这个问题,克法洛斯并没有否认,他承认继承的金钱让他避免了不义不敬,能够从现实解放出来,得到了思想的升华,但他强调获得幸福,既要外在有金钱,也要内在有品性。他并没有成为一名金钱的狂热追求者,就是因其自身物质生活丰富而不必花太多心思来关注金钱,不必因为追求利益而卖掉内心道德。但是,没有金钱对克法洛斯来说是更痛苦的,若像苏格拉底一般,只追求思想富足而不在意物质丰富,他是做不到的。苏格拉底认为,年轻时的克法洛斯并不会为追求爱欲和金钱做的事感到恐惧,而年老时随着死亡的临近愈加恐惧诸神的惩罚,于是,他做的那些符合信义的事情——欠债还钱、供奉祭品,其实是利用金钱企图获得诸神宽恕以免死后惩罚。
(二)正义就是有话实说、欠债还钱
至此,苏格拉底顺利引出了“什么是正义”这一核心问题,这场谈论开始步入正轨。克法洛斯根据自己的想法给正义下了定义,认为正义就是“有话实说、欠债还钱”,其正义观与雅典城邦的律法相一致,这体现出对诸神的虔敬、制度的认同,表明年长的权贵绅士所代表的就是权威和传统。苏格拉底之所以选择留下来参与权贵们的讨论,目的就是带领年轻人的思想突破这层束缚,而使克法洛斯的正义观陷入困境,效果最为直截了当。
苏格拉底通过一个情景假设便轻易驳倒克法洛斯的正义观:当朋友在头脑清醒时把武器托管给你,正义的是在他要回时你必须归还,若后来他疯了,这时你把武器还给他是不正义的事,这是矛盾的[1]。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针对于某些特殊场合就变为了非正义,这会导致同一做法时而正义时而非正义,而克法洛斯遵循着的人和神的法律使他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克法洛斯这个年长者致力于向诸神献祭,在他眼中正义就是法律;而有些情景使人不得不为了正义而偏离法律,这挑战了诸神的权威性,这让他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显然苏格拉底的这个假设完全是人与人之间的,他刻意忽略了传统惯例和宗教精神,这让克法洛斯感到他关心的恰恰是苏格拉底话语中忽略的东西,他所用金钱供奉的虔敬得不到重视。正义与法制的一致性被苏格拉底的反驳彻底撕碎,克法洛斯不乐意同对自己致力于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人交谈,于是主动退出了这个讨论圈。
二、玻勒马霍斯的正义观及其困境
随着克法洛斯的离开,苏格拉底正式成为本场谈话的统治者,而这个讨论圈现在有个任务——查明正义的定义,接下来苏格拉底运用“助产术”一步步实现了对年轻人思想上的“革新”。玻勒马霍斯插话来捍卫他父亲坚持的城邦法律,因为他未来会继承父亲的财产,所以权威与传统亦必须被他所维护,他需要解释正义为何有时会偏离法律。玻勒马霍斯因为对城邦的忠诚而得出的正义观完全是符合政治定义的,这是战争的需要,是城邦的需要。但是玻勒马霍斯以自己所需的集体利益为中心而思考,在他心中正义只是一种保护城邦、财产的手段,这依然不是对正义最好的定义。
(一)正义是一门特殊技艺
玻勒马霍斯先是借用诗人西蒙尼德的观点,来继续主张克法洛斯的正义观。“西蒙尼德认为,正义就是使每一个人得到他应得之份,所以你欠了我的债就应该还债给我。”[2]苏格拉底先是认定西蒙尼德是没有错误的,进而使用了反讽的手法,依然把留给克法洛斯的情景假设留给玻勒马霍斯来解释,说明导致后果善恶混杂的意图正义、行为正义,是否还是真正的正义。玻勒马霍斯为了维护这个定义不得不勉强改变“欠债还债”的意思,即“给予恰如其分的报答”。现在玻勒马霍斯意识到他无法从西蒙尼德那得到帮助了,而西蒙尼德也没有表达过玻勒马霍斯所想表达的观点。玻勒马霍斯不再只站在权威一边,而是积极寻求正义的定义,为了应对苏格拉底给出的令父亲沉默的反驳,他开始主张正义就是分别给予朋友和敌人适宜的东西,而不是归还任何别人托管的东西。总之,玻勒马霍斯的正义观归可以结为“以善待友,以恶对敌”,正义如同一门“技艺”般存在。
此时苏格拉底的“助产术”开始实施,他抛出问题一步步让玻勒马霍斯否定自己的正义观,使其陷入困境。基于玻勒马霍斯的正义观,苏格拉底先是通过列举医术、烹调术的例子来证明,如果正义是给每个人适宜的回报,那么战争时医生和厨师的助人健康、使人裹腹的技艺,只针对朋友而不是敌人,说明了正义不仅仅是单纯的“技艺”,反而是人行事恰如其分的“知识”。苏格拉底又询问正义是否只在特定情况下最利友而害敌,玻勒马霍斯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认为正义在平时也是有用的,苏格拉底便列举了种田和做鞋术的例子来说明,“技艺”是用来满足需要和获得好处的,这不可谓是正义。玻勒马霍斯据此将正义的定义作出修改,解释正义为一门“特殊技艺”。然而无论如何解释,特殊技艺总是会透过其他技艺来完成目的,显然玻勒马霍斯这一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二)正义与不义的关系
玻勒马霍斯指出正义并非特定情形下起作用,在订合同立契约的时候正义也起作用,于是苏格拉底以卖马和船舶交易为例与他进行讨论。玻勒马霍斯和苏格拉底一致认同,除开花钱的事,正义的人应当在金钱管理上起作用。苏格拉底又类比了保管修枝刀、盾、琴的情境,推理是否正义只有在金钱需要储存时才有用,但当这些结论得到玻勒马霍斯的肯定后,苏格拉底表明这样正义的作用并不大,于是换了思路来进行推理。众所周知,善于进攻的最善于防守,例如预防疾病的人最善于造成疾病,那么能够把一样东西看好的人就是偷这种东西的高明小偷。如果正义者是善于管理金钱的人,按照以上逻辑他是否也是个善于偷钱的人呢?到这里,正义与不义的关系难以区分清楚,玻勒马霍斯的正义观开始走入困境。
尽管在特定情境下,动机的正义并不会导致结果的正义,但玻勒马霍斯依然坚持“以善待友,以恶对敌”的正义观。苏格拉底便提出疑问,人们往往会把好人与坏人弄混,该如何判断是敌是友,他这里将“好人”与“坏人”作为划清敌友的界限。玻勒马霍斯表示认同,并且强调正义是绝对完美的,要善待真正的好人、敌对真正的坏人,其正义观随即更改为“以善待真友,以恶对真敌”。苏格拉底依据“绝对正义”来类比受伤的马和狗,将受到伤害的不完美称为非正义,超越了狭隘的正义观。这意味着任何人受到伤害都是非正义的事,正义的人是不能伤害任何人的,无论伤害的对象是敌是友,这便产生了正义走向不义的可能,玻勒马霍斯的正义观几近崩溃。
三、色拉叙马霍斯的正义观及其困境
色拉叙马霍斯的愤怒打断了讨论,使接下来的辩论双方变为他与苏格拉底。色拉叙马霍斯认为,辩论就应该先把自己的观点亮出来,然后反驳别人的观点,但苏格拉底这样一直抛出问题并不断否定别人,这一切都是骗人的,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苏格拉底闻言,类比了解数学题的方法来应对色拉叙马霍斯对“助产术”的质疑,就是先要被提问者一一给出答案,而不是先规定不能回答什么,不断排除错误答案,才能找出正确答案。色拉叙马霍斯便提出要和苏格拉底展开辩论,如果苏格拉底输了就要受到惩罚——此情景暗示了后来苏格拉底是因其企图改变年轻人思想而被处死的结局。
(一)正义是强者的利益
色拉叙马霍斯主张的是最符合统治者的城邦正义,他认为因为能够统治城邦的必定是强者,强者立的法律必定对自己最有利,而违法就是不正义的,所以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苏格拉底则询问:统治者作为立法者,立的法律应该是有对的有错的,对的法律对统治的人有利那么错的法律对统治的人就不利,百姓如果全部遵守,是否同时做了正义和非正义的事?按照色拉叙马霍斯的说法,弱者遵守强者的命令是正义,而并不能保证强者制定的命令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一旦出现此等情形,正义就是不义,逻辑难以自洽。苏格拉底和色拉叙马霍斯辩论的焦点,集中到了确定正义是利己的还是利人的,两人的观点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显然色拉叙马霍斯主张正义是利己的,他认为城邦法律是统治者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制定的,百姓遵守的命令都是对强者有利的命令。苏格拉底则希望找到以利人为目的的统治者,确立对百姓有利的法律、制定对百姓有利的命令,这样才是真正做正义的事。
针对苏格拉底提出的统治者会犯错的问题,色拉叙马霍斯坚称,统治者之所以能够成为统治者,是因为他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不会犯错,不会立不利于自己的法、不会发布不利于自己的命令。这充分体现出色拉叙马霍斯是很重视知识的,在坚持城邦正义的同时,把知识放在重要的位置,这为之后苏格拉底驳倒他提供了条件。苏格拉底以医生和舵手为例阐明,拥有技艺的人利用技艺得到的报酬并非益处,而针对技艺本身欠缺的补救才是益处,对应城邦治理,对弱者有利、弥补欠缺才是真正的益处,这与强者利己的正义相违背。色拉叙马霍斯遂提出了牧羊人的例子,他认定牧羊人之所以将牛羊喂得肥壮,是因为这有利于自身或主人,正如统治者日夜为百姓操劳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利益,按照他对真正的统治者的理解,真正的统治者与只会利己的统治者不可能同时出现。“而苏格拉底认为是为了牛羊的利益,而二者的利益其实是不可分割的,要尽其本职,就必须使照管的对象得到利益。”[3]色拉叙马霍斯所理解的“利”是物质的、狭隘的,苏格拉底所理解的“利”是精神的、内在的,于是二人关于利益的探讨无疾而终。其实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反驳这种正义观时,对色拉叙马霍斯的强者统治论是相对赞同的,因而柏拉图似乎也意识到苏格拉底的观点有所欠缺。
(二)正义与不正义哪个更有益
色拉叙马霍斯的正义观其实已经被驳倒了,但他依旧进行争辩,甚至作起了正义者与非正义者的对比。这场谈话奇怪地改变了主题,由探明正义的定义转向了讨论“正义好不好”这个问题。对于在场的年轻人来说,他们有钱有势,更想了解正义是否有利于他们的生活,而并非什么是真正的正义,基于此,苏格拉底为了吸引其注意而随之改变了谈话的主题。
色拉叙马霍斯为反驳苏格拉底,总结出了“不正义者比正义者更加聪明”的言论。聪明的人经常会耍小聪明使自己获得好处,会感到更加快乐、舒适、幸福,但这样做必然会伤害其他人即这是非正义的,正义的人总是老老实实不伤害任何人,会因经常忍让而感到痛苦。苏格拉底在之前同玻勒马霍斯的辩论中,就明确了正义不是一种技艺而是一种德性的观点,这里他再次列举了医术和音乐的例子,引导色拉叙马霍斯承认正义的人要胜过的是不义的人,正义的人的聪明之处才是好处,相反,不义的人是又坏又笨的。色拉叙马霍斯把人与人之间的现实情况延伸到城邦之间,越不正义的城邦越能通过奴役其他城邦来得到利益。苏格拉底将城邦治理的方式区分为内部与外部,征服时用不正义的方式,维持时用正义的方式,应把正义应用于城邦内部,不正义对城邦内部的治理来说是不利的,百姓的利益与城邦的利益不应相互违背。理屈词穷的色拉叙马霍斯不得不同意了苏格拉底的观点:正义是使人快乐、舒适、幸福的,正义比不正义对人的生活要有益得多。
四、结语
在《理想国》第一卷中,讨论并没有得出最终结果,克法洛斯、玻勒马霍斯、色拉叙马霍斯的正义观,都不是柏拉图认同的正义定义,“柏拉图认为正义的定义应当是一个绝对的概念,没有任何例外的情形”[4]。显然当时雅典城邦中有钱有势的权贵们所信奉的正义,只能被一一驳倒。辩论仅证实了正义有利于人们的生活,研究了正义问题而不是“正义是什么”,即能否达到每个人与城邦利益的一致性,进而延伸于幸福与德行的关系。至于正义的真正定义,在《理想国》第二卷中会继续讨论,但是这部分体现着哲学对政治的重要性,也印证了柏拉图认为统治者应该是哲人的观点。
参考文献:
[1]柏拉图.理想国[M].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6.
[2]李鑫.什么是正义?《理想国》第一卷解析[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3.
[3]杜美仪.试析苏格拉底破除习俗正义观:对《理想国》第一卷的解读[J].新西部(理论版),2017(1):78,105.
[4]纪晓程.论柏拉图《理想国》第一卷中的善恶观[J].法制与经济,2021(8):67-70.
作者简介:鞠杨秀(1996—),女,回族,山东淄博人,单位为山东劳动职业技术学院,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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