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增订注释全唐诗》的审稿制度与质量跃升

2024-06-23 09:40陈冠明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全唐诗大词典唐诗

1992年,《增订注释全唐诗》(陈贻焮主编,陈铁民、彭庆生常务副主编)编纂项目启动,至2001年,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历时近十年。《增订注释全唐诗》主编陈贻焮先生属于名望型主编,审稿、复审工作主体是常务副主编陈铁民、彭庆生两位先生做的。或者亲自审读,或者安排学者审读。制定了双审制度、退稿制度。《约稿要求》规定:“注稿完成后,必须经过两次审阅通过,方可发稿:第一次由各册负责人审阅,第二次由主编、常务副主编审阅。”又规定:“审稿人有权根据注稿的质量情况,作出退改或请他人重作的决定。”汤华泉先生《我与〈增订注释全唐诗〉》提到:“第三册主编刘学锴先生、余恕诚先生为了加强质量把关,征得编委会同意,聘请陶敏先生也任该册主编,三个分册主编严格把关,多件稿件被退改或改人重作,这一册在全书中质量较高。”又说:

1997年3月《增订注释全唐诗》进入二审付印阶段,接到正在北京參加全国政协会议的余恕诚老师来信,说见到陈铁民先生,谈到此书在二审时发现第x册问题很多,不合要求,决定另请专家审改,已请了陶敏先生,再请一位。余老师推荐了我,希望我承担。老师之命,当然服从。陈铁民先生随后给我分配了第x册后半部分七十余卷的审改任务,看了一下,是僧道仙怪、歌谣语谚及其它杂类,是《全唐诗》内容最庞杂、可能也是问题最多的部分。一月后陈先生寄来了原稿,并提出了十多条审改意见,感到稿件问题不少,及至翻阅全部稿件,看到问题的严重超出我的想像:稿件多很草率,行文多不合体例,注释的错漏比比皆是,作品的重出、辨伪、小传的订补、有关文字的校勘、资料出处的查考基本未做,补遗除编委会交付的内容外,基本没有增加,连中华书局校点本《全唐诗》附录的《全唐诗逸》三卷都没有使用。这样的稿子居然都通过了初审。经过初审的校样上面很少看到审阅人改动的文字,初审把关严重失职。①

汤先生这一分册经过认真细致的审读,问题得到纠正。但有的分册,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问题,直到新修之后,得到纠正。比如我参与修订的第二册,有四多:分量最多,大家最多(杜甫、大历十才子、张王、韩孟、刘柳等),问题最多,耗时最多。参编者、审读者缺乏学者应有的敬业精神,缺乏集体项目的协作精神。有些也许是不能,但更多的,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汤华泉先生在第一版编纂时,出力巨多。汤先生《我与〈增订注释全唐诗〉》说:“初审把关严重失职。看来大部分稿件需要我‘起死回生了。我把这些情况报告陈先生,陈先生原先要求我五个月完成审改,知道这些情况后,说时间可以延长,以保证质量为准。最后用了一年多时间,完成了审改。”②新修版更是投入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既精熟文献,又有优质的网络数据资源,如虎添翼,得心应手,既高效,又高质,洵为“多快好省”。其审稿纪事诗云:“众手著书良莠参,莫言塞北杂江南。功亏一篑费筹划,师荐吾肩力敢担。”又云:“拣金日日细披沙,再版重修千百家。体例整齐纠错漏,更于锦上再添花。”对于本书,汤先生既有苦劳,更有功劳。引用两句诗,叫作“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

2012年,《新修增订注释全唐诗》版启动,至2023年,由黄山书社出版。《新修增订注释全唐诗》卷首《修订说明》说:

此次对《增订注释全唐诗》进行修订,我们从原编注者中,挑选若干学术水平高,工作责任心强的唐诗研究专家,组成一个人数不多的精干修订班子,以使修订质量获得切实的保证。修订工作的具体分工是:第一分册:修订者:陈铁民、彭庆生,审订者:陈铁民、彭庆生;第二分册:修订者:陈冠明,审订者:卷二〇五至二五八,彭庆生,卷二五九至三七八,陈铁民;第三分册:修订者:刘学锴,审订者:陈铁民;第四分册:修订者:吴在庆,审订者:彭庆生;第五分册:汤华泉,审订者:陈铁民。①

既要“学术水平高”,又要“工作责任心强”,还是“唐诗研究专家”,对于修订者要求严苛。

六位修订者,陈铁民、彭庆生、刘学锴、吴在庆四位先生是唐代作家别集整理、研究的权威学者,囊括陈子昂、王维、岑参、李商隐、杜牧、温庭筠、韩偓等作家的整体、系列研究,初、盛、中、晚四唐齐全:

除了王维、岑参整体、系列研究之外,陈先生还有《唐代文史研究丛稿》《守选制与唐代文人的诗歌创作研究》《高适岑参诗选》等。

除了陈子昂整体、系列研究之外,彭先生还有《唐诗精品》《诗词典故词典》《唐代乐舞书画诗选》《初唐诗歌系年考》等。

除了李商隐、温庭筠整体、系列研究之外,刘先生还有《刘学锴讲唐诗》《李杜诗选》《唐诗选注评鉴》《唐代绝句赏析》《唐诗名篇鉴赏》《唐音浅赏集》《刘学锴文集》等。

除了杜牧、韩偓整体、系列研究之外,吴先生还有《刘禹锡集》《唐五代文学编年史·晚唐卷》《唐五代文编年史》《增补唐五代文史丛考》《听涛斋中古文论稿》《唐代文士与唐诗考论》《新编宋诗三百首》等。

汤先生有《唐宋文学文献研究丛稿》(其中多为唐诗及诗人校、考、订、辑、补之文)、《吴潜全集》(编校)、《吴潜词编年笺注》、《藏山阁集》(整理)、《白居易诗选》、《古代田园诗选》;汤先生于唐、宋诗辑佚成就巨大,有《全宋诗辑补》(十二册)、《新见〈全唐诗〉诸编未收诗辑录》、《新编唐佚诗再辑录》、《〈新补全唐诗102首〉指瑕》等。

陈冠明有《杜甫亲眷交游行年考》《杜甫亲眷交游年表》《初唐三经师(孔颖达、陆德明、颜师古)年谱》《文章四友(李峤、苏味道、崔融、杜审言)年谱》《许敬宗年谱》《李翰行年稽实》《唐诗人“李瀚”考辨》《杜甫交游(房琯、严武、杜位、李舟、苏源明等)年谱》《韩愈交游(张署、张彻等)年谱》《尤、萧、杨、陆、范创作交流年谱》《唐代裴度集团平叛日历考》《〈旧唐书〉人名校考》《〈唐会要〉人名校考》《〈唐五代人物传记资料综合索引〉学术担当及用书收录平议》(附《〈唐五代人物传记资料综合索引〉李姓部分疏误辨正》)《李商隐诗集综合索引》《唐武平一〈景龙文馆记〉考原》《通鉴纪事本末注译(卷三三、卷三四)》《程瑶田全集》(主持整理)《全唐诗大辞典》(《全唐诗词语通释》,撰稿、审稿、定稿)《杜甫大辞典·家世交游》(特约撰稿人)《汉语大词典》(主要编纂人员)《汉语大词典》(第二版,编委、分册主编)等。

学术研究,需要学术定力。学者具有深厚的学术积累,就具有了明辨是非、判定正误的能力,明确方向,不受迷惑,这就有了学术定力。有了学术定力,学术著作就有了可信度、权威性。举例来说,拙著《杜甫亲眷交游行年考》,载录杜甫“亲眷”“交游”500人。注释杜诗的,研究杜甫“亲眷”“交游”的,或明引,或暗袭,书摆在那里,很难回避;《杜甫亲眷交游年表》,为杜甫“亲眷”“交游”编年史,始于唐太宗贞观二十年(646)杜审言生,迄于唐宪宗元和八年(813)杜甫归葬偃师,前后168年。对于诗歌编年,也是重要参考。我们在书后附录《人名索引》,目的就是使之兼作杜诗的工具书。我修订的第二册,开头就是《杜甫卷》。这就是修订的学术定力。我尚且如此,何况各位先生。

有句话叫“无错不成书”。即使学术水平很高的学者,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错误的性质有着本质的区别:浅度的错误,在所难免;深度的错误,不可容忍。学者队伍的鱼龙混杂,学术著作的泥沙俱下,是造成深度错误的主要原因。学者对待著述,首先要有敬畏学术之心,临渊履冰,慎之又慎,出来的是精品;学风浮躁,急功近利,玩忽职守,其结果一定是粗制滥造。

现在有些唐诗选本、唐集注本质量不是很高,避难就易,应注的人名、地名等多付阙如;见词明义、无须注释的,倒是面面俱到,甚至还有望文生义或误注的。如张籍《送吴炼师归王屋》诗:“却到瑶坛上头宿,应闻空里步虚声。”有一注本说:“虚声,是空中的声音。”把“步虚”一词割裂了,令读者生疑。“步虚声”是道士仿效众仙缥缈步行空中的诵经之声。“步虚”二字连文,不能割裂。

王维诗歌有《辋川集》,作为唐代山水田园诗的代表杰作,必然引发阐释者、选注者的热切关注。绝大多数的王维诗选、唐诗选本,乃至古诗选本,都会关注《辋川集》。

作为传统节目,与《辋川集》的相关内容,已经挖掘殆尽。对于相关内容、史料的取舍,诠释语言的表达,却藏有深邃的玄机,是创新还是因袭,特别是有意识地避免错谬的因袭,能够阅尽学界学术水平的高下轩轾。这就是学术定力。

我们先来讨论一条有关《小辋川记》的信息:

清陈梦雷编纂《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草木典》卷二九三《辛夷部·辛夷部纪事》:

《唐书·王维传》:“维别墅在辋川,地奇胜,有华子冈、欹湖、竹里馆、柳浪、茱萸沜、辛夷坞,与裴迪游其中,赋诗相酬为乐。”

…… ……

《小辋川记》:“聚远楼之东,有庑。庑南有台,绕以朱栏,植玉兰环之,题曰木兰柴。”①

清刘于义编纂《陕西通志》卷七三《古迹第二·园林·王维别墅》曰:

在辋川,地奇胜,有华子冈、欹湖、竹里馆、柳浪、茱萸沜、辛夷坞。与裴迪游其中,赋诗相酬对。(《白孔六帖》)辋川在蓝田县西南二十里,王维别墅在焉。本宋之问别圃也。(《雍录》)聚远楼之东,有庑。庑南有楼台,遶以朱栏,植玉兰环之,题曰木兰柴。(《小辋川记》) ②

《古今图书集成》《陕西通志》都属于“钦定”。前者是清圣祖(康熙)“钦定”,后者是清世宗(雍正)“钦定”,所以,影响都很大,绝对权威。由于《古今图书集成》规模太过巨大,浩瀚无边,故鲜有问津;而《陕西通志》正是辋川所在地的方志,《小辋川记》恰好牵涉“木兰柴”,故很快被对接王维《辋川集·木兰柴》,许多注本注家如获至宝,纷纷引证。如:

马茂元、赵昌平选注《唐诗三百首新编》(修订本)王维《木兰柴》注:“木兰柴:《陕西通志》卷七十三引《小辋川记》:‘聚远楼之东,有庑。庑南有楼台,绕以朱栏,植玉兰环之,题曰木兰柴。”③

郗蒙《王维辋川集赏析》:“聚远楼之东,有庑,庑南有台,绕以朱栏,植玉兰环之,题曰木兰柴。”④

马茂元《唐诗选》注“木兰柴”用《陕西通志》卷七三引《小辋川记》:“聚远楼之东,有庑,庑南有楼台,绕以朱栏,植玉兰环之,题曰木兰柴。”⑤

葛兆光《唐诗选注》:“《陕西通志》卷七十三引《小辋川记》云‘聚远楼之东有庑,庑南有楼台,绕以朱栏,植玉兰环之,题曰木兰柴。”⑥

针对此条信息,陈铁民先生似乎自始至终没有迷惑,没有因袭。其所撰《王维集校注》等系列论著,没有出现类似的文字。这是因为“小辋川”在江苏常熟,《小辋川记略》为明代屠隆所作。⑦这需要学术定力,是特别难能可贵的。

学术定力需要在长期积累中养成,非一朝一夕之功。

1983年,我原供职单位安徽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参与编纂的《汉语大词典》编纂工作完成,进入审稿阶段,我们也适时启动《全唐诗》专书辞典《全唐诗大辞典》编纂。经过看书收词阶段,进入第一卷编纂,正好《汉语大词典》第一卷出版,成为我们最重要的释义参考。

杜甫《至日遣兴奉寄两院遗补二首》之一:“何人错忆穷愁日,愁日愁随一线长。”其中“一线”或“一线长”是什么意思?在编纂《全唐诗大辞典·一部》时,首先想到查阅《汉语大词典》。“一线”的释文如下:

【一线】亦作“一线”。?一根线,亦形容细长如线。唐杜甫《至日遣兴》诗之一:“何人错忆穷愁日,愁日愁随一线长。”宋苏轼《司马温公神道碑》:“稽天之潦,不能终朝,而一线之溜可以潦石者,一与不一故也。”元萨都剌《鹦鹉曲》:“觉来粉汗湿香脸,一线新红枕痕浅。”明唐寅《晓起图》诗:“晓鸦无数盘旋处,绿树枝头一线红。”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词:“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比喻相承或相关事物之间的脉络。《东周列国志》第六一回:“尹公佗学射于庾公差,公差又学射于公孙丁,三人是一线传授。”《续资治通鉴·宋理宗绍定四年》:“毋并进君子小人以为色荒,毋兼容邪说正论以为皇极,以培养国家一线之脉,以救生民一旦之命。”清宋潜虚《徐节妇传》:“彼公侯将相跨州连郡,曾未有一如徐氏妇者,抱三尺之孤,挽一线之绪,而使之复兴,岂不悲哉!”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第三章第四节:“其学界为螺线形,虽千变万化,殆皆一线所引也。”?形容极其细微。金元好问《自题写真》诗:“东涂西抹窃时名,一线微官误半生。”清曹寅《重题晚研跋后兼伤怀南洲》诗之三:“酒边花外打乖人,劫后刚回一线春。”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第四章第三节:“若是乎两汉之以著述鸣者,惟江都龙门二子,独有心得,为学界放一线光明而已。”艾芜《人生哲学的一课》:“这是一线生机,我记好街名厂名就去了。”?第一线。指作战的最前线,亦指从事实际工作的基层。①

“一根线,亦形容细长如线”用以比喻“愁”,也说得过去,但“随”字就无法落实。杜甫写诗,人们说得最多的是“无一字无来历”。而鲜为人知的是,杜甫赋诗制题,诗句与题目丝丝入扣,一丝不苟。“至日遣兴奉寄两院遗补二首”之题,重要的信息有两个:一是“至日”,二是“遣兴”。“愁”对应“遣兴”,“至日”对应“一线长”。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晋魏间,宫中以红线量日影,冬至后,日影添长一线。”②此即为杜甫所用之典。所以,《汉语大词典》释文是错误的。我们《全唐诗大辞典·一部》释文改为:

【一线】 ?一根线。皮日休《鲁望以轮钩相示缅怀高致因作三篇》之二:“一线飘然下碧塘,溪翁无语远相望。”?比喻某一事物细长如一根线。孟郊《品龙》:“时时数点仙,袅袅一线龙。”又《杏殇》诗之三:“应是一线泪,入此春木心。”?比喻微弱可危。孟郊《秋怀》:“哀哀一线命,徒言系 [咽] [细]缊。?冬至日,白日渐长,日影增添一线之地。唐杜甫《至日遣兴奉寄两院遗补二首》之一:“何人错忆穷愁日,愁日愁随一线长。”郭知达集注:“《岁时记》云:‘宫中以红线量日影,至日,日影添一线。坡云:‘《唐杂录》谓:宫中以女工揆日之长短,冬至后,日晷渐长,此当日增一线之功。黄鲁直云:‘此说为是。”和凝《宫词百首》之七三:“才经冬至阳生后,今日工夫一线多。”③

冬至历来是一个重要节日,民间有“冬至大如年”之说。杜甫诗用为“一线长”之后,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成为时令冬至的一个掌故,如:

宋刘敞《公是集》卷二三《至日早起》:“至日应添一线长,汉仪忆奉万年觞。”④

元滕安上《东庵集》卷三《八日冬至》:“丹心不逐浮灰动,白发从添一线长。”①

明程敏政《篁墩文集》卷六四《乙未十一月十六日长至有感》:“吟须再见一茎霜,愁思应随一线长。”②

2012年,《汉语大词典》(第二版)修订启动,受聘为编委、分册主编。在审稿过程中,对第一版“一线”条目的释文错误作了修正,改为:

【一线】?一根线,亦形容细长如线。宋苏轼《司马温公神道碑》:“稽天之潦,不能终朝,而一线之溜可以潦石者,一与不一故也。”元萨都剌《鹦鹉曲》:“觉來粉汗湿香脸,一线新红枕痕浅。”明唐寅《晓起图》诗:“晓鸦无数盘旋处,绿树枝头一线红。”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词:“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特指一条钓鱼竿上的丝线,唐皮日休《鲁望以轮钩相示缅怀高致因作》之二:“一线飘然下碧塘,溪翁无语远相望。”?指冬至以后白日渐长,每日增添一线日影。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魏晋间,宫中以红线量日影,冬至后,日影添长一线。”唐杜甫《至日遣兴奉寄两院遗补》诗之一:“何人错忆穷愁日,愁日愁随一线长。”宋蔡戡《至日书怀》诗:“发引千丝乱,愁添一线长。” 清汪由敦《至日于修洁弟行笥得从父愳思先生中州遗诗读之泫然感赋二律》之一:“工愁愁语谁能读,读去愁随一线长。”③

从1980年代开始,我们通过《全唐诗大辞典》《汉语大词典》(第二版)、《全唐诗词语通释》的编纂,先后纠正《汉语大词典》释文错误与《增订注释全唐诗》注释错误。《新修增订注释全唐诗》杜诗“愁日愁随一线长”的注释是:“一线长:宫女以红线测量日影,冬至以后,日影每天添长一线。”④《新修增订注释全唐诗》的注释属于简注,一般不作广征博引。二十几个字的注释,却是蕴含了数十年的研究成果的结论。

以小见大,这只是个人的其中一点,也是我们各位修订者的其中一点,更是全书的其中一点。尽管我们对这样的事例没有进行完整的、准确的统计,没有一个明确数据,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王明辉《注释考据非易事,文史互证见真功——陈铁民研究员访谈录》记录陈铁民先生对《增订注释全唐诗》的评述:

《增订注释全唐诗》在注释、调整编次、辑补佚诗、删汰重复、提示互见、校订文字、重写作者小传、编制索引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第一,我们首次对清编《全唐诗》做了系统、全面的注释。诗中涉及的人名、地名、职官、典章、节仪、史实以及典故和脱意前人的语句、难解字词、作年可考者等,全部逐一进行注释。第二,调整原来《全唐诗》的不合理编次。卷一〇至一六“郊庙歌辞”、卷一七至二九“乐府”,所收诗歌跟作者本人集中所收诗有重复;卷八八二至八八八“补遗”置于全书之末,不便查找;卷八八九至九〇〇“词”,跟诗体不合,我们都进行了相应处理。第三,辑补很多佚诗,清理重出互见诗和误收诗。增补了佚诗1811首,句291则。所补佚诗,有不少是中华书局出版的《全唐诗补编》所没收的,也有些佚诗《全唐诗补编》中有,但来源与出处不同。《全唐诗补编》中的独创性辑佚成果,本书未收。重出互见诗都一一注明,并对其归属进行甄辨。重出诗于首次出现处作注,以后再出现,则删除原诗,保留诗题,注明一作某人诗,见某卷某题。误收诗分不同情况加以处理,并说明根据。第四,校订文字。我们用清康熙间扬州诗局刻本做底本,参校了各种别集善本、精校注本、总集、类书,各种史籍、笔记及中华书局校点本,做了大量补订、校正的工作。第五,重写作者小传。我们参考了当时学界新成果及新发现的史料,如傅璇琮主编《唐才子传校笺》、周祖 [譔] [说]主编《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唐五代卷》等等,纠正原来小传中的谬误,补充其缺漏。第六,编制索引。《全唐诗》篇目繁多,检索不便。为方便读者,我们编了三种索引:一是清编《全唐诗》和《增订注释全唐诗》卷次对照索引,二是作者索引,三是篇名索引。①

陈先生所说的是《增订注释全唐诗》,这些内容,延续在《新修增订注释全唐诗》之中。需要说明的是,六个方面的工作,也都有很大的跃升。比如第六项工作编制索引,就是一项十分繁杂、繁重的工作。不仅工作量巨大,而且需要百倍的细心、细致。尤其是《篇名索引》,更是繁中之繁,重中之重,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编制过《李商隐诗集综合索引》,每增加一个版本,都需要推倒重来。中华书局于1960年出版《全唐诗》,直到今天,没有《篇名索引》出版。1979年,出版平装本25册,外加2册《全唐诗外编》,由中华书局编审张忱石先生编制了《全唐诗作者索引》②,《篇名索引》还是没有。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扬州书局本《全唐诗》两大册,于1990年配套推出史成编《全唐诗索引》,用写本形式,内有《作者索引》《篇名索引》。当时我正在编纂《中国大书典》,担任《类书丛书书目索引卷》主编,已经基本完稿。得知《全唐诗索引》出版,立即购买一套,补入条目,对《全唐诗索引》作了高度评价:“《全唐诗》录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向无篇目索引。……此书篇名索引,对检索篇名尤其是大家集中的篇名,提供了莫大的便利;对唐诗研究工作者,功用尤大。”③《增订注释全唐诗》《新修增订注释全唐诗》占了两部《篇名索引》,也是对唐诗研究的巨大贡献。黄山书社贾兴权、汤吟菲、周振华先生等庞大阵营,在后期审读、精加工方面苦劳、功劳,劳绩卓著。

前后三十余年,两次蜕变,特别是经过修订,落实修订者、审订者,明确各自的责任,经过共同的努力,书稿质量得到升华。第一版:印张:545,字数:15000千字;新修版:印张:580,字数:18000千字。修订本较原书增加了300万字。《新修增订注释全唐诗》是学术界突起的异军。这是第一部《全唐诗》校注本、检索本,也是中国注疏史上单一文献注释的卷帙最多、字数最多的唯一巨无霸,对于唐诗研究、唐代文学研究而言,意义非凡而巨大。

①  陈梦雷编纂:《古今图书集成》,北京:中华书局、成都:巴蜀书社,1985年版,第56册,第67605—67606页。

②  刘于义编纂:《陕西通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555册,第409页。

③  马茂元、赵昌平选注:《唐诗三百首新编》(修订本),长沙:岳麓书社,1992年版,第109页。

④  郗蒙:《王维辋川集赏析》,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6页。

⑤  马茂元:《唐诗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13页。

⑥  葛兆光:《唐诗选注》,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16页。

⑦  陈冠明:《学术论著的因袭与创新——古代别集的典范之作〈王维集校注〉》,见《古代文学前沿与评论》第四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

①  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编纂处编纂:《汉语大词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6年,第1卷,第103—104页。

②  宗懔:《荆楚岁时记》,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6年版,第589册,第25页。

③  张涤华主编:《全唐诗大辞典》,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卷,第33页;全唐诗词语通释编纂组编:《全唐诗词语通释》,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卷,第32页。

④  刘敞:《公是集》,北京: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本,1937年版,第1902册,第278页。

①  滕安上:《东庵集》,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6年版,第1199册,第515页。

②  程敏政:《篁墩文集》,台湾:台北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6年版,第1253册,第421页。

③  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编纂处编纂:《汉语大词典》(第二版,征求意见本),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8年版,第1卷第134页。

④  陈铁民主编:《新修增订注释全唐诗》,北京:黄山书社,2023年版,第2册,第190页。

①  《文艺研究》2019年第1期。

②  张忱石编:《全唐诗作者索引》,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

③  黄卓越、桑思奋主编:《中国大书典》,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94年版,第1306页。

作者简介:陈冠明,鲁东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唐诗整理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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