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食育人”到“以食立国”:日本《食育推进基本计划》解读

2024-06-21 07:27谭建川
日本问题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食育日本

谭建川

摘 要:日本是世界上食育最为发达的国家之一。自2005年颁布《食育基本法》之后,每隔5年制定并实施《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不断推动食育体系全面发展,成为深刻影响日本国民生活习惯、道德观念、行为举止以及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国策。到目前为止,《食育推进基本计划》已制定实施4期,每期计划的总体目标和重点工作均有不同。总体而言,前两期更强调加深国民对食育的重视程度,普及基本饮食常识,为“以食育人”奠定基础,第三期更重视食育对经济发展、文化传承的重要推动作用,希望实现“以食立国”,第四期则在此基础上提出构建可持续发展的数字化食育。《食育推进基本计划》具有重视法律保障、实施目标管理、强调课程体系建设、调动各类社会资源等特点,对中国发展食育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是也面临着影响因素复杂、部分目标值无法按时达标等现实挑战,体现出食育体系构建的长期性和复杂性。

关键词:日本;食育;《食育基本法》;《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以食育人;以食立国

中图分类号:C913;D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458(2024)02-0035-09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4.02.004

“食育”是以食物为载体的综合性教育,不仅具有加强品德修养、普及营养知识、培养健全人格、推动全面成长的个体功能,而且具有传承传统文化、促进经济发展、增进社会和谐发展的社会功能,可以说是育人、立国的基础。日本作为最早提出近代“食育”概念并付诸实践的国家,非常重视国家顶层设计,不仅制定了《食育基本法》,而且每5年都要制定实施新的《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不断推动食育体系深度发展,使食育成为深刻影响国民生活习惯、道德观念、行为举止以及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国策。本文通过解读日本4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的基本内容和运行机理,希望深入阐释日本食育的发展脉络、特点和有益经验,为中国全面开展食育教育提供建议和启示。

一、《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的出台背景

(一)加强食育逐渐成为社会共识

日本养生学家石塚左玄在1896年明确提出“食育”一词,认为“体育、智育、才育,归根结底皆为食育”[1],从营养学角度论述健康饮食的重要性。其后创立“帝国食育会”及“化学食养会”,大力传播培养健康饮食习惯、训练礼仪规范、传承传统道德的重要性。不过,这一阶

段的食育只是前近代武士阶层重视规范训诫的传统教育理念的延续,尚未进入学校教育。二战之后,刚刚战败的日本社会混乱,人口迅速增长,国民生活贫困,粮食供应不足,儿童大面积营养不良。据统计,1939年6岁男童平均身高为109.1厘米,1949年却降为108.1厘米,且体重及运动能力均有大幅下降[2]。为了尽快提升儿童体质,日本政府提出“多喝牛奶”“多摄入脂肪”“多吃面包”等口号,并在1954年颁布《学校给食法》,规定在中小学统一提供午餐(日语为“给食”)。文部省在1958年修订《学习指导要领》,要求中小学在供餐期间必须对学生进行适当指导,并加强食育与相关学科的横向联动。随着日本经济复苏及社会快速发展,食品工厂滥用添加剂、学校大规模食物中毒、进口食品检测不达标等事件不断发生,如“森永乳业毒奶粉事件”(1955年)、“广岛产牡蛎中毒事件”(1966年)、“泰国虾传播霍乱弧菌事件”(1980年)、“北海道小学生食物中毒事件”(1988年)、“大肠杆菌O157食物中毒事件”(1996年)等引发民众高度关注。与此同时,营养失调、具有不良生活习惯的国民比例不断上升,据2003年的统计数字,日本20岁青年每日蔬菜摄入量为249克,远低于350克标准值;不吃早餐的年轻人(20~29岁)占比高达29.5%;脂肪摄入量超标的30~39岁女性达到27.6%;40~49岁男性肥胖率(BMI指数大于25)为32.7%,比10年前升高近6个百分点[3]。这些与“食”有关的问题日益严重,加上文部科学省、厚生劳动省、农林水产省等各自为政,治理不规范,导致日本的食育长期限于“学校给食”层面,无法惠及全体国民。当时的诸多社会团体如日本PTA协会(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家长教师联合会)、经济团体联合会、日本饮食生活协会等纷纷上书日本政府,要求从国家层面统筹推进食育体系构建,以此促动食育在更大范围、更深程度发展。

(二)《食育基本法》推动食育成为国策

为了应对国民的广泛呼声及推广食育的内在需求,2005年6月,日本政府颁布了《食育基本法》。该法开篇指出:“为了培养儿童的生存能力,‘食是最为重要的。我们必须在明确食育是生存的基本,是智育、德育和体育的基础的同时,推进能够培养通过各种体验获得食物知识、掌握选择食物能力、实践健康饮食生活的人的食育。”[4]这种对食育的界定既传承了石塚左玄的观点,又明确体现出现代食育的特点。日本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将学校教育的基本目标定位为培养“生存能力”,其主体内容有三:其一为自我学习、解决问题的能力;其二为丰富的心灵;其三为健康的体魄。这样的“生存能力”和不断发展的社会需求紧密契合,成为合格的社会公民必备的基本素质。食育由此被定位为德智体全方面发展的重要基础,是培养适应社会急剧变化的“生存能力”的基本途径,内容也从学校配餐扩展为更为广泛的全民性的综合教育,涉及与饮食、健康等有关的知识普及、能力提升及生活实践。

在这样的定位之下,《食育基本法》制定了食育七大基本原则:(1)食育是促进国民身心健康及人格培养的终身教育;(2)食育必须加深国民对食物的感谢之情和理解程度;(3)必须开展能够发挥地域特色、全民参与的食育推进运动;(4)除了家庭在食育上具有重要功能之外,教育、保育等相关人员也应积极发挥作用;(5)必须利用家庭、学校、保育所、各地区的各种场合和机会,开展与食品生产消费有关的体验活动;(6)食育必须传承优秀传统饮食文化,推动与环境协调发展的食品生产消费,振兴地方经济,提高食品自给率;(7)必须提供食品安全相关信息,加深国民对饮食知识的掌握,积极推动国际交流合作。

《食育基本法》明确规定,内阁府作为立案、制定各类食育措施的总负责方,设置并运营“食育推进会议”,内阁总理担任会长,内阁特命食育担当大臣以及文部科学省、厚生劳动省、农林水产省、食品安全委员会、消费者厅等12个政府部门负责人和12名民间人士担任会员,每隔5年制定并颁布一次《食育推进基本计划》,各地方自治体随之制定相应的地方性推进规划,政府部门与各地方自治体、民间团体、企业、家庭联动合作,共同推行各项措施达成计划目标,从而形成中央和地方、官方与民间协调一致的食育推进体系。这种将食育上升为“国策”、用法律进行保障并以中长期规划统筹推进的做法,在世界上实属首例。

二、从“育人”到“立国”:各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综述

(一)《第一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奠定育人基础

2006年3月,内阁府颁布《第一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以下简称为第一期计划),对2006-2010年的食育提出九大目标:(1)关心食育的国民比例由69.8%增至90%以上;(2)降低不吃早餐的国民比例,其中儿童从4.1%降至0%,年轻人从29.5%降至15%以下;(3)学校配餐中当地食材使用率从21.2%增至30%以上;(4)参考《食物均衡手册》进行营养搭配的国民数量从58.8%增至60%以上;(5)了解内脏脂肪症候群的国民数量从77.3%增至80%以上;(6)食育志愿者数量在现有28万人基础上增加20%;(7)举办食育教育论坛的市町村比例由0.4%增至60%以上;(8)掌握食品安全基础知识的国民数量从45.7%增至60%以上;(9)制定和实施相应推进计划的都道府县地方自治体比例达到100%。由此可见,第一期计划目标主要在于尽快推动国民对食育产生足够重视,普及基本饮食常识,从而为“以食育人”奠定良好基础。

该计划推出了40项具体措施,其中学校食育部分有以下重点措施:(1)修订中小学《学习指导要领》,在总则中增加“推动学校食育”条目,明文规定正式科目都必须增加食育内容和活动;(2)配合2005年创设的“营养教师制度”,要求各地中小学必须尽快配置专职营养教师,明确规定营养教师在学校食育中的核心功能;(3)修订《学校给食法》,明确规定学校配餐的目的在于推动食育教育,营养教师必须灵活围绕学校配餐开展各类实践体验活动指导,配合校长制定全校食育总体规划;(4)学校与农林渔业生产团体协作,推动学生参加食品生产流通、食品废弃物再生利用等体验活动,培养学生对食物的珍惜及对食品生产者的感谢之情;(5)在学校配餐中加入当地特色食材和传统食品,推动学生参加各种饮食文化活动,促进学生关心和理解传统饮食文化。

这样,日本就从2006年开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食育推广运动。中小学专职营养教师从2005年的34人迅速增长为2009年的2 663人[5],家庭科、保健、体育、理科等课程中出现了大量与食育相关的内容,营养教师与学科教师合作设计形式多样的教学活动,如京都市立新町小学推出的3年级“大米博士趣味问答”生活课、6年级“拔红薯学和歌”语文课等,儿童在知识学习和体验活动中切身体会到了食物对生命的重要性和劳动的可贵。厚生劳动省、农林水产省等部门也根据计划要求相继推出《食物均衡手册》,开展“食育国民运动”等措施。据2010年底内阁府评估报告,食育的国民关注度、举办食育教育论坛的市町村比例、了解内脏脂肪症候群的国民数量、当地食材使用率、食育志愿者数量、制定地方规划的自治体比例等都有不同程度提高,显示出第一期计划取得较好效果。

(二)《第二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强化育人实践

2011年3月,内阁府出台《第二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以下简称为第二期计划)。该计划认为,由于社会生活节奏加快、家庭经济压力变大、家庭小型化等原因,很多儿童养成不良饮食习惯,造成成年之后过度肥胖,高血脂、高血压、糖尿病等相关疾病多发;儿童在家独自吃饭(日语称之为“孤食”)现象激增,容易造成儿童缺乏规律生活的意识和沟通能力,诱发心理疾病,不利于“生存能力”的培养。因此,第二期计划的三大重点工作为:(1)推动适应各人生阶段的持续性食育;(2)推动预防和改善生活习惯的食育;(3)推动家人共同进餐的家庭食育。为配合重点工作,第二期计划在保留第一期5个未达标目标基础上,增加了6个新目标,如“在饮食和运动等方面持续预防和改善内脏脂肪症候群的国民比率达到50%以上”“全家人共同进餐次数由每周9次增至10次以上”“参加农林渔业体验活动的国民比例从27%增至30%以上”等,均与食育实践活动紧密相关。

第二期计划推出了多达145项具体措施,其中,内阁府负责将6月设为“食育月”、召开食育推进全国大会、表彰食育推进志愿者等13项措施;厚生劳动省负责实施糖尿病预防战略规划等18项措施;农林水产省推出食育实践活动支援计划、设置消费安全对策交付金等35项措施;文部科学省也在学校食育领域推出23条措施。学校食育的核心措施有以下几条:(1)实施儿童生活习惯培养支援计划,推行“早睡早起吃早饭运动”,要求各地中小学创设特色活动,如大阪府寝屋川市立点野小学实施“从早上就精神饱满”运动,学生每天填写“早起加油卡”和“早饭记录卡”,每位学生早上必须向20人打招呼,每天漱口洗手3次以上,每顿饭都必须不剩一粒米、一口汤;(2)推动家校合作,改善儿童“孤食”现象,如大阪府泉大津市立小津中学推出“全家共食运动”,学校为家庭定期提供“共食记录卡”和“儿童热门菜单”,鼓励父亲每周亲手给孩子做一次早餐;(3)加强以营养教师为核心的食育实践活动推进计划,如京都府京丹波町立瑞穂小学以营养教师为核心成员,每年分季节开展6次校内食育实践课研讨会,营养教师和各科教师共同制定实践活动计划和评价标准;(4)制作全国统一食育教材,加强实践活动指导,如2011年发行的《快乐饮食·多元食育》分别围绕饮食礼仪、食物常识、食品生产加工、饮食文化等,分学科、学年设置教学内容,如小学1年级有“大家的配餐开始啦”“让我们成为用筷子达人”“大家一起吃饭真快乐”等3次“特别活动”课和“美味进餐魔法语言”道德课,教师根据教材内容进行教学活动设计。

(三)《第三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推动以食立国

2015年12月,内阁府发布第二期计划评估报告,认为全家人共同进餐次数、参加农林渔业体验活动的国民比例等成功达标,在提升食育实践性、改善国民饮食习惯等方面取得一定成果。不过,日本的食育仍然面临众多严峻问题:其一,日益严重的少子老龄化问题导致从事农林渔业的劳动力人口逐年减少,农业就业人口从2000年的389万减少至2015年的210万人,且人均年龄高达66.4岁[6];其二,食品严重依赖国外进口,2015年度日本食物自给率(卡路里基准计算)仅为38%,在主要发达国家中排名倒数第一;其三,食品浪费现象惊人,每年被日本人扔掉的可以食用的食品达600万吨,平均每人1年浪费47千克食物[7];其四,受西方生活方式影响,不少年轻人对传统饮食文化产生疏远感,尽管政府提出“文化立国”口号,并在2013年推动将“和食——日本人的传统饮食文化”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是国民认同传统饮食文化并采用日式餐饮方式的比例仅为60%,且随年龄降低比例迅速下降。

为了让全社会更深入地意识到食育对于国家发展的重要性,日本政府从2015年开始将《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牵头单位由内阁府改为农林水产省,期待从振兴经济角度推动食育体系发展。2016年3月,农林水产省公布《第三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以下简称为第三期计划),要求食育必须打通生命年龄各环节、食物生产消费各环节和饮食文化各环节,力求完成以下重点工作:(1)推进以年轻人为中心的食育;(2)推进对应多元化生活方式的食育;(3)推进国民实现健康长寿的食育;(4)推进重视食物循环利用和环境保护的食育;(5)推进继承传统饮食文化的食育。可以看到,第(1)、(3)条重点工作延续了第二期计划内容,而新增的第(2)、(4)、(5)条重点工作则体现出政府希望加大对国民饮食生活的指导,增强国民对食品生产消费等相关产业的理解和支持,推动传统文化传承,以此恢复国家经济活力,实现“以食立国”的意图。

从第三期计划设置的21个目标值可以看出,多数都与经济发展、文化传承等相关,如“学校配餐的当地食材使用率增至30%以上”“学校配餐的国产食材使用率增至80%以上”“以实际行动减少食品浪费的国民比例增至40%以上”“继承当地传统料理及烹调方式的年轻人比例增至60%以上”“体验农林渔业的国民比例增至40%以上”等。为实现计划目标,第三期计划要求农林水产省联合文部科学省、厚生劳动省、食品安全委员会、消费者厅以及各地经济团体等推出多项措施,如:(1)实施“学校配餐活用地方食材计划”,要求中小学加大使用当地及国产食材的力度;(2)实施“食物零浪费”国民运动,要求中小学生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必须吃完盘中饭菜,养成细嚼慢咽、安静就餐、不挑食等良好习惯;(3)推出“农业轻松体验活动”,邀请城市里的中小学生前往农村蔬菜种植基地体验学习,组织食品生产企业为学生举办“感受日本食品与农业的魅力”体验交流会;(4)将11月24日定为“和食日”,将11月定为“和食月”,号召日本人多吃日式料理、继承传统饮食文化;等等。

(四)《第四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打造可持续数字化食育

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让日本政府不得不按下社会生活的暂停键,传统的生活、学习方式及人际交流模式都发生巨大变化,也给食育带来较多负面影响。2020年12月,农林水产省进行的“食育意识调查”结果显示,疫情造成日本人大幅减少外出就餐频率,70%的受访者在家做饭的次数和时间都有所增加,但是身体健康却出现了很多问题,如生活节奏紊乱、晚睡晚起、饮食营养失衡、热量摄入过多等[8]。中小学校也因为临时停课不得不停止提供学校配餐,恢复上课之后又出于防疫需要,减少了食品制作、外出体验等各类活动。另外,日本政府因应联合国2015年制定的“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及2019年推出的“SDGs加速行动”,制定了《SDGs行动计划2021》,提出将“实现健康长寿”作为八大目标之一,要求进一步推进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食育,以此提升国民营养健康状态。在上述两方面原因的促动下,日本政府认识到:食育不仅要满足当代人需要,更要对满足后代人需要的食物资源、饮食环境、能力培养、文化传承等的发展产生积极作用,从而使食育发展的净利益增加到最大限度。

2021年3月,农林水产省公布《第四期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以下简称第四期计划),提出要迎接时代挑战,构筑能够激活地域社会经济发展、推动食品生产消费与环境协调发展、增进国民身心健康和丰富人格培养的可持续性食育体系。为此,将完成三大重点工作:(1)从国民健康角度推动支撑身心健康的终身食育;(2)从社会、环境、文化角度推进可持续发展的食育;(3)从时代发展角度推进适应“新生活方式”和数字化的食育。第四期计划推出24条目标,其中,为了提高食育的可持续性,新增了“在保护环境意识下选择食品的国民比例增至75%以上”“在考虑产地、生产者的情况下选择食品的国民比例增至80%以上”2个目标值;考虑到疫情下需要更加注重食物营养均衡搭配,新增“每天食盐摄入平均值由10克降为8克以下”“每天蔬菜摄入平均值由280克增至350克以上”“每天水果摄入量不满100克的国民数量由61.6%降至30%以下”3个目标值。

第四期计划从可持续发展角度进行布局,推出了以下具体措施:(1)大力推动生产者和消费者的交流,进一步增加儿童的农林渔业体验,利用10月“消除食物浪费月”开展各种活动,强化民众保护环境、减少浪费的意识;(2)向中小学发布《食育指导手册》和数字化食育教材,继续推动学校配餐中提高当地食材和国产食材使用率,探索疫情、自然灾害等特殊时期“在线食育”的可能性和实施方式;(3)厚生劳动省联合企业、民间团体、地方公共团体实施“智慧生活计划”,为因疫情久居家中的民众提供家庭饮食生活相关网络信息及“在线健康讲座”;(4)以“思考新时代的食育”为主题举办“食育推进论坛2021”,农林水产省联合各地方公共团体、中小学组成“全国食育推进网络”;(5)制定《21世纪国民健康运动(第二期)》计划,推动国民减盐减油、戒烟戒酒、增加蔬菜和水果摄入量、关心牙齿健康、防止糖尿病和循环系统疾病等;(6)厚生劳动省制作并发放《授乳离乳支援手册》,强调从新生儿开始进行食育指导;(7)组织志愿者前往社区和家庭发放日本料理菜谱,普及传统饮食文化,号召民众每个月食用乡土料理或传统料理1次以上;等等。

三、《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的成效与特点

(一)《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的成效

《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从2006年实施以来,成为推动日本食育体系从初创、发展到完善的核心内容。据日本政府统计,15年间,关心食育的日本国民比例从69%上升到80%,掌握食品安全相关基础知识的国民比例从45.7%上升到79.4%,继承传统饮食文化的年轻人比例从41%上升到61.6%,近40%的国民拥有多次农林渔业体验经历,71%的国民正在用行动节约食物、抵制浪费,具有不良生活习惯的儿童大量减少[9]。世界卫生组织及日本政府的各项调查都显示,日本是全世界肥胖率最低的国家之一,并且是发达国家中肥胖率最低的国家,2021年肥胖人口仅占全国人口的3%;日本还连续20多年保持世界人均寿命最长国家称号,2021年男性人均寿命为81.47岁,女性高达87.57岁[10]。不仅如此,6月是“食育月”、每月19日是“食育日”、“早睡早起吃早饭”、“和食最有营养”、“全家要坐在一起吃饭”等成为社会常识,“共创、共育、共感”等食育口号国民尽知,构筑出极具代表性的“全民食育社会”。特别是巧妙融合于中小学校本课程及配餐的学校食育、频繁而生动的农林渔业体验活动等措施有效推动了国民对食物产生感恩和热爱之情,拉近了城市儿童、居民与农村、渔港之间的心理距离,培养出尊重农林渔业生产的年轻一代,对于日本提高国民体质和素质、发掘国家发展潜力产生了积极影响。

(二)《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的特点

总体而言,《食育推进基本计划》在实施策略方面具有以下特点。

1.重视理念更新,不断赋予时代价值。例如,第一期计划推出之时正是泡沫经济崩溃导致日本社会经济结构从传统的批量化生产向个性化、定制化方向转变的关键时期,民众的生活方式、价值观、个人需求出现高度多样化趋向,儿童对食物的意识混乱、基本饮食常识欠缺等问题导致“生存能力”的培养面临严峻挑战。因此,作为计划的初始阶段,食育背负的主要目标仍然是“育人”,希望以最快速度调整包括学龄儿童在内的全体国民对于食物的正确价值观,提升饮食常识的普及度。此后,第二期计划更是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实践活动的强度和频率,尤其是强化了以营养教师为核心的学校食育课程建构和国民广泛参与的农林渔业体验活动,体现出日本政府对于培养符合时代需求、具有实际应用能力的“人力资源”的迫切愿望。及至2016年开始的第三期计划,日本的农业就业人口减少幅度、食物国产自给率下降幅度、社会老龄化程度等屡创新高,日本政府在多重危机之下意识到在“以食育人”的基础上强化“以食立国”的紧迫性,改由负责农林渔业生产、销售、消费的农林水产省全面接管计划的统筹运营,期待从提升国家竞争力、振兴国民经济的角度推进食育体系发展。而到了第四期计划,联合国提出的可持续发展教育理念、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及新冠疫情带来的饮食生活的巨大变化都迅速影响到食育领域,推动日本政府将食育重点延伸至可持续发展、数字化、疫情后国民生活转型等方面,尤其是联合国提出的“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直接对应2030年世界各国发展目标,推动日本进一步加强食物与生态环境保护、生态文明建设、可持续消费与生产、改善食品供应链、提升农业生产效率等的关联性。这种紧随时代变化赋予食育不同价值诉求的做法,一方面体现出食育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另一方面也显现出日本政府在构建食育体系方面的灵活性与主动性。

2.重视法律保障,不断加强宏观指导。《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之所以能够成为食育体系核心并取得较好效果,是与日本政府制定世界上第一个以食育为主要内容的《食育基本法》分不开的。这样的法律确保了日本在推进食育过程中始终保持顶层设计与地方协作运行的基本机制不受外界影响,各部门的职责范围及联动方式也得以明确规定,从而使日本的食育具有良好稳定的政策环境和保障体系。不仅如此,日本政府还根据每一期计划所对应的时代变化、国家需求及食育发展的具体目标,积极修订前期较为陈旧的法律条文,颁布因应新需求、新形势的法律法规,尽量减少食育相关部门在法律规范方面的矛盾冲突,推动每个环节、每个措施都有法可依。例如:2006年配合《食育基本法》这一上位法的制定,日本政府随即推动《学校给食法》修订,规定学校供餐以推动学校食育为主要目的,并进一步完善了学校营养教师制度;2010年颁布《六次产业化·地产地消法》,规定中小学学校供餐要推动“地产地消”(即当地生产食材,就地销售消费),配合第一期计划中“学校供餐中当地食材使用率从21.2%增至30%以上”的目标要求;2017年颁布《文化艺术基本法》,强调食育必须传承“和食文化”,与第三期计划中提出“推进继承传统饮食文化的食育”的重点目标紧密契合;2019年颁布《食品浪费消减推进法》,规定食育必须强化民众环境保护意识,减少食物浪费,这也正是第三期计划中“以实际行动减少食品浪费的国民比例增至40%以上”目标在法律方面的具体表现。另外,在学校教育层面,各期计划颁布之后,文部科学省都积极应对,尤其是对中小学各类指导性文件进行相关修订。例如第一期计划直接将修订中小学《学习指导要领》《幼儿园教育要领》《保育所保育指针》等作为本部门的重点措施,食育相关条文的增补很快便落实到位,有效确保了各教育机构内的食育管理制度化。

3.实施目标管理,持续推进体系发展。食育是系统性工程,参与主体部门多,牵涉面广,而且针对全体国民,涉及思想观念、知识体系、生活习惯、社会行为等各方面,将顶层设计落实到具体的体系发展具有极高难度。日本政府在制定计划过程中较好地进行了目标细化工作,尽量将宏观的育人、立国目标从微观角度进行细化,并提出一些具体的目标值,以此实现食育目标的“可视化”“数值化”管理,由上至下形成贯通性的信息传递,有效防止在推进食育体系发展过程中顶层设计的政策过于宏观,避免各行政部门、中小学校、企业、团体各方在政策理解和措施实施中出现认知偏差。

另外,日本政府对于食育目标的动态调整也颇有特色,建立了目标管理型的政策评价体系,遵循“PDCA循环模式”逐步推进:首先国家设定目标,地方和学校提出食育活动计划和质量改进措施(Plan);然后在5年计划期内尽快执行各具体措施(Do);政府在5年计划即将结束的时间节点,根据各部门实施的《全国学力·学习状况调查》《学校给食实施状况等调查》《食育意识调查》等相关调查检查执行情况(Check);最后总结经验,并将遗留问题转入到下一期计划并继续通过PDCA循环予以解决(Action)。每期计划都推出若干明确目标值,5年执行期满如达标则不再继续作为下期目标,如未达标则在总结经验、改进措施的情况下继续作为下期目标,然后根据当期计划的重点工作、国家需求新增目标,从而对目标实施动态化管理。当然,对于某些已达标的目标,如国家认为有必要进一步推进,则相应提高目标值,如第二期计划中“体验农林渔业的国民比例增至30%以上”目标实现后,第三期计划将达标值提高为40%以上,通过10年时间将参加农林渔业体验活动的国民比例从27%提高到39.3%。

4.强调全民参与,调动各类社会资源。日本政府将食育定位为终身教育、全民教育、可持续发展教育的重要内容,包括家庭、学校、社区、企业等多个场域,既涵盖正规教育,也牵涉非正规教育,是一个平等地面向每个人(公平性)、适应每个人(个性化)、伴随一生(终身化)的开放灵活的教育体系。在这样的体系中,学校、政府、企业、社会、家庭全面参与,形成社会共治的治理模式。特别是一方面强调家校合作,组织家长参加学校的食育讲座、座谈会和午餐参观活动,为儿童健康成长打造良好的家庭环境;另一方面积极开展政府、企业、学校、民间团体的联合运作,鼓励学校与产业界加强合作,邀请农林渔业的从业者、企业人士走进校园,同时组织学生走出校园参加体验活动。这种调动各类社会资源对国民进行全面、深入的食育教育的做法,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5.致力课程建设,大力推动学校食育。例如,要求中小学配置专业的营养教师,确立了食育课程的制定者和执行者。这些营养教师必须具有大学专科以上学历和营养师资格证,工作3年以上且通过14~24个学分的专业课程培训,在获得营养教师资格证后方能上岗。又如,要求文部科学省组织编写规范的全国通用食育教材,规定各年级段、各学科的食育内容及教学方式,推动学校食育内容和教学方式规范化。另外,鼓励中小学及各级政府实行校内研修和校外研修相结合的方法,校内以营养教师为核心定期组织学习会,校外以文部科学省和各地方团体为主举办营养教师研修班、学校食育学术论坛等活动,极大提高了教师队伍的专业素养和研究能力。

四、日本《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的问题及启示

(一)日本《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的问题

当然,日本《食育推进基本计划》在实施过程中也存在很多问题,最为突出的便是目标的达成情况尚有不足。相对而言,一些涉及知识普及、理念更新及各地区食育工作绩效方面的目标较易实现,例如关注食育的国民比例、参加农林渔业体验活动的国民比例、举办食育论坛的市町村政府比例、实施当地食育推进计划的地方政府比例等。这些目标的影响因素相对较为单一,各级政府、中小学在严格的业绩评估体系的促动下能够积极运转,通过各种措施按期达成相关目标。但是另一些成因复杂、改进措施涉及面较广的指标则很难在短期内达成。其中表现较为突出的指标有二。其一为降低年轻人(主要为20~29岁的职场人群)不吃早餐比例的目标。第一期计划设定了“年轻人不吃早餐比例降至15%以下”的目标,但是到了15年后第三期计划结束时仍有21.5%的年轻人不吃早餐,虽比起2006年的29.5%已有一定程度的改善,但始终无法达标。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在于年轻人生活节奏过快、上班时间太紧、收入预算有限等社会因素,以及公司对员工不吃早餐并无配套指导制度等组织管理因素。

其二为学校配餐的国有食材及当地食材使用率指标。第一期计划设定了配餐中30%以上为国有食材及当地食材的目标值,但5年间仅从23.7%提升到26.1%,此后第三期计划将国产食材使用率单列为目标之一(目标值为80%),但是2012—2019年该指标始终徘徊在75%左右,直至农林水产省在2019年修改国产食材使用的相关计算方式(将计算基准由数量改为金额),才勉强将数值提升到80%以上。其原因主要在于该指标与日本的农业生产现状、食品产业发展、食材供给体系等关系密切。由于日本土地资源紧缺、农产品种类单一、人工成本高,再加上自然灾害较多,如遇不良气候,食品价格波动频繁,造成中小学很难按原计划选购食材。可见,食育作为综合性教育体系,影响因素众多,政府不仅要改善国民的生活理念、饮食习惯、价值观,更需要在收入分配制度、企业运营模式、就业环境、食品供给体系等方面下大力气进行改革,方能推动其持续良性发展。这也充分体现出现代食育体系构建的长期性和复杂性。

(二)日本制定实施《食育推进基本计划》的启示

目前,中国大力强调“五育”并举、融合育人,食育在高质量教育发展及国民经济发展、社会和谐进步中的地位与作用逐渐得到关注和认可。《“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全国青少年儿童营养膳食行动计划(2019—2023)》《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21—2030)》等政策规划都强调了开展食育的重要性与必要性。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提出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建设教育强国、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其中建立健全中小学各学科学业质量标准和体质健康标准,成为发展中国特色世界先进水平的优质教育的重要内容。

日本作为世界上首个制定《食育基本法》的国家,其系统推出的以《食育推进基本计划》为核心的食育体系,为构建中国式教育现代化的食育体系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与启示。例如,制定适合中国国情的食育法律和国家规划,明确相关部门责任,建立推行机构,保障食育长期持续推行;构建食育课程体系,合理配置专业营养教师,将食育有机融入中小学校各学科的日常教学;强化家校合作,向家长普及科学饮食方面的基础知识,推动包括家庭在内的全社会参与的终身食育;加大力度推动包括中小学生在内的全体国民参与农林渔业的体验活动,加强食物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交流互动,积极营造尊重农业、拒绝浪费、爱惜食物的社会氛围,以此培养更多具有健全身心、丰富人格的公民,共同推动民族振兴、社会进步。

[参考文献]

[1]石塚左玄.化学的食養長寿論[M].東京:日本CI協会,1896:276.

[2]学校保健統計調査 年次統計[EB/OL].[2023-11-15].https://www.e-stat.go.jp/dbview?sid=0003147022.

[3]内閣府.第1次食育推進基本計画[EB/OL].[2023-11-15].https://www.mhlw.go.jp/shingi/2006/06/dl/s0613-8i.pdf.

[4]食育基本法研究会.Q&A早わかり食育基本法[M].東京:大成出版社,2005:14.

[5]文部科学省.営養教諭の配置状況[EB/OL].[2023-11-15].https://www.mext.go.jp/content/20210115-mxt_kenshoku-100003340_1.pdf.

[6]農林水産省.2020年農林業センサス報告書[EB/OL].[2023-11-25].https://www.maff.go.jp/j/tokei/census/afc/2020/03062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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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農林水産省.食育に関する意識調査[EB/OL].[2023-11-27].https://www.maff.go.jp/j/syokuiku/ishiki.html.

[9]農林水産省.令和2年度食育推進施策(食育白書)[EB/OL].[2023-11-26].https://www.maff.go.jp/j/syokuiku/wpaper/r2_index.html.

[10]厚生労働省.令和3年簡易生命表の概況[EB/OL].[2023-11-25].https://www.mhlw.go.jp/toukei/saikin/hw/life/life21/index.html.

[责任编辑 孙 丽]

From “Educating People with Food” to“Building a Nation on Food”: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Basic Plan for Promotion of Shokuiku of Japan

TAN Jianchuan

(Faculty of Education,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Abstract:  Japan is one of the most developed countries in food and nutrition education in the world. Since the promulgation of The Basic Act on Shokuiku in 2005, The Basic Plan for Promotion of Shokuiku is devised and implemented every five years in Japan, which continuously stimulates the all-round development of food the and nutrition system. It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national policy that deeply affects the lifestyle, moral values and behavior of the Japanese population as well as local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Basic Plan for Promotion of Shokuiku has been formulated and implemented for four phases, and the overall objectives and key work of each plan are different. In general, the first two phases put more emphasis on deepening the national attention to food and nutrition education, popularizing the basic dietary knowledge, and laying a foundation for “educating people with food”. The third phase paid more attention to the important role of food and nutrition education in promoting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inheritance, hoping to realize “building a nation on food”. On this basis, the fourth phase proposes to build a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food and nutrition education. The Basic Plan for Promotion of Shokuiku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mphasizing legal protection, implementing management by objectives, emphasizing curriculum system construction, and mobilizing various social resources, which has important reference valu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food and nutrition education in China. However, it is also faced with practical challenges such as complex influencing factors and the failure to meet some target values on time, which reflects the long-term and complexity of the construction of food and nutrition education system.

Key words: Japan; food and nutrition education; The Basic Act on Shokuiku; The Basic Plan for Promotion of Shokuiku; educating people with food; building a nation on f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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