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松
吾兄晓东,旧日同窗,多有过从,颇有私谊。晓东年轻时就是校园明星,身量颀长,白面书生,写得一手好字,在校时已获首届全国大学生书法大赛一等奖。嗣后留校任教,吸粉多多,自是校园里一道风神潇洒的风景。忽忽经年,往事随风,其间岁月沧桑、世事迭变,晓东除了风霜催鬓、顶上稍谢的痕迹,身形依旧,玉树临风。日前示我他八月将在沪上羽瓦台为自己办一“花甲问白”的个展,邀我担当学术主持。我既忝列虚名,捉笔写上几句,以作致敬。
晓东幼承庭训、天资聪颖、转益多师,曾师从唐云,后又入得韩天衡门下,俱由海上大家亲炙。其以书法为主修,旁涉印、画。数十年来,晓东做过大学老师,也曾入商海多年,供职广告展览业,复又回归艺界,任韩天衡美术馆首任馆长和文博事业诸职。他的《问白大事年表》,历历所载,可谓是“阅事阅人无数”。此次壬寅个展,不啻是耳顺之年,躬身阅己之为。与此同时,也是艺界同仁和旧雨新知再读晓东的一次机遇。
由此看来,“花甲问白”,顾名思义,深意藏焉。
《论语》云:“六十耳顺。”耳顺之年,世事沧桑,无论困境还是坦途,顺逆不测、变动不居已泰然处之,它或可看作是人生的一大驿站。适如晓东自序所言:“有一个声音说,该休息了;另一个声音说,还有下半场。”伏枥还是再出发?这是一个问题。
问题还在于“问白”。晓东曾名滋德,又别署浅砚斋主,号浅人,低调谦和,不与世争、不求闻达的格调,这也大概勾勒了晓东冲淡宁和的个性。晓东的待人处事一如他写的字,妍美其文,朴茂其质。而其为人为艺的另一面,则是有如他另一个自号——“问白”。如此执拗、执着的“问白”,一以贯之,贯彻他的艺术人生。在他心中有着两座仰之弥高的文化昆仑——唐人“诗仙”李白和今人“云间居士”白蕉。“二白”之间越千年,唐宋元明清,书法艺术滥觞,历代高华丰瞻为后世景仰而问学之。有同道评晓东:“朱氏所作,书、画、印均宗古法,重气韵;清雅自然,洒脱恣肆,于晋唐名士风尚中萃取文人雅趣。”又曰:“晓东好古,好读书,曾经热衷于魏晋,钟情于汉唐,辗转于‘二王和欧颜碑帖之中。”晓东所“问白”的“一白”白蕉,就尤其推崇魏晋书风,白蕉的书法就达臻一种“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的内敛而超迈的境界。而晓东在白蕉书法的“书卷气”里汲取养分和精神,在我想来,他在书法创作中的疏朗和内敛的气质表现,不外乎受到云间居士的濡染。白蕉也是写兰大家,兰蕙之美,比附文人品格,清劲尤佳。晓东也喜绘兰竹,加之早年受业于唐云,画兰之际,深谙个中三昧,当是人格甘于淡泊的静修。如果晓东在白蕉身上寻找的是一种淡泊随性的文人品性,那么远追李白则是一种豪迈超尘不拘成规的自由境界。有观者形容晓东书写的状态:“气定神闲,落笔之际那些线条一气旋折,了无窒碍,飞扬不见跋扈,舞动而不见妖娆。笔墨既有果敢之力,又有含忍之心”,可谓恣肆任性、抑扬顿挫间又一派风神潇洒之态,仿佛是晓东日常处事绝无拖泥带水的磊落写照,这由此让我想及所谓“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张旭书法折射出“可喜可愕”的情感,斯情斯然。晓东的书风,循出自“二王”一脉,静穆冲淡、不激不厉、优雅洒脱,亦悉于晋人风度和李白浪漫主义的生命境界所泽被。反观晓东十七年商海浮沉,堪可看作他生命经验的一体两面,恢恢六合间,四海一何宽。他当年放弃大学教职而下海,想必也是有一番雄图在,有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迈。而今的回归,则是他人生乐章的新篇。他终究是一个文人,书法只是他寄情言志的载体,还是那句话——“书者如也。如其才,如其学,如其志,总之如其人也”。
晓东这些年任事于疁城,此乃八百年教化之地。城市新生中,文化首当其冲。晓东视野开阔、博观约取,用当下时髦的话来说,也是一斜杠跨界人才。前几年他参与嘉定博物馆群项目筹备,与我聊及这个由建筑大师西扎设计的项目,曾让他倾心倾力投入,为之游历国外诸多美术馆博物馆,遍览世界名作经典,积学储宝,考察回来后又写下《公建民营博物馆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海上文博苑运营方案和预算报告》等,只是项目因种种原因下马让他抱憾不已。晓东的这些宏图大梦也都写进了展览的自序和大事记中,诚然,此次展览不仅是他书艺精进的作品呈现,也是他人生行旅的一次小结,这就是展览的意义所在。
今次羽瓦雅集,如馆舍中所题书“群贤毕至”,披沥与共。“花甲问白”问的更有与云齐肩的大哉问。
人生下半场刚开始。归来者,风神潇洒一少年,一本初心。(节选)
二零二二年六月十二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