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身体在此在本体论维度的重要意义

2024-06-21 19:04娄佳宁
美与时代·下 2024年5期
关键词:海德格尔身体

摘  要:虽然海德格尔并未以专题化的形式讨论“身体”,他本人也常因忽视身体问题而招致学者批评。但如果仔细阅读海德格尔的文本就会发现,其对身体问题的理解一直存在,尤其是在《昭里孔研讨班》中对此在身体问题的论述十分详备。通过探讨海德格尔语境下身体的概念内涵,以及身体对此在在世的重要作用,可论述身体对此在存在的本体论归属上的积极意义。

关键词:海德格尔;身体;此在;《昭里孔研讨班》

马丁·海德格尔是西方现代哲学史上一位有着独创性思想的哲学家,也是西方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他以现象学的方法建立了基本本体论,首开了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先河。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内涵丰富、涉猎广泛,其对许多哲学主题的论述鞭辟入里、很有启发性。随着学界对海德格尔哲学思想研究的深入,以及横向、纵向对比,学者们发现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体系存在一定不足之处,如对身体问题的阐释。

在现象学研究中,身体现象其实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主题,像胡塞尔、梅洛-庞蒂等现象学家对此皆有周密详备的专题性论述。与此相比,海德格尔在这一主题上显得有些沉默,也正因此,海德格尔招致了许多批评。如萨特,他抨击海德格尔在其基本本体论中对身体现象的有关描述只有短短的十几行。但随着海德格尔相关著述的出版和译介,尤其是《昭里孔研讨班》的出版,学界对这一问题有了较大改观。通过查阅文献,笔者发现,学界对海德格尔哲学中身体问题的讨论有很多方式,诸如此在的“上手”与“在手”状态、“倾听”和“注视”等,但对此在本体论层面的身体问题分析稍显不足。接下来笔者在本体论的层面上,简要探析身体之于此在的积极意义。

一、海德格尔语境下的“身体”内涵

在海德格尔的语境之下,身体概念不同于传统观念中能够被客观化、对象化、物质化的躯体,而是一个生存论概念,对应的是此在在生存论意义上的存在。与传统的躯体概念相比,身体概念有着本质性的不同,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其一,身体与躯体的界限范围不同。躯体以皮肤为界,止于生理层面的肉体存在,故而躯体的界限一般是固定的、不变的。但身体以存在视域为界,其并不止于肉体所逗留的“此”,例如我们向窗外眺望,观赏窗外美景,我们的身体并不仅仅止于窗内的“此”,也延伸到窗外。故而身体的界限是流动的、动态的。其二,躯体可以量化,但身体不行。在现代自然科学的体系中,躯体可以通过一系列仪器、工具量化为一连串数字符号,但身体不可以。如流泪这一身体现象,我们无法在现有的医学技术之内,将流泪的前因后果,以及在肌体层面如何发生完全量化出来,即使是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未来。此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在海德格尔的语境之下,身心是不可分的。他突破了笛卡尔身心二元理论,心灵并不是强加在身体的附属物,而是渗透于整个机体之中[1]78,而此在就是以这样一种身体的方式去存在。“在任何情况下,身体都不是一个东西,也不是一个有形的东西……我们并不‘拥有一个身体,相反,我们‘是身体性的。”[1]88换而言之,此在之身体并非对象化的实体,而是向来我属的。此在并不是像对待工具一样看待身体的,而是以身体的方式去和世内存在者相遇、打交道的,故而身体是被抛此在的根本存在方式,在某种程度上,身体奠定了此在存在于世的基础。

二、身体是此在存在的基本方式

(一)身体是此在“在之中”空间建构的基础

海德格尔的空间观念与我们通常所言的空间是不同的,我们通常所言的空间是一种物理层面的广延空间概念。这种广延空间概念以笛卡尔的身心二元理论为基础,可计算、可测量、对象化、实体化是其基本特征。在这种流行的广延空间观念下,世内存在者被精确量化为二维坐标系中一个坐标点或三维空间中一串冷冰冰的数字符号。与前者不同,海德格尔关注此在的生存状态,他是在此在生存论的意义上来理解空间概念的。在海德格尔的语境下,空间观念并非仅仅意味着一个具有长宽高的三维几何体,空间奠基于万事万物有机联系的因缘整体,且与此在生存活动密切相关,是由此在的生存活动的途径和方式来揭示的。他还提出“无论空间性以何种方式附属于此在,都只有根据这种‘在之中才是可能的”[2]56。而此在“在之中”的空间具有“去远”和“定向”的性质。所谓“去远”并非指两物之间的物理距离,而是指使此在与存在者的距离缩短,进而使此在得以近观或使用这一存在者。“定向”意为确定方向。在此在操劳于世的活动中,此在总是以去远使近的方式,与世内照面的存在者打交道,而在这种去远使近的过程中一定包含着此在的定向功能。因为此在的趋近某物一定是朝着某个方向、朝向某个场所的,这就是定向的具体体现。

其实,无论“去远”还是“定向”,其所关涉的都是此在的身体性存在,它们都以此在的身体为原点,由此出发关照世内其他存在者。换而言之,此在的身体性是“去远”与“定向”得以成立的基础与前提,接下来我们以具体的例子来详谈。其一,“定向”意为朝向、确定方向。在《昭里孔研讨班》中海德格尔举了一个例子,在一个房间中有一个人和一张桌子,这个人虽然与桌子有一定的距离,但他能看到、也能伸手触摸这张桌子。此时,在这张桌子和这个人之间建一堵墙,把两者隔绝在两个空间中。此时去询问这个人,另一个房间的桌子是否已经被移动?是否还保持着原来的位置?此人不能给出确定无疑的答案,除非他能移步进入另一个房间去观察。在另一个房间中他能通过判断桌子与墙面、窗户、门的距离变化来推断桌子是否被移动过。而在这一过程中人会根据窗户、门等熟悉物品来确定方向并结合着先前对于整个房间的记忆来推断桌子是否还在原来的位置。进而言之,感官之于此在的定向具有重要意义。在此在沉沦于世的操劳活动中,此在总是以其身体性存在与世内存在者打交道。其二,此在作为在世之在,本质上有一种去远求近的本质倾向[2]122。不过这里的远与近并不是由物理层面的距离所决定的,而是由此在的操劳寻视所决定,但这种操劳的寻视又以此在的身体性存在为基础。一些貌似离我们最近的物品,实际上却是离我们最远,反之亦然。例如,当我们漫不经心地走在大街上,观看着身边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从物理层面来看,我们穿的衣服、戴的眼镜、脚下踩的石板路都比路边的一棵树、一株草离我们更近,但我们的实际感觉却恰恰相反。当我们继续在马路上行进,随着身体的移动,我们的视野发生变化,映入眼帘的景物也随之发生改变。简言之,此在的去远倾向虽由此在的操劳寻视所决定,但其整体预先奠基于此在的身体性存在之中。总之,此在是具身性存在,身体在此在“在之中”的空间建构中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二)此在以身体的方式去存在

在海德格尔那里,“存在”并不是附属于此在的某种特质,而是指此在奠基于“在世之中”的运动状态。在此状态中此在向外探求,与周围世界中的其他存在者相遇并发生关系。在这一过程中此在总是已经超越自身,走向与自身相关的整体存在,因为此在不仅对世界意蕴及自身存在意义有了一定把握,而且也开显了自身存在的可能性。在这一过程中此在不断发现自身、造就自身、超越自身,成其所是。身体与此在存在的归属关系也就是在这一此在运动状态中被凸显出来的。

首先,海德格尔所言的身体并不是处于三维空间中的被动肉体,而是关乎此在运动状态的具体化特征。也就是说,“身体属于让此在作为一种力量发生运动的时刻,身体并不是真正的事物,而是这种力量具体化的特征”[3]140。这并不是说身体是为此在服务的,也不是说对此在而言,身体是一个有用的工具,而是在某种程度上身体是属于此在的。它是此在的一部分,它是此在关于先前假定力量的具体化呈现。因为此在本是关乎未来的可能之在,其蕴含着未来发生的可能性及将可能性付诸实行的潜能。此在总是在世之在,此在并不是一台对其所处环境漠不关心的机器,他总是不断向外探索,并与周围世界发生关系。在这一过程中此在的潜能被不断挖掘,并在与周围事物打交道的过程中有一部分可能性被实现,而身体在某种程度上就这种潜能的具体化呈现。

其次,身体不是一个包含灵魂或意识的物理存在,而是作为此在“在那里”展开的可能性。我们以桌子上燃烧的蜡烛为例,“如果你们(精神病学家)是一个纯粹的、脱离肉体的灵魂,你们就看不到蜡烛是明亮的、发着淡黄色的光”[1]141。换言之,如果此在之存在仅仅是一种无肉体、纯灵魂的形式,那么此在是不能看到蜡烛在燃烧、甚至还发着淡淡微黄色的光这一场景的。对此在而言,即使这盏蜡烛已经在此在之存在中展开,即使此在已经领会了蜡烛的意义,但只要身体性没有参与其中,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因为燃烧的蜡烛之所以进入此在存在的视域,正是因为身体的参与,即使你现在没有看见它,但不可否认,在某个时刻,你曾借助眼睛看见了它,而这就已经足够了。进言之,身体现象似乎是基于对存在理解的视野出发的,身体出现在存在和由它打开的“在那里”之中的主要关系中,身体展示了以根据此在的可能性让与此在相关的内容出现的方式[3]142。总之,身体作为此在的身体,并不是某些物质器官的集合体,也不是一个有用且趁手的工具,而是此在的基本存在方式,身体的出现是由此在作为人类的存在共同决定。

三、身体化与领会之间的亲密关系

众所周知,海德格尔是20世纪西方最伟大的哲学思想家之一,除去其身上的哲学家标签,他还是一位善于造词的著作家。这种另造新词的能力在许多哲学家身上均有所体现。词语不仅是著作家思想智慧的结晶,也是其思辨成果传递的重要工具,读者们能从中感受到作者深刻而又严谨的思辨智慧。在论述身体与此在、存在之间的关系时,为了更准确地表达其思想,海德格尔由德语词Leib出发,创造了一个新词Leiben。《昭里孔研讨班》的英译本将其翻译为“bodying forth”,翻译成汉语意为“身体化”,也就是指此在以身体的方式去存在的动态化状态,“我们通过我们的身体化而生活着”[1]109,此在就是以身体的模式存在于世,与世内存在者打交道的。关于此在的身体化与领会之间的关系问题,虽然已经有学者有相关论述,但笔者以为仍有再次论述与提升的空间。

“领会”是海德格尔基本本体论之中一个较为重要的概念。值得注意的是,海德格尔所说的“领会”与我们通常所说的理解意义不同,其所言的“领会”更具原始性、本原性,是源始地构成此在的结构元素。海德格尔是在存在论层面上提出“理解”概念的,与传统认识论层面上的理解相比,其所关涉的对象是存在活动本身而并非其他非本原性事物。海德格尔曾这样谈论此在与领会之间的关系,“领会是此在本身的本己能在的生存论意义上的存在”[2]168。换言之,领会是此在存在的基本方式之一,其始终关涉此在“在之中”的整体基本情况。此在作为能在,向来是通过存在领会来存在于世的,这也就意味着领会是连接着此在与周围世界之间的桥梁。领会的展开状态与意蕴的展开状态具有同一性,领会可以把此在向着自身可能性的方向加以筹划,与此同时也是向着“世界之为世界”的意蕴加以筹划,在这一过程中此在使得自己与自己所处的世界融为一体。此在是在与周围世界的关联中展现自身之意义的,换而言之,周围世界也是通过此在展现其自身意蕴的,这是同一过程的双向运动,而这一运动之所以能够实现的基础与关键就是领会。

此在的身体化与领会之间的关系是相互渗透、交缠难分的。首先,从微观层面来看,此在的身体化与领会之间关联密切,这一点在具身化情感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早在1924年发表的《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的基本概念》一文中,海德格尔就已经探讨了身体与情感之间的关系问题,他曾指出:“所谓在畏、喜悦或类似的情感处的‘身体状态……我们不是具有身体而是身体性着。”在其看来,此在的具身化情感并非纯粹意识领域的产物,而其本身就属于此在的身体性范畴,是此在之身体化具体状态之一。与此同时,具身情感与领会之间关系密切,因为“一切现身情态都是有所领会的,一切领会都是有情绪的”[2]235。换而言之,在具体的存在情境中,此在的具身情感里隐含了存在领会的指引。从中我们得以看出,此在之身体化与领会之间并非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而具身情感是此在身体化与领会之间关系密切的证明。其次,从宏观层面来看,领会与身体化是此在“在之中”基本的建构形态,同样是原初的此在结构。在海德格尔存在论的视域下,此在的身体并不是一个在三维空间中孤立的、被动的、物质性存在,而是此在根本的存在方式,此在就是这样以一种身体化的方式存在着的。此在以身体化的方式,与世内存在者接触、打交道,进而获得关于世界和其本身存在意义的大致轮廓。具体而言,此在通过身体化的方式接触、感知、了解这个身处其中的世界,进而此在对其生存状态和存在意义有一定的把握和领会;在这种领会和把握的基础上,此在又继续投身操劳于世的生存状态中,继续理解、领会着此在和世界。总体来看,这种双向互动是一种螺旋式上升的运动形式,也是一个不断地向存在之意义趋近的过程。

四、结语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未将身体问题主题化,也并未对此在的身体问题进行明确阐释,为此海德格尔招致许多学者批评。但通过对海德格尔以往讲座,以及《昭里孔研讨班》的深入解析,我们发现海德格尔对身体问题的诠释一直存在,而且其在《昭里孔研讨班》中对身体问题的讨论,其实可以看作是对《存在与时间》中此在身体问题的补充。这些关于身体的论述很好地回应了许多哲学家对海德格尔基础存在论中“隐匿的身体”的批评。通过深入分析可知,身体不仅与存在、领会之间有着亲密关系,而且是此在的基本存在方式之一,在此在的“在之中”和“去存在”中起着重要作用。

参考文献:

[1]Heidegger. Zollikon Seminars,Protocols—Conversations—Letters[M].Edited.Medard Boss,Evanston.IllInois: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2001.

[2]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文修订第二版)[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3]Johnson F.The exclusion of the body in Sein und Zeit and the denial of a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in Heideggers thought[J].Pensamiento. Revista de Investigación e Información Filosófica,2016(270).

作者简介:娄佳宁,郑州大学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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