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梦雪
[摘 要] “乡土”和“女性”一直是作家创作的不竭源泉,《宝水》在继承以往乡土书写的传统上,开掘出了新时代乡村的巨变。除了以往乡土文学中反复刻画的自然风物、乡俗民情、民间典故、方言土语,乔叶还书写了以民宿经营为龙头的新农村经济模式,捕捉到了短视频为乡村“出圈”带来新的机遇和新挑战。此外,乔叶以敏锐的女性视角展开叙事,写出了乡村女性的欲望、困境、成长、蜕变。因此,《宝水》不仅为新乡土小说书写留下了精彩的一笔,亦为女性写作贡献了精彩的一页。
【关键词】 《宝水》 乔叶 乡土 女性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9-0063-03
《宝水》是70后代表作家乔叶的长篇突围之作。从动念到写成,乔叶用了七八年之久,甚至更长。从散文到小说,从故事奇谲转向非虚构,及至新乡土小说《宝水》的出现,乔叶的创作呈现了两个回归。
一、乔叶小说创作的两个回归
乔叶最初是以散文创作进入读者视野的,她的散文被誉为青春美文,以女性特有的柔情叙述了亲情、友情、爱情。1996年乔叶出版了她的第一部散文集《孤独的纸灯笼》。迄今为止,乔叶已经出版了十几本散文集。2004年乔叶开始从散文领域转向小说,创作出长篇小说《我是真的热爱你》,接着陆续创作出《锈锄头》《最慢的是活着》《认罪书》《拆楼记》《宝水》等小说。2010年,《最慢的是活着》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这部小说是乔叶创作的分水岭,她的创作由故事情节精巧奇谲转向生命之流的自然流淌,文本潜在地将乡土文明的生长纳入祖母和孙女两代人的情感叙事中,乡土性和女性化明显,显示了乔叶小说创作的回归倾向。“非虚构”作品《拆楼记》属于新世纪乡土文学的范畴,小说从女性视角切入,围绕土地展开叙述,揭露了“我”的情感与欲望。2022年,《宝水》获得茅盾文学奖,《宝水》的问世生动呈现了中国乡村正在发生的巨变,同时作品从女性视角记录着宝水村的新生,写出了乡村女性的困境、觉醒、成长、蜕变。在宝水村,女性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她们鲜明且亮眼。可以看到从散文到小说再到小说创作的深挖,乔叶近年来的创作呈现出对“乡土”和“女性”两个主题的回归,通过不断打磨创作,她将这两股力量汇入《宝水》,实现了自我突围。
二、乡土文学传统之上的新环
乡土文学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一个重要研究范畴,“如何认识和叙述乡土中国的‘乡土性,是乡土文学的核心问题之一。”[1]梳理中国百年乡土文学史,我们可以归纳出三种乡村叙事模式:一类是以鲁迅为代表的启蒙式书写;一类是以沈从文为代表的浪漫主义书写;一类是赵树理、柳青式的农村题材小说。乔叶的新乡土小说《宝水》是对赵树理、柳青式的农村题材小说的继承和发展,他们都对农村生活有着真实的描摹,反映了改革进程中农村发生的变化,但不同的是《宝水》反映的是新时代新农村的变化,针对这些新变化,乔叶没有完全流入赞美和歌颂的基调,她还揭示了新乡村发展中呈现的问题。此外,不同于传统农村题材小说在人物刻画上的标签化倾向,乔叶小说中的人物是鲜活生动的。总体而言,《宝水》是乡土文学传统上的新环。
1.乡村书写中的“常”
《宝水》选取的时代背景是“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之后,曾经凋敝的古老村落迎来了新的生机,在政府的引领和扶持下,依托当地的资源优势,宝水村正由传统型乡村转变为以农家乐为特色的旅游型乡村,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作为乡土文学链条上的一部新作,《宝水》在继承传统的同时也贡献了具有当代性的新乡村书写。在《宝水》中我们能看到以往乡村书写中的“常”——风物礼俗。乔叶将小说的四章分别命名为“冬—春”“春—夏”“夏—秋”“秋—冬”,写了宝水村的一年四季。从命名方式上看小说就与自然风物建立了联系,从“冬”开始,到“冬”为止,一年四季如此循环流动下去,构成了自然、生命、时间的长河[2]。小说中关于打艾草、挖茵陈、摘香椿的描写令人印象深刻。乔叶用一个章节的段落来写打艾草,甚至还细致讲解了艾草与艾蒿的不同。“我”和大英在惊蛰前一天挖茵陈,“正月茵陈二月蒿,三月只能当柴烧”,点明了茵陈无论食用药用,正月初发是最佳的收获期。“门前一树椿,春菜不担心”,香椿是只有春天才有的“树上蔬菜”,在宝水一盘香椿炒鸡蛋能卖三十八元。“喝油茶,敬仓神”“惊蛰日吃懒龙”“楝花开,吃碾馔”“捋槐花”“霜降摘柿子,立冬打软枣”记录了宝水的四季更替,万物生长。除了风物礼俗,乔叶还写了乡村中流传的关帝庙、龙王庙、娘娘庙等民间典故。她还记录了乡村的方言土语,如“漆”形容事物可爱,“卓”形容好,“二蛋”是二百五加浑蛋的综合。可以说,自然风物、乡俗民情、民间典故、方言土语共同构成了乔叶小说中有关乡村书写的“常”。
2.乡村书写中的“变”
“变”则主要体现在《宝水》记录了乡村振兴战略提出后以民宿经营为龙头的新农村经济模式。小说的开头便是宝水在省“美丽乡村”示范村评选中位列榜首,于是老原回村把老宅改为民宿,让“我”回到宝水的自然环境中治愈失眠并帮忙照看民宿,宝水村的村民逐渐开始经营民宿和餐饮等小生意。地青萍来到宝水村后见证了村里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先是村民们都开始翻修老宅,乡里为了鼓励翻修老宅,也给出了政策“前十名动工的家户都有补贴,一平方补贴一百三,上限是一百平,算下来能给掏一万三。”于是老原的“老原家”,秀梅家的“山明水秀”,香梅家的“七香居”,鹏程家的“小村如画”,张有富家的“我家小院”等特色民宿和餐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除了修建民宿,宝水村还新建了村史馆,村史馆的修建承载着乡村记忆,传承着传统文化,发展了乡村特色旅游。在大英的提议下,村民们纷纷把家中不常用且有年代感的物件捐给村史馆,于是犁、磨盘、碾盘、水缸、水槽、坐婆、纺花车、老布鞋、偏襟大褂、四十年前的小学课本,做鞋用的模子,大曹编织的牡丹荆篮等物件被放置在村史馆中展览。这一举措也为宝水赢得了更多关注,村史馆成了外地游客的打卡地。
此外,《宝水》还展现了新媒体对乡村治理及村民生活的影响。随着视觉文化时代的到来,短视频的出现更好地填补了人们的空暇时间,抖音为乡村“出圈”带来新的机遇。小说里秀梅就经常约上地青萍、香梅、雪梅拍抖音宣传,并以“一青三梅”作为抖音名称,大英以“家在宝水”命名抖音。通过更新宝水村的日常,她们的短视频浏览量和点赞量不断增加,许多粉丝也转化为了宝水村的游客。可见,抖音等数字化内容平台为乡村旅游提供了更大的舞台。
三、女性视角下的宝水村
乔叶曾提到她在小说创作方面的两个回归:一是越来越具有乡土性;二是越来越女性化[3]。她关注女性生活,挖掘女性心理,展现女性生存现状,塑造了许多性格各异的女性人物形象,其中有乡村女干部大英、德高望重的九奶、被家暴者香梅、支教大学生周宁。
1.乡村女干部——大英
作为乡村女干部的大英从语言到行动都透着一股子泼辣劲儿,风风火火,为人刚正。用孟胡子的话说,大英“扑的开,收得住,能应上,能管下,大事明,小事清”[4]。在村务的处理上,她秉公办事,能够使村民信服。当工商局检查出来宝水村大部分餐饮的卫生都不合格,只有大英和地青萍家的卫生合格后,村民议论纷纷并拒缴罚款。大英则直接通过村里的大喇叭公开指出各家各户存在的卫生问题,最后用公公为村里修路而牺牲的事迹打消了村民的疑虑。虽然在人前体面要强,但是在家中她也有软弱、保守的一面。大英的女儿娇娇因为曾经受到过刺激而精神不正常,遇到男性时容易发病,每当女儿发病时,刚强的大英也会手足无措地给青萍打电话。大英反对儿媳雪梅画画,认为在农村画画也没有什么用,这体现了她思想上保守的一面。
2.性教育普及者——周宁
《宝水》还揭露了农村留守儿童遭受性侵的现象,农村中的年轻人因为外出打工,往往把孩子留在老家让老人照顾,当留守儿童遭受村民的性侵时,老人为了名声选择隐忍,进而导致农村留守儿童屡受侵犯。农村留守女童是受到性侵最严重的群体,许多女童受到侵犯而不自知,这也表明了农村性教育的缺乏。周宁的到来为宝水村普及了性教育,她不仅关心孩子们的学业,也对留守女童的心灵给予充分关照,当她听到班上女孩被村里的老人侵犯后想起了自己幼时被侵犯的经历,于是下定决心为乡村普及性教育,让孩子们了解身体构造,懂得男女有别,从而更好地保护自己。周宁结合自身遭遇,从女性的角度出发,体察身边的女性,为宝水村普及了性教育,使孩子们懂得保护自己,为农村的精神文明建设作出了贡献。
3.被家暴者——香梅
在《宝水》中,乔叶通过香梅的形象揭示了家暴这一沉重话题。香梅作为宝水村中的美丽女性长期遭受丈夫家暴,因为怕暴露自己的伤,她很少穿短袖短裤。村民几乎都知道香梅被家暴的经历,而香梅却选择默默隐忍。“我”为了避免香梅被七成殴打,经常会护送她回家。从香梅口中“我”得知了其实二人刚认识的时候十分恩爱,七成对于她的虐待是循序渐进的,最初是因为一些小事导致轻微的虐待,随后慢慢升级为真正的身体虐待。香梅并没有通过法律途径揭露丈夫的罪行,而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反戈一击。她先是在青萍的掩护下幽会初恋,在心理上给予七成报复,随后又精心策划好时间和地点暴打七成,令他心生恐惧而从此心存忌惮。香梅是通过以暴制暴,结束了漫长的被施暴生涯。乔叶一边在呼唤现代文明进入乡村社会,表明了女性要想获得自由和解放,就必须打破忍辱负重,勇敢地走向反抗自救,另一边,可能也是在表达对乡村陋俗的无可奈何。
4.宝水村的老一辈代表——九奶
九奶是宝水村老一辈人的代表,她在村里德高望重,是周边几个村子中的年长者,她的身上亦承载着宝水村的历史。九奶年轻的时候是接生婆,一生积德行善,在“文革”中又挺身而出,帮助老原家,在她去世后,众人抬棺巡山,她的葬礼是村里的最高规格。九奶年轻时候和德茂两情相悦,德茂的夫人小桃无法生育,为了延续香火,九奶和德茂发生了关系,替德茂和小桃生下了福久,为了老原家的名声,九奶一生保守这个秘密,默默守护着老原家。王欢认为“乔叶在女性情感表述与欲望的言说上,摒弃了道德批判的立场,对于情感禁锢中的疲惫心灵给予更多的理解与精神支援”[5],乔叶对九奶的刻画恰恰能体现出这一点,她除了塑造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形象,还表现了九奶作为女性的隐秘欲望,“他有架子不要紧,我没有。我来勾他。”“有了孩儿,就再没有好过。哪能不想呢?我想,我不信他不想。”[4]可见,在九奶和德茂的关系中,九奶是主动争取的那一个,她敢于直面自己的欲望,也懂得适可而止。
四、结语
“乡土”和“女性”是文学研究中的两个重要范畴,《宝水》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在反映新时代山乡巨变的同时,亦展现了自觉的女性视角书写,它既是乡土小说,也是女性小说。乔叶在小说创作中的两个回归也使更多读者期待她在未来再创佳作。
参考文献
[1] 王尧.乡土中国的现代化叙事——从乡土文学到“新乡土文学”[J].中国社会科学,2023(9).
[2] 王春林.当下时代乡村世界的六重书写——关于乔叶长篇小说《宝水》[J].小说评论,2023(5).
[3] 乔叶.从“泡村”和“跑村”而来[J].快乐阅读,2023(10).
[4] 乔叶.宝水[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2.
[5] 王欢.论乔叶小说的女性书写[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7.
(特约编辑 杨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