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与人文
摄影作为一种视觉语言,能更为直观地展示所拍摄内容,其目的意在传递创作者主题思想,最终满足观赏者人文精神需要。阮义忠的摄影风格以人文纪实为主,他镜头下的风土人情自然又不失真实,其中处处显露出他对人类生命的关爱以及命运的关注。黛安·阿勃丝说:“用相机表达出人类心灵最底层的东西,开启原本在每人内心深处的本性。熟悉的事物不可思议面,不可思议事物的熟悉面。”阮义忠以关注人类为基本点,在此基础上找到事物之间的联系,并给予最珍贵的真善美,从而唤醒人类内心深处的人文。
所谓人文,一是指人文精神,即以人为主体的思想及精神。人文精神实际上是一个外来词汇,人文精神的基本内涵是指文艺复兴中所体现出对人的自由民主、博爱等人类普遍性价值的肯定;二是指人文关怀,即指人类对各个方面的关怀、尊重。人文关怀一般体现在人与人、人与自然、人的社会实践活动中,是对人文精神表达方式的高度概括,标志着人类思想文明的不断发展。
反观人类精神文明世界的不断发展,同样也对人文关怀的实现具有推动作用。阮义忠是一位人文主义摄影师,他有意识地运用镜头探索人类与自然,我们能看到他对整个人类社会的关怀,他的作品并不是简单地记录客观存在,而是通过画面向观赏者传递其自身主观思想情感,使得观者在面对作品时,进一步思考作品深层含义,从而达到传递真善美的目的,唤醒观者内心深处的人文精神 ,这是一般作品无法企及的。
随着数字化的发展,阮义忠始终坚持手工冲印相片,他并不是否定数码摄影,而是希望年轻摄影家可以更好地了解摄影传统,坚持传统摄影时的创作态度,保持对摄影的崇敬之心。现如今,摄影成为传播媒介的一种成熟手段,不仅可以为人类生活提供便利,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文化活动而存在。在拍摄时贯彻人文精神,以人为核心,赋予作品除记录实际以外的意义,将视觉艺术上升为思想艺术,凸显人文价值,体现其在人类精神文明建设中占据重要作用。阮义忠说:“任何摄影手法,只要表达出对生存环境的珍视、对人间事物的关怀,都是富于人文精神的。”人文摄影作为人文精神的载体,其目的都是为人文关怀服务,传递人文观念,是摄影家对人类社会中所存问题的思考。由此可见,摄影在人类文明的发展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20世纪70年代台湾现状
台湾自1960年开始经济建设,由于一直处于外交受挫状态,使得台湾社会不安情绪与日俱增。在这一社会环境影响下,促使台湾思想文化开始反思,台湾民众开始思考如何自救,逐渐掀起一股思想热潮,将其归结为两个基本点:一是“回归传统”,二是“关怀现实”。在此基础上,台湾摄影界也逐步转型,许多摄影家不再拘泥于现代主义艺术,开始思考人本身。随着经济逐渐复苏,本土思潮的兴起,充满人文气息的摄影风格开始成为主流。可见,随着社会的发展,摄影作品并非没有意义。它作为一种展示人类社会的承载物,时刻记录着时代的发展以及土地的变化。
回归源头才能真正为文化找寻赖以生存的方向。20世纪70年代正是台湾乡土回归运动的高潮时期,这一运动产生的核心原因是台湾民众普遍存在的社会认同感与自我认同感的断裂。当时的社会现状促使台湾人开始思考自身的认同感,而乡土回归运动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即回归本土才能得以延续。阮义忠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台湾人,受到乡土回归运动的影响,他将镜头指向乡村,深入人群,拓宽摄影界的拍摄思路,在乡间不断探索人与自然的关系,将这一时期的台湾真实记录,他细微的观察力以及娴熟的拍摄手法,使得他的作品充满乡村风土人情的气息。实际上,阮义忠在拿起相机前,是十分憎恶与土地相关的事物的,他一心想逃离家乡,成为高知分子。但当他拿起镜头后,他开始反思,认为盲目逃离乡土社会是势利的,植根平凡才是拥抱真善美的根本。阮义忠说:“个人从拿起相机的那天开始,始终如一。摄影增加了我的生命宽度,我也应该在有生之年为它多尽一份力。”阮义忠是一个坚定的纪实摄影信徒,他的摄影作品都是亲手冲洗,十分尊重摄影以及被拍摄者。他作为台湾摄影界的代表人物,主动拿起镜头,秉承严谨的态度和细致的观察进行拍摄,唤醒观者对乡土的赤诚,引起情感上的共鸣,利用摄影进一步提高乡土回归运动的影响力,对树立民族自信、文化自信具有一定历史意义。
阮义忠镜头下的人文体现
随着计算机的不断发展,便捷的智能摄影逐渐代替繁琐不便的传统胶卷。拍摄门槛的降低,使得摄影艺术不再神秘,人人都可以拍摄。由于摄影技术智能化趋势,人们拍摄相片不再需要考虑胶卷数量和制作成本,随时都可以对作品进行删除、修改。这样便利的使用方式既有利于简易迅速地进行拍摄,同时又可能会导致拍摄盲目性、立意模糊性,从而使得摄影作品内涵不丰富。因此,阮义忠坚持使用传统摄影,忠于摄影与土地,这种态度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人与土地》系列则是其最经典的摄影作品集,该系列以黑白摄影作品记录台湾的自然风光和乡土人情,分为“成长”“劳动”“信仰”和“归宿”四个单元,带领我们进一步感受黑白摄影的魅力与时尚。黑白影像具有恒久的价值和永恒的时尚,自摄影诞生至今,黑白摄影仍未被淘汰,并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黑白摄影,这是因为其自身独特的艺术表现力。黑白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没有特定的约束,去除颜色干扰,只有三个色调,即黑色、白色、灰色,从而促使摄影家更注意光影强弱的变化。正是多变的光线与单一的颜色,使得被拍摄人物表情、环境情况更加明朗呈现,从而突出情感表达。这种简洁的艺术表达,展示出其独有的视觉特征,激发观者对单纯信息的分辨能力,促使美感的传递。《头城竹器匠》是阮义忠自认拍摄的第一张杰作,收录于《人与土地》的第四个单元:归宿。他对头城镇的人民印象很深,都是一些受苦难折磨的人,如算命的盲人、扎纸人的残疾人等,但他们始终自食其力,为自己赢得尊重。作品中的竹器匠人在拍摄时即便已经十分疲惫,但仍然极力配合,这是阮义忠与匠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不久之后,竹器匠便离开了人世。正是人类生命的脆弱,使得摄影变得有意义,除了生活的痕迹以外,留在世间的还有生命的象征,这便是人文的传承。
阮义忠的许多作品都透露着人文痕迹,如1979年的《北港的妈祖信徒》,出自《人与土地》中的第三个单元:信仰。图中人物呈跪拜姿势,双手向上摊开,手上沾满泥土,描绘出一个妈祖信徒极其虔诚的祈祷画面。这幅作品既说明宗教与乡土社会之间的结合,也体现出当时台湾社会生存环境的艰难。地上的鞭炮纸传递出当天的仪式十分隆重,被踩成泥状的纸屑也凸显出参加活动的信徒众多。阮义忠通过这一作品,将台湾人民对妈祖的信仰展现得淋漓尽致。
除第三单元:信仰描述了宗教与乡土人文结合以外,阮义忠也在其他单元对传统农业生产方式进行阐述,如《人与土地》中第二个单元:劳动。依靠农田谋生的人民,对土地的依赖是十分强烈的,而不同的地理位置和地理环境所促成的生产劳动方式也不尽相同。在拍摄这张作品的时候,由于工作模式的特殊性,人物不停运动,构图瞬息变换。阮义忠说:“当我在拿不定主意时,我通常都会把相机搁下,暂时当个纯粹的欣赏者。但当夕阳渐斜,光线愈柔,那时仿佛连粗重的劳动都显得优雅万分。在那一刻,我恍然大悟,立即明白应该如何取景了。”阮义忠偏向拍摄乡间环境,他认为城市与乡村相比较而言,乡村没有城市被侵蚀得那么严重,乡间的人民在被拍摄时也不会特别抵触,这与乡间人民的淳朴善良有关。《花生田的乐章》直观地向我们展示出当时花生的种植方式,男女合作提高种植效率,相比较而言男性身强体壮,可以更好地控制牛犁将地面耕成沟状;女性身材娇小、活动灵敏,负责挖洞播种。
劳动分为许多种,除农田中的忙碌外,城市的车水马龙则是人们奋斗的另一种展示。在阮义忠的镜头下,乡间的劳动尽显纯粹,定格一幕幕人与人之间的淳朴,形象生动地阐述出台湾乡间人民浓厚的邻里之情。辗转城市画面,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人与人之间纯粹的信任已少之又少,阮义忠始终坚持用赤诚的镜头记录一张又一张人间的真善美。《二水乡的十字路口》同样是《人与土地》第二单元:劳动中的作品。画面拍摄的是一辆捆满稻草即将转弯的三轮车,即使车辆被稻草挡住,车上的人们依旧伸出手臂向周围人传递出车辆即将转弯的信号。画面向观者传递出城市中快节奏的生活模式,但不缺乏人情味。车上的稻草体现劳动的价值,人民伸出的手臂则延伸出浓浓的人情味。因此,即便画面中没有更多的人物入镜,但车上人的动作也仍然让观者感受到城市的拥挤、繁茂。
不同的拍摄角度传递的信息状态也有所不同,高于被拍摄者的视角往往会带着侵略性,反之平视、俯视的视角则更自然,尤其是在拍摄人文、乡村题材时,平视和仰视的视角更加亲近,能传递出更多信息,符合观察学的构成。无论被拍摄的人物是什么身份,摄影家与被拍摄者的定位都不存在高低之分,阮义忠乐于观察被拍摄者,并且尊重他们。在《一个时代的结束与开始》这一作品中,仰视的视角给观者带来不同的视觉体验。图中,一个工人坐在中正纪念堂巨大的铜像胸前,手拿对讲机,眼神向上看去,前面的人物与身后的铜像形成鲜明的对比,向我们传递出这幅作品深远的含义:随着台湾政治环境的改变,原本只能抬头仰望的铜像也可以被人坐在上面,这并不是不尊敬,而是体现出不同时代思想的转变。阮义忠利用仰视的拍摄手法将铜像和工人置于一个画面当中,一是代表了参观纪念堂的人民视角,二是可以增强视觉冲击力,在不失参与感的同时也能更好地表达摄影家对人文的独特解读,因此,其镜头下的摄影作品被称为最有温度的记录。这也正是阮义忠想通过摄影表达的中心思想:通过摄影不断思考关于人自身的发展问题,寻找精神的本质,像大树一样深深植根于“土地”,从而文化便有了延续。
摄影家的批判精神
对于摄影家而言,作品不仅仅用于记录生活,更重要的是传递给观者的信息,以及有意义的内涵。现如今许多摄影家都只专注追求趋势,从而导致思想浮于表面,目标迷茫、立意不明确,这是对自己以及摄影的不负责,必然会受到社会的批判。真正有内容的作品以促进社会发展、提高人类思想为最高追求,向观者传递人文关怀,从而进一步丰富人类精神文明建设、唤醒人性的真善美。阮义忠作为老一辈的摄影家,不仅追求观念意识的创新,更重要的是,他注重与被拍摄者的交流。若想呈现人性真实的面貌,必然要秉承诚恳的态度真正深入其中,真正去接触人民、乡间、土地等,去了解不同的生活环境,注意现存的问题,通过镜头向观者传递完整确凿的一面,这样的作品才能反映一个时代、一种精神。正是摄影家这种可贵的精神、对社会矛盾的敏感意识,唤醒了人们对社会的关注,为推动社会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想要拍摄出好的作品,批判精神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之一,摄影家不断发现问题,通过作品进行传递,促使人们解决问题,周而复始,从而推动社会不断前进。正是这样的批判精神,使得其作品具有说服力,才能促使其不断反思、进步。摄影作为一种媒介体现了摄影家对人文的关注,其目的是寻找解决办法或寻求好的发展方向,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反思,最终促使整个社会的前进,这才是对摄影真正深层次的认知。
作者简介:
张润琪,女,2000年4月生,山西运城人,汉族,研究生学历,就读于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研究方向为工笔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