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蛟
每一朵梨花都让人心颤。
今年四月初,我才有了时间去万源东梨村采风。这个时候去看花,应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了,东梨村还有梨花吗?不料,从达城去万源,一路春色尽无花,我们爬上海拔一千三百多米的东梨村,竟有了“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惊喜。就见东梨村的老梨树全都站出来,房前屋后,田间地里,山梁上,树林间,到处都是粗壮的老梨树,高举着雪白的梨花迎接我们。
我们像“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拥抱老梨树,仰望梨花朵朵,深呼吸,深呼吸。
我以画面来展示东梨村的美景,却是受重庆美院学生的启发。他们把东梨村作为写生基地,在一间老瓦房里墙壁上留下了一幅幅构图精美的画作。画面无一例外是深山人家,老梨树开花老房子相伴。重庆市距离这里很远了,隔着重重大山,但是美院的学子来了,住在村里,支起他们的画板。我很佩服他们,为美而来,更为东梨村骄傲,因为东梨村的美是一块巨大的磁铁,有强大的磁力,才能吸引住他们。
东梨村能吸引他们,自然能吸引我。我其实也是一个俗人,看到那么热闹的梨花,就惊喜不已。
傍晚,我漫步在村中一条田间小道上,突然看到一只深褐色的松鼠在路旁的银杏树上跳跃。这时候,我听到树下传来嘤嘤嗡嗡的声音,才注意到几棵树之间搭建了一排一米多高的草房子。枯草泛白,想必是日晒雨淋很久。这么不起眼的草房子下,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用木板或者树桩挖空做的蜂箱,蜜蜂飞进飞出,热闹繁忙。我恍然大悟,这东梨村二百余棵百年梨树争相绽放,花多自然引蜂蝶,花好就有好蜂蜜哇。
其实东梨村不只有百年梨树,还有百年核桃树、李子树。我在村中看到一棵核桃树挂着树牌,标注了一千三百多岁的年龄。想来,这是专家考证确切的数字。这棵树的奇特之处是树干中空,盘曲向上,整棵大树像一股凝固的龙卷风。听村里人说,尽管树心空空,每年枝头上照样结果,只是核桃果像铁一样硬。我抚摸树身,仰望枝头,禁不住想,这核桃树130 年来结下多少果,多少人用它充过饥?它的身上有多少故事?如果它是一个人,看它这副模样,树干空了还在结果,我想是不是可以叫“掏心掏肺地爱你”呢?
东梨村130 年前为何栽下这么多果树?尤以梨树居多,又为何栽下的树都得到自然生长,没有被砍伐掉?我想,这其中必有故事。
村里人说,光绪元年,四川省东乡县虾耙口农民袁廷蛟聚众城南观音岩,举“粮清民安”大旗,要求减轻粮税,算清粮账。知县孙定扬等谎报袁廷蛟“聚众围城”谋反。次年二月,护理川督文恪派提督李有恒率五千余官兵开赴东乡围剿,血洗普光、黄金、厂溪、新华、虾耙口、南坝场等数十场镇及村寨,不分男女老幼尽杀之,屠杀无辜群众数千人,血流中河,染红一江清水,造成“千人喋血,旷古奇冤”。
光绪三年四到八月,无雨,民大饥,草根树皮掘剥殆尽,饿殍载道。无数饥民躲进深山。最早来到太平山(东梨村)的是一对夫妻,丈夫叫铁牛,挑着担,一前一后两个竹筐,竹筐里装着两个娃。妻子叫梨花,拄一根竹棍,走在最后面。眼前南北横斜两道山梁,中间空谷一片平地,地势正像山海里一条搁浅的木船。
铁牛说,我们沿河往深山里走了半月,又爬山走了三天三夜,已经远离了是非之地,不想再走了。
梨花抬头四望,忽然发现林中一棵梨树挂了很多果子。
梨花说,我们不会饿死了。这一片山洼,藏得紧,还有平地,适合耕种,就在这里安家。
铁牛和梨花就在梨树下搭了两间草棚,开荒种地,安顿下来。
后来又陆陆续续上来一些灾民,铁牛一家总是热心帮助他们在这里安家。没有多的粮食,就给人家送一些梨子吃。从此,家家户户都栽梨树,也有栽核桃树、李子树的。总之,果树越来越多,太平山里成了一个世外梨园。与世隔绝,也与世无争,铁牛和梨花的后代们在这里繁衍生息。
时光回到现代,不就是我今天所见的原始古朴的东梨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