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麓听翁
口信
那个年代,一个问候,一封打探信,一声报平安,往往在路上驻留个把月。个把月,薄薄的心房承受着城墙的压迫。
交流。声音在现场,身体在现场,生活的脚步近了;声音在现场,身体不在现场的交流,生活炊烟失去了方向。
口信来了,不是嘴巴对嘴巴的倾诉,而是话筒对话筒的接触,电脑对电脑的接触,思想的设防对着思想的设防,声音中掺进了一种疼痛。
窗户
打开一扇窗子,就打开了一间房屋的呼吸。新鲜空气进入房间,洗涤着昨天驻留的空气,阳光进入房间,给家具染上赤橙黄绿青蓝紫。
一泓蓝幽幽的水面,鱼儿就像是湖面的窗户,鱼儿打开了水面的平静,氧气激起了水面的狂澜。一朵花打开了春天的喧闹,一片落叶凝妆了迟暮的秋天。
乡间沉睡的老牛,守住了农村的耕耘;啃着草原的马匹,捡拾着草原的遗迹。
打过水的竹篮,水上钩过,那漏掉水滴的孔眼,疏通了水的习性;见识过海市蜃楼的眼睛,瞬间消失的景象,令眼神疲乏。
针锋相对的两列眼神,喷火的海洋一浪高过一浪,心的悬崖峭壁上,架着万丈落差。
眼,不用选择,选择的角度止于船,启于帆。
凹雕
雕塑长年累月接受着选择,鸟儿的选择、艺术家的选择、物质的选择。
雕塑突兀、突破,没有掩饰的意蕴,即使在黑夜,也黑着眼睛看星星看月亮。
直的突的露骨的刺激眼球的都可入雕塑,进入雕塑的行列,便加入了凝固的美丽阵营,要想离开阵营,除非解散雕塑。
给人饱满的雕塑撞入视野时,或者擦肩而过,像遇见千篇一律的风景,好看中露出乏味,遇见了也瞬间遗忘,留下时间的空壳。
雕塑倒是恰当的守岁者,一年中不会因季节变迁而更衣沐浴,更不会离席和走失。
雕塑有反雕塑吗?
凹雕,一个和雕塑唱反调的形象。谁能雕塑出凹雕?一个洞穴、一湾深水、一个深刻的思想,也能进入雕塑。
看不见的靠想象取暖的天外、越不过血液界限的细胞、不能用磅秤计量的物质、进入不了显微镜眼睛的动植物、摸不着却与人形影不离的意识形态,被凹网住了。
凹雕,心灵写生的紫衣。凹陷地越深,越能看见凹纹。
天空离开天空
天空会变脸,一天多变。天空一会儿变太阳、一会儿变月亮、一会儿又是阴云密布,突然间赶来蓝天,冷不丁让乌云去赶集。
天空是魔术师。
天空离开天空。天空从不停泊任何物象,不像停车场时时泊位车辆。天空不停泊白云、暴雨、雪花、电闪雷鸣、飞机、鸟儿,天空更不停泊日月星辰。
天空没有停泊场。一旦停泊,就随着天空离开了天空。任何物象此去天空,只有一项指令,就是无条件飞翔。
天空,无时不在离开天空,无时不在辞别物象。
天空中出现物象,物象就是天空。白云纵横捭阖天空时,白云就是天空,天空走失了;闪电出现天空时,闪电就是天空,天空消失了;飞机闪现天空时,飞机就是天空,天空拎着呼吸离开了场次。
天空离开天空,世事离开世事,物象离开物象,四季离开四季。
插秧的媳妇
水汪汪的稻田里,东一撮西一把参差不齐地卧着稻秧子,媳妇强有力地踩在稻田里,开始了劳作。媳妇的腰前倾成锐角,劳动的角度是锐角,火辣的太阳洒下热烈与泼辣,在夏天的稻田里,唯有那泼辣才有出头之日。
媳妇快捷地挪动着脚步,镶嵌着秧子,从臀部后望去,秧子在水中笑着夏天,笑得粲然。仿佛一头披发奔跑的狮子,奔跑的疆域中流淌着呻吟。
插秧媳妇的腰身,挪动着夏天的魅力,与城里小蛮腰病态的物象形成对比。秧子落在水里,吸收大地的精髓,长成大米,中间的距离,插秧的媳妇知道什么时间怀孕、什么时间长腰身、什么时间分娩。
插秧的媳妇,走完插秧的经历后,憧憬着丰收的飘扬。她想:媳妇像一块水波粼粼的稻田,男人把媳妇插在肥沃的稻田里等着丰收。
火苗
划燃一根火柴,一点儿光芒凝聚着团结爬上岸。在白天,即将熄灭;在夜晚,就是一把火炬。
我常常打开各种火苗,在家乡的大山深处,为了做饭,我用草芥和干柴燃起火堆,煮熟食物,慰藉饥饿。在冬天,我在自家的火炉子旁,用黑乎乎的煤块点燃火苗。
不知不觉中,我试探着用各种方式打开不同的火苗。
火来了,媒介渐渐走进灰烬,等待灰飞烟灭。失眠的夜里,我用泉水的宁静打开睡眠大门,看见了丢失一年的物件。
挤对中,我仿佛一个异乡人,在日程上审问着归途。黯然中,火苗伸出来,温暖却一株株变短。
那次,我用锄头碰击了石头,吱吱燃烧的一枚枚火焰,不像是来自地表,倒像是来自一座生锈的仓库。我包裹自己的行程,一次次将它撂在路上。
辞别,是肌肤碰壁天空后的洒脱,云彩成了见证者。当火苗没有失约来到约定地点时,生存失约了。
我捏着出鞘的火苗,烧到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