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的生命

2024-06-14 09:09张一品
时代报告 2024年4期
关键词:宜昌书记

初识

2023年4月5日是清明节。原宜昌市人民政府办公室主任郑祖桥相约于4月6日去给艾书记上坟。

艾书记是2022年腊月二十四日(2023年1月15日)仙逝的。当时,因为新冠疫情肆虐,我们没法去与他老人家做最后的告别。

为了了却心愿,也为了表示对他老人家的怀念,我们约定清明时节去做告别之行。虽然清明刚过,那就做个后祭吧。

艾书记葬在宜昌市伍家岗区的升仙台陵园。这里四周环山,绿树成荫,一排排墓穴层层叠叠,初估有四五千之众。艾书记的墓穴座落在半山之中,一块墓碑并无特别之处,旁边即是其弟艾光孝的墓穴,两弟兄一齐来到这个世界,又一齐回归故里了。若无熟人指引,一般人很难知道这里隐藏着曾经宜昌400多万人民的总舵主哩!真是生于民,隐于民,一切又回归自然了。

艾书记走了,但半个世纪以前的相识及后来的相处,犹如过电影一般,历历在目,无法抹去,也不能抹去。

我1976年调到当阳县委办公室工作,6月的一天,正好我值班。当天夜里,官垱公社农机厂发生了一桩恶性案件:一个歹徒杀害了3个人。我凌晨在办公室接到报警电话,不知道如何处理。那时,早上5点半天已放亮,我在县委大院碰到早起的时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罗安学。他听说此事后,知道我尚未向领导报告,当即告诫我必须迅速向县委一把手汇报。

我敲开艾书记的房门,战战兢兢地报告了此事,他一脸铁青,一言未发。幸好我已提前通知了司机谭仕恒。艾书记一把拉开车门,迅速上车,并“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谭仕恒迅速发动汽车,车子绝尘而去。这一次,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带上秘书或其他工作人员。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站在原地。罗安学是一位善良的领导,他为我捏了一把汗:“小张,这次闯大祸了!”

原来,当艾书记赶到官垱时,远在武汉的湖北省公安厅领导和宜昌地区公安处处长,已经先头到达现场。试想,一个父母官第一时间不仅不在事发地点,还落在湖北省和宜昌行署领导的后面,该究何责!

远离官垱的在家的县委领导和县委办公室的同事们,知道此事后,一方面埋怨我不懂突发事件的处理程序,一方面为艾书记的政治前途担心。要知道,一次非正常死亡3人及以上者,必须在事发12小时内报告国务院,当地主要领导必须在6小时内到达事故现场指挥救援。而当艾书记赶到官垱时,离事发已经9个小时了。

此事发生时,艾书记上任当阳县委书记仅仅一年,难道他的政治前途就此终结了吗?我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决无能力承担此事的政治责任。

怎么办呢?只有听天由命,任凭发落!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难捱的一天。

第二天上班时,艾书记风尘仆仆地从乡下返回。见到我时,一无责怪,二无埋怨,反而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和蔼可亲地问了我的基本情况,以及办公室的工作程序和应急事件的处理方法。

说实在话,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和艾书记单独交谈。只见他约180cm的魁梧身材,堂堂正正的五官仪表,举手投足尽显威严,又不失和气。不仅是一位领导,更多的是一位长者。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县太爷可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一方诸侯,当时,他的一句话,足以决定我的一生。

谈话约有一个多小时,结束时,艾书记叮嘱我多动脑筋,加强学习,努力工作,刻苦上进,不背思想包袱。从他办公室出来,我如释重负,一身轻松。但从此更觉肩上责任重大,工作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

今天给艾书记烧了香,磕了头,送了祝福。更感到依依不舍之情。虽然已是阴阳两隔,仍是心心相印。今天同去的还有张永正、郑祖桥、覃其贵、王继永等人。胡庆扬、文成国、郭玉吉等人因故未能前来。郑祖桥代表他们,一一向艾书记作了跪拜,送了祝福。

滔滔沮漳河

我的家乡在湖北当阳。当阳自秦朝设县,至今已有2200多年的历史。当阳地处鄂西山区与江汉平原的过渡地带。西部为丘陵山地,东部为平原湖区,水网纵横。国土面积约2600平方公里,人口常在40万~50万之间。这里既是一个物产丰富的地方,也是一个灾害频发的地方。

20世纪七八十年代,艾光忠书记曾经在此主政10年,我也有幸跟随艾书记工作和服务了10年。

每年从春夏之交开始,到夏秋之交结束,一年之中,我们约有半年时间,常年奔走在沮漳河畔。

发源于保康的沮河和发源于南漳的漳河,各自在流经200多公里后,在当阳县的两河口汇合,始称沮漳河,浩浩荡荡,经枝江荆州,在沙市注入长江。成为长江中部的一个重要支流。

这样的地理环境,给当阳带来了富饶的物产,也给这里埋下了自然灾害的隐患:正所谓福兮祸兮。

20世纪中叶,县域经济仍是农业为主导的经济,以粮为纲是重中之重。抗灾保丰收,是一切工作的中心。为此,湖北省委、省政府统筹全局,于1966年在漳河上游修建了漳河水库,又于1974年在沮河上游修建了巩河水库。从此,拦住了千百年来桀骜不驯的沮漳二水,为沮漳河畔的当阳农业生产带来了福音。

虽然有了漳河水库和巩河水库两大工程,但要彻底征服水患,根治千百年来的顽疾,并非一役之功。每年桃花汛期来临之际,全县都如临大敌,各级领导各个部门全体动员,一齐上阵。从县城城关开始,沿河而下,直至沮漳河出口,上下约百公里,处处严防死守,无一懈怠。

指挥调度协调防汛抗洪的领导机构就是当阳县防汛指挥部,艾光忠书记是指挥长,也是第一责任人。每年从5月中旬开始,我和司机跟随艾书记,一行三人,带上洗漱工具,换洗衣服,住进了两河水文站。白天沿河堤上下巡查,夜晚召集沿途乡村的干部和群众代表查漏补缺,商量对策,几乎每天都要深夜方能休息。

有一年7月,沮漳河上游暴雨连绵,山洪暴发,洪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而下。恰逢这一年,长江流域也水患严重,江水顶托,上下游洪水相持不下。沮漳河大堤岌岌可危。水位早已逼近警戒线,有些堤段,水位已经和堤面持平,临近保证水位。只要暴雨不断,或稍有风浪袭来,就会造成堤坝决口,洪水泛滥,不仅田毁,甚至人亡。面对灾害的威胁,县委的决心是:严防死守,人在堤在!每次洪水来临的时候,总是伴随着大风与暴雨,严重考验着县委的决心和人民群众的意志。而艾光忠书记率领我们与洪水拼搏了10年,无一年溃堤决口,牢牢地保住了沮漳河沿岸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每到危险时刻,艾光忠书记那种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指挥才能,总是时时浮现在我们的眼前。

今天,艾书记虽然已经远离了我们,但他带领我们风里雨里,战天斗地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永远也无法忘怀。

大年初一走基层

我是1990年初从宜昌行署办公室调任宜昌地委办公室任主任的。

按照中国过年的传统,一家人团聚一堂,度过了除夕之夜。

午夜的钟声刚刚敲过,艾光忠书记电话通知我,明天大年初一到基层去走走。去哪里,他没有讲,我也就没有问。反正跟着领导走,是我们的规矩。当时,我只通知了司机邓世春:“备好车,加满油,明早8点,在小车班等候出发。”

正月初一早晨,我们在地委小车班见了面,拱手拜了年,道了新年快乐。上了车,我依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艾书记交待:“去猇亭吧。”

车子驶出桃花岭地委大院,顺着沿江大道,一路向南。因为刚刚度过除夕之夜,人们大多尚未从睡梦中醒来,沿途显得很寂静。只是满街都是红红绿绿的烟花爆竹碎屑,我们的车子显得很突出。

那时,路面不是柏油的,不是很平整。我们行驶了约半个小时,刚过临江溪,只见右手边一处工厂,一只高高的烟囱上,吐着红红的火苗。艾书记问:“这不是覃其贵的厂吗?去看看!这么早就开工了?”

车子向右拐弯,驶进了简易的工厂大门。可是我们首先看到不是覃其贵,而是当时草埠湖农场场长郑祖桥。郑祖桥见艾书记从车上下来,赶紧上前握手道过新年快乐。艾书记说:“你怎么大年初一在这里?”郑祖桥答道:“我们建筑队有几十个工人春节在工地加班,帮助覃老板赶工期,我在这里陪他们过年咧。”艾书记听郑场长一席话,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走,我们去看看覃老板!”艾书记一边交待,一边带领我们向厂里走去。

隔着一段距离,只见覃其贵戴着安全帽,穿着一身蓝色的工装,正在一群工人中比比划划,交待着什么。郑祖桥高声喊道:“覃局长,艾书记看你来了!”

艾光忠书记1983年从当阳调任宜昌行署专员后,根据宜昌的资源优势,工业基础,分析了市场需求,作出了重要的经济结构调整布局。他从当阳调来了当阳化肥厂厂长张永正,加强组建宜昌地区化肥厂。同时,把化工行业特别是磷化工业作为宜昌工业发展的重点和突破口,并在组织方面采取了相应的干部措施。张永正任宜昌地区化工局副局长兼地区化肥厂厂长,覃其贵任副局长兼原宜公司董事长,还有一个地区磷肥厂,在宜昌化工行业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当时,宜昌地委行署对他们寄予了厚望。当然,他们也没有辜负领导的希望。宜化和原宜都成功上市,成为我国化工行业的翘楚。

所以,郑祖桥称呼覃局长,也是理所当然。

见面道过新年祝福以后,艾书记戴上覃其贵递过来的安全帽,和施工的工人们边走边聊,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并祝他们新年快乐,家庭幸福!

从工地出来,覃其贵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在此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可艾书记接过话题,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和祖桥今天跟我走,找一个地方去过年。”

我见状,主动让覃其贵和郑祖桥上了邓世春的车,我上了草埠湖的车。

从工地出来,我们继续往南。行驶10多分钟,就到了宜昌地区化肥厂。

车子开进厂区,只听机器轰鸣,只见热气腾腾,除了迎接新年,庆祝春节的大红标语,完全看不到春节的休闲气象。可能是知道艾书记要来的消息吧,张永正也是一身工装,一早就下到了车间,检查安全,安排生产。并不像现在一样,又是欢迎仪式,又是书面汇报,还有领导指示等一套繁文缛节。我们跟随张永正的引导,从施工工地看到生产车间,从工厂仓库看到排污现场,边走边看边问边聊。艾书记大学学的可是工业经济,因此,无论是张永正,还是覃其贵,或是郑祖桥,都不敢在他面前打马虎眼。

从走进宜昌化肥厂的大门,到看完最后一个车间,已近正午。

中午饭,安排在化肥厂职工食堂大厅。因为正是春节大年初一,伙食特别丰盛,有肉、鱼、鸡、蛋等。偌大的一张桌子,摆了满满十几盘佳肴。午饭结束,已近下午5点,夕阳开始西下。从宜化出来,我们依旧上了邓世春的车,回地委大院。覃其贵去了他的厂,郑祖桥驱车回了草埠湖,张永正还留在宜化。

无论是行署专员,还是地委书记,如何把地方经济搞上去,把重点企业搞活,都是专员或书记必须高度重视的大事。因此,每年春节,艾书记都要深入企业调查研究,指导工作。

这样的大年初一,我当了三年办公室主任,就复制了三年。

心系猇亭经济开发区

凡是熟悉艾光忠书记的人,基本都了解他鲜明的个性:直率,大度,敢做敢为。

艾书记认识世界的能力和他的处事风格,使得他在主政期间,成就了很多大事。

参加工作初期,他从宜昌县人委会,调任草埠湖农场场长。时间不长,即赴当阳县河溶区任区委书记,一干就近10年。然后,调任当阳县委副书记,仅半年,就升任县委书记。然后又是10年,直接从任上升为宜昌行署专员。马杰同志退休后,他接手宜昌地委书记,成为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从农场场长到区委书记,从县委书记到行署专员,再到市委书记,党和人民给了艾书记一个广阔的舞台,他也没有辜负党的期望和人民的重托,在每个舞台上都上演了一幕幕波澜壮阔的画面。

20世纪上半叶,县域经济基本是农业经济。以粮为纲,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是当时最成熟的经济结构与模式。在东部较发达的地区,有了一些小酒厂、小糖厂、农具厂、五金厂、农副产品加工厂等五小工业。艾书记走马上任,与他的助手周云焕(时任县委副书记),余世荣(时任县长),杨先文(时任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等助手们,充分认识到地方经济未来的发展前景必然是工业崛起,农业稳固,三产跟进。以艾光忠同志为首的当阳县委、县政府一班人,思想统一,认识明确,行动一致,真抓实干,持之以恒,百折不挠。加上宜昌地委保持了当阳县委领导班子长期的稳定,为当阳的经济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组织保证。

艾光忠们在当阳主政的10年,白手起家,先后办起了卷烟厂、化肥厂、水泥厂、玻璃厂、纱厂、陶瓷厂、发电厂等一批新兴骨干工业企业。成功实现了县域经济结构的转型和县级财政的升级。当阳在此期间,成为湖北省第一个财政收入过亿元的县。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湖北省在经济结构的调整中,集并地方小烟厂,砍去了当阳卷烟厂,并入武烟集团。现在,当阳烟草没有一寸厂房,产业工人每年从武烟分得的收入,仍然超过10亿元。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领导的认识与魄力,给地方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带来的福音,随着时间的推移,愈久弥坚,不断显现。

1990年初始,深圳从蛇口工业区起步,以土地换资金,换技术,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中央及时发现和肯定了他们的经验。然后,决定在全国建立深圳、珠海、厦门等5个经济特区。中央给出的方针是:大胆试,大胆闯。20世纪90年代开始,全国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如雨后春笋般迸发出来。经济实力较强的地方,用钱堆起了一个又一个开发区。

宜昌地区是湖北省委、省政府的派出机构,严格来说,并不是一级政权机构。宜昌地区要不要搞开发区,在哪儿搞开发区,搞什么样的开发区,谁去搞开发区,是摆在地委面前的一个重要课题。

1990年初,我调任地委办公室主任,因为经常与艾书记接触,明显感到他在这方面的压力。

艾书记毕竟是书记,他看事物,想问题,做决策,总是高屋建瓴,高人一筹。

他先带领地委行署的领导班子成员广泛进行了调查研究与分析比较,选定了离地委行署机关不足10里之遥的枝江县古老背镇。

古老背,古称猇亭。是长江边上的一个濒水小镇。人口不足1万人,面积不足10平方公里。除了河滩,便是丘陵岗地。好在交通便利,发展前景看好。

选定了地址,谁来搭建呢?艾书记是多年的党委书记,发现人才,启用人才,是他的强项。

这时候,他选定了时任当阳市市长的万敬知。万敬知,兴山县人。是兴山县人代会上的民选县长,搞经济建设是一把好手,工作敢闯敢干,生活不拘小节。后来调任当阳市任市长。当阳人民普遍认为:这是当阳的福音。他上任不足两年,适逢宜昌地区经济技术开发区(又称猇亭经济技术开发区)上马,艾书记认为此人可以担此重任。遂拍板:调万敬知任宜昌地区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

万敬知也是一条汉子,艾书记找他谈话,他二话不说,服从安排。要知道,当阳可是湖北的富县。生活工作条件十分优越。调到古老背一个弹丸小镇,条件艰苦,可想而知。

走马上任之初,万敬知只向艾书记提了两个条件:一是给他配一个合适的工作班子,便于工作;二是暂时不要给他戴帽子,还是为了便于开展工作。

万敬知上任伊始,地委就给他配了4个兼职的助手:宜化集团董事长张永正兼任管委会副主任,原宜集团董事长覃其贵兼任副主任,华鑫集团董事长刘家金兼任副主任,古老背镇镇委书记王德义兼任副主任。

白手起家,总得有点“陪嫁”吧。地委行署也拿不出来钱,艾书记给万敬知的“嫁妆”是开办费2万元。今天,当猇亭人民在回顾发展史时,戏称艾书记1992年给了万敬知三件法宝:一个牌子,一个章子和一张2万元的支票。这就是当年的全部家当。

万敬知就是万敬知,他知道地委的难处,也理解艾书记的苦衷。他胸脯一拍:“请艾书记放心,一定把开发区办起来,为地委争光,为行署争光,也为艾书记争光!”

管委会成立以后,万敬知组织了一个精干的工作班子,跑武汉,进省政府;跑北京,进中央有关部委,争取政策支持。周开俊就是他从当阳带到猇亭的一个青年,专门从事外联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另一个班子,负责招商引资,到沿海发达地区推介猇亭,推介宜昌,吸引投资。万敬知则坐镇猇亭,夜以继日地修建金猇路、正大路、汉宜路猇亭段,大力改善交通条件和投资环境。

久久为功,经过猇亭人一代又一代的艰苦努力,现在,猇亭人口已近7万人,面积达到120平方公里,初步建成了化工、电子、汽车、新能源、交通物流及临空产业园等支柱产业。2022年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突破500亿元。目前正在向1000亿元的目标奋进。

万丈高楼平地起。今天,艾光忠书记虽然已经离我们远去,万敬知也去了天堂,难道我们不应该更加深深地怀念和感谢他们吗?

把酒言欢时

2023年4月以来,我连发了4篇追忆艾书记的文章。都是讲的官场逸事。今天,想说说艾书记的另一面。

过去,大多数人认识艾光忠书记,都是在会场上、报纸上、电台上,或是工厂与农村的办公与视察现场。他给人的印象,总是高大严肃,不苟言笑,威严有余。

其实,艾书记有他很人性化的一面。

记得1990年国庆节前不久的一天,我下班回家,正准备晚饭。忽然听见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我不禁愣住了,你猜猜,来者是谁?

我从行署调到地委时,住在云集路21号15栋15-1室。这是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约140平方米,还蛮宽敞的,在1楼,15栋共有5层,每层一户。5楼住着地委宣传部部长易纪维和赵在春夫妇,我们是非常好的邻居。

我开了门,敲门的却是艾书记。我以为有什么急事,或很重要的事情。忙问艾书记:“有什么事儿要我去办?”

艾书记和颜悦色地说:“你来了大半年,我还没进过你的门,今天来看看,行不行?”

什么行不行?这是担当不起呀!

那时,我是地委办公室主任,在普通人眼里,也算一个官儿。但是在地委大院,在众多的长征干部、抗日干部、南下干部、土改干部、四清干部,拼文凭,以及学毛选上来的干部聚集的地方,我这个官又算什么呢?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连忙迎接艾书记进了客厅,搬了一把木椅,请艾书记坐下。

艾书记却先看了看我家的摆设,又看了看几个卧室,边看边感慨:“你们还蛮朴素嘛!”

什么朴素?就是简陋!

转到厨房,艾书记见我的妻子郑来凤正在准备晚饭。就问:“有什么好吃的?”郑来凤不假思索,随口答道:“您在我们这儿吃饭吗?”

妻子真是有口无心。我心里却捏一把汗。这个条件,怎么招待一个地委书记呀?虽然我跟随艾书记已经10多年,了解他的生活习惯和要求,但总不能这么简单吧?

不料艾书记接过妻子的话:“你请我吗?”

我们已退无可退。只有硬着头皮请艾书记在我们家做客。这哪是做客?就是一顿便饭。

妻子炸了一盘花生米,煎了一盘鸡蛋,炒了两个小菜。好在机关食堂离我们家不过百米。我去食堂临时要了一盘青椒肉丝、红烧鱼块。一共6个菜,也算一桌吧。那时,两个女儿都在上学,不回家吃饭。我们3个人,请艾书记坐了上座。

无酒不成席呀。艾书记的酒量,我是知道的。我也能勉强陪上两杯。好在我家里有艾书记熟悉又喜欢的酒——双河大曲。

双河大曲,产自当阳县河溶乡民耀村。据说其执照是道光年间清政府颁发的。距今已有二三百年的历史。属浓香型白酒。入口甜润甘洌,颇受消费者欢迎。尤其是习惯川酒的酒友们更为青睐。新中国成立以后,公私合营,双河酒厂并入河溶酒厂,民耀村民很有意见。艾书记就任河溶区委书记以后,经过多方长期奔走,终于恢复了民耀村双河酒厂。村民高传会,身高不过150cm,胖墩墩的,很有酿酒经验,出任双河酒厂厂长。他与艾书记既是上下级关系,又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常给艾书记捎来双河大曲。久而久之,艾书记也习惯了喝双河大曲。不仅自己饮用,也常用来招待朋友。

那时,各地小酒厂的散装白酒是一元钱一斤,双河大曲散装两元钱一斤。我家买的双河大曲是上了釉的陶瓷园瓶装,外观很像当年的孔府家酒,5元钱一瓶,当时已算高档酒了。

见到双河大曲,艾书记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特别亲切,连说好酒好酒,就是它!

打开瓶塞,酒香扑鼻而来。我拿来两个酒杯,准备与艾书记对饮。不料,艾书记却说,少了一个,男女应该平等,他边说边给我上了一课。艾书记老伴姓唐,我们尊称唐妈。艾书记说:“我二十几岁参加工作,常年在外,极少回家。她一个人在家,对上要侍奉老人,对下拉扯着四五个孩子,还在生产队担任妇女队长,风里来雨里去,水里走泥里爬,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跟我当秘书十几年,顾过家吗?你这个家,也是小郑撑起来的!我们要对得起她们啊!”一席话,说得妻子心花怒放。

酒虽然斟了3杯,但妻子实在不胜酒力,最后约定:我和艾书记各喝4杯,来凤陪1杯。

双河酒下肚,话匣子逐渐打开。往事像过电影一样涌现出来。

20世纪70年代,为了督促干部转变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从上到下,都规定了下基层的具体时间。县委领导每年到农村生活的时间,不能少于3个月。那时候,出了一个新鲜事物,叫做县委领导当社员。艾光忠同志是书记,当然要带头。1976年7月,骄阳似火,酷热难当。我随艾书记到了他蹲点的地方——河溶区陈场乡前程大队。我们干的第一桩农活,就是扯秧草。据说这是怕我们吃不消,特意安排的比较轻松的活路。

哪里知道,当时秧苗已有一米多高,稻叶叶片像一个个细小的锯齿。我们卷起裤管,拄着竹竿,赤着脚,在稻田里薅来薅去,主要是将杂草踩进泥里,让秧苗顺利生长。

吃过早饭,天刚蒙蒙亮,我们就下了田。晚上收工时,太阳已经落了山。我跟艾书记住在大队管委会的办公室里。简单地洗过澡后,才感觉到双腿奇痒。仔细一看,才发觉腿上全是红色的疹子。怎么办?我建议明天到河溶卫生院看看,或是休息两天,反正当社员也不是一天的事儿。不料艾书记却严肃地说:“刚开始就打退堂鼓,这个社员怎么当下去?”好在当天晚上,大队书记曹宜雄来看艾书记,在汇报工作时,给我们带来了一种好像叫芙南丹林的药膏,涂在腿上,顿时凉爽,舒服了很多。

第二天天一亮,我又随艾书记下田去了。

一个月,我们基本上没回县里,硬是在前程大队和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干了一个月。回到机关时,皮肤晒黑了,体重增加了,饭量也大了,精神也爽了。最重要的是,对老百姓的疾苦体会更深了,干群关系更密切了。

我们边喝边聊,艾书记对那一段往事,依然十分留恋。

酒过三巡,追忆往事和故人,艾书记也不禁动了感情,湿了眼眶。

一瓶酒下去,艾书记仿佛意犹未尽,我又找出仅剩的另一瓶。

“我们今天分了吧!”艾书记说。

当然。我也不甘示弱。

第二瓶见底的时候,郑来凤也喝了4杯,估计约有二两。她已是人面桃花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喝酒,她也是第一次和领导喝酒。

这顿饭,我们吃了两三个小时,也聊了两三个小时。但基本上不聊工作,只聊人生,聊家庭,聊历史。

对这顿饭,艾书记交代我,任何时候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今天,艾书记走了,我提及此事,应该已无大碍了吧。

服务大三峡,建设新宜昌

得知全国人大常委会将在1992年4月批准三峡工程建设的提案,湖北省赶在这个节骨眼之前,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宜昌地区和宜昌市,地市合并!

1992年春节刚过,湖北省委主要负责人匆匆赶来宜昌,在桃花岭饭店召集原宜昌地委行署和原宜昌市委政府的负责人会议,宣布了湖北省委省政府的决定:从宣布之日起,宜昌地市实行合并。

意料之中,预料之外。

1918年,国父孙中山先生提出了开发三峡的伟大设想。

1958年,伟大领袖毛主席勾画了建设三峡的宏伟蓝图。

以后几经波折。

改革开放以后,三峡工程建设又被提上了党和国家的重要议事日程。前后十几年,经过党中央、国务院、全国人大、政协和各方面专家的反复考察论证,终于统一了思想。最后经过邓小平拍板,尘埃落定,上马建设。

为了避免当时三峡省旧事重提,湖北省委及时做出了地市合并的决定。

1954年,宜昌市由原省辖市降为县级市。1970年,宜昌地区统辖包括宜昌市在内的九县一市。1979年,宜昌市又由县级市升格为地级市。为了便于支援三峡工程建设,1992年,地市双雄,合并一家。历经了12年。

合并以后,仍叫宜昌市。艾光忠任新的市委书记,罗清泉拟任新的宜昌市长。

地市合并的事儿,就此交给艾光忠同志和罗清泉同志商量着办。

我和原宜昌市委副秘书长蒋光明担任会议记录。

当时,地市合并,可是宜昌天大的事儿。其一,三峡工程上马,机遇千载难逢,群情激奋。其二,地市分分合合,20多年,形成了各有特色的工作习惯。怎样磨合?其三,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定位在哪里?

勿庸讳言,这是一个思想极为活跃的时期。

作为一把手,这是我跟随艾光忠书记近20年以来,他的思想最为艰难,工作最为繁重的时期。如何团结一班人,带领各级干部群众,万众一心,建设一个崭新繁荣富庶的宜昌,是他当年心中的一块巨石。

工作千头万绪,从何抓起?

艾书记认为,应该先从统一思想开始。

统一思想得先从调查研究开始。

地市合并以后,他首先整合了原地市两家的党委政策研究室。这是宜昌搞政策研究的精英。主要有杨美仁、陶远震、周其斌、刘志华、郑廷贵、刘新根、李道奎、曾新建、周智等共20多人。当时,还给我挂了一个衔:兼任市委政研室主任。但具体工作都是这些同仁们做的,这个班子可谓宜昌的智囊团。我认为,智囊团不好当。当参谋,出点子,拿方案,看似务虚,实则比务实更难。

为了统一思想,市委政策研究室拟定了五大课题:1.三峡工程给宜昌提供了哪些发展机遇;2.宜昌有哪些优势;3.我们发展的短板在哪里;4.如何寻找改革开放新的突破口;5.我们发展的纲领和口号是什么。

政研室对应成立了五个课题组,分头进行调查研究,拿出对策。

艾光忠书记则亲自带队,组织了市委办公室、市政府体改办、市人民银行、工商银行、建设银行、外经委等部门的有关负责人,南下广州、深圳、海南,进行考察学习,借鉴南方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经验。

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各方面的方案和对策,很快拿了出来。有的认为,宜昌地处长江中上游的结合部,上控巴蜀,下接荆湘,地理位置重要而特殊,应该融入长江经济带,重点发展沿江经济。有的认为,宜昌具有全国独特的水利资源、矿产资源、人文旅游资源优势,水能蕴藏量全国首屈一指,磷矿资源全国举足轻重,屈原、王昭君、嫘祖、杨守敬享誉中外,应该发挥水电、矿产和旅游优势,重点发展特色经济。有的认为,宜昌具有较好的工业基础,重点应该放在振兴工业上。有的认为,宜昌的柑桔、茶叶、水产、商品粮油,也不应小觑,应该把发展特色农业放在突出位置。有的认为,三峡工程在宜昌,我们应该抓住机会,重点发展服务型经济。各种方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都有道理。

在众多的优选方案中,纲领是什么?纲举才能目张。

为此,艾光忠书记和政研室的秀才们进行了一个星期的深入讨论。同时,反复征求了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方面的意见,综合考虑了经济社会发展的总体要求,敲定了宜昌发展的口号和纲领是:服务大三峡,建设新宜昌。

对照这个总纲领,各部门各单位乃至每个人,都要达到与之相适应的5个新要求:新思想,新思路,新举措,新作风,新成果。

在服务大三峡,建设新宜昌的总体要求下,人们的思想统一了,行动一致了,新局面也出现了。

市委把统一思想认识,协调政策步调放在首位。出台了宜昌市加快改革,扩大开放的政策措施。杨美仁同志主持发布了宜昌市投资指南。市政府把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改善投资环境,加快招商引资,作为工作的重中之重。分别组织专班,重点抓了三峡机场的筹建,汉宜高速公路的建设与完善,宜昌至北京、宜昌至上海铁路直达客运的疏通,宜昌至重庆长江直达客运快艇的筹备与建设等。这些重大举措,都在地市合并以后的5年~10年内,经过坚持不懈地努力,顺利完成。极大地改善了宜昌的投资与建设条件,增加了宜昌吸引外来投资的能力,加快了宜昌建设与发展的步伐。

为了更好地支援三峡建设,在艾书记的主导和争取下,成立了高规格的宜昌市三峡坝区工作委员会。机构齐全,兵强马壮,各司其职,全力以赴,做好服务工作。三峡工委成立30年以来,在支援和服务三峡工程建设,保证工程顺利进行方面,作出了积极贡献。受到了国务院有关部门的赞许和好评。

在市委政府统一要求下,各方面各部门闻风而动,雷厉风行,很快形成了争先恐后,万马奔腾的生动局面。政府办公室在时任主任郑祖桥的领导下,工作井井有条,服务十分到位,罗清泉极为满意。刘旭辉是当时大部委办中劲头十足的年轻干部之一,他带领齐福堂、王正国、李开华等一班人,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拿出了加快城市建设与发展的修编规划方案,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可。

工业和农业方面,各部门都根据自己的实际作出了规划,确定了重点,制定了政策,经过坚韧不拔地艰苦努力,终于促成了宜昌今日的辉煌。

这些重要认识的统一,重大政策的出台,重点项目的规划与实施,重要关系的协调与维护,无一不是在艾光忠书记的领导和指挥下进行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丈高楼,起于垒土。艾书记,您在天堂,俯视宜昌,可以瞑目,可以安眠了!

作者简介:

张一品,湖北省当阳市两河镇人。曾任当阳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宜昌行署办公室副主任。宜昌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公室主任,市委政研室主任。

责任编辑/赵吉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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