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冰楚 乔晓辉
急性肾损伤(Acute kidney injury,AKI)是指肾功能在数小时至数天内突然恶化,血肌酐(SCr)突然升高和/或尿量减少,伴代谢产物堆积和/或出现电解质紊乱等并发症[1],包括结构损伤和功能丧失[2]。全球每年约1,330万AKI新发病例,约170万人因AKI及其并发症死亡[3-4]。儿童AKI也是常见的儿童肾脏疾病之一,随着其发病率和死亡率的逐年升高,已成为全球关注的公共卫生问题。从2004年急性透析质量倡议工作组(acute dialysis quality initiative,ADQI)发布RIFLE标准[5],到急性肾脏伤害网络工作组(acute kidney injury network,AKIN)发布新的标准[6],再到改善全球肾脏疾病预后组织(Kidney Disease Improving Global Outcome,KDIGO)进一步优化提出新的标准[7],这些标准的提出深化了AKI相关研究,提高人们对AKI的认识。本文对儿童AKI的诊断标准进展作一综述。
因不同地区、种族、疾病谱及AKI诊断标准,使得AKI的流行病学调查结果差异较大。AKI的发生与临床环境密切相关,根据疾病来源,AKI可分为社区获得性AKI(community acquired acute kidney injury,CA-AKI)和医院获得性AKI(hospital-acquired acute kidney injury,HA-AKI),国际肾脏病学会(International society of Nephrology,ISN)开展了一项全球性的横断面观察性研究—“AKI Global Snapshot(GSN)”[8],收集来自92个国家的41个中心354名儿科AKI患者的数据,其中47%为CA-AKI,53%为HA-AKI;CA- AKI的死亡率为3%~20.2%,HA- AKI在诊断后7 d内死亡率为0.7%~25%。CA-AKI中新生儿(0~4周)占7.4%,婴儿(<1岁)占11.0%,幼儿(1~12岁)占47.9%,青少年(>12~18岁)占33.7%;HA-AKI中新生儿占45.5%,婴儿占14.1%,幼儿占23.6%,青少年占16.8%。
AKI常见于重症监护室中,第一项针对儿童AKI的前瞻性研究—AWARE研究[9],纳入来自32个重症监护室(ICU)年龄3个月至25岁的患者4,683例。该项研究发现重症监护室AKI发生率为26.9%,其中11.6% 发展为重度AKI(KDIGO诊断分期中的Ⅱ期或Ⅲ期)。严重AKI导致患儿入院后28 d内的死亡风险增加,且与机械通气和肾脏替代治疗的需求增加有关。同样,在重症监护室外,AKI也很常见,一项单中心回顾性研究纳入年龄28 d至21岁的非危重症入院患者13,914例,其中722例(5%)发生AKI,AKI患者的死亡率为0.6%,而非AKI患者的死亡率仅为0.06%[10]。
近期一项Meta分析[11]纳入26个国家的94项研究,包括202,694例儿童,AKI总体发病率为26%,中重度AKI为14%。重症监护室的AKI发生率为27%,接受心脏手术患儿为33%,暴露于肾毒性药物为14%。不同地域AKI发生率不同,欧洲AKI发生率33%,美洲26%,亚洲24%,非洲23%。AKI住院死亡率为11%,AKI患儿的死亡风险是非AKI儿童的4.6倍。AKI患儿的死亡率随着严重程度的增加而增加,Ⅰ期4%,Ⅱ期8%,Ⅲ期20%;不同临床环境下AKI相关死亡率存在差异,重症监护室的患儿死亡率17%,而CA-AKI死亡率5%;不同地域AKI患者的死亡率亦不同,非洲(15%)和亚洲(14%)的AKI相关死亡率相对高于美洲(10%)和欧洲(7%)。
在我国,一项多中心研究,纳入101,836例来自25家医院的1个月至18岁的儿科住院患者,AKI发生率20%,CAAKI发生率7%,HA-AKI发生率13%,婴儿AKI发病率28%,幼儿发病率17%,青少年发病率12%;AKI患者死亡率为4%,而非AKI患者死亡率仅为0.5%,AKI患儿的死亡率随着住院时间的延长和严重程度的增加而增加,且年龄越小患儿死亡率越高。此外,AKI与更长的住院时间(Length of Stay)和住院期间较高的每日费用有关,与非AKI患者相比,CA- AKI和HA-AKI的LOS分别延长10.9%和16.1%,每天住院费用分别增加8.8%和18.1%[12]。
目前儿科临床广泛应用的诊断标准pRIFLE标准、AKIN诊断标准、KDIGO诊断标准及pROCK标准,均采用血肌酐(SCr)或肾小球滤过率(GFR)相对于基线值的变化,以及特定时间内单位体质量的尿量变化进行诊断和分期[6,7,13]。
2.1 RIFLE标准及pRIFLE标准 2004年,ADQI发布了风险(Risk)-损伤(Injury)-衰竭(Failure)-功能丧失(Loss)-终末期肾病(end-stage kidney disease,ESKD)分期—RIFLE标准[5],将7 d内 SCr值增至基线值的1.5倍和/或GFR下降>25%,和/或尿量<0.5 mL/kg持续>6 h定义为AKI,旨在确定患者是否存在AKI临床综合征,并描述其严重程度。RIFLE标准是一种简单、易于使用且可靠的用于检测和分类AKI的工具,AKI的发生与生存率降低相关,且RIFLE分期增加会导致死亡风险增加[14]。但RIFLE标准在临床应用种存在局限性,尤其在儿童应用中存在明显的局限性,这可能与其并未考虑性别、年龄、种族等因素对SCr及GFR的影响有关。2007年AKCAN-ARIKAN等对RIFLE标准进行修改,提出针对儿童患者的p-RIFLE标准[13],根据eGFR变化即尿量将AKI分为5期,患儿eGFR计算采用Schwartz公式:eGFR=K×身高(cm)/血肌酐(μmol/L)。
2.2 AKIN标准 2007年,AKIN为进一步细化AKI的定义,发布了RIFLE标准的修改版本—AKIN 分类[6],48 h内SCr值增加≥26.5 μmol/L,SCr增加≥50%(基线的1.5倍),或尿量减少(<0.5 mL/kg,持续>6 h)定义为AKI,AKIN标准将 48 h内发生的SCr微小变化(≥26.5 μmol/L)包括在内,将AKI分为3期,分别对应RIFLE标准中的风险、损伤和衰竭,删除了RIFLE标准中代表预后的“功能丧失”和“终末期肾病”及GFR指标。
2.3 KDIGO标准 2012年,KDIGO在以往研究、RIFLE及AKIN诊断标准的基础上,提出KDIGO诊断标准[7],满足以下任何一项即可定义为AKI:①48 h内SCr 增加≥26.5μmol/L;②已知或推测在7天内SCr 增至基线值的>1.5 倍;③尿量<0.5 mL/(kg·h),持续>6 h。且根据SCr较基线值的变化和尿量变化将AKI分为3期。近年来,为了避免SCr的微小变化被认为是AKI,有学者提出改良KDIGO诊断标准,即在KDIGO诊断标准中采用SCr基于基础值的变化时,SCr必须增至>44 μmol/L[15-17]。
3.4 pROCK标准 2018年侯凡凡院士提出适合中国儿童的AKI诊断分期标准,即pROCK标准[18],将7 d内SCr上升值≥20 μmol/L且≥30%基础值诊断为AKI,根据SCr上升的绝对值及与基础值的比例将AKI分为3期。pROCK 标准对于SCr水平低且变化较大的患者更具特异性,这些患者可能被KDIGO-AKI或p-RIFLE分期标准错误分类为I期。
SUTHERLAND等进行一项前瞻性研究[19],纳入14,795例儿童住院患者,根据血肌酐变化,但未使用尿量标准,SCr基线值为入院前3个月包括入院当天最新的SCr。根据pRIFLE、AKIN和KDIGO诊断标准AKI发生率分别为 51.1%、37.3%和40.3%,AKI患者死亡率分别为2.3%、2.7%和 2.5%。pRIFLE在检测AKI方面的敏感性高于AKIN和KDIGO,可以识别更多的轻度AKI病例;而AKIN不需要身高或SCr基线值,在身高和基线数据可能丢失的EMR相关应用或回顾性研究中是有利的,但AKIN标准尚未在儿童中得到充分的验证;KDIGO是唯一同时适用于儿童和成人的诊断标准,且诊断时间范围比AKIN宽泛,虽然其需要患者身高数据才能进行完整评估,但其是目前的首选标准,广泛应用于各项研究[7,15]。
张爱华等进行一项多中心回顾性研究[20],纳入1,678例来自中国6家医院的危重症患儿,根据SCr变化未使用尿量标准,SCr基线值定义为入院前3个月测得的最低SCr值。根据pRIFLE、KDIGO和pROCK定义,AKI患病率分别为52.8%、39.0%和19.0%。根据pROCK标准,AKI患病率较低,这可能与pROCK标准考虑SCr变化的生物学特征和儿童强大的肾脏储备功能,但pRIFLE和KDIGO标准均未考虑有关。在基线SCr值较低的婴儿组中,pROCK标准定义的AKI 的患病率为 28.6%,明显低于pRIFLE标准的40.5%及KDIGO标准的37.2%,因此,pROCK标准在诊断AKI方面可能具有更高的特异性。因此,该研究认为pROCK标准在中国危重症患儿中可能有更好的实用性。此外,无论使用哪种AKI定义,婴儿期AKI发病率最高。
蒋小云等[21]也曾进行一项回顾性研究,纳入了2,551例CKD患儿,对比了pRIFLE、KDIGO和pROCK三种AKI诊断标准,发现三种标准诊断的一致性良好,82%的CKD患儿同时符合三种诊断标准(κ=0.702),其中根据pRIFLE标准诊断为AKI 的患者数量最多,敏感性较高;根据pROCK标准诊断为AKI的患儿数量最少,表现出较好的特异性。在分期方面,三种诊断标准的一致性较差,分期一致的患儿仅占AKI患儿的30.8%(κ=0.329)。
综上,应用pROCK标准诊断AKI可能有助于避免过度诊断,建议优先使用pROCK标准识别我国住院患儿的AKI,但KDIGO是唯一同时适用于儿童和成人的诊断标准,且在国内外广泛应用,故KDIGO标准依旧是目前的首选标准。
现有诊断标准均根据SCr或eGFR相对于基线值的变化,以及特定时间内单位体质量的尿量变化进行诊断及分期,但SCr不是一种敏感的生物标志物,通常只有在肾功能丧失>50%才开始升高[22];此外,儿童SCr基线值通常较低,营养不良、骨骼肌疾病和液体超负荷会使基线值更低[23-25]。
AKI诊断中的另一个问题是SCr基线值难以确定。在理想情况下,反映患者病前肾功能的SCr基线值应该是已知的,且这是后续比较SCr的变化以诊断AKI的前提[26]。但患者病前的肾功能是未知的,ADQI建议根据肾脏病饮食改良估算值(MDRD)公式推算SCr基线值[27-29],也有学者应用基于年龄和性别的SCr参考值的上限或下限作为基线值[27,30],或使用入院后24 h内首次SCr值、住院期间最低SCr值作为基线值[29-31]。
特定时间内单位体质量的尿量变化作为另一项诊断分期依据,亦存在较多局限性,首先,儿科重症监护病房(PICU)患者和几乎所有急症监护患者均未放置Foley导管;此外,尤其是在ICU外,可能未记录尿量;另外较多新生儿的AKI是非少尿性AKI。因此,SCr和尿量并不能及时准确反映AKI的发生及发展,对AKI早期诊断的敏感度和特异度也不高。为了找到快速、灵敏、高效的早期诊断生物标志物,近年来探索挖掘多个有助于早期诊断的生物学标志物,如中性粒细胞明胶酶相关脂质转载蛋白(neutrophil gelatinase associated lipocalin,NGAL)、白细胞介素-18(interleukin-18,IL-18)、肾损伤分子-1(kidney injury molecule-1,KIM-1)、半胱氨酸蛋白酶抑制剂-C(cystatin,Cys C)、肝脏型脂肪酸结合蛋白(liver-type fatty acid binding protein,L-FABP)、N-乙酰-β-氨基葡萄糖苷酶(NAG)、netrin-1和vanin-1等[32-34],虽然其在不同研究报道中均揭示其临床应用的价值,但目前缺乏大型前瞻性队列研究的验证,SCr和尿量仍是目前诊断AKI的主流方案。毛建华等学者认为将几种生物标志物(血肌酐和Cys-C、KIM-1、gelsolin或NGAL等)组合起来是诊断AKI更合理依据[35],2020年第23届ADQI共识会议亦是建议将基于SCr和尿量的AKI定义与肾损伤生物标志物相结合,以提高AKI预测病程的精度[36]。
AKI与不良预后相关,包括死亡率增加、住院时间延长和机械通气时间延长等,且出院后发生CKD、ESRD 和其他不良结局的风险亦更大[37]。AKI患儿的院内死亡率随着住院天数和病情严重程度的增加而增加,患儿年龄越小死亡率也越高[11-12]。一项来自加拿大的大型研究发现,出院后30 d内,约18%AKI患者再次入院[38];另一项荟萃分析发现,AKI存活患者发生CKD的风险增加8.8倍,发生ESRD的风险增加3.1倍[39]。鉴于目前对于AKI尚无有效的治疗方法,这凸显了预防的重要性,而预防的基石是尽早识别AKI,及时干预,减少AKI的发生及AKI发生后肾外脏器衰竭时间;在发病后3个月至1年充分评估患者的肾功能恢复情况,这些措施均有助于改善患者预后。
综上所述,儿童AKI病因复杂,具有较高的发病率及死亡率,预后不良,故早期诊断 AKI非常重要。但目前对AKI的诊断尚无统一的标准,均有各自的优点与不足,pROCK标准诊断在识别我国住院患儿AKI方面特异性较高,但KDIGO标准是目前广泛应用于国内外唯一适用于成人和儿童的诊断标准。尽管已有较多研究探索出有助于早期诊断的敏感生物学标志物,但缺乏大型前瞻性研究进行验证,故SCr和尿量仍为目前诊断AKI的主要依据。总体而言,AKI 是动态的病理生理过程,AKI的早期预测指标仍需更多的多中心前瞻性研究,对于AKI的识别,目前仍有较多问题亟待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