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最后一次带父母外出,是去成都。
动车像一条巨龙,一会儿钻入秦岭的隧道,一会儿又穿过高高架起的桥梁。云山、绿树、村舍都在迅速向后隐去。
老爹不久前刚做了肿瘤切除手术,由母亲陪着,精神尚好。为了让父母散散心,我决定带父母外出旅游。
适值初夏,外面一片葱茏。
老爹说,他年轻的时候到成都出过差,那时一走就是半个月,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现在才花费三个多小时。
提起往事,我不由得想打开一个心结,就问老爹:“您那时候有工作,为什么小时候家里那么穷呢?”
老爹说:“你爷爷去世早,奶奶一个人抚养三个孩子不容易,我的工资大部分交给奶奶了。你和妹妹出生后,叔叔已经二十六岁,还没成家,那时在农村算大龄青年了。”
“为什么不成家呢?是因为穷吗?”
“我那时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多元,咱们家五口人,奶奶家有叔叔、姑姑三人,共八人,远远解决不了生活开销问题。后来东挪西凑才给你叔叔结了婚。那是真穷哪!”
我顿了顿,小声说:“老爹,告诉您一个秘密,我小时候偷过您的钱。”我把压在心底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偷钱?”老爹反问了我一句,然后望了望窗外。
“是有点印象。”老爹的反应令我感到意外。
“每月的收入就那么点,一分一厘的花费我都要记账的。”
“那您为什么不教训我呢?”
“我听你奶奶说,你给她买了四块古巴糖——”一听到古巴糖,我就想起硬硬的、黑黑的糖块,那是和现在的巧克力、牛轧糖、芝麻软糖没法比的,但在二十世纪80年代中期,已经算是最好的糖块了。
“听你奶奶说,四塊糖你只留了一块,其他全给奶奶吃了。我知道五分钱能买四块糖。”
老爹接着说:“从那以后,我就把装钱的衬衣挂在你能够得着的地方,你倒也老实,每次就拿五分钱……”
老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眼里闪现出泪花。
“都是爸爸没本事,连个糖块都舍不得给你吃。”
回想起往事,我给老爹说:“还有一件事,我也对不住您。”
老爹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马上制止我说:“都过去的事了,别提了。”
“不,我得向您道歉!”
我要道歉的事发生在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那时父亲已从工厂调到乡政府工作,家庭条件也好了一些。为了工作方便,老爹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
有一天,我趁父亲休息在家,私自把自行车骑到了学校。中午因为表姐结婚,就在学校附近办婚宴,于是把自行车放在学校就去吃饭了。谁知,回来以后自行车不见了。后来,向学校保卫处反映、张贴寻物启事也无济于事。
事情发生后,我怕父亲回家打骂我——事实上,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立即趁着晚自习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述说了事情的经过,结尾写道:“反正车子丢了,您看着办吧!”
这时,坐在旁边的母亲说话了:“阿明,你那次可把你爹气坏了!不停地反问:丢了东西倒有理了?丢了东西倒有理了?”
我紧紧拉住老爹的手,眼里充满无尽的愧疚。
这时,老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是爹对不住你!是爹对不住你!”
这时候,我才仔细端详老爹的脸,那是一张充满沧桑的脸,虽然没有罗立中油画《父亲》那么多皱纹,但满头白发已经展示出暮年的模样。
老爹问我:“还记得你刚从部队转业那年的事吗?”
“记得呀!我用转业费给你们买了房子了呀!”
“其实,我也有点偏心,专门把原来的房子卖了,给你弟弟凑了首付,帮助你弟弟在县城安了家。我想你在省城,总比你弟弟收入高。”
老爸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当我提出要买一座院子时,你竟然一口答应了,真出乎我们的意料。”
“那还不是应该的吗?在老家又不像在省城,你儿子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其实我们清楚,你们一直在外面租着房子……就为了这,我经常和你的母亲说,这小子没白疼!”
时间过得真快,感觉我和老爹还有很多话要说,成都东站就到了。我慢慢扶着父母走下列车,去找他们想去的地方。
【作者简介】 刘敏,退役军人。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山西日报》《山西文学》《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发表作品200余篇,撰写电视专题片60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