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琦
音乐作品中的二度创作,需要演奏者对作曲家的原作品进行分析理解,用自身的演奏技巧、文学修养、情感投入以及个性想象的表达方式,以竹笛为载体完善一度创作中无声的情感。演奏者需要有赋予音乐作品生命与灵魂的能力,这考验演奏者是否有扎实的演奏功底以及丰富的知识储备。本文以竹笛协奏曲《雪意断桥》为例,从创作背景入手,诠释竹笛演奏二度创作的意义。
音乐表演真实性的两种渠道中,最基本的是将乐谱作为基本依据。众所周知,乐曲的谱子是作曲家创作意图的直接记录,是给后人的根本依据,所以作曲家都会尽可能地在曲谱中标注清楚。但由于各地方编写的教材以及编写者的不同,记谱法也会随之改变,一首相同的曲目可能出现两种完全不同的记谱法。那么乐谱便不是唯一的依据。所以,作为音乐表演者,我们必须从更宽广的视野和更高的层次去把握和理解音乐,从而达到乐谱与精神相融合。创造性是指表演者需要有强烈的参与意识和创造意识,在符合原著的基础上,有自己的个性与诠释。表演者走向成熟的标志是在感性的层面还能保持清晰的自我意识,赋予乐曲独有的个性,对作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并且能够根据自己的条件与特长,找到适合自己的表演方式,形成独特的个人表演风格。
演奏者一定要对作品背后的特定历史环境进行深入分析,任何一部音乐作品都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必然具有特定的音乐风格。真正的表演艺术家都努力从历史的角度把握作品的音乐风格,并且力求把这种风格真实、完美地加以再现。他们会尽一切可能去熟悉和体验作曲者生活的时代环境,使自己化身为作品的创作者,以便更真切地表现作品的历史风格。对于民族器乐演奏者来说,传统曲目的历史背景更值得深思和推敲。在充分了解作曲家的创作意图与历史背景之后,演奏者要努力与作曲家融为一体,从而得到一种价值提升。音乐表演中的历史性就像是一张脉络交织的网,它贯穿在音乐始终,能使演奏者找准音乐表演中的重点与中心,如果割断其历史联系,音乐作品必然会失去当下社会赋予作品的音乐意图。
在二度创作的过程中,演奏者本身的技能以及艺术表现力都具有重要意义。其一,演奏者应当对所演奏的音乐作品有全面的理解,具体表现在乐曲结构、创作背景、文学修养以及演奏技法等方面。演奏技法可以说是一首作品的基石,演奏者通过娴熟的技法可以提升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合理运用音色变化、高难度技巧、强弱起伏等技法可以充分塑造作品形象。其二,演奏者应当发挥自身想象力并且结合审美个性进行二度创作。演奏者可以通过谱面的力度术语、表情记号等标记,根据作品的背景与作曲家意图发挥自身想象,将谱面的标记转化为个人的内心听觉,再通过自身想象与审美个性把内心音乐展现出来。自身技能与艺术表现两者缺一不可,如果只有精湛的技术支撑,没有自身对音乐的理解,那么便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二度创作,音乐也不可能达到供听众欣赏的目的,更不可能有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的作用。反之,没有技术就更不可能产生情感。因此,不具有艺术表现性的技术,也就失去了作品的价值。艺术表现需要技术支撑,而技术支撑体现艺术表现,只有两者融会贯通,才能真正实现音乐作品的二度创作。
竹笛协奏曲《雪意断桥》是由我国著名作曲家刘锡津在2013 年创作完成的,一经推出便被众多作曲家争先演奏。此曲打破了西方人对中国传统乐曲的印象,将极具东方色彩的戏曲音乐与西方流行音乐融合在了一起,使得古老的民间戏曲音乐大放异彩。当年刘锡津从浙江地区广泛搜寻乐曲的主题时,正值雪季,他在西湖边联想到了中国著名的民间传说《白蛇传》——许仙与白娘子的爱情故事,飞雪、断桥相融合的意境为刘锡津先生的创作提供了灵感和素材。
笔者从刘锡津先生的采访视频中了解到,他在创作《雪意断桥》时,其乐曲的构思动机没有接续前人讲述许仙与白娘子的爱情故事,虽然都是断桥,相同的景物,但作曲家想要表达的是在人世间,西湖中的断桥作为情人桥,已经不单单是对历史和神话传说的回顾,而是对要发自内心去探寻的情感的一种寻找和表达。再者,作曲家想要通过旋律和节奏的变化,使音乐在进行当中与听者产生共鸣并能使听者从音乐中感悟到某些自己的幸福时刻、某些个人的经历。正如《雪意断桥》总谱扉页所述:“乐曲创作于二零一三年二月,以江浙民间音乐为素材,寓情于景,借景抒情。发挥管弦乐之多彩,尽展笛之神韵;歌吟江南之美,称颂人间真情。”
对音乐作品的二度创作离不开自身经历与细节处理,不同的演奏者对同一首作品会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与创作方式。一方面,不同演奏者对音乐中的音色、力度、节奏等技巧性处理存在差异;另一方面,对音乐作品背后的故事也会存在不一样的理解与感悟,从而其音乐作品给予听众的听觉效果也不尽相同。
纵观戴亚教授的演奏,音色厚实沉稳,强而不燥,弱而不虚,演奏风格亦是贯通南北、兼收并蓄,其音乐表现力收放自如,不仅善于吹景更善于吹情,不仅升华了作曲家的情感,还将观众的情绪一并带入,真正做到令人赏心悦目。戴亚教授凭借多年来丰富的演奏经验,对《雪意断桥》进行了优秀的再创作,成功地演绎了这首作品。戴亚教授的改编演奏可谓是非常成功,又一次掀起了学院热潮,也成了各个音乐学院表演者争相学习模仿的作品之一。
戴亚教授不仅保持了之前的二度创作的内容,而且使作品的技术性与艺术性得到了充分融合。早在2013 年6 月首演《雪意断桥》时便已经加入“声腔化”的处理——在第23 小节中前两拍原本为A音—E 音的单音进行,但戴亚教授在E 音上运用了“气变音”的处理。在竹笛演奏中,气变音属于模仿戏曲唱腔的一种技法。这也成了《雪意断桥》这部作品的点睛之笔。
在2022 年的南京音乐会上,戴亚教授将快板部分原谱节奏为4 个十六音符连接2 个八分音符的简单节奏型,在不违背乐曲结构与作曲家本意的前提下,填充为4 个十六分音符进行快速连接,用竹笛高难度技巧双吐循环去完成,将这段快板情绪推至高潮,从而去连接转调段落,使得乐曲色彩更加丰富,情绪波动起伏无论听众还是演奏者都觉得酣畅淋漓。
在长达32 拍的长音D 上,戴亚教授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的演奏力度从p—mp—f—mf—ff,由弱到强,逐步煽动至乐曲结束,为终结情绪作铺垫,最后一小节用上行历音从高音D 到超高音D,将演奏展现得淋漓尽致。全曲极其细致的演奏技法和收放自如的力度变化,使全曲结束在辉煌热烈的情绪中,令人流连忘返。
詹永明教授在演奏《雪意断桥》时,将自己的特色融入了乐曲当中。詹永明教授以“细腻入微的演奏风格”出名,他演奏时音色会有较大的变化,使乐曲旋律延展性更加鲜明。与其他演奏者不同的是,詹永明教授打破了传统六孔曲笛的演奏,而是在六孔的下方另开一孔,使之成为七孔笛,其目的与戴亚教授的思路相同,都是想要模拟人声唱腔的圆滑音,但詹永明教授将六孔改制七孔的想法运用到实践中来,更加具有创新性,也解决了竹笛中A—E 音之间必然会出现经过G 音的问题。
詹永明教授在处理乐句上,还融合了自己独到的见解与经验,在第108—112 小节中,詹永明对乐曲旋律进行了泛音化处理,而竹笛当中的泛音是利用口风控制原理,对气流以及口风的要求极高,气流缓慢、口风固定,模仿箫声,这种技法处理在传统乐曲《鹧鸪飞》《幽兰逢春》中均有明显体现,而该吹法是南派笛子宗师赵松庭、陆春龄先生的演奏特色,许多浙派风格的曲子都运用到了此技法,模仿箫声会使音色更加多变,能给观众带来更加空灵的感觉,加深了作品的雪意之美。
詹永明教授在快板部分也作了处理。作品第128—133 小节中原本每两小节是一个完整乐句,共分为四个乐句,每个乐句的开头均是小附点音符节奏型,詹永明教授将前两个乐句保持原有的节奏型不变,但演奏到第三、四乐句时,就运用了三吐的技巧,并且改为后十六分音符节奏型,使快板部分更加具有灵动性。
此外,詹永明教授对结束句长线条旋律的处理也有着个性化的理解,在同一音符连续演奏三十二拍的平直音乐中,运用了从平直音过渡到虚颤音再到实颤音的处理。在演奏力度上与戴亚教授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谱面上标注的力度是p,但詹永明教授所演奏的力度记号却是p—mp—f—mf—ff,由弱到强,以八度历音结束全曲,这也将音乐情绪推向高潮,使人酣畅淋漓。
作曲家的一度创作,即乐谱的产生。它源于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来自作曲家的灵感,即精神创作的过程。作曲家通过亲身经历与自身感受,将生活中的灵感火花作为旋律动机,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在头脑中逐渐形成较为完整的音乐雏形。第二阶段是将内心旋律实体化,即物质创作的过程。作曲家将头脑中的雏形落实到谱面上,合理利用相关作曲方法去创编完善作品。作品配合特定的主题与背景,最终形成具有实际意义且能充分表达作曲家思想感情的作品。作曲家一般通过这两个阶段来完成乐谱的创作,这也是作曲家深入生活、运用脑力劳动所得出的结果。但是乐谱只能作为一种特定的语言符号。乐谱始终都是无声的,所以演奏者的出现,无疑成了连接作曲家与听众之间的纽带。
一度创作其实是二度创作的基础与前提,没有作曲家的原谱也就没有演奏者的二度渲染。二度创作的本质意义可以概括为“传达”二字,演奏者作为作曲家与欣赏者之间的桥梁,将无声的乐谱情感化、歌唱化,将其内在情绪传达给欣赏者,甚至是演奏者本人。从音乐作品分析,二度创作不仅可以增加音乐作品的创造性,还可以将演奏者的表演作为一种情感载体,使音乐作品得到更好的继承、流传与发展。从自身角度分析,二度创作也是在考验演奏者的全面发展能力,不仅需要演奏者掌握充足的乐理知识,对演奏者的历史知识、人文情怀等文学修养也有着极高的要求,培养好的乐感与审美也成了二度创作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反之,这些能力在潜移默化中也增强了演奏者的音乐素养,有利于演奏者提高自身的音乐表现力,真正做到演奏时达到内外兼修的水准。
欣赏者作为第三视角,不仅可以通过演奏者的演奏去了解乐曲的情感走向,还可以通过自身的阅历理解音乐作品背后的深意。欣赏者是视觉与听觉的接收者,因为演奏者在演奏的同时,还向观众传递出自身的情感,由自身作为桥梁,连接至第三者的感官中,而欣赏者会因为演奏者的表演,对其音乐作品产生对应感受,仿佛身临其境,从而加强对音乐作品的印象。
演奏者的二度创作对音乐作品的影响也是不容置疑的。对于竹笛演奏者来说,自我个性、阅历经验、对于事物的敏感度以及文学修养的不同都会影响二度创作中的细节处理。二度创作需要演奏者与创作者在思想上高度契合,也需要演奏者与欣赏者之间做到有所呼应,这对于演奏者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