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樟
家住瓦市那会儿,家中有个将军罐,就摆放在我的书柜上方。
这个将军罐是夫人专门为儿买的,说是等有机会带过去,放在儿家里。夫人跟儿视频通话,就说起这将军罐。儿说:“什么将军罐?我看那就是个泡菜坛。”我在一旁乐。儿跟我的想法一样一样。夫人不愿听了,对儿说:“什么审美意识?将军罐,多大气呀!摆放在家里,对你好。”儿不领情,连说:“我不要,不要。”夫人说:“好好好,要还不给你哩!”
这是个清康熙青花缠枝莲纹将军罐的仿品,卖家是来自景德镇的一位女老板。那一年,瓦市这边搞了个商品展销会,展销会就要结束了,这位女老板的瓷器也没卖出几件。我和夫人去的时候,女老板直摇头,说:“你们瓦市人不识货。”这话听了,有点儿刺耳。夫人不吱声,在她的摊位旁转来转去,忽然收住了脚,眼睛锁定了这只将军罐。夫人问:“老板,这只将军罐多少钱?”女老板已看出夫人志在必得的表情,回答说:“一千八。”夫人说:“东西不错,价钱有点儿贵。”女老板说:“好的东西总是为懂它的人准备的。你若诚心买,我破个例,这个数,你拿走,怎么样?”女老板朝夫人竖起她右手那根纤细的食指。夫人说:“还是有点儿贵,八百,我拿走。”
“八百……”女老板犹豫片刻,说道,“八百就八百,权当交你这个朋友啦。”
“八百元买这么个罐子,你这脑袋都有这罐子大啦!”我抱怨道。
“嘘,”夫人悄声对我说,“你不懂,值!”
我懂了,她这不是在买罐,是在提升瓦市的艺术眼光。
抱怨归抱怨,最后,还是我这个“做苦力的”将这只罐子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家。
举家南迁时,走得比较仓促,家中好多旧物都不能带走。旧的衣裳,都投放到小区的捐衣柜里去了。最后一个物件——将军罐,怎么办?托运,怕半道碎了;随身带走,又极为不便。那会儿,正好大姐在家里帮忙。夫人说:“大姐,这将军罐你拿回去吧。”夫人说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眷恋。大姐说:“好,我暂且替你保管,得机会我给你送去。”夫人说:“送?你犯傻呀?别把它当作泡菜坛就好。”大姐说:“怎么会呢?我也稀罕这物件。”
在江南,我和夫人常怀念起瓦市。
“瓦市的瓜果,就是比这边的好吃。”夫人说。
“嗯。”我应道。
“你想没想去南山时路过的那户路边的人家?”夫人说,“他们家有两棵大杏梅。那时候,大地的麦子黄了,大杏梅也黄了,刚从树上摘下来。掰开,核儿上一点肉儿都不沾,把一半儿瓤塞嘴里,轻轻一嚼,满嘴都是汁液……”
“想!”我说,“还有,闫店乡沙土地的红薯,刚出锅,还咧嘴‘笑哪。掰开,里面面面的……“
“净想着吃啦,亏你还是个文人,俗!”夫人说,“知道我最想什么吗?想我的将军罐。”
“打住,”我说,“送人的东西,想都不要想,不就是个泡菜坛吗?”
“将军罐。”
“泡菜坛。”
“将军罐!”夫人发脾气了。
“好好,将军罐。”我只好妥协。
来到江南,夫人的脾气明显见长。
春节。南迁后第三个春节。节前,大姐就跟我们联系过了,今年春节来我们家过。
正月初一,我和夫人去接站。终于接到了大姐。大姐怀里抱个圆鼓鼓的包裹,肩上背个包,左手还拎个塑料桶。
“大姐,你抱的是啥呀?”夫人问。
“老四,你猜。”大姐乐呵呵道。
我接过大姐的包裹,立马就明白了。我对夫人说:“泡菜坛,你的泡菜坛。”
“是吗?快打开,让我瞧瞧。”夫人急不可待。
我打开包裹,青花缠枝莲纹将军罐就展现在夫人面前。夫人欢喜得不得了。再看塑料桶里,嗬,是老家的酸菜,足有四五棵。
“过来年,姐都七十啦……”夫人心疼大姐,“大老远的,姐……你真是犯傻啊!”
“姐知道,这罐儿可是你的心爱之物。”
得在站前廣场留个影,做个纪念。
受新冠疫情影响,节日的广场清静得很,三五个保安,三两个清洁工,独不见游客。广场上自有一番节日的装扮:以3D灯光打造的古楼、古城墙,既有六朝古都的风范,又彰显新时代精神。“城”门洞上有“欢度春节”几个大字;门洞两侧,左有“虎虎”,右有“生威”。壬寅年嘛。
“就在门这儿,拍一张。”我说。
大姐和夫人蹲在“城”门口,面前摆放个将军罐。
咔嚓,妥。
我说:“这就叫抱‘坛取暖。”
夫人就不愿听这个“坛”字,立刻纠正道:“罐!将军罐的‘罐!”
夫人非要和将军罐照一张。手机镜头里,夫人怀抱将军罐,美滋滋的。
咔嚓,完美。
我说:“这叫‘将军回归。”
这话,夫人愿听。夫人一高兴,就对着天空放声喊:“过——年——好——”
大姐和我也跟着喊:“过——年——好——”
广场好空阔。空阔的广场,有种魔力,让人无法抗拒。我们仨,围着将军罐,情不自禁地扭起了东北大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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