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走出去,遇见一些风景。
把雪踢进球门
雪是探路的先锋,总是趁你不注意,偷偷地降临人间。它们是一群调皮的孩子,张开手脚,摆成各种姿势,尽情拥抱着屋檐、树木、大地……还有些落在我柔软的羽绒服上,赖着不走了,似乎铁了心要让我变成个“雪人”。
我权当这是大自然给我的报复——我实在是个不爱运动的人。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是个十足的“宅男”。只是我宅在家里不是为了吃零食、打游戏,而是选择一块安静的角落,望着窗外,痴痴地动笔。
可是这样的景色,即使我再“宅”,也是难以拒绝的,何况我又是个从小对雪就“孤陋寡闻”的南方人。于是,裹好衣服,戴上围巾,奔赴这个白茫茫的世界。
这里的雪是不同形状的。一些滚得巨大的,成为雪人们圆润润的身体;随手搓成的小球,则多半被赋予了“进攻”的使命;还有些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则交给“艺术家”们创造的小手。所有的雪抵达人间便都被赋予意义,它们“赤条条”地来,却不愿意“赤条条”地离开——它们“干净”,却也最讨厌“干净”。
“传球!传球!”循着声音望去,竟是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正在足球场上驰骋,踢着一个沾满雪的足球。我不禁笑出声,脚步凑过去——雪地足球,多么新鲜的事儿。
很快,我便是那场上驰骋的一员了。说是驰骋,其实也不过是跟着球跑,可即使只是这样,我也乐此不疲。这是纯粹的奔跑带来的快乐,这是脚下踩出的嘎吱声带来的愉悦。
厚厚的雪给予球员们满满的安全感与勇气。摔倒不再是危险,铲球不再是奢望。一场突如其来的雪,竟以它的冰冷点燃了人们的热情,就连我侥幸进球时,都要学着来个帅气的滑跪。
没有什么规则,踢累了,就到旁边休息休息。看着他们挥手、呐喊、飞奔的样子,我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欢喜起来。这时,某个球员大力射门,足球在空中旋转,抖落下一团团雪。那抖不完的雪就跟着球一起,不偏不倚地钻进球门。周围瞬间爆发出欢呼声,无论是队友还是对手,都喊着“好球”“好球”。
我也跟着庆祝起来——他把雪踢进了球门!
被风追着的少年
小时候喜欢放风筝,等到大些,再想放风筝时,却已经不是小孩子。
我望着草地上肆意奔跑的孩子们,感伤地想着。曾几何时,我也像他们一样,没有什么烦恼,只知道把头抬得高高的,注视着天上那飘扬着的、代表着自己的风筝,全然不管面前的道路。
我羡慕这样无所顾忌的勇气。他们恨不得能长出一双翅膀,和风筝一起翱翔蓝天。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飞到天上放风筝的想法逐渐被抛至脑后——我们都在地上放着各自的風筝。
或许是看我在原地惆怅了许久,领着那群孩子的母亲拍了拍我,将一只雄鹰状的风筝递到我面前:“你也来玩一会吧?”没想到我的失落表现得这么明显。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声谢谢,接过风筝。
时隔数年,风筝早已成为回忆里才会出现的名词。如今它真切地躺在我手里时,我竟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孩子们总是热心的,他们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地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指,争着向我传授他们放风筝的“独家诀窍”。
在各位“小前辈”的指导下,我的风筝也算是顺利起飞。望着我那只“雄鹰”翱翔天际,我心里就无端地欢喜起来。
“迎着风跑,迎着风跑——”孩子们向我招招手,邀请我加入奔跑的行列。他们全然不顾那位母亲的嘱咐,撒开手脚,沉浸在欢乐的海洋。而我,也想着什么都不管一次——将那些烦恼、那些顾虑都系在风筝上放飞吧。
是啊,放风筝怎么能不跑呢。所谓放风筝,其实更像“放自己”。风筝靠着风扶摇而上,而我们只能靠着双腿,在草地上放牧自己。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依旧热爱,我们依旧欢快,我们清楚地知道,天上也有那么一个“自己”,摇摇晃晃,因为我们的不停奔跑而得以高高飞翔。
不一会儿,我就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带领着那群孩子放飞自己。我回过头,望着那群朝我奔来的孩子们,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但曾经的我总归是追不上现在的我,就像我也永远追不上风的速度。但那些孩子还是迎着风跑,大胆地放飞自己的风筝,而我也一样,不知疲倦地奔跑、大笑,放飞着我想放飞的。
即使这样的时光也很快也要过去,即使我将收回风筝,还给那位母亲,然后道谢告别,继续踏上自己的旅程。可我依旧不会停止奔跑,曾经的自己追风而去,如今的我跑在前面,竟也像是被风追着。
那一刻,我也有了超越风的速度。
挽着静夜散步
我总认为,一个“完美”的夜晚,首先必须是“安静”的。这里的安静,不是指没有声音,而是一种深邃的意境。它更像一种感觉,一种让你心平气和又可以随时调动情绪的感觉。
除了安静之外,最好还有一轮盈亏各半的月儿。它偷来黑夜的光,照亮人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已经残缺。若是这些客观条件都具备了,那还得在自己身上下点功夫。最好是戴着帽子,手插口袋,挑一个不快不慢的节奏,漫无目的地走。耳机就不需要了——静夜虽静,但总有声响,万一错过,实在可惜。
就这样闯入夜里。
先走进眼帘的是茂盛的树林。它们整整齐齐地站成几排,像是亿万年前就伫立着的士兵。在它们的坚定眼光的审视下,我冷冷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外来人”。它们的身后,是无尽的黑。这黑延伸着,延伸着,像是一只巨大的手臂,一把揽住了天与地。于是,地平线不再清晰,你怎么也分不清,那遥远的闪着光的地方,究竟是星星还是灯火。
就这么想着,踱步着,迎面遇上一个戴着耳机散步的少年。他和我一样,都选择了在这样一个夜晚出来散步,选择遇见今晚独特的美景。只是,他跟我听到的东西又有所不同。他可能正听着自己最喜欢的音乐,摇滚或是抒情,欢快或是遗憾,又或许他是在听书,听一个钟情许久的电台节目,听一些私人专属的话语。而我的耳边,只有偷偷溜走的风,以及那时不时响起的虫鸣。
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无论哪个季节,虫鸣声总是不会缺席的常客。我永远找不到那些声音的来源,只是被迫地听着,任凭它们叨扰我、应和我。它们似乎要借着这声音证明它们还存在着,真真切切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
而此时的我也要借着这声音,确证我的的确确地走入了这个静夜。我不再是“外来人”。这深邃而广阔的长夜下,也埋藏着一份我的声音。
我露出满意的微笑,与一对挽手说笑的情侣擦肩而过。待我回过神来转头再看时,他们已经走过了街角,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我心里不禁羡慕起来——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是谈论着明天就要转凉的天气,关照嘱咐对方多穿几件;还是分享着今天遇到的趣事怪事,企图收获几串爽朗的笑声;抑或是讲些风花雪月的情话,笨拙却直接地表达着各自的爱意……
我想我是怎么也揣摩不透的,正如我怎么也揣摩不透蟲鸣的来源,怎么也揣摩不透这无边的静夜下,究竟藏着多少声音。
我还是继续走吧,向前走,挽着静夜的手。
听见下雨的声音
一滴雨的宿命是什么?是钻进喧闹的雨堆里,潮湿一次陌生的街道;还是飘飘扬扬,潇洒地撞在玻璃窗上,徒留一行泪痕。我想或许是耳边渐起又渐落的交响曲,它多是轻声呢喃一句,通知它已到来。如此,搁下笔,推开门,走出屋檐,听见下雨的声音。
起初只是羞涩的豆蔻姑娘,它缓缓又惊喜地降临,让质朴的土地重拾初恋。它润湿了街道,留下深一块、浅一块的斑纹——它逐渐占据着大地的心。接着它化身为曼妙的芭蕾舞者,在水面上弹跳起舞。我的心跟着柔软起来,欢喜就随着水花溅出来。
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静静地、痴痴地想,最好是有窗有椅,还能见到绿色的地方。在雨水的润泽下,绿意开始了生长,晶莹中盈满透亮,像是天真的孩童水汪汪的眼睛。一滴雨“啪”地落在布满皱纹的树叶上,叶子稍稍弯腰鞠躬,欢迎了它的光顾。那一刻,雨滴即使再渺小,也有了存在。
声势浩大起来,就像是水帘洞,密密麻麻地铺成一片又一片,掩盖了所有的颜色。色彩被蒙上一层朦胧的纱,模糊成碎片,渐渐晕散开。地上竖起花花绿绿的伞,人群加快了脚步,像是在滑行。他们不让雨打湿身子,似乎要保持最本真的自我。
但我却不怎么喜欢撑伞。因为我不仅不讨厌这淅淅沥沥的雨水,反而还很喜欢。它的每次到来,总将世界洗刷成另一副样子。雨中漫步,岂不是很有情调的事?当然,若是害怕感冒生病,那还是得乖乖“束手就擒”,撑起保护伞。但若是兴致已到,那便不管不顾地淋湿一次,润湿那颗沉寂已久的心,重新唤醒它热泪盈眶的能力。也只有当雨水滴落在我身上时,我才真正有一种感觉,一种与世界、与生活接触的感觉。
盛大的落幕总留下遗憾,它走时没有一点征兆。或许是伞下几句祈祷,说了它的坏话,它哭哭啼啼地就溜走。在耳边,雨声变得粘稠,或许是我主观意识作祟,心里还想着挽留。但我不遗憾,因为我知道,在一个意义非凡的日子,它会再来。
到时候,不妨一起搁下笔,推开门,听见下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