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

周杨钦

我写这篇文章时，试图让故事进入一个充满矛盾和冲突的世界，将现实与幻想、乡村与城市等多重元素交织在一起，展现一个充满张力的故事。让读者在品味故事的同时，也能思考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现实。我认为小说创意性通过切换视觉，展现了周明与周不理之间的矛盾冲突，虽看似微不足道，却如同乡村中的一股暗流，涌动在生活琐事的深处。周明与恶犬的追逐，与周不理的暗自较量，透露出小人物之间的独特趣味。周明在都市与乡村之间的徘徊，其实是对自我身份的追寻与确认。他试图在撕扯中寻找平衡，却又不断被现实打破。

小说中的“壁”，我想要表达的是这既是周明与周不理之间的隔阂，也是每个人心中那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它既是物理的，也是心理的，既存在于人与人之间，也存在于人与自我之间，能够让我们看到生活的复杂性与人性的多面性。

一

像小时候那样，周明嘴上叼着根狗尾巴草，走在周家屯的这条小街上。

他拐了个弯，一只恶犬向他冲来。

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只狗的气息，正是从村里周不理家跑出来的。自从他去大城市打了几年工，好歹见过些世面，怎会被狗欺负？他眼中的狗，不仅仅是这只恶犬，甚至还浮出一丝人体的气息。周明忍住快要熏出的眼泪，在拐角处左拐、右拐，像沉稳的老司机在肇事逃逸。

周明跑得飞快，屁股后头生出一阵风，沙子被风带起，呛得周明边跑边咳嗽。他刚要松口气，那只狗突然从背后袭来，咬伤了周明的腿根子，直冒血。周明已经示弱，瘫倒在了地上。可那只狗还不满足，又向他猛扑过来。还好边上有块土砖头，周明抄起就向那只恶犬扔去，砸中了那狗的眉心。他手抄起一根竹竿子，向背后横扫而去，一棒重击在了狗脑袋上，那狗就这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周明靠近一看，狗的眉心有一处红点。狗身下不断泄出鲜红色的液体，眼睛里的神光也渐渐消失了，只有嘴巴还在微微翕动着。

他杀死了这只狗，这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了。

远处，响起了周不理吹响的口哨声，他知道这声音是在唤这只狗回家的。

周明心惊胆战，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时候要清理掉现场了。他把狗的尸体用一块布裹住，抛在了山洼处，便匆匆跑回了家。

他知道，周不理一旦发现狗丢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到他周明家去看个究竟。

二

周明作为一家之主，长年在外打工谋生，见妻子的面少，本来相见之日里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只是俩人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导火线引燃，故而当他试探性地向老婆杨琳坦白他杀了周不理家的狗后，老婆顿时就火冒三丈了，她指着周明的鼻子说：“你，你惹谁不好，偏要惹到周不理家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狼性子，干脆把你当作狗拿去卖给周不理得了！”

周明故意瞪着她说：“杀一只狗怎么了？杀一只狗我就不是咱周家人了？你就要偏向他周不理这个不讲理的狗东西了？况且他周不理还没发现是咱杀的他家的狗呢。”

“还想不想要孩子了？不要说咱家，你犯的那些事为啥牵扯到咱家？各人的事各人自己负责。”杨琳怀了孕，自是不甘示弱，掐住周明的软肋。

而屋子外，突然传来周不理无理的吆喝声。周明和杨琳慌了慌神，回到了如何应对周不理的事上。周明嘘了一声，暗示妻子不要出声。他扛起下地的锄头，准备吓唬吓唬周不理。

“幺爹，你又来咱家了？是咱家有金矿，还是银矿给你备着么？有话快说，我马上就要去耕地了。别拦我，我的锄头是不认人的。”

“咱又不是第一次见，小明，这次来不是为了你家欠我家的钱的事，而是为咱家狗的事。”

“你家狗和咱家有啥关系？”周明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收敛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那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家的狗不知道咋回事，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来你家看下，是不是到你家来了？”

“到我家来？我还不晓得呢！我没看见有狗，肯定没在我家！”周明拍了拍胸脯，以示证明。

“你说了可不算，我还是进去核查一下。”周不理就要进去，这气势，似乎谁也拦不住。

“让幺爹进来。”杨琳挺着肚子走出门来。

“好了，好了，看在你老婆的份上，这件事就不追究了。”

周不理看似慫了，背着手扬长而去，其实是他现在还不想把事情闹大，他知道杨琳的厉害，知道她虽然倔，可对自个儿家里的事情从不含糊。

傍晚，周明久久不能入睡，他闭上眼睛想今天发生的一切，用拳头死死地捶着木板床，心想他怎么就不是命好的人，这周不理也太蛮不讲理了，那桩桩往事也不至于记得那么久吧。

他感觉到自己卧室的房门正吱呀地响着，一抬头，看见了杨琳。杨琳上下打量着周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周明，我和你都应该冷静一下，今天上午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觉得幺爹那么针对我们家，还是因为你借他家周毅的钱没还，所以丢了狗也会怀疑到你头上。”

“这不是为了娃儿么？”周明的心仿佛被揪住，“娃儿就要出生了，我这也是为了咱家好啊，琳。”

“还不完也得还，周不理那态度，你是看到了的，实在不行，咱不要这个娃儿了！”

“琳，让孩子生下来吧，我会想办法还清周毅钱的，行吗？”

杨琳的心还是软了一截，这么久没见了，这种情感便喷薄欲出。她故意岔开话题，抱怨着说：“哼，这么多年在外，回来还只关心肚里的孩子。”

周明开始回忆他与杨琳过去的点点滴滴，手不自觉地搂住了杨琳，且从背后越搂越紧了，并说他周明再也不想离开她了。杨琳故意抗拒，却只是让周明一个劲儿地搂着。突然，杨琳哭了，这么些日子里，她守家的憋屈就一直没释放出来，只是像香蕉皮一样烂在心底，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周明也憋屈，他说他并不是想离开杨琳，而是城里的条件比村里好，等他还完周毅的钱，攒够了钱买了房子，就将她和娃儿一起接进城，从此与周不理永世隔绝。只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她杨琳多担待些。

杨琳用僵硬而冰冷的双手搂住周明。

杨琳的肚子有点大，周明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三

第二天，两人被一阵莫名其妙的鞭炮声吵醒。起来后，周明忙拉着一位村民问：“发生了啥事儿？怎么还放起了鞭炮，哪家有喜事了？”那个村民笑了他一声，说：“这你都不知道，是村里周不理家懂事的儿子周毅回来了，还说自己好久没看到周毅，据说他已经是城里的一位大老板，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呢，看他回来就是图个稀奇。周明知道周毅的本事，只是当时借周毅的钱，本约好了期限是两年，没想到过了半年他爸就知道了这件事，让他周明还钱，还威胁他说如果不还，就干扰他老婆的生活，这年周明要回来，不光光是为了过年，也是为了解决这些个麻烦，并且为杨琳接生。他深度怀疑是他曾经要好的兄弟周毅翻脸不认人，要他周明趁早还钱。

周明和周毅都是从这村里头走出来的村娃子。周毅年龄要大些，在周明的印象中，周毅总要护着周明。有一次村里的那群小恶霸要打周明，还是周毅帮他扛的，并替周明解的围，周明从小就记着这位哥哥的好。虽然发生过一次矛盾，可是周明认为问题并不在他们二人身上，并不影响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周明长大后工作了，两人就长时间没了联系，他第一次向周毅借钱，也是目前唯一一次借周毅的钱，周毅直接用微信转账给了周明，丝毫没有犹豫。

可令周明疑惑的是周毅的出尔反尔，明明约定好了两年后还，周不理却知道了周明借他儿子钱这件事，才会嚷嚷着一直要他老婆还钱。杨琳本不打算告诉周明这些，可有一次周不理的行为逾越了她的底线——竟向她这个孕妇的房里扔石头，还砸伤了她。那一天，周明记得很清楚，他的老婆杨琳发出彻夜的哭声，电话里也一直断断续续的，连话也听不全，只听出来周不理欺负他一家子，于是他回来了。

周明的第一反应就是给周毅发条微信，并试探一下周毅对他周明是不是真心的。他先是发了个过年的表情包，画面上是一只舞动的中国龙，过几秒后，又闪过“恭喜发财，吉祥如意”的八个大字。

周明想欲擒故纵，他在微信里说：“大过年的，这么多年了，你周毅不回家来看看？”他知道曾经的周毅是个耿直人，他回来后，一定会来看看周明一家的情况怎么样，还要顺便包个红包给他。可是这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周毅变化大不大，想罢，周明叹了口气。

周毅很快回复了周明，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早就回家里头了，今天我赶回来，就是专程为了见你。”之后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周明有些吃惊，觉得其中多半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他知道周毅为人小心谨慎，必定是事先就清楚了他周明已经回乡这一点，且他周毅在村里什么不知道，消息灵通得比谁都快，自己也不好说自己没回来？如果是这样，岂不是自欺欺人了？说起来其实是周毅在将他的军。

周明只得道出实情，他连忙回复周毅，说：“其实我也就比你早回来一周，没啥大不了的。这次回来，也是为了专程见你，除了这，也没有啥大不了的事。”发完后，周明想到既然周毅说要专程见他，他怎好怠慢，就顺着话说下去，看周毅能使出什么能耐来。

可周毅这个瞬间回复的疑问句，让周明心里惊了一跳。只见手机屏幕上立马冒出两个字：“是吗？”似乎周毅已经知道了些什么，问得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周明急抓了抓头皮，犹豫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可他也深深清楚了，周毅的话学会了拐弯，还直中其怀，他或许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个印象中的周毅了，为此，他也叹了声气。

最后，周明还是按下了一个面容羞涩的表情包。几乎是同一秒，一个没有头发的小圆脸就出现在了屏幕上，仿佛手机跟周明是一体似的。

屏幕前，周毅久久没有回复，周明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四

周毅不会忘记的是，他家里的那条母狗。周毅记得，那是个残忍的季节，乡里盛行吃狗肉。周毅那时才刚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少之际，心里还热着呢。那天，周不理提回来了一只狗，那条狗估摸着只有几个月大，还没有长成熟。可周不理一回家就吆喝着他全家吃狗肉，还说这是大补之物。周毅却不喜欢他爸这样，他认为狗也是一条生命，不能随便乱杀，这是会遭报应的。当他爸周不理举起刀来的那一刻，周毅实在忍不住了，他听见了狗的哀鸣声，立马就向他父亲哭着跪下了，说：“别杀这只狗了，它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呢，而且我们家不是缺了一条看门狗吗，就让它看家得了。”周不理想了又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但他想让周毅尽早独立起来。于是周不理让周毅自个儿给狗找东西吃，不然他随时都会把狗弄死。周毅见父亲同意不殺这只狗了，立马开心地笑了。周不理心里不舒服，他觉得儿子太善良了，将来怎么能够扛起他周不理家的重任，于是叹了口气。

周毅通过割猪草挣钱，并偷偷将猪食分给狗吃。那只母狗并不挑食，啥都要吃。它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周毅，他觉得这只狗也会有人的感受。

那狗曾救过周毅一命。那是个晴朗的日子，周明约上周毅去河边玩耍。周不理和周明他妈关系很好，周明和周毅从小就在一起玩。弟弟周明想去河边玩，没有先征得大人们的同意，就直接向周毅说了自己的愿望，还问他能否带他在河中游泳。周毅没想太多，便答应了下来。之后，他俩选了个没有大人知道的地方下水。可是周毅不识水性，被河水冲得站不住脚，他在河里面挣扎着。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无力，浪花越来越大，呛得他鼻子里全是水。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下来，脑子里像灌铅一样重。周明见状想救周毅，却被一个水花冲走了。那狗恰好就在他们落水处，听见了他们的呼救声，立马跑回家扯住周不理的裤角不放。周不理本以为狗是在跟他开玩笑，提起刀就要宰它，可狗仍然死咬着他的裤脚不放，他这才意识到应当是什么大事发生了。他叫上几个村民，随着那只狗来到他俩的落水处，救上了周毅和周明二人。但周明溺水的症状比周毅轻多了，周毅根本就不识水性，肚子灌的全是水，抽搐着，做了人工呼吸才醒过来。

周毅醒来后，周不理逼问儿子为什么要下水，周毅只好交代了实情。了解了事情真相后，周不理很生气，认为识水性的周明想害死他儿子，提起刀就要找周明一家算账，却被周毅拦了下来，哭着喊着说：“爸，这件事还是算了吧，是我周毅答应周明入水的，要怪也应该怪在我身上，而不是周明身上。”周不理冷静下来后，放下了菜刀。他假装找周明一家说情况，可谁知他之后蛮不讲理，硬说是周明带周毅以身犯险，没有找他算账都够好的了。周不理火气上来了，说他周不理要和周明一家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说罢，甩门就走了。

周明不敢再找周毅玩了，周毅更是如此，他俩的关系似乎就此断开。甚至有几次，周明从周不理家路过时，能听见门啪的一声就开了，然后一条母狗就冲向他，追着他屁股后面咬，他害怕了，根本就不敢找周毅玩。

五

之后的周毅步入社会，经历了十来年的摸爬滚打，成了城市里的老板。七年前有次回家，去周明家拜访时，周明也在。偷偷加了周明微信后，似乎有某种隔阂，也是一层壁垒，导致他俩都不好开口。那次他回家没看见周明，便给周明打了个语音通话。他俩都犹豫了很久才寒暄几句。好久没见的周明，在通话里突然向他借钱时，声音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周毅觉得他和周明再也不是小时候那样的样子了，永远也回不去了……他虽伤心不已，却毫不犹豫将这几万块钱打给了周明。

他的父亲周不理那晚偷翻了他的手机，发现他竟然私自借了周明几万块钱，一瞬间火就上来了。怎么这小子还跟周明他家藕断丝连？简直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周不理暗想，一定要早日追回儿子失去的那几万块钱。

自从那次周毅走后，周不理咽不下这口气来，便开始在电话里撒泼了，谎说周明他家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欺负他周不理欺负得紧呢。这段时间里，鸡都窝不出蛋来。周毅打心底还是爱他爸的，为此他也替他爸打抱不平，但他由于业务繁忙，就一直没有回来解决这些问题。

然而周不理家的狗死了。那天，周不理在电话里痛哭着，说是周明回来了，还把他家的狗弄死了。周毅忙问证据在哪儿，可周不理哭得更凶了。周不理一直强调那只狗对他家的好，为的就是激起周毅回来让他周明还钱的斗志，也为了他周不理讨回一个公道。周毅招架不住了，他想起那只记忆里的母狗，多么可怜！他双手捏紧，说：“小时候的事暂且不论，光是周明借了我周毅钱，竟还敢如此对你们，我是该回来跑一趟了，势必要让周明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毅当晚就买好了回家的机票，很快就回到了家中，见到了自家老父亲。他看到父亲的额头有了深深的褶皱，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跪下说：“爸，儿对不住你啊！不能再让你受周明家的憋屈了，到时候就找他们算账。还有你老也是，好多次叫你来咱市里住，你就是不应，真拿你没办法。”

“我就喜欢这里哦，多清闲。唉，娃儿，你出息了，就要给我讨个公道哇。”

周毅点头的同时，手机冒出了几条信息。一看是周明的，第一条是个表情包，最后还闪现出几个大字：恭喜发财，吉祥如意！周毅轻蔑地笑了笑。第二条是一则信息，就是试探他周毅回没回来。顿时周毅就火冒三丈了，这不分明就是怕了他周毅要算他周明的账吗？但他还是冷静了下来，回了周明说他周毅知道他在家里头，还说要专程见他，就是提醒周明这龟儿子，他周毅下的暴风雨就要来了。之后周毅看到周明说他也回来了，还要专程见他周毅一面，嘴角开始抽动，认为这小子是在挑衅他周毅吧，火气就更大了。但他还是冷静下来，发了个：“是吗？”以此轻蔑地回应周明的态度。最后他还看到了周明发了一个羞涩的表情包，这是在向他认罪么，认怂了吗？他周毅可绝不怂他！之后周毅想了想，认为最好的回复就是不必回复，让他周明自己感到后背发凉吧。

周毅放下了手机。

六

周不理心尖上，最放不下的就是那些小事。

很早之前，周不理堂弟家的女兒被打了。在周不理眼中，他最疼的人之一就是自己堂弟家的女儿，可当他问侄女为什么被打后，侄女总是支支吾吾的，那时他就知道，一定是周明这狗崽子干的。故而在杨琳她爸死后，他对周明冷嘲热讽。

周不理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他认为儿子不该对杨琳充满情愫，而且儿子懦弱，但他对自己儿子仍看得很重。那天儿子出事，狗拼了老命回来后，咬住他的裤脚不放，他第一反应竟是将儿子爱护的狗给一刀剁了。当菜刀拿在手中，他却发现狗深情望着他，仍咬着自己的裤脚不放，他一向对这只狗态度很差，这让他想起自己儿子的安危来。一定是儿子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他连忙叫上几个人，随着狗找到了周毅的溺水之处。他大呼儿子的名字，最后村民救上了儿子，他抱着儿子做人工呼吸，咳出了许多水，可他看到周明无恙，报复心瞬间就起来了。

之后周明娶了周毅的心上人杨琳，周不理更是恼怒了，虽然他不接受杨琳一家子，但毕竟是儿子心上人，他考虑过儿子痛苦的感受。

想到这里，周不理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大早就起了床，迎接完儿子周毅回家后，就说有些要紧事，去了趟当地的派出所调了周家屯那条小街的监控。正如他料想的那样，他看见监控摄像里，三轮汽车的反射镜被炙烤得模糊，甚至有些掉色了。反射镜中，周明出现了，一只狗紧随他的后面经过，之后一人一狗走进了巷子里。那人正是周明，周不理就更能确定是周明杀了他家的狗。他知道仅一条狗怎能和人的生命相比？周不理没有声张，而是将这段视频偷偷录了下来，回家给儿子看，他是想让儿子断了对周明好的心念。

周不理回到家中，又是哭又是闹的，说是周明诱杀了他家的狗，还卖了个好价钱。说完，他就将这段偷录的视频给周毅看。周毅看完后咬紧牙关，说：“周明怎么能够这么残忍，一只即将要死的母狗了，竟都下得去手！”周毅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便叫了几个曾经要好的兄弟，还给他爸说，准备向周明要债。

那几个兄弟随着周毅来到了周明家门口，哐当哐当就敲起了门。周明和杨琳正疑惑着外面是谁，周毅开始喊话了：“周明，我真是看错你小子了，我跟你这么多年的情谊，竟都不在你心中作数。你欠我的钱，也总该还了吧？别做个缩头乌龟了，不敢出来见我！”

周明知道周毅狠下心来，什么都做得出。他让杨琳别出声，自己去会会这个周毅。杨琳流着泪点了点头。

周明扛起锄头，打开了大门。他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周毅，脸上已有了皱纹，内心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但心中一个声音提醒他，周毅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周毅了，现在他应该是一个斤斤计较、步步为营的周毅，一个要把他周明逼上绝路的周毅。他冷笑着说：“周毅，你不讲信用啊，咱们说好了我两年之后还清你的债，你却背信弃义，还找些借口叫我还钱，你真让我失望。”

“哼，周明，这些年来占我家的便宜倒是挺会占的嘛。你家欺负我爹头上的日子，你说，是不是该到头了？还有，为什么要杀我家的狗？”

“你在说什么？是你爹那时一直叫我们还钱，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你爹放狗咬我，我能怎么办，我也是失手打死了它！”

周毅正在气头上，瞪大眼睛问周明：“你在说什么？我爹怎么会？”

周明冷笑了笑，说：“周毅，你装什么蒜啊？那不是你指使的吗？我们怎么可能欺负你家。我在城市里打工挣钱，很少回家，家里就只剩我老婆，还有我妈在照顾她。我老婆怀孕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周毅双手开始发抖了，他爹周不理并没有告诉他这些，但他想起他可怜的狗，仍然气愤地望着周明。正当这时，屋内传来了哎哟声，这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整个房子都是他妻子的哀嚎。周毅有那么一刻觉得，杨琳的声音像他可怜的狗受伤时的模样。

周明大喊一声：“糟糕！我老婆要生了。”他急忙往外挤，出来后，只留周毅那伙人呆呆地在门外面站着。

周毅感到不安，挥了挥手，让那些人走了。

随后救护车赶来了，将杨琳送到了医院里。

七

周毅颤抖着回到家中，心里不太好受。他想着周明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为老婆叫救护车的模样，竟勾起他心里深埋已久的善意与愧疚。不论真相如何，他都不应该去打搅一个怀了身孕的人的安宁。他也爱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尊严。

还没等周毅开口，周不理就耐不住性子了，忙问周毅要到钱没有，还说周明当时害得你这么惨，是该断绝关系了。

周毅望着他爸，快要哭了：“爸，你怎么就这么倔？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啊，我也是为你着想。这么多年了，你就一句绝交，之后就再也不和周明一家和解了吗？我知道你碍于面子，所以我不说你。可你知道吗？你不该向周明他们要钱，更不应该放狗咬他们。”

周不理见事情似乎败露了，他哭着闹着，说自己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怎么就会生下你这么个孬种？快从我这儿滚出去！

周毅也哭了，他明白了过来。他给周不理跪下了。“爸，听我一句劝，人做事是要讲良心的，你这样做事，不就把两家关系做绝了吗？你知道吗，周明他家老婆怀孕了，我本不该向他们要钱的。不管你今天怎么样，我都得给周明家道个歉！”周毅态度坚决。

周不理像个孩子似的，需要人哄，可这个眼里不懂事的儿子竟然公开顶撞他，他只有哭得更凶了，边哭边说：“你竟然为了杨琳说出这种话来。你走，干脆就别回来了！”

周毅想着杨琳的身孕，感觉放心不下。他不顾父亲的阻拦，想为两家破碎的关系做一些事，他动身去了医院。

周明在外边耐心等着。令周明没想到的是，周毅来了，他向周明苦笑了笑，第一句话就给他说了对不起，并说他已经了解了这件事情，给他讲述了前因后果。

周明很是不爽，他说这事发展到今天，就是周毅的问题。周毅没有了解就胡乱定论，还有他的父亲也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周毅拍了拍周明的肩膀，还想挽回些什么，说大过年的，等他妻子出院后，请他们吃个饭呗。

周明苦笑了笑，说：“算了吧。我今年回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事。如果你真有良心，就替我把你爸的事解决了。”

周毅急忙说，他也很少回来，当老板也不好当，各种业务也十分繁忙，而且他爹倔，死活不肯跟他一起到城里面住。他还说他爹好面子，希望他们两家从此就和和睦睦的，谁也别伤害谁了。

说罢，周毅拍了拍周明的手，示意以后有什么事给他说。

但周明躲开了他的手。

周毅苦笑了笑，他感觉像是全身笼上了一層壁。

周明也觉得内心有块壁似的，堵得慌，他有逃脱出去的冲动。

手术室里传来医生的脚步声，周明感觉一层无形的壁正贴近他。不约而同地，他和周毅叹了口气。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吗？周明苦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周明和周毅心头都懂，但就是说不出那层壁，道不透那层壁，只能疲惫地望着手术室门口，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