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式、布道式的质朴现实主义

2024-06-06 06:50:08刘川鄂
南方文坛 2024年3期
关键词:全知路遥现实主义

毫无疑问,《平凡的世界》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现象级”作品。小说还未全部完成时,就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据不完全统计,从1986年12月初版至今,它有约40个版次;专门做图书销售数据统计的开卷公司,从出版之日到上个月的统计数据是700多万册,仅次于800多万册的余华的《活着》,但数据的权威性,以及是否为最终数据还难以落实;1991年3月,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2015年被翻拍成同名电视剧,引发收视热潮;2015年夏,清华大学本科新生都随录取通知书收到一份时任校长赠送的《平凡的世界》和一封信,这是清华校长首次向新生推荐书目①,成为当年教育界引人瞩目的事件;2017年入选教育部制定的《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简称“新课标”)“附录2 关于课外读物的建议”中的小说类推荐书目。被评为“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之一、“对你影响最大的书”榜首、新浪网“读者最喜爱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榜首、入选“60年与60部共和国文学档案”、2012年“文明中国全民阅读调查”第2名等,有很多统计,包括世界读书日的相关数据,都说明在文学类读物中,《平凡的世界》位列阅读排行榜前茅的次数最多②。

从官方媒体的认可到官方奖项的首肯,从新媒体的影视化到被教育体系青睐,再到各种商业化运作所激发的持续畅销,毫无疑问,《平凡的世界》是30多年来较受中国读者喜爱的作品之一。如果综合借阅量和读者赞誉度等因素,也许没有之一。

更有趣的是,它也是专业读者即所谓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关注最多、分歧较大的作品之一。小说最初投稿文学名刊被拒,出版也受过挫折,1986年底小说第一部研讨会在北京召开,评论家对其大都持否定评价③。这些都是今天还被圈内外时有提及的话题。

截至目前,学界关于路遥研究的专著自1995年至今有约34部(读秀)④,对他影响最大的作品《平凡的世界》的研究论文有1292篇,其中2015年最多,188篇(中国知网)。关于《平凡的世界》的经典性、文学史地位问题,一直争议不断。作品尚未完整出版时,著名评论家曾镇南说:“我觉得,这部作品全部完成以后,有可能成为一部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的作品。”⑤有的直接定位其为经典,认为是“传世经典”“经典名著”⑥。有的认为《平凡的世界》不过是“《人生》的加长版”⑦,也即意指路遥的自我重复,以及这部作品并非经典。赵勇认定其为“民选经典”,对其作保留性肯定⑧。此外,还有将其定位为“现象级文本”。《小说评论》杂志开设的“重勘现象级文本”栏目将时间设定在改革开放至今的40余年之中,《人生》《平凡的世界》双双在列⑨。认为其是“真正的文学”⑩的李建军,以近千页的篇幅专题研究路遥,创下中国当代作家论研究体量之最。他眼里的路遥“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伟大作家。他个性坚卓,气质沉郁,情感真挚。他有成熟的文学意识、稳定的价值立场和明确的精神目标”11。中国文学史上优秀的杰出的作家作品层出不穷,能冠以“伟大”二字者寥寥无几。由此可见路遥在中国作家和评论家心目中的重要分量。

《平凡的世界》是当代文学史上叫座但不一定叫好、经典性争议较大的文本。专业读者与普通读者对其评价在较大程度上存在着两极分化现象。最有代表性的例证是:2005年,北京燕山出版社策划的设定满分为100分的“世纪文学60家”评选活动中,丁帆、王晓明、洪子诚、谢冕等评选专家給路遥的评分为60分,而“读者评分”则为86分。也就是说,在普通读者眼里,路遥堪称优秀级别的作家,考虑到普通读者对路遥的认知主要应该就是《平凡的世界》,这种优秀其实主要也是普通读者对《平凡的世界》的评价。而专业化视角中的路遥刚刚及格,远远不及鲁迅、张爱玲、沈从文、曹禺、茅盾、汪曾祺等作家。这种专业评分折射到文学史书写中,就是《平凡的世界》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书写中的“缺席”。“虽然《平凡的世界》被广大普通读者奉为经典,但是它的艺术价值却不为多数专业读者所看好,很多重要的文学史著作对它更是只字不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判断,形成了当代文学史上罕见的两极现象。”12

文学创作和欣赏是主观性很强的审美活动,评价其高低不能简单地以版次和阅读量为依据,而更应关注其人性含量和审美含量。这本来是关于文学的基本常识。既往对《平凡的世界》评价,或是从自我阅读的主观感受出发,或是从其现实意义进行阐发,或是从普通读者接受层面进行定位,对其人性和审美含量进行精细化评估还有很大的空间。这里不揣冒昧,在充分吸收前人研究成果基础上,对《平凡的世界》所表现出的质朴的现实主义方法、其“现身说法”和“催泪叙事”的叙事方式,以及迎合理想读者的写作策略等问题,进行新的探讨,试图提出一点新见,求教于专业读者和非专业读者。

一、路遥对现实主义的选择和笃信

身为作家,路遥不是从学理上,而是从自己的人生经历、文学资源上直面现实主义的基本观念和手法。从作家创作动机、作品的主要表现手法和社会反响来观察,关于路遥及其《平凡的世界》的现实主义特色及贡献和局限,一直是研究者关注的重要问题,前人已经做了多方面的探讨。2023年7月2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还召开了“路遥研究的现状与当代现实主义文学的前景”学术研讨会,由著名路遥研究专家李建军研究员主持,当天论坛还举行了“路遥暨当代现实主义文学研究中心”的成立仪式13。由此可见,探讨《平凡的世界》的现实主义,是路遥研究、现实主义研究、当代文学研究应有的题中之义。

如同中外很多学者所指出,现实主义是一个开放的动态体系,它在艺术实践中产生并随着艺术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发展,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和形态。作为从哲学领域借用而来的批评术语,经文学批评家们不断阐释和拓展,“现实主义”产生了一系列的衍生术语。及至今日,现实主义的前面有很多帽子修饰,已演变成了一个笼统的、弹性的、含混的、多义的概念。诸如日常现实主义(quotidian realism)、反讽现实主义(ironic realism)、战争现实主义(militant realism)、民族现实主义(national realism)、心理现实主义(psychological realism)、传奇现实主义(romamtic realism)等14,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一大堆披着各式各样“外套”的现实主义相继登台走秀,它们之间具有明显的相似性和交叉性,造成了作家和批评家们使用现实主义概念时大而化之、以意为之、各自为政的情形。

有人从历时的维度考察,概括其大致经历了“朴素现实主义”“成熟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等4个发展阶段15。有学者总结现实主义文学在20世纪持续的自我发现与更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概念“家族”的盛况:新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实验现实主义、道德现实主义、自觉现实主义、地域现实主义、后现代现实主义、边缘现实主义、世界现实主义等16。

革命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等概念,是20世纪世界政治革命的特殊产物。就中国作家而言,说鲁迅是清醒的现实主义,指的是他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鲁迅的现实主义其实就是批判现实主义,但是为了说明鲁迅比19世纪欧美批判现实主义更加高明,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学者就用了“清醒的”现实主义这样一个比喻式的说法17。曹雪芹、张爱玲擅长用儿女情长表现世道人心,因此夏志清的概括叫“闺阁现实主义”18,这是从题材的角度而论。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阎连科的神实现实主义,是对他们整体上运用现实主义手法、在某些局部超越了常规的现实主义的仿真写实而张贴的独特标签。也有学者提出“心灵现实主义”概念,想为“现实主义大家族”增加一个成员19。

这些年来,笔者参加的知名不知名作家的作品研讨会不计其数。研讨会上个人比较主观的观察和印象,几乎所有作家都乐意给自己的作品戴上现实主义的帽子,仿佛现实主义先天高人一等,至少是获得了免死金牌。也有学者用现实主义这个筐,几乎把当代中国文学所有的文学潮流和作家作品一网打尽。“中国现实主义还有第四路,是以莫言、阎连科、余华、格非、苏童、残雪等人为代表的幻觉现实主义。这当中又呈现不同的表现形式,如莫言的寓言现实主义,阎连科的神实主义,余华、格非、苏童等的非记忆现实主义,残雪等的心理现实主义,他们主要是在接受西方先锋派文学以及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加以本土化改造所形成,他们不是中国现实主义的主潮,但可以视为中国现实主义多面性的表现。”20这是知名学者新近发表的新见,尽管不一定被完全认同。

由此可见,作为方法、原则、精神、手法和思潮的现实主义,不仅帽子最多,而且最大最艳。20世纪中国文学的现实主义主导性地位,与左翼—革命文学的日渐兴盛密切关联。长期以来,尤其是在國家文学一体化以后,强调文学的认识与教育作用甚于强调文学的审美和娱乐作用,必然肯定并且强化作家帮助读者辨别现实认清本质选择道路的现实主义文学功能。核心是人民叙事,反映人民生活、关心人民疾苦、表达人民的斗争等,建立合法性并取得规训权,形成共同的价值伦理。因此在很多作家和评论者那里,现实主义是具有主导权优先权的,不少作家和批评家都可以说是现实主义优越论者。

但是,到20世纪70年代末期80年代中期,在路遥决心选择用现实主义方法创作《平凡的世界》时,他却成了一个不识时务的“孤勇者”。在“文学回到文学自身”的大趋势下,文坛强调探索和创新,追求新观念、新技巧、新样式,注重“叙述游戏”,对历史真实、传统叙述等表现出强烈的反叛性和颠覆性,具有明显的现代意识和先锋意识。刘索拉的《蓝天绿海》《寻找歌王》、莫言的《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残雪的《苍老的浮云》等作品对现代派文学的艺术表现方法借鉴、吸收、创新,取得了成功。马原、洪峰、苏童、格非、孙甘露等一大批作家创作出大批先锋实验小说,如《冈底斯的诱惑》《访问梦境》《鲜血梅花》等,王蒙的“东方意识流”小说更是创造性地吸收了卡夫卡的《变形记》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等世界文学经典的写作手法,将意识流元素添加到中国当代文学的宝库之中。此时比路遥年长、年轻和同龄的作家都在大量译介、研习、效仿、借鉴西方现代派文学,作家们对意识流、荒诞、夸张等现代主义创作手法趋之若鹜。

现代主义的先锋面孔受到青睐,现实主义过时论的调调开始冒头。在这种语境之下,路遥反思了“现实主义过时论”,认定了自己的“孤勇者”形象定位,自信地声称:“也许现实主义可能有一天会‘过时,但在现有的历史范畴和以后相当长的时代里,现实主义仍然会有蓬勃的生命力。生活和艺术已证明并将继续证明这一点。”21他坚持认为文坛作家“大都处于直接借鉴甚至刻意模仿西方现代派作品的水平,显然谈不到成熟,更谈不到标新立异”,“文艺理论及批评界过分夸大了当时中国此类作品的实际成绩,进而走向极端,开始贬低甚至排斥其他文学表现样式”22。宣称“不相信全世界都成了澳大利亚羊”23,澳大利亚羊是当时刚刚引进的优良品种,借指现代派先锋派,表明了自己坚守现实主义的执着。路遥对现实主义的选择和笃信,源于自身文学观驱动和对理想读者因素的考量,也是他不满当时文坛标新立异的叙事方式的意志体现,表现出了流离于文坛主流之外的另一种“反叛性”。

有学者认为:“《平凡的世界》的确采用了一种相当传统,甚至是古老的叙事方式,从人物刻画到情节结构,再到叙述语言,都更接近盛行于19世纪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24“传统”和“古老”是路遥叙事方式的特征,虽不是决定作品能否成为经典的关键,但值《平凡的世界》创生之际,文坛更倾向于鼓励创新,路遥仍然选择现实主义就有“落后”于文坛主流的嫌疑,摆脱不了陈旧和老套的标签。他深刻认识到作品所写的10年是中国社会的大转型时期,自豪而负责任地宣称:“我不能拿这样规模的作品和作品所表现的生活去做某种新潮文学和手法的实验,那是不负责任的冒险。”25在现代派大潮汹涌、新方法实验频仍的20世纪80年代初中期,表面上看,他仿佛在为现实主义,也是为自己的选择抱屈衔冤,但实际上骨子里是充满了对现实主义的高度自信的。路遥并不排斥现代派,但仍然坚持现实主义优越论,确实有几分孤傲而悲壮的意味。

路遥曾就《平凡的世界》有过如下表述:“经过反复比较、思考,我觉得还是恩格斯所概括的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的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比较适合我的气质,比较能发挥我的所长。”26恩格斯所说的现实主义即经典现实主义,路遥的本意正是借鉴此种方式。赵勇据此认为:“路遥是在现实主义的经典写作套路中完成其小说的——塑造典型人物,刻画典型性格,再现典型环境,讲述普通人的平凡故事,书写普通读者能够感受到的日常生活经验。”27塑造、刻画、再现、讲述、书写这几个动词,典型环境人物性格、平凡、日常这几个名词,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现实主义的关键词。

曾镇南较早把这部作品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定位为“非常严谨的现实主义”。他说:“《平凡的世界》采用的创作方法,是非常严谨的现实主义。作家承继了我国‘五四以来新文学的现实主义优秀传统,立足于我国社会主义事业在发生历史性的大挫折和大转机的特定时期内丰富复杂的现实生活,进行严肃的艺术概括和艺术创造。”在曾先生看来,严谨跟朴素是相关联的,因为严谨,所以朴素,“他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追求着一种彻底的朴素性”,是一种异常朴素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28。1949年以后,评论界就不用批判现实主义这个传统概念指称当下的创作,取而代之以革命现实主义或者社会主义现实主义,20世纪80年代初中期,又处在对后两个概念质疑和反思之际。因此当时关于现实主义的命名五花八门,各显神通。大家一致认定《平凡的世界》是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但如何给它细分命名?从作品问世至今,却又有种种不同的说法。既往研究将路遥的创作方法称为传统现实主义、经典现实主义、晚熟的现实主义、人生现实主义等,也许在细微的理解上有所差异,但本意即指他是比较习见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真切的环境描写、完整的叙事结构、清晰的故事情节和细节、朴实通畅的语言表达,应该是几个必备的要素。

李建军说:“他是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的精神之子”,“他紧紧地贴着自己的人生经验进行写作,严格地根据自己熟悉的生活来写作。他从个人的命运和境遇入手写出了陕北人在特殊时代背景下的生存状况和生活经历,写出了他们对人和生活的爱与希望,写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痛苦与焦虑,不甘于挣扎,这是一种新的现实主义,一种具有很强的个性色彩的人生现实主义”29。他认为路遥凭着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经验的启发和支持,“最终创造出了中国当代现实主义文学的无可替代的重要成就”30。“人生现实主义”,是关于《平凡的世界》现实主义最新的指认,是对路遥的偏于价值向度、题材内容方面的概括,精要但不够全面。

概括路遥现实主义方法的基本特点,将其作精准定位,并说明其与经典现实主义的区别并非易事,这里还是愿意尝试性地作进一步细分。偏于整体把握风格概括的“朴素的现实主义”这个说法,也曾被命名到路遥的写作中,如前所述,这个含义也有杂混之处。鉴于现实主义文学概念的多义性和家族成员的庞杂,本文给路遥一个接近于樸素现实主义的专属命名:全知式、布道式的质朴现实主义。质朴是特点,是优点,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缺点。路遥与他所敬仰的托尔斯泰、鲁迅那样“经典”的现实主义作家相较,恐怕在认知时代社会的深刻性批判性,表现人性的丰富性复杂性等方面还略有欠缺。因此,我们并不认为他达到了经典现实主义的高度。

命名不重要,重要的是阐释。

二、质朴现实主义之得失

如果说浪漫主义者认为人是情感的动物,浪漫主义是面向天空的艺术;那么,现实主义者认为人是理性的动物,世界是可以被认知的,可以被改造的。现实主义作家,特别钟爱全知视角,就来源于这样一种文学信仰。“全知视角”(omniscient perspective),意即“无所不知的角度观看”“全能式叙述视角”。叙述者对他所观察和描述的一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仅都看见,而且都理解。“全知视角”拥有叙述的“自由性”,还充当着“预言家”的角色31,所以这类作家既是“无所不知”者也即“无所不懂”者,如同牧师布道一般。作家以精神导师、灵魂工程师的身份,把在作品中说教视为自然而然的事情。

出生农家、乡村教师、基层干部、大学求学、文学编辑等带着血泪的扎实的人生经历,和对中外现实主义优秀文学资源的吸收,使路遥成为一个坚定的现实主义文学追随者。在他带病伏案写作《平凡的世界》的时候,自我期待值很高,内心充实而自信。

“一个作家一旦选择了现实主义,其叙述模式、描写方式、人物塑造和细节呈现等等,都更接近于普罗大众既定的欣赏口味和文化心理结构。”32全知是布道的前提,布道需全知手法的配合。自然而然、亲切朴实的文风与之相生相合,质朴是其最合拍、最明显、最突出的审美风貌。他的笔听命于心灵的驱动,时代社会人生、政治劳作爱情、过去现在未来,都在他的心中,都在他的笔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什么都知道,他的褒贬很坚定,他跟读者掏心窝子。明确清晰,爱憎分明。言之凿凿,真诚感人。

路遥全知式、布道式的质朴现实主义,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史诗式雄心、全景式展现。

路遥为了实现自己宏大的创作抱负,即“作品的时间跨度从一九七五年初到一九八五年初,为求全景式反映中国近十年间城乡社会生活的巨大历史性变迁”33。他在前期准备阶段便疯狂阅读各类著作,包括“养鱼、养蜂、施肥、税务、财务、气象、历法、造林、土壤改造、风俗、民俗、UFO等等”34,以及一些中外作品,如《红岩》《创业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与黑》《复活》《白轮船》等。此外,还包括大量的政治政策类的报刊。这些材料有的也成为小说中人物的阅读书目,有学者把孙少平、田晓霞、田福军、孙玉亭等人的阅读书目进行了统计,指出了“政治政策类的书籍构成比较单一,传达的基本上是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与价值认同,但是人格养成类读物却有更为复杂的构成”35。作者想要通过特定时期的社会变化呈现出特定时期的社会心理,企图深入社会的政治、经济、科技、农业、商业等各个层面,构建出一个繁复的社会图景,传达出某种思想。

事实上,作家越是想要表现得太多太全,就越是难以把控。作家不是通才,也不可能因为阅读过一些相关领域内的书籍,就变成专家。故而如果想要全景式地展现,那么其展现出的具体内容往往就会浮于表面。第三部第49章,孙少安开砖厂致富后,胡老板怂恿他到省城投资电视剧《三国演义》,他和秀莲都拿不准,作者立马来了一篇长篇大论:

需要指出的是,财富和人的素养未必同时增加。如果一个文化粗浅而素养不够的人拿握了大量的钱,某种程度上可是一件令人担心的事。同样的财富,不同修养的人就会有不同的使用;我们甚至看看欧美诸多的百万富翁就知道了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国人民现在面临的主要是如何增加财富的问题。我们应该让所有的人都变成令世人羡慕的大富翁。只是若干年后,我们许多人是否也将会面临一个如何支配自己财富的问题?当然,从一般意义上说,任何时候都存在着这个问题。人类史告诉我们,贫穷会引起一个社会的混乱、崩溃和革命,巨大的财富也会引起形式有别的相同的社会效应。

对我们来说,也许类似的话题谈论得有些为时过早了。不过,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预先把金钱和财富上升到哲学、社会学和历史的高度来认识,正如我们用同样的高度来认识我们的贫穷与落后。36

这段关于经济和社会的言论,可谓发自肺腑,言之凿凿,但确为平庸之论。“毫无疑问”之论,往往是可疑的,这种言论明显的缺憾是缺少观点的创新,更缺乏深刻的智识,更像是言语说教,失去了文学以意象感人的特质,更极大地削弱甚至损害了文学的审美性。

其次,“苦难叙事”和“励志叙事”。

艰辛沉重的农业生产、传统文化心理和社会历史的某些缺失,使那个时期的中国农村陷于苦难之中而难以自拔。向善道德、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文化心理,又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励志力量。千百年来,中国农民,尤其是青年农民就是在苦难和战胜苦难的生命历程中跋涉。这部作品对孙少安孙少平兄弟为代表的矢志不渝、九死不悔的向上精神的着力描绘和高度赞美,是当代中国同类题材中的巅峰之作。“苦难叙事”和“励志叙事”是这部作品精彩华章,也是吸引一代又一代读者的魅力之源。

在他笔下,苦难终将变美,黑夜随时准备迎接黎明,完全符合乡村文化传统和价值认同。第二部第48章,金波对少平说:“咱们痛苦的是出身于农民家庭,挣脱不了,又想挣脱。虽然出身底层人家,但不能小看自己,我们这样的生活精神上并不见得比那些上大学的和当干部的人差。”还谈到了人如何重情义,不逃避对家庭和父母的责任。这段话容易让普通读者产生强烈共鸣,初读觉得并无不妥,但稍从心理学的角度去分析,便能发现其中的问题。出生不能自己决定,阶层不能自己决定,面对各种现实境况的窘迫,转而和他人对比,从精神层面寻找慰藉,实际上还是乡村文化传统中“攀比意识”在作祟。物质上对比不过,就转移到精神层面上进行对比,人的机体为了维持健康和稳定,情绪需要进行自我调节,从而达到某种平衡态。而他们对现状不满的情绪出口,就是金波口中的“情义”和“责任”,但“情义”和“责任”并不属于某个群体、某个阶层的固有物,甚至没有必然的联系。金波的观念里,则认为他们不比上大学和当干部的人差。诚然,底层群体精神上是不一定比象征智识的大学生和象征权力的干部差,但刻意将二者做一个对比,实际上并不是为了说明二者精神人格上的平等,而是试图完成某种假想式的超越。这种对比正好侧面反映出金波类群体的自卑情结,含有凤凰男的身份自审和性格自傲,看似振奋人心的话语其实是另一种自我麻痹。

《平凡的世界》里的爱情故事,饱含20世纪80年代的坚贞纯洁、志同道合、超越世俗,理想主义等时代要素,应该是这个百万言的大部头里最感人的篇章。少安和润叶的两小无猜、润叶和李向前的劫后续缘、少安和秀莲的贫贱夫妻的恩爱、少平和郝红梅的惺惺相惜、少平和晓霞的同声相应、润生和郝红梅的难中真情、金波和不知名藏族姑娘的以歌传情、金强和孙卫红的孤寂劳动中的暗生情愫。但是,作者包办的成分还是多了一些,要交代的故事太多,他觉得这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言可以自明了。与世界爱情文学经典相较,缺少更丰富、更细腻的人性含量。

简单的叙事方式的重叠则便于传达质朴的审美观念。作者苦口婆心地劝慰作品中人物和读者,化解苦难,迎难而上,无私奉献,勇于牺牲。如同牧师布道一般喋喋不休,虔诚有耐心。有的篇章见事不见人,写出了人物做什么,也写出了人物行动的事理依据和心理逻辑,但是为什么这么做的深层心理铺垫,人与人之间性格差异之源,有时候也显得粗糙简略。更无法对某一社会现象和人物的行为及其心理变化的原因等进行深入剖析,而常常浮于表面。

再次,大包大揽,全知叙事,人物众多,事件纷繁。

欲实现史诗式的叙述宏愿,全方位地展示时代的风貌,作者就必须用到各式各样的人物,用到纷繁复杂的事件,将人物和事件联系在一起,但这些人物和事件统统都为作家心中的主题服务。作者化身为“通家”,以上帝的视角进行叙事,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穷尽笔墨将所有的故事和人物黏合到一起,试图拼凑起一个宏大的故事。

一方面,小说中塑造了田福军、田福堂、田晓霞、田晓晨、田润叶、田润生等田氏人物;孙玉厚、孙玉亭、孙少平、孙少安、孙兰花、孙兰香、孙卫红等孙氏人物,金氏众人,以及各个层级的领导,如省长汪昭义、常务副书记吴斌、冯世宽专员、张生民秘书长、高维山副市长等。从中央到省城、荒原地区、铜城矿务局、县级、公社、大队,以及郝红梅、侯玉英等系列人物,共计80余人。人物太多,就难以把握人物性格,难以深入人物内心世界,挖掘出更加深刻的精神内涵和人性因素。最终导致“其他的包括孙少平、刘巧珍在内的绝大多数人物都属于性格层面过于单一、道德态度趋于一致的扁平人物”37。这些扁平人物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作者心中的某种需求而存在。

另一方面,小说中还用到了大量的事件,如升学、借书、相亲、致富、车祸、煤矿打工、修学校、溺亡事件等,作家安排如此多的事件,不是為了揭示人物心理性格的复杂性,而是为了服务于其史诗式的叙述宏愿,实现其巨著情结。如此纷繁凌乱的人物故事,会导致作品的质量大幅降低,禁不起推敲琢磨。

第二部第50章,润叶有名无实的丈夫李向前酒后驾车出了车祸被截肢,成了残疾人。按常理说,这会导致他们面临一种更加悲苦的生存,但作者紧接着志得意满地发了一通议论:

生活啊,生活!你有多少苦难,又有多少甘甜!天空不会永远阴暗。乌云退尽的时候,蓝天上灿烂的阳光就会照亮大地。青草照样会鲜绿无比,花朵仍然会蓬勃开放。我们祝福普天下所有在感情上历经千辛万苦的人们,最后终于能获得幸福!

其实是为了润叶对丈夫由冷落到温爱的态度转变做铺垫。这种话语乍一看,满满正能量,满足了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向往,但实际上更像是具有“心灵鸡汤”意味的训诫,理性上毫无逻辑可言,经不起现实生活的检验,还有遮蔽生活的丰富多样性和人物心理挣扎变化的复杂性之嫌。这种简单的、朴素的、单调的叙事策略,与鲁迅、老舍、余华等人的叙事艺术显著不同。《祝福》里的祥林嫂经历了夫亡子死、被卖被嫌之后,虽然仍对生活抱有希望,但在辛勤工作,花光积蓄,捐了门槛之后,并未如愿以偿地获得希冀的救赎;《骆驼祥子》里的祥子经历了事业失败、婚姻失败、爱情失败、梦想破灭等系列苦难之后,并没有实现最初的梦想;《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许三观面对生活的种种苦难,在一次次的卖血之后,苍老皱瘪的生活枯树并未换来枝繁叶茂,新绿满枝头,相反,他后来再想卖血的时候,还被嫌弃年老血似红漆。这种叙事手法与路遥的“苦难叙事”+“励志叙事”式有显著不同,绝大多数的经典作家都不会采用过于单一的叙事逻辑,以避免文本张力的损伤。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作品揭示了生活的多副面孔,形成了更加丰富的意蕴空间,让读者在阅读时产生了更加丰富的情感体验,同时还构成了对现实生活与社会的某种反思与批评。因此,这些作品毫无疑问地被奉为了经典之作。

最后,密集的故事,梗概式叙述,交代式笔墨,短章节短段落的篇章结构。

因人物众多,事件繁杂,故而不得不采用密集的、片段式的方式,将各个领域的生活场景进行裁切,在叙述时也无法让人物和事件自然出场和发展,只能采取交代式的笔墨,将故事的梗概写清楚,为后续“剧情”做出铺垫。

《平凡的世界》有3部,每部有50多个章节,共计160余章,全是短章节、短段落。采取這种分章式、片段式的写法,既方便其叙述,也给了读者便利,但无法弥合文本在逻辑性、持续性和完整性上的不足。密集的故事容易令人头发昏,梗概式的叙述让人难以沉浸其中,获得沉浸式的体验,交代式的笔墨易让小说里的人物失去“心理活动能力”,更容易让读者出戏,产生被迫游离于人物内心之外的不愉快。如第一部第二章开头处“孙少平这学实在上得太艰难了”,到了第三章“孙少平的日子过得和往常差不多”等类似的笔墨在书中大量存在,大大限制了人物心理的发展和呈现。短章节、短段落式的篇章结构,在后来的网络文学中是一种普遍的文本呈现方式。方便故事的密集发展,但却不利于细致精密的环境描写和心理刻画、细节描写,因此它是一种浅文本的惯用手法。《平凡的世界》这种谋篇布局的方式,远离了传统经典文学探幽发微的精耕细作写法,表现了作家认识生活的平实、平凡、质朴以至于简陋。

三、“质朴”之检讨

相较于鲁迅式的清醒,路遥的现实主义是质朴的。质朴,当然可以理解为朴素、平实,但严苛一点就是平庸。

这种质朴是古老而传统的。

“全知视角”叙事是传统的、自然的叙事叙述模式,采取“全知视角”写作的作家是“全知全能”的作家。所以,20世纪的叙事学理论家把它称为“全知全能视角”“上帝视角”“神的叙事观点”38。有研究者指出,“全知叙事”的“全知”是一个悖论,从科学上讲,全知叙事不可能,任何叙事都只能是“单一角度”的叙事。“所谓的‘全知叙事,也只不过是叙述者把个人的‘单一的视角加以膨胀、放大而拥有‘无所不知的功能而已。‘全知视角叙事其实质是叙事者把自己的主观精神加以神幻化、扩张化的结果。‘全知叙事的东西只是作者或叙述者的主观精神的展示而已。它所传达的也只是叙述者个人运用想象或幻想所编造虚构的事件、场景和情景而已。”39原始的、诗性的“完整性思维”对形成“全知叙事”方式有深刻影响,传统的“全知视角”叙事方法所叙述的故事“事实”,有时候可能是严重违反生活真实,是一种貌似真实的“伪真实”,是以假乱真的“幻影”。

全知视角也就是全能视角,作者大包大揽,但在很大的程度上表现的还是农耕文明的最原始的最质朴的价值观。关于时代政治、社会人生的很多议论,经济、文化、教育、生活、爱情、家庭、情谊等大词,直接间接穿插在故事中,清官梦、仙女梦、致富梦纷纷扬扬。《平凡的世界》是“思想的现代性让位于情感的传统性”“历史理性让位于道德坚守”“批判性反思让位于宗教式热情”“城市文明的叙写让位于乡土眷恋”,“路遥对于德性的坚守无疑是对现代社会以理性化为特征的‘规则的道德观的一种拒斥”40。农耕文明时代固化的价值观,同情、善良、仁爱、包容、自尊、自强等,是人情与人性中最为美好的部分,致富梦、仙女梦、考学梦、清官梦,集中展现了凤凰男和凤凰女们的人生经历和精神诉求,对苦难、奋斗的礼赞代表了20世纪中国文学的苦难美学。凭时下对于历史和人性的基本认知,尽可能有真切的表达,但缺乏从体制和人性的双向互动中,进行更深刻的挖掘。《平凡的世界》中的“那套扎扎实实的现实描写背后有一种非常光明乐观的信仰:聪明、勤劳、善良的人最终会丰衣足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41的理念,真的经得起实践检验吗?“劳有所得”的理想固然符合人们的期待,但实现它的前提是需建设合理的分配制度,如此才能实现“共同富裕”。宣扬奋斗精神没错,但给苦难开了“美颜+超级滤镜”似乎就不应该;崇尚不服输的向上精神没错,但一味地激励鼓舞,缺少反思与理性批判,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致幻剂”;关注“底层”、为大众写作没错,但近乎取悦的慰藉式写作,简直就是一场闭门关窗后的精神狂欢。

这种“质朴”,真切度超过了深刻度。

经典现实主义讲求“在作品中,作家的思想应该通过形象间接地流露出来,而不能直接地表达出来”,“作者不能以自己的主观想法干扰作品中生活的逻辑和人物自身性格发展的逻辑”42。而从《平凡的世界》中的实际情况来看,路遥并未遵从上述两个原则,甚至与经典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相背离,经常跳出文本之外,进行直接的思想表达和对人物事件进行评价,用作品中人物的生活逻辑之外的主观想法,去干扰人物心理的变化及性格发展。故事人物的心理活动与现实人物的契合度远大于人物塑造的深刻性,情感层面的共鸣性远大于思想的引领和启发性,“励志叙事”的单一性及慰藉意味远大于人性的丰富性和审美的多样性。

全景式的呈现,全知的、布道的叙事,是路遥为心中理想的“大规模”叙事选择的技艺,这种技艺似乎有利于再现社会的广阔画卷,但也容易造成叙事重心偏离,作家主体的强行入戏,容易造成文学文本中的故事文本出戏,导致读者在阅读时也被迫出戏,游离于故事文本之外,产生被动的阅读体验。其规劝训诫式的语言,朴素平实的知识和观念传达,以及几乎直写式的描述,造成了艺术性的损伤。

路遥的“底层意识”“平民意识”“读者意识”“向上精神”“奋斗精神”,造就了《平凡的世界》的流行与畅销,创造了当代文学中的一部文学精品。但中国现代化社会进程中体制性的缺憾、私有制公有制与人性的繁杂关联,作者认知和表达上力有不逮。也因为过于执念自己所以为的真实、津津乐道人生哲理心灵鸡汤、急于跟读者讨好交心,看似真切感人,但有时免不了过于平实以至于平庸。

在我们看来,路遥式的表达,是空疏而平泛的表达。路遥“质朴现实主义”有明显的艺术缺憾,招致某些专业批评家的诟病,是自然而然的。有学者朋友称《平凡的世界》关于大地、关于天空、关于宇宙、关于情感等具有超越底层本位的天地情怀,表现了人生和生命智慧的真谛43,似有过誉之嫌。

路遥致敬托尔斯泰等伟大作家,也力图写出那个时代最质朴最繁复的现实主义力作。但是在认知时代、把握人性上,还是有过于平实之嫌。如果以中外优秀现实主义小说作为标杆,《平凡的世界》是一部以现实主义手法描写现实,但真切度超过了深刻度的作品,因其过于追求生活真实,而极大地削弱了艺术真实。《平凡的世界》对于时代进步的理解,对于人的善恶道德评价,停留在20世纪80年代初中期的基本认知水平上。此期中国文坛某些优秀作品的人性含量和審美含量,明显超越了路遥。所以,路遥的现实主义手法,与曹雪芹、鲁迅、司汤达、巴尔扎克、列夫·托尔斯泰等经典现实主义尚有距离。

全知是布道的前提,布道需全知手法的配合、印证、迎合。路遥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所不知的讲述者、生存实境的描绘者、人生道义的宣讲者。所以他以“现身说法”与“催泪叙事”作为叙事策略,把读者作为理想读者、作为知音,不由自主地不加区隔地与读者唠唠叨叨、畅谈哲理,都与他全知的视野、平实的认知和质朴的表达密切相关。■

【注释】

①赵振江:《清华录取通知书寄出了,一同来的还有校长送的〈平凡的世界〉》,澎湃新闻,2015年7月17日。

②参见厚夫:《路遥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第371-377页。另据MyCOS麦可思研究对2020年和2021年的统计:“我们统计了80所高校的2020年度图书馆借阅大数据,结果发现,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最受大学生喜爱,总共上榜35次,排名图书借阅榜第一。”参见MyCOS:《我们统计了100余所高校图书借阅数据,发现这本书居然最抢手》,2021年2月13日。“我们对101所高校2021年度图书借阅数据进行了统计,结果发现,大学生借阅最多的图书是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上榜51次。”参见MyCOS:《我们统计了100余所高校图书借阅数据,发现这本书居然最抢手》,2022年2月7日。

③刘婷:《路遥曾因〈平凡的世界〉消沉,遭遇车祸时仍昏睡》,《北京晨报》2012年12月3日。

④赵学勇:《生命从中午消失——路遥的小说世界》,兰州大学出版社,1995。

⑤2628曾镇南:《现实主义的新创获——论〈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小说评论》1987年第3期。

⑥周昌义:《记得当年毁路遥》,《文艺理论与批评》2007年第6期。

⑦杨庆祥:《路遥的自我意识和写作姿态——兼及1985年前后“文学场”的历史分析》,《南方文坛》2007年第6期。

⑧赵勇:《〈平凡的世界〉与民选经典》,《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8年第4期。

⑨何晶:《在视野与方法之间,勘探中国文学的历史与未来》,《文学报》2023年6月1日。

⑩李建军:《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论几种文学偏见以及路遥的经验》,《南方文坛》2007年第3期。

112930李建军:《路遥的哈姆雷特与莎士比亚》,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第7、116、122页。

12刘启涛:《〈平凡的世界〉的“两极评价现象”及其经典性问题》,《文艺争鸣》2019年第10期。

13《“路遥研究的现状与当代现实主义文学的前景”学术研讨会在京举行》,《中华读书报》2023年8月2日;《专家研讨路遥研究现状与当代现实主义文学前景》,《文艺报》2023年8月7日。本文作者应邀作为代表参加。

14达米安·格兰特:《现实主义》,周发祥译,昆仑出版社,1989,第2页。

15彭文祥:《中国现代性的影像书写——新时期改革题材电视剧研究》,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第81页。

16徐蕾:《现实主义概念的雅努斯时刻——文学批评史上的韦勒克与格林伍德之争》,《外国文学评论》2020年第1期。

17王瑶:《鲁迅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清醒的现实主义》,《北京大学学报》1981年第4期。

18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第259页。夏志清原句是:“自《红楼梦》以来,中国小说恐怕还没有对闺阁下过这样一番写实的功夫。”后学界便使用“闺阁现实主义”这一说法。

19宋家宏等:《关于“心灵现实主义”的讨论》,云大评刊,2019-07-19,15:51。

20蒋述卓:《中国当代文学现实主义叙事传统的建构及其意义》,《南方文坛》2021年第1期。

21223334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0,第88、87、11、18页。

23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第67页。

24张晓峰:《新时期以来小说叙事策略的演变》,中国戏剧出版社,2020,第14页。

25人民日报文艺部编《品味红色经典》,大有书局,2022,第288页。

27赵勇:《大众文化的两种症候——〈平凡的世界〉的定位问题及其相关解读之二》,《文艺争鸣》2023年第2期。

3139邱紫华、余杰:《早期人类的“完整性思维”对“全知叙事”的影响研究》,《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

32赵勇:《现实主义与读者大众——来自路遥的一点启示》,《长篇小说选刊》2018年第6期。

35韩欣桐:《〈平凡的世界〉阅读书目与路遥的社会想象》,《文艺争鸣》2022年第2期。

36路遥:《平凡的世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1。本文所引作品原文皆出自此版本,正文引用中都注明了所属部及章节,因每一小节篇幅都比较短,后引不再注明页码。

37李建军:《文学写作的诸问题——为纪念路遥逝世十周年而作》,《南方文坛》2002年第6期。

38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第218页。

40谭伟平、吴海杰:《理想的批判与批判的理想——对〈平凡的世界〉中“理想世界”的解读》,《理论与创作》2010年第4期。

41邵燕君:《〈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现实主义常销书”生产模式分析》,《小说评论》2003年第1期。

42赵炎秋:《经典现实主义及其反思》,《学术研究》2021年第6期。

43王兆胜:《路遥小说的超越性境界及其文学史意义》,《文学评论》2018年第3期。

(刘川鄂,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当代文艺创作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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