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楷杰
晚上九点五十分,我背着书包,踩着咯吱咯吱的雪,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一条狭窄的老街,两旁都是些参差不齐的多层老楼,一些陈旧的窗格里透出温馨的黄色灯光。街的尽头就是我家小区。雪越下越大,我裹紧羽绒服,书包里的那张表格却仿佛是五指山的封印,压得我迈不开步。
我知道老侯同志在家等我。老侯是我爸,也是我们这个社区的管片儿……辅警。他在派出所干了二十多年了,眼看着所里一个个曾经的毛头小民警都成了公安局各个部门的领导和业务骨干,他却还待在原地没挪窝。不过因为年纪大了所里照顾,从侦查办案的治安组辅警调去当协助管片儿的辅警,而且管的正好是我家所在的老城区。
狭路终有相逢时。老侯正在客厅里等得不耐烦,没等我开口,就像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地炸开了:“你把意向表拿出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你们班主任说你要选报史地生?你可得想明白了,选了这个以后好多理工类和公安类专业都不能上啊,别把路走窄了!”
“我想好了,以后当医生、当记者,不行吗?”我梗起脖子,不服气地回他。
“你不想当理工男可以,可当警察是多少人的梦想啊!你物化政成绩也不错,完全可以试试啊!”
“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我脱口而出。眼看老侯的脸由红变青,这话可是戳到他肺管子了。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客厅玻璃映出远处硕大的一团火光。我愣住了,老侯却一下子蹿到窗前:“是太平路南小区,不是鞭炮,是爆炸!”
老侯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十几分钟后,他打过电话来,说是线路老化导致的燃气爆炸,让我和妈妈先睡,就匆匆地挂了。
我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轰!窗外又传来一声巨响。又炸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去开灯。
停电了。我摸黑到客厅的柜子里拿手电,一不小心把老侯的心肝宝贝们碰掉了一地,那是他工作以来获得的大大小小的荣誉证书和模范奖章。我有点儿慌,手忙脚乱地给老侯打电话。打了七八遍,就是没人接听。我心里更慌了,想起新闻里看到的种种惨烈现场,强作镇定安抚好忧心忡忡的妈妈,套上衣服就往外冲。
雪还在下。两旁的楼黑乎乎地矗立在夜色中,只有一地银白反射出幽幽的光。这条从小走了千万遍的老街,此刻竟有些陌生。我一边大步快走,一边锲而不舍地给老侯打电话。
没接。
还是没接。
突然,手机响起,传来一个急匆匆的女声:“这里是青医附院急救中心,有个伤员被送去抢救了,衣物留在外面。您是他家属吗?”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喉咙像被堵住般发不出一丝声音。一些血肉模糊的画面和他匆匆离家的身影在我眼前不断重叠,我的心像被抛进了一个阒寂无人的巨大孤岛,所有的呼喊只剩空荡荡的回响。
老侯,我还没跟你辩论完呢,你可不能有事!
老侯,我知道你心气儿高,就是时运不济,想让我替你争口气!
老侯,其实你挺厉害的,你们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长都是你当年的徒弟!
老侯,我和妈妈都不能没有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说啥我都愿意……
我一边流泪一边奔跑,浑浑噩噩中终于来到了医院。一口气冲进急救中心,迎面和人撞了个满懷。我定睛一看,是派出所的片儿警李叔叔,眼泪又哗哗地流了出来。
李叔叔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哭啥?你爸在那儿。”
我泪眼蒙胧地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是老侯!虽然头发乱蓬蓬的,只穿了个毛衣,但千真万确就是他!
我冲过去抱着他又哭又笑:“你手机呢?”
原来老侯去爆炸现场的时候,看到有个男性伤员衣服全被炸烂了,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送医了。医院里乱哄哄的,他们既要清点伤员落实身份,又要了解情况安抚家属,忙得压根没想起外套里还有手机的事儿。
我怕他嘲笑我的失态,果断转换话题,说我这一路上深思熟虑,觉得他的选科意见也不无道理。老侯却大度地说:“忙了这一晚上,我也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要是不能走自己喜欢的路,哪天嘎了都会后悔!当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也挺好!”
我一激动眼眶又红了。老侯看了我一眼,嫌弃地说:“当然了,就你那一遇点儿事儿就哭哭唧唧的毛病,还是干警察这行能治!”
责任编辑/吴贺佳
插图/杜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