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之夜

晓音

可惜，看银杏的季节已经过了。画廊门前的一排银杏树光秃秃的，地上厚厚的一层落叶也被清理干净。

晓峰画廊在我们这儿有点儿小名气。不是因为画廊本身，而是围着画廊的这片银杏树。每年秋冬之交，金黄的银杏叶掩映着画廊的飞檐翘角，成为城市一景。这片银杏林有些年头了，记得十年前我刚来这个城市上大学，本地同学带着我熟悉城市，第一站就是这里（主要是不用花门票钱），同学说她小时候这些银杏树就有两三层楼高了。在我大学四年的影集里，画廊和银杏树是最常见的背景。

后来网络直播兴起，这里成了主播们的打卡地，每到银杏叶金黄的季节，男女老少架着直播设备群魔乱舞，实在煞风景，我也就很少过来了。上次来这儿还是三个多月前，正值盛夏，离叶子变黄还早，我也不是为了照相来的。

画廊主人张晓峰报案，说有人半夜潜入画廊，破坏了监控设备，用美工刀把他钟爱的几幅画划了个乱七八糟。晓峰画廊在业界籍籍无名，谈不上惨淡经营，但也属于基本无人问津的那种，之所以本地有人知道，完全是银杏林的衬托；画廊开了多年，我一直没见过张晓峰本人，据说是个老艺术家，和画廊一样，他的画也是无人问津。在晓峰画廊里办画展的那些画家，多半和张晓峰一样默默无闻。不过，张晓峰好歹是开画廊的，条件得天独厚，在画廊里辟出一个区域，专门展示自己的作品。张晓峰告诉警察，被毁坏的那几幅画都是他多年的心血，作案者泯灭人性，给中国艺术界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这事被自媒体转发了一阵，画廊门口一度聚集了不少播主，我为了活跃版面，也曾过来探访，但很快就没了热度，不再有人关注。我对艺术品没什么鉴赏力，绘画雕塑什么的，我的评价就两个词，好看或不好看。在我看来，他的画属于后者。他自诩是后现代表现主义什么的，可我觉得就他这水平，我那个刚上小学的侄子也行。

最终警方没立案。除了出自张晓峰之手的几幅画，画廊没有其他损失，甚至连块玻璃都没破，更没有发现任何闯入者留下的痕迹。张晓峰说作案者破坏了监控设备，后来一查，监控已经坏了好几个月；案发当晚，保安（其实就是一眼花耳聋的老大爷）没听到任何动静。况且，这些画很难估值。张晓峰当然可以说他的画价值连城，我侄子也认为他的涂鸦价值连城呢，这又不犯法。但他要想证明这一点，就得有一幅作品曾经卖出过天价。很遗憾，至今别说天价，地板价也没有过。的确，价格不能决定一幅画作的艺术价值，就算专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比如梵高，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在他死后。

总之，都是张晓峰的自说自话。这事怎么看怎么像老艺术家受到了经常在门口打卡的主播们的启发，企图让自己的画受到关注。而且，被破坏的只有张晓峰的画，同时在展厅里展示的其他画家的作品都完好无损。张晓峰对此的解释是，作案者就是冲着他的画来的。而我私下以为，那是他怕跟那些画家没法交代。那年暑假，我帮我哥看了一礼拜儿子。小家伙天天打游戏，我要检查他的暑假作业，他煞有介事地说，被坏人抢走了……

事发三个月后，张晓峰又出了幺蛾子，说他找到了那天晚上的目击证人。秋生被他纠缠得不胜其烦，委托我去张晓峰的画廊看看。

让我意外的是，张晓峰所谓的目击证人，竟然是个播主。据播主说，那天晚上他在画廊门口直播，半夜准备收摊的时候，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在画廊二层的窗口晃来晃去。而那个时间段，画廊里是不应该有人的。我问他：“那你一定拍到了吧？”

他摇头：“那天晚上又潮又闷，天气预报说后半夜要下大雨，我担心淋坏设备，已经把家伙都装包里了……”

这一点已经得到证实，那天后半夜的确下过大雨。“那么，你当时在哪个位置直播呢？”

他把我领到两棵银杏树之间：“就这儿，你抬头看看，正好能看见二楼的窗户。”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的确，银杏树光秃秃的枝杈后面，二楼的一扇窗户洞开，窗口露出老艺术家张晓峰的半个身子，正冲我招手：“记者，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下大雨这个细节，给主播的证词平添了几分可信度。可是，他为什么当时不说，为什么时隔三个月才决定把这事说出来？

“我又不是每天看新闻，”主播不以为然，“我怎么知道那个人在搞破坏？”

那么，读者朋友，您认为主播说的是真话吗？

（6月30日截止答案，参考答案见第7期，“六月侦探榜”见第8期）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