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
我是1984年从警的,那年《啄木鸟》在北京正式创刊。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本刊物的存在。那个年代,一个小派出所可供阅读的书籍报刊极为有限,一般的时候,只有两份党报和几份公安报,谁看谁拿走,拿走也就彻底消失了。作为一名新警察,我的大部分精力和热情都投入到派出所日常的户查、办案等各种勤务中,自然不会关注到某天邮局的期刊架上突然冒出来一本名称奇特的公安法治文学期刊,更不会想到,多年后我能与这本刊物结下深厚的文学情缘。
赶上办案或是半夜出警回来,大脑兴奋难以入睡,读书催眠是不二的选择。同宿舍民警老于是个大学生,睡前手不释卷的是一本翻烂的《大学语文》教材。实在找不到可看的读物,这本教材也成了我的催眠神器。应该说,我的阅读习惯就是从这本“高起点”的助眠教材开始的。多年后,偶然想起这本教材,我的内心仍是无限感恩。
1990年,一家文化宫划进了我的管片儿。这个文化宫是报刊订阅大户,大致数数,阅览室里摆放的报刊不下二十种,都是国内社科文艺类的名报名刊——《啄木鸟》杂志自然名列其中。于是,我“假公济私”,把每天下午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了这家文化宫的阅览室。
在众多期刊中,《啄木鸟》成为我的最爱。我感觉,相比较其他社科类期刊,《啄木鸟》离我的生活更近,毕竟我是警察嘛。
因为阅读,才有了动笔的冲动。动笔之前,我只写过作文和申请书,并不知道何谓文学,写什么或怎么写。
某日,我从文化宫办公室要来几页便笺纸,趴在阅览室的桌上,动笔写了篇千字的小小说,然后邮寄出去。本以为石沉大海,不想一个月后在公安报上发表。不久,又写了一篇三千字的侦破通讯,通过市局宣传科投给法制报,再次被采用。
因为这几篇小稿子,我调入市局宣传科。我的自信心开始爆棚,继续文学创作的动力瞬间拉满,不料紧跟着就遭遇了“打击”。
与派出所相比,机关的公安文化生活丰富多彩,初入市局机关的我,文化根基尚浅,难免身边资深公安文化高人的“盘道”。某日,一位前辈问我,听说你也写小说?在哪儿发的?我恭恭敬敬回答,在公安报发了1500字,您多指点!前辈轻描淡写地说,指点谈不上,我也不过在《啄木鸟》上发了一个中篇,三万多字而已。
那时,我整天在写“本报讯”,看了前辈在《啄木鸟》上洋洋洒洒几万字的大作,自感与那座文学的远山遥不可及,更不敢奢望某一天也能像前辈一样凡尔赛一下,整个“三万多字”发表在《啄木鸟》上。
真正与公安文学结缘,是1993年我从事公安期刊编辑工作之后。那时全国公安文学期刊如雨后春笋,《警方》、《警界》、《警探》、《警坛风云》……而这些刊物中,不带“警”字的《啄木鸟》始终是我无法忽视的存在。
“阅稿无数”是编辑的本职工作,但写作也不能放弃。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多看多想多采多写,把思维打开,让视野延伸,用文字磨砺手中的笔。当时,我主要写法治纪实,十余年间,在全国各大公安期刊发表了数十万字,遗憾的是,依旧与我心中的远山无缘。
其实,这座山并不遥远。
2011年8月,我有幸参加了全国公安文联与鲁迅文学院合作举办的“鲁迅文学院首届公安作家研修班”。其间,全国公安文联与群众出版社研究协商,专门开辟《啄木鸟·公安文学专号》作为培育公安作家的园地。
研修班毕业后,为加强专号的编辑力量,我被借调到啄木鸟杂志社担任特约编辑,有幸成为这个团队的一员。从内刊编辑走进专业编辑队伍,不仅是一次难得的学习与历练,更是一次打开视野奔向文学之海的扬帆起航。
杨桂峰主编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编辑一部长篇报告文学《最深的水是泪水》,该作品记录了大连消防官兵扑灭“7·16”火灾事故的英雄壮举,作者是著名作家鲍尔吉·原野。因版面有限,主编要求一周内将文字压缩到规定的篇幅。对我而言,这可谓是一次挑战,更是一次修炼。厚厚的书稿如一座小山,压缩这样一篇名家之作,自感压力山大。我与原野老师是多年的朋友,于是,我打电话告知其大作由我来“主刀”。原野笑道,老弟,放开手脚干吧。
一句话,让我轻装上阵,如期完成了前期编辑任务。稿件刊发后反响强烈,几年后被改编为院线电影《烈火英雄》,火爆一时。
聚焦公安生活,弘揚法治精神,是《啄木鸟》旗帜鲜明的办刊特色。在编辑部的近五年时间里,我亲历并参与了诸如“清网行动”、“亮剑行动”、“猎狐行动”等重大专项行动的专题策划和组稿工作。在这个优秀团队里,我深刻感受到的不仅是专业大刊的气魄和文学追求,更有团队成员在日常工作中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基于这种团队精神的感染与激励,让我对文化自觉与公安写作者的使命有了新的认知。2015年春节后,我完成了第一篇“作业”——反映派出所民警日常工作生活的中篇小说《子丑寅卯》,刊发在《啄木鸟·公安文学专号》第2期上。当年在《啄木鸟》发个三万多字小说的梦想终于成了现实。2018年,小说被改编拍摄成院线电影《民警攻略》。
迈出走向远山的第一步,不仅让我感受到文学照进精神世界的温暖和力量,更让我对这本刊物的情感日趋深厚。没有更多的语言表达,唯有不断前行去探索耕耘,才是对成长与激励的真切回报。
此后,我又创作完成了中篇小说《血迷宫》(《啄木鸟》2017年第11期)。小说在《啄木鸟》上发表后,责任编辑还撰写了专题评论《说说一把枪的来历》,点睛之笔将细节在小说中的作用完美升华。
我在北京工作了近九年,其中一半时间是在啄木鸟杂志社这个大家庭里度过的。回想起在编辑部的日子,我常为自己曾经是这个团队的一员感到骄傲和自豪。后来虽然工作岗位发生了变化,但我始终没有停下走向远山的步伐。
回到天津后,工作繁忙起来,我的创作节奏放缓了,尽管慢一点儿,但始终前行。2021年,时逢建党百年,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火焰》在《啄木鸟》第9、10两期连载。从中篇到长篇,我第一次完成了徒步二十余万字的长途跋涉。
如今,我脱下警服,走进了退休生活。虽向往过鱼竿儿、鸽子和鸟笼子,最终,读书与写作仍占据了我退休生活的主页。今年春节后,我开始构思反映老警察轮岗下基层的新作品。退休前,我走访了十几个派出所,采访了五十多位不同岗位的老中青警察,其实,就是想为即将退休的老警察们——也包括我,说点儿什么。
原计划是每天敲一千字,还是要感谢《啄木鸟》老朋友老同事们的督促,用限定截稿时间逼着我彻底放弃闲散式的写作模式。为了不辜负《啄木鸟》的厚望,我振作精神,以每天两千字的速度推进,终于完成了五万字的中篇小说《我就是新警察》,发表在《啄木鸟》2024年第5期。
与君有缘,与君有约。我想用这两句话来祝福《啄木鸟》四十岁的生日。她与我的警龄一样,走过了四十年的风雨;而她赋予我的文学梦想与引领,却让我受用一生。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