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机理、现实窘境与实现路径

2024-06-06 07:46雷永阔汤欣燕
党政研究 2024年3期
关键词:城乡融合发展中国式现代化县域

雷永阔 汤欣燕

〔摘要〕县域涵盖县城、乡镇和村庄,是衔接城市与乡村的天然枢纽。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然要求和路径遵循。大力推动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旨在打破城乡二元对立的局面,增强乡村发展主体性,以城乡协调互补推动新型城镇化建设。以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内在机理在于其能够协助解决人口规模巨大问题、承接产业转移、聚合传统乡土文化与现代城市文化从而促进物质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通过重塑生产生活方式等途径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扎实推进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更好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建设,需要完善县域发展体制机制、优化城乡产业分工布局、加强县域历史文化保护、补齐县域生态文明短板。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县域;城乡融合发展;乡村振兴

〔中图分类号〕F327/F299.2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8048-(2024)03-0057-11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以来,我国城镇化建设发展迅速。从近十年的数据来看,2013-2023年全国年末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以年均1%左右的增速持续增长,截至2023年末,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达到66.16%〔1。当前,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江苏、浙江、广东等东部省份的城镇化率均高于70%,北京、上海、深圳等发达城市2022年末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超过80%,达到发达国家城镇化率水平;而四川、贵州、云南、西藏、新疆等西部省份的城镇化率尚且不到60%。可见,影响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深入推进的瓶颈是东西经济差距大、城乡差距大,发达城市与落后农村并存,城乡发展不协调问题突出。怎样破除城乡二元结构、弥合城乡发展差距、推进城乡融合发展是当前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重点、难点和奋斗目标。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2。2022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中,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顺应城乡融合发展大趋势,破除妨碍城乡要素平等交换、双向流动的制度壁垒,促进发展要素、各类服务更多下乡,率先在县域内破除城乡二元结构。”〔3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强调通过促进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提升乡村建设水平〔4,第十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上《政府工作报告》提及2024年政府工作任务时再次强调“推动城乡融合和区域协调发展”,“使县城成为新型城镇化的重要载体”。〔5因此,“把县域作为城乡融合发展的重要切入点”6是党基于我国现代化建设发展取得的成就和面临的瓶颈做出的符合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的重要安排。

一、文献梳理

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是近两年的热点议题。当前关于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对县域在城乡融合发展中的战略定位进行分析,指出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的可行性。李海金等立足国家治理视角,从政治维度进行分析,指出县政是最重要的一级基层政权,是应对城乡融合相关政策落地过程中面临的地域差异性境况和多元化需求的基础单元〔7;田雪原等从经济维度进行分析,认为中国式现代化视阈下县域经济发展需要注意五个方面,分别是推进种植业现代化、开展技术革新革命、扶持民营经济、培育特色县域经济和发展绿色产业〔8;李春玲等从教育维度进行研究,梳理我国县域教育发展的四个阶段后指出县域教育从城乡一体化的基本均衡走向优质均衡,能够为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人才支撑和基础保障9。二是部分学者从县域城镇化的角度研究城乡融合发展模式。李强等总结了就近城镇化的三种模式,认为发展县域经济实现农业人口就近城镇化不仅能够发挥城镇集聚效应优势,而且可以避免人口过度集中带来的“城市病”10;刘彦随等从现代网络化、信息化和乡村振兴背景出发,剖析中国县域城镇格局后认为县域城镇化通过构建产业全价值链、主导产业关联集群等创新路径将推动公共资源均衡配置、城乡产业融合〔11;姚毓春等梳理了县域城镇化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内在机理,认为县域城镇化的核心在于承接产业转移、促进城乡融合发展、解决人口规模巨大问题,最终达到带动县域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目的12;不过贺雪峰指出,不同区域县域城镇化存在本质不同的逻辑,不同地区县域治理也应有完全不同的治理目标和体制安排,中西部地区大部分县域的治理应该转向以公共服务有效供给为中心13

中国式现代化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崭新篇章,是推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智慧,城乡融合发展则是中国式现代化的独特标志。已有研究为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学理支撑,但鲜少以中国式现代化的具体特征为立足点,将县域城乡融合发展与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特征进行联动探讨。中国式现代化既是全球现代化的一部分,具有现代化建设的普遍性,又是基于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现状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宏伟梦想,作出的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战略选择,具有我国的国情特色。具体到城乡融合发展中,我们要发展的城乡融合既要学习其他国家成功模式,也必须走自己的路、彰显中国特色。因此,有必要将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纳入中国式现代化视阈下进行研究,這是本文的边际贡献。基于此,本文将结合中国式现代化的特征,首先剖析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内在机理,指出县域城乡融合发展对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性及必要性,其次聚焦当前中国式现代化建设面临的瓶颈,为后文从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的视角提出适合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现实路径做铺垫。

二、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内在机理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14。结合上述内涵,县域城乡融合发展将从解决人口规模巨大问题、推进县域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支撑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促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四个方面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见图1)。

(一)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是人口规模巨大条件下进行现代化建设的必由之路

城镇化是一个国家实现现代化的重要标志,城市空间能够为人民提供高品质的就业、教育、医疗等资源,然而人口也无法全部集中于城市。“人口规模巨大”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首要特征,也是实现现代化必须面临的客观条件,构建梯度等级城市,推动不同规模城市均衡发展,实现人口梯度市民化,是立足我国国情实现现代化的必然要求。城乡融合发展务必以人口规模为立足点,精准把握我国现代化建设中面临的人口压力和人口流动特点。

人口数量和质量是反映人口规模的两个主要维度。着眼人口数量,下面简要量化分析地区人口数量及流动情况。据国家统计局公布数据,2023年末我国总人口数为14.10亿,其中城镇常住人口为9.3亿,年末全国就业人员7.40亿,农民工总量2.98亿。〔15据此,“人口规模巨大”即人口基数与就业人员数量庞大、城市地区人口密度较高。从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来看,我国人户分离人口高达4.93亿,其中流动人口为3.76亿,人口流动规模较大。就经济地理概念而言,我国可分为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四大地区,宏观对比四大区域的流动人口数据(见表1)可知,近年来,我国东中部地区人口流入減少、西部地区出现人口回流情况。扼要分析县城人口流动状况可知,外出务工的农业转移人口出现向县城回流的情况,县城中心集聚性增强(见图2、表2)。据此,可大致得出结论:第一,我国外出务工人员的流动倾向发生改变,人民趋向于就近择业;第二,我国县域地区存在可观的人口容纳潜力。

着眼人口质量,由于目前社会主要矛盾已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农业转移人口外出务工不再以温饱为目标导向,他们一是期望购置商品房实现“体面进城”,二是希望后代获得高质量教育,增添未来择业选项。然而,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四个一线城市2022年的房价分别是2000年的7.66倍、9.84倍、5.83倍和9.93倍〔16,能够满足四口之家居住需求的三居室动辄数百万,远超农村家庭经济承载力。此外,北京、上海等地囿于教育资源总量,设置诸多针对随迁子女异地中考的条件,大部分随迁子女目前无法异地接受高层次教育。

梳理《中国人口普查分县资料——2020》,截至2021年末,约7.48亿人常住在县、县级市、自治县等县域,我国县域平均人口达39.9万人,共208个县域为常住人口超过80万人的较大人口规模县域。县域是我国政治和经济的基本单元,介于城市与乡村之间,具有连接城与乡、工与农的天然优势。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将巨大人口数量压力转化为巨大人口规模优势的关键所在。我国要实现的现代化是十四亿人口规模的现代化,发展过程中需要面临就业、养老、医疗、教育等社会政治经济生活多方面的压力,城市空间无法为所有人口提供均等的高品质生产生活条件,必须构建梯度等级城市和谐发展的新局面,以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和现代化国家合理的人口分布要求。县域城乡融合发展能够为我国乡村地区的农业转移人口提供一定的就业机会、克服超大城市房价过于高昂引致的落户困难问题、增加农业转移人口子女获得优质教育的机会,因此结合我国人口基数与人口流动变化情况,县域具有可观的市场发展空间和人口容纳潜力,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

(二)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是推进县域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着力点

共同富裕不仅是中国式现代化的特征与内涵,而且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中国式现代化要实现的共同富裕不是少数人的富裕,不是局部地区的富裕,而是全体人民共同享受的、区域发展水平均衡的富裕。当前,我国共同富裕发展的短板在乡村地区,如何实现乡村居民增收是乡村振兴的重要内容。乡村居民增收问题不能孤立地从乡村视角出发寻找解决方案,应该以更为宏观的全局视野为出发点,将城市与乡村有机联动起来,把乡村振兴置于城乡融合发展的整体框架中。县域是推进城、县、乡地域共同体统筹发展的均衡点。

城乡二元对立首先是经济上的对立,城乡融合的前提是经济上的融合,破除城乡二元对立结构必须首先促进城乡之间经济融合发展。经济融合既需要“城市反哺农村”,发挥城市带头作用,给予乡村一定的产业带动力,也需要城乡之间畅通的要素流动通道。县域处于城乡衔接地带,能够天然联动家庭、村庄与城市,具有连接城市与乡村、中心与边缘的内生优势。从县域内部来看,得益于临近乡村的区位优势,县域一直承担着推动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重要功能。在以县域为单位的经济单元中,县域的涉农区域广、乡土特征强。此外,我国绝大多数县域已经发展成为了产业结构基础健全、功能相对齐备的经济单元,包含国民经济三个产业的各个部门,能够独立完成生产、流通、分配等环节。可以说,县域既能够集聚农村生产要素,满足农产品加工业、农业生产性服务业等的农业经济发展需要,也能同时完成省会城市、地级市等大中城市产业转移的载体任务。县域作为一个兼具涉农地区和城镇地区的城乡枢纽地带,能够在乡村振兴和城市化发展之间构建起互融互通的平台,推动乡村产业转型、承接城市产业转移与资源扩散。

(三)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是推进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催化剂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物质富足、精神富有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根本要求。”〔17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目标是要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其着眼点远不止达成某项经济发展目标,更锚定了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充实人民精神文化世界、帮助人民实现内在自我提升和自我超越。

在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发展中,我国数亿农民脱离了农业生产队伍,在城市化发展进程中完成了职业转换和居住地迁徙,完成了从饥寒交迫到日渐丰裕的物质生活的跃升,其思想文化素质也逐渐从落后愚昧向追求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转变。然而在城市化发展过程中,农业转移人口虽然实现了职业身份的转换和地理空间上的城乡间自由流动,却无法真正打破身份藩篱,获得城市居民的身份认同感,也很难获得与就业地原住城市居民同等的社会配套服务。中华民族在五千年农业生产中积累下来的不止农业生产智慧,还有农民群众割舍不掉的乡土情结。乡土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是农业转移人口外出务工的精神力量和情感慰藉。

县域是现代文明和传统文明、城市文化和乡土文化交融互鉴的合流点,既有工业物质文明的现代化特征,又兼具乡土文化中与人为善、血脉至亲、守望相助的温情的一面。实现了职业身份转换的农业转移人口正是这两种文化互融共通的亲历者和践行者,他们是现代化生产生活方式的受益者,接受了城市化价值观的洗礼,同时具备传统乡土人文情怀,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弘扬者。

县域城乡融合发展一是能够帮助此类外出务工人员实现身份价值的自我认同,帮助他们找到自我归属感,满足其心理需求,推动实现农业转移人口梯度市民化;二是能够优化资源配置,丰富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的人力资源,降低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难度,推动实现乡村文化振兴。

(四)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是促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实践桥梁

中国式现代化是高举马克思主义旗帜的现代化,绝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绝不用寅吃卯粮的方式获得经济快速增长,绝不将人与自然置于二元对立的局面。中国式现代化主张天人合一、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在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中实现可持續增长的现代化发展。

我国城乡自然环境的差异主要表现在土地利用方式和自然资源质量上。从土地利用方式的角度来看,城市用地主要以住宅、商业、工业等建筑性用地为主,首要目的是通过集约化和规模化追求最大的经济效益,故其利用方式较为复杂。乡村地区的土地类型主要包括林地、耕地和草地,由于乡村地区以农业生产为主,故其土地利用方式较为单一。从自然资源质量的角度来看,城市地区的自然资源例如水、空气等受工业发展的影响更甚,污染较为严重。乡村地区的工业发展较为落后,生态环境就相对优于城市地区。

县域城乡融合发展首先坚持绿色发展理念,将县域置于“城市—县域—乡村”以及“县城—乡镇—村庄”的联动框架结构中,从发展理念上树立县域是新型城镇化战略重要组成部分的观念,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理念指导县域工农业绿色转型发展。其次,从发展模式来看,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既摒弃了传统以土地扩张为核心、以经济效益为先的粗放型发展战略,也不同于乡村单家独户的分散型土地规划,而是兼顾集约和可持续,合理规划建设用地和生态空间。再次,县域城乡融合发展能够充分发挥城乡生态交互作用,城市向乡村转移资金和技术用以支持乡村旅游业和特色农业的发展,城市回收可二次利用的垃圾作为有机肥料或生物质燃料;乡村则向城市提供生态旅游资源和新鲜瓜果蔬菜等原生态农产品。

三、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现实窘境

在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过程中,人口数量红利日渐褪去及养老压力过重、城乡经济发展不平衡、县域文化保护和传承工作以及生态文明建设方面的短板和欠缺,是县域城乡融合发展面临的现实窘境。

(一)县域社会负担重且资源整合配置能力不足

在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中,国家人口结构的转变主要受市场影响自然发生——经济发展带来温饱问题的解决和医疗条件的改善,生育率提升、死亡率下降;工业化进程持续推进,婴幼儿抚育成本增加、劳动者进入就业市场的难度增加,人民生育意愿普遍下降,生育率相比前一阶段呈现下降趋势;到城市化发展后期,国家普遍出现人口年龄结构“倒三角”情况。中国只用短短几十年就走完发达国家几百年走过的现代化道路,成就是爆炸式的,问题也井喷式出现。出于经济发展的宏观战略安排,中国社会实行过较长时间的计划生育政策,在中央的统筹调控下,我国成功完成世所罕见的脱贫攻坚任务,工业化和城镇化发展迅速,与此相伴随的就是我国的人口结构转变不是自然发生,而是同时受行政和市场的双重影响——我国尚未完全达到西方国家的发达水平,但已不得不面对类似西方国家境况的人口压力以及“未富先老”的社会负担。

与县域人口压力大相对应的却是县域治理现代化水平不高。从行政制度来看,在我国“省、市、县、乡”四级行政建制划分中,县域处于较低层级,由于我国目前的公共资源管理体制是按照行政等级对资源进行配置,配置公共资源的权力大小与行政单位的级别直接挂钩,城市的行政等级越高,可配置公共资源的能力也就越强;反之亦然。因此,在我国下级服从上级的管理体制下,容易出现“市压县”的现象,县域能够自主支配的公共资源欠缺,自然也就无法提供与地级市乃至省会城市相同或是相近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不仅配置公共资源的权限欠缺,县域自主整合资源的使用权限也存在不足情况。目前,在乡村振兴背景下,国家自上而下源源不断输入大量资源到基层乡村,但出于对资源的过度关注和监督,对这些资源的管理呈现出过于严苛化、专项化的特点,这样的资源管理制度弱化了县域政府的资源整合能力,使得县域政府的资源使用效果大打折扣〔18

(二)县域产业缺乏整体布局,城乡产业融合不畅

产业是现代化发展的前提和动力,我国城乡经济发展不平衡、城乡二元结构转化出现瓶颈,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城乡之间产业布局不合理、县域产业缺乏整体布局,存在三次产业内部结构不协调的现象,致使城乡之间产业链脱节。县域内城乡之间产业分工失衡导致的生产要素流通受阻,是当前制约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关隘。

从区域差异角度来看,我国东部地区和西部地区县域产业发展存在较大差距。得益于区位优势,东部沿海地区县域工业化起步较早,实现了较高的本地工业化,县域内有多家针织厂、铸造厂、电子制造厂等,县域内已形成完整的工业体系〔19。对于西部省份而言,资源、产业大多集中在省会城市或地级市等大中城市,而大中城市对于县域产业反哺的“涓滴效应”不明显,甚至依然存在虹吸效应。为了尽快实现城乡产业融合,部分县域盲目建造工业园、产业园,导致县域内一、二、三产业比重失衡;或是热衷于浮于表面、能够较快呈现出视觉效果的“造城运动”,片面追求城镇化建设,持续追求城市建成区面积和建筑物的“现代化”,琳琅满目的“××新区”层出不穷,县域产业外强中干问题严重。从产业分工角度来看,县域内农业与工业发展仍然存在农业全产业链不完整,城乡工农产业发展失衡,连农带农机制不健全,城乡产業集约化发展水平低等现象。无论是乡村振兴还是县域城乡融合发展,其内含的必然要求都是高质量发展的农业现代化。目前我国部分农村空心化现象严重,大量农业转移人口选择外出务工以谋得更高的经济收入。掣肘于土地流转保障机制不健全,拥有土地的非农生产人员不愿意转让土地,导致农村土地无法规模化经营,农业生产效率低。总之,县域内工业发展不成熟、农业发展水平落后,三产融合的实现难度大。

(三)县域精神文明建设面临诸多挑战

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需要高度重视县域精神文明建设,当前我国部分县域的精神文明建设仍然存在诸多挑战。

首先,政府作为县域精神文明建设的先行者,有的还没有正确认识到文物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的联动互通关系。某些地区一味追求经济的高速增长,忽视或漠视文物保护、文化传承工作,在古城内大规模拆建并进行房地产开发、在古城内拆真建假或违规大拆大建、搬空历史文化街区居民后将街区长期空置,致使历史文化名城文化遗存遭到严重破坏〔20。其次,经济快速腾飞,中国社会转型迅速,互联网上传播的信息良莠不齐,人民群众思想观念出现丰富化和杂乱化的特征。一方面,第一代农业转移人口思想观念中幼时乡村成长环境的烙印明显,仍然保留狭隘的小农意识,法律意识淡薄、道德素质不高,封建迷信、重男轻女等传统糟粕仍然在他们的思想理念中占据一席之地。另一方面,生产力发展迅速,人民物质财富日益丰富,二三十年间迅速完成的物质财富积累和生活水平跃升,使部分农业转移人口的自我成就感和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他们容易忽视时代给予自己的红利,将一切成就归因于自己的勤劳,受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等资本主义思潮荼毒严重。此类人群只实现了物质层面的单一现代化发展,在大中城市务工时尚且能够进行自我约束,以表现得似乎融入了城市,一旦返回熟悉的县域,便会出现自我膨胀现象,刻意摆阔或滥用“人情资源”,一定程度上扰乱县域精神文明建设。

(四)县域生态文明建设存在明显欠缺

良好的生态文明建设是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千秋万代持续发展、实现中华文明恒久赓续的内生动力,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必须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绿色发展理念。当前,县域城乡融合发展中生态文明建设方面还存在明显不足。

第一,从县域城市规划来看,在经济高速增长的大环境下,评估城市发展的指标趋于扁平化,出现唯GDP论,城市决策者往往倾向于在任期内做出可量化、可视化的政绩,于是工作重心逐渐向城市规划倾斜,甚至不同领导上任后出于自身职业发展的考量,可能出现异于上届领导班子的城市规划理念,对县域生态区域的可持续发展重视度则严重不够。最终带来部分县域城市规划紊乱、建筑布局无序的现象,不仅浪费了土地资源,而且对生态环境造成极大破坏,大大提升了后期对生态环境进行恢复治理的难度。第二,从县域产业建设来看,由于部分县域存在工业化进程滞后的情况,缺乏契合自身特色的整体性规划。县域工业发展主要是承接上级大中城市的产业转移,因此容易出现县域产业不符合生态文明建设要求的现象。县域承接的部分中小型加工制造企业的生产技术不够精良、节能效果不突出,加之县域缺乏足够的资金和优秀的高精尖人才,很难主动将此类企业改造为环境友好型企业。第三,县域居民不同于城市居民,他们大多仍然保有小农生产生活方式,消费习惯和生活理念仍然存在一些不合理的地方。比如私自焚烧秸秆、出于攀比心理拒绝选择绿色出行方式、坚持传统垃圾处理方式、拒绝接受先进理念等等,制约了县域生态文明建设推进程度。

四、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实现路径

为更好实现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需要对经济社会发展现状进行准确研判,科学制定合理可行的行动方略,以人为本,优化县域城乡空间布局和产业分工布局,加强县域精神文明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见图4)。

(一)完善县域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实现县域治理现代化

县域城乡融合发展能否做好城市化和乡村振兴的纽带,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更上一层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县域能否拥有足够的发展自主权以及整合配置公共资源的能力,必须破除阻挠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的体制机制障碍,不断提升县域治理的现代化水平。

首先,深化扩权强县改革,赋予县域更多资源整合使用的自主权〔21,为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筑牢扎实体制基础。适度减轻公共资源配置与城市行政等级二者之间的强联系性,实行按需配置资源,依据不同县域在实际管理过程中所需要服务的人口规模,对公共资源进行分配;或是直接面向基层,县域能够自主管理得当的部分经济社会事务不再通过省直部门和市级管理部门的审批,交由县域自主管理,激发县级政府在处理经济社会事务中发展经济、提升市政服务质量的动力和积极性。

其次,转变以城市为中心的发展战略,实行县域城乡整体化规划管理,推动县乡村基础设施建设,打破城乡二元格局。其一,逐步推动县城基础设施向乡村延伸,实现县域城乡共建共享公共基础设施。以县域为单位,加快乡村道路网络建设,实现县域乡村道路互联互通。推动5G信号基站、广播电视网络等现代信息技术基础设施逐步由县城向乡村延伸,实现县域城乡共享现代化发展成果。其二,加快推进县域义务教育均衡发展,鼓励省会城市、地级市等大中城市的先进教育设备、优秀青年教师等优质教育资源向县域倾斜;重视乡村学校建设,避免将教育资源集中于县城,构建县域城乡学校共同体,全面促进县域城乡教育公平。其三,坚持推进县域城乡医疗资源均衡配置。推动构建县域城乡卫生室统一标准,建设高标准村级医疗卫生室,鼓励县城优质医疗卫生资源定期向乡村下沉,为不便出行的年迈乡村留守老人或医疗卫生观念欠缺的乡村居民提供医疗服务。

(二)优化城乡产业分工布局,实现城乡经济高质融合

推进县域城乡融合发展,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新动力,推动县域全体人民实现共同富裕,经济建设是出发点,城乡产业融合是着力点。优化“城—县—乡”产业分工布局,加快县域城乡产业融合高质量发展。

就产业接收而言,转变全盘接收上级城市产业转移的现状,优化县域产业分工,强化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的经济动力。综合审视本县域资源禀赋、区位条件,经过对县域城乡居民年龄结构、职业分布等进行评估,明确本县域经济发展所需产业项目,在合理规划本县域产业布局的前提下吸引外来工商业、推动农业全产业链下沉,统筹推动县域内城乡产业整体化发展。在产业布局方面,临近大城市的县域应该充分利用自身区位优势,大力推进基础设施升级建设和公共服务高质量发展,做好承接中心城市产业和人口的必要准备。可以将重心置于公园城市建设和发展生活性服务业,向中心城市借力,与中心城市实现功能互补,积极融入大都市圈。以农业发展为主要产业的县域则应该避免盲目承接东部地区的劳动密集型工业产业,而应该坚持以推动农业现代化为发展目标,争取抓住土地流转的契机,加快推进土地集约化生产经营,提高农业产量,提升县域农业发展竞争力。

就产业构建而言,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构建现代化县域城乡产业体系。现在已经进入工业4.0的时代,我国大部分地区县域数字经济发展滞后,县域数字产业的发展具有可观的发展空间。可以县域乡土文化资源为立足点,借助互联网放大县域本土特色,着力打造垂钓特色县、汤泉特色县、蚕蛹养殖特色县、水蜜桃种植特色县、瓷器烧制特色县等适合本县域的特色品牌。一方面积极利用“互联网+”,通过直播带货等方式线上销售本县特色产品,推动农产品、手工制品等走出本县,共享数字化发展带来的经济效益;另一方面打造线下体验产业,推动本县域特色产业标准化、体系化,借助特色产业同步带动县域生态旅游业的发展,最终推动县域城乡产业链、价值链、供应链三链有机联动。

(三)加强县域历史文化保护,实现物质精神文明并重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本着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的精神,传承历史文脉,处理好城市改造开发和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利用的关系,切实做到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22为使中国式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内涵更为丰满,县域城乡融合发展务必要转变以经济建设为重而忽视精神文明建设的现状。

严格将县级政府历史文化保护工作责任落实到领导个人,领导干部作为县域内政策制定和执行者,务必提高政治思想觉悟,坚持县域经济发展与历史文化保护一盘棋统筹发展。全力排查县域内现存古村落、古建筑等物质文化遗产的分布情况,将历史文化遗产的信息和县域城市土地发展统筹规划,切忌乱拆、乱改、乱建历史建筑物,以保护为前提对古村落、古建筑进行以复原为目的的修缮。提高利用本土历史文化資源的技术性,围绕历史遗迹打造历史文化学习场域,而不是为了迎合网络热点,漠视自身历史文化特色,转而盲目修建千篇一律的伪历史名城。深入挖掘县域内优秀精神文化传统,打造县域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库,让非遗进校园、进社区,挑选专门人群对其进行培训,培养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结合时代特色,形塑蕴含本县域历史底色的文化地标,促进精神文明创造性转化。

推进县域城乡文化资源均衡化配置。在常住人口较多的行政村,建设“农家书屋”、村篮球场等基础性乡村文化设施,在距离较为接近的村落之间折中选择场地定期开展文艺汇演,丰富乡村居民精神文化生活。推动构建县域城乡文化共同体,组织县城高素质离退休人员定期下乡投身乡村文化建设。一是县城离退休人员普遍文化素质较高且空闲时间较为丰裕,能够胜任文化建设工作;二是此类人员与乡村老龄人口之间代沟较小,能够提升文化宣传工作的效率,加之他们普遍存在下乡亲近大自然的爱好,因此可以动员县城离退休人员下乡开展文化结对工作。

此外,选择县域城乡居民喜闻乐见的方式,通过耳濡目染、日常熏陶等软教育方式,加强集体主义、科学文化教育、思想道德教育,宣传无神论和唯物主义知识,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美德,引导县域城乡人民自觉抵制封建迷信、破除鬼神之说、摒弃重男轻女以及重人情轻法治的错误观念,移风易俗。

(四)补齐县域生态文明短板,实现发展与保护两手抓

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县域城乡融合发展势必与生态文明建设相辅相成,互为表里,良好的生态文明建设需要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的支持,城乡融合发展也需要宜人宜业的生态环境作为基础。

一是树立正确的生态观,统筹看待城市建设与生态保护之间的关系,综合考量县域的山水风貌和环境承载力,因地制宜进行本地的土地资源规划。对承接的上级城市转移产业进行详细、综合的评估,切忌只顾经济发展而盲目引进高污染、高能耗的工业产业。对引进绿色新兴产业加以政策倾斜,鼓励县域产业结构向绿色生产转型升级,支持新兴低能耗低污染工业技术的推广与创新。提高县域生态环境监测和治理能力,不仅妥善处理县域内历史遗留环境污染问题,而且防微杜渐,强化县域环境自我净化、自我修复能力。

二是以绿色发展理念引导新型农业建设,着力促进零污染、轻污染新型农业生产技术创新与推广。构建流水线式标准化农业产业链,坚持依据土壤实时监测数据进行施肥,推广乡村粪肥还田,合理利用自然相生相克规律进行病虫害防控,减少农产品化学药剂残留,强化农业面源污染防治。严厉打击私自焚烧秸秆行为,推广秸秆还田技术,提升废旧秸秆二次利用率。

三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推进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深入改善县域乡村人居环境。以县域为基本单元,制定标准化乡村生活污水及生活垃圾处理机制,循序渐进推广适合本县域实际情况的乡村厕所革命。加强乡村人居环境建设,不断提升县域乡村人民生活品质,满足其美好生活需要。

五、结语

本文将县域城乡融合发展纳入中国式现代化视阈下进行研究还仅仅是个开始。下一步将结合县域城乡融合实践以及经济社会发展现状,着眼融合发展进程展开实证研究,研究重心将向城乡融合发展的学理重塑与县域实践逻辑耦合、县域城乡融合发展协同监测体系建设、县域城乡产业分工配置等倾斜。具体而言,可结合中央《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甄别县域功能类型、资源要素等禀赋基础,开展不同空间尺度下县域的融合发展具体路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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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彦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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