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飞 汤志华
〔摘要〕马克思恩格斯文化传承发展思想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文化建设的渊源性理论,为新时代加快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和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了科学理论指引。马克思恩格斯文化传承发展思想始终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从社会关系、社会变革和社会发展维度阐释了文化传承发展的丰富内涵,在“精华”与“糟粕”、传承与发展、促进与阻碍等多对关系中辩证地把握了文化传承发展的核心要义,在资本主义文化可超越性论证、既有文化资源的共产主义道德阐释和人的解放的价值目标确立上展望了文化传承发展的价值取向。
〔关键词〕马克思;恩格斯;文化传承发展
〔中图分类号〕G122/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8048-(2024)03-0013-08
文化關乎国本、国运。做好文化传承发展是文化建设和文化繁荣的重要使命。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把文化建设摆在全局工作的重要位置,明确了文化传承发展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和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发展的重大意义。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和领导无产阶级革命斗争中形成了关于文化传承发展的思想,厘清其立场原则、思维方法和价值指向,对于学习领会习近平文化思想、进一步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具有重大意义。
一、文化传承发展必须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立场
文化传承发展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既不能用机械主义观点看待文化传承发展,也不能用纯粹的主观想象理解文化传承发展。恩格斯指出,“一个伟大的基本思想,即认为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其中各个似乎稳定的事物同它们在我们头脑中的思想映象即概念一样都处在生成和灭亡的不断变化中”〔1〕。文化的变迁与发展是一种常态,从传统逐步走向现代,只有立足于历史唯物主义根本立场,从社会关系、社会变革、社会发展维度着手才能真正认识、理解、把握文化传承发展的丰富内涵。
(一)在社会关系维度中认识文化传承发展
唯物史观告诉我们,从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从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文化传承发展是随着社会关系发展不断延续,同时又表现出二重性力量,即一方面保持“日新又日新”的动进趋势,另一方面又存续着旧思维支配下的保守力。马克思恩格斯要求,应该实行历史唯物主义下最彻底的决裂推翻这种保守力,以拓展文化创新发展的崭新境界。
社会关系的演变与变迁,在一定程度上是文化传承和发展的交替接力。如果单从技术方面审视文化传承发展的进程,不难看出,与手推磨时代相对应的是封建社会的文化,与蒸汽机相对应的是资本主义时代的文化,它们都被更有影响力的文化打破并积淀成新的文化传承发展资源,造成类似于“传统的中世纪思想方式的千年藩篱,同旧日的狭隘的故乡藩篱一样崩溃了”〔2〕的状态。同时,社会中的商品关系、交换关系、价值关系等,在文化传承发展进程中逐渐定格为传统延续下来,其中孕育的价值观念和文化观念逐步形成为人们普遍遵守的惯俗,并“习惯把它们作为价值量固定下来”〔3〕,这个“价值量”就是传统社会和心理认识中定格的内容。
马克思恩格斯所处时代的社会关系主要是资产阶级剥削无产阶级的关系,资产阶级文化占据统治地位,并表现出两种矛盾倾向。对于资本家来说,他们一方面希望剔除封建社会旧式文化中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落后部分,另一方面又希望保留有利于资本家剥削工人的腐朽文化。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工业资本家在着手实现自己的这个伟大目的时,具有坚强的健全的理智,并且蔑视传统的原则,这是他们一向比大陆上沾染庸人习气较深的竞争者出色的地方”〔4〕。工业资本家看到了改变传统文化所带来的“红利”,看到了顺应社会变化所带来的机遇。但是,“蔑视传统的原则”也给资产阶级造成了很多消极影响,既使资产阶级经常遭到保守势力的攻击,也客观上增强了无产阶级觉醒反抗的革命心理。因此,马克思恩格斯立足于对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批判,要求不仅要同旧的生产关系决裂,还要在历史唯物主义观照下对传统文化中消极因素和落后观念进行最彻底决裂。
(二)在社会变革维度中理解文化传承发展
文化革新是文化传承发展的重要方面,与社会变革密切相关。不管是激烈的革命运动还是温和的社会改良,原有文化都会受到相当程度的冲击,并经常处在被革命的位置上。纵观历史,无论是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引发对社会惯俗的变革,还是资产阶级、无产阶级为争取政治权利的革命,都对传统的思维观念文化提出了批判,推动着文化的发展。但是,从根本上讲,只有剧烈且彻底的社会革命才能带来文化的真正意义上的革新。
历史造就的思维惯性给人们一种持续的影响力。从德国的宗教批判传统上看,尽管出现了许多超越传统的新内容,但是想通过“绝对命令”而达到清理一切不良传统关系也只是痴人说梦,就像路德的宗教改革战胜了传统社会的文化奴役,但却用新的文化奴役代替了它;虽然破除了传统的权威信仰,但却用新的权威信仰代替了它。人们依旧按照传统的政治思维方式表达自己的行为,“他们当中很少有人能读,能写的人就更少了;他们按时去教堂,不问政治,不搞密谋,不动脑筋,热衷于体育活动,带着祖传的虔诚心情听人讲圣经,他们为人谦逊恭顺,和社会上比较显贵的阶级相处得很和睦。但是,他们的精神生活是死气沉沉的;他们只是为了自己小小的私利、为了自己的织机和小小的园子而活着,对外面席卷了全人类的强大运动一无所知”〔5〕。历史文化传统造就的思维惯性具有自觉或不自觉的延续惯性,在不彻底的社会变革下,尽管思维本身可能被注入很多革新性内容,但是文化革新的最终效果总是差强人意。
相比较温和的社会改革而言,剧烈的政治革命更能激起人们对原有文化的彻底改造,从而对文化传承发展产生更大影响。人们通过政治革命运动表达自身对原有文化的否定,自觉或不自觉推动着文化的再创造。马克思曾经这样描述,“历史传统在法国农民中间造成了一种迷信,以为一个名叫拿破仑的人将会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送还他们”〔6〕。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法国的农民阶级曾经追随或拥护拿破仑,但同时他们更表现为充满革命和革新精神,饱含着变革社会的激情与勇气,无论是出于宗教情结,或是出于生活所迫,还是社会理想的激励,在剧烈的法国资产阶级革命中,因为人民群众变革封建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的决心达到了空前的地步,人民群众把革命阶级推向更远的地方,相对应地,法国大革命期间的文化革新发展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崭新高度。
(三)在社会发展维度中把握文化传承发展
马克思恩格斯在谈到现代工业与文化傳承发展关系时指出:“日益发展的工业使一切传统的关系革命化,而这种革命化又促使头脑革命化。”〔7〕在社会发展维度下,特别是现代工业影响下,以往文化和传统思想的各种表征都受到技术力量的冲击而隐退了很多历史印痕,但是也给旧日的文化涂抹上了崭新的现代色彩,以至于人们能够在过去文化的传承延续中走向创新发展,并创造出新的“传统文化”。这充分彰显了社会发展维度下文化传承发展的“变”与“不变”,以及传统与现代互相转换的辩证关系和本质属性。
社会发展维度下的文化传承发展是“变”与“不变”的辩证统一体。历史变迁中的文化基因总是沿承一定路径传承下来,并成为新的文化的出发点和生长点。马克思恩格斯坚决反对所谓文化永恒不变的普世主义观点,他们阐释了在社会发展维度下,文化传承延续势必延伸至文化创新发展,这是一个不断向前的接力过程,其中隐藏在深处的文化基因和内核是具有稳定性和遗传性的。总的来说,文化传承发展与社会发展具有内在一致性,传统文化思想在社会发展中表征为“变”与“不变”的统一。“变”是人类文化的绝对常态,过分留恋过去不符合发展潮流;“不变”是人类社会的相对静态,简单把传统文化理解为亘古不变的东西也不符合社会发展规律。
社会发展维度下的文化传承发展总是在传统与现代的交替转换中运行。维系社会发展的思想是作为主流意识形态体现的,它不能否定原有思想文化资源在社会中的规范和引领作用,更不能全部推倒再重建一套与以往毫无干系的文化体系。历史的记忆不能磨灭,现实的观照不能忽视。正如恩格斯所说:“在不同的财产形式上,在社会生存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的,表现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整个阶级在其物质条件和相应的社会关系的基础上创造和构成这一切。”〔8〕在谈到资本主义发展现代化对乡村传统文化的影响时,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迫使乡村属于城市、东方属于西方。它一方面造成了现代社会的文化繁荣,另一方面也对传统文化造成巨大“破坏”,“由此而日益发达的货币经济,就像腐蚀性的酸类一样,渗入了农村公社的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传统的生活方式”〔9〕。正是在传统与现代的交替转换中,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矛盾都在社会的变化中显现出来。
二、文化传承发展必须坚持辩证思维
马克思恩格斯坚持文化传承发展要运用科学的辩证思维:一是要辩证区分以往文化资源中的“精华”和“糟粕”,这是推进文化传承发展的前提基础;二是要明确“实践的人”主体作用的发挥,这样才能实现文化传承发展中传承延续和发展创新关系的辩证统一;三是要科学认识文化传承发展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多维影响,尤其明晰其对社会政治、经济发展的作用。
(一)科学对待文化传承发展中的“精华”与“糟粕”
从文化整体性视角上看,文化传承发展中的“精华”与“糟粕”往往呈现相互渗透交错的状态。人们惯性思维下是采取机械、简单、凝固的态度去给既有文化资源本身开列“一分为二”的实体清单,“精华”部分照单全收,“糟粕”部分永不录用,这种简单二分法观念的持有者往往忽视了文化存在的整体性特征。其实,任何文化的形成和存在都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系统,有着复杂的动态生命体系,其内蕴的“精华”与“糟粕”往往是相互渗透、彼此交错的。
“精华”与“糟粕”的相互渗透交错状态使科学区分二者具有相当程度的复杂性,为此马克思要求透过文化的实体表象,从文化价值内涵予以区分。具体来看,马克思通过揭露资产阶级标榜的“自由”“平等”“博爱”文化,为我们辨别那些看似“精华”、实为“糟粕”的既有文化资源提供了有益指引。在《论犹太人问题》中,马克思首先是批判资产阶级的自由,指出它是“狭隘的、局限于自身的个人的权利”,然后才批判资产阶级的平等,因为这种平等“无非是上述自由的平等”。〔10〕关于所谓的“博爱”口号,恩格斯认为:“平民对革命口号的这种理解变成了实现自己的对立面,即实现资产阶级在法律面前的平等、在剥削中的博爱的最强有力的杠杆时,平民的平等和博爱就必然只不过是一种梦想。”〔11〕马克思进一步指出:“把世界范围的剥削美其名曰普遍的友爱,这种观念只有资产阶级才想得出来。”〔12〕在扬弃资本主义文化并建立无产阶级文化的过程中,要善于从价值内涵维度精准辨别“披着羊皮外衣”的文化“糟粕”,重点要看其是否立足于广大劳动人民根本利益的价值立场、是否真正追求真善美的价值导向,以及是否以真正促进社会发展为价值目标等。
在文化传承发展中,立足于精准区分“精华”和“糟粕”、合乎时代需求“取其精华”基础上,如何“去其糟粕”是又一关键问题。恩格斯认为,“糟粕”具有长期粘附性特征,并例举美国人接受了“大量的中世纪的传统、宗教和英国的普通(封建)法、迷信、降神术”,“接受了过去对做生意并不直接有害而现在对愚化群众则非常有用的各种荒唐的东西”〔13〕,这种落后文化的影响根深蒂固,打破这些成见已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们可以看到,当伽利略、哥白尼、塞尔维特等人突破传统禁忌时,传统(宗教)文化对他们的迫害多么疯狂。正如恩格斯所描述的,“传统是一种巨大的阻力,是历史的惯性力”〔14〕,这种与旧的经济和政治相联系的传统惯性延缓甚至严重阻碍了社会进步和历史发展。因此,只有将历史唯物主义下的决裂精神灌注于文化传承发展之中,才能成为“去其糟粕”的最有力手段,就像马克思指出的,“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15〕。
(二)科学把握文化传承发展中继承与发展的关系
继承是文化创新发展的重要基础,只有基于传承延续的创新发展,才具有深厚历史根基和磅礴生命力,才能保持文化传承发展的个性与价值。“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16〕已有的传统文化材料,是“创”的起点和基础,要在过去经验的基础上遵循文化创造规律,使新的文化思想更符合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运行规律,符合社会变化规律,符合人们生活变迁和行为方式变化规律。“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17〕恩格斯指出:“每一个时代的哲学作为分工的一个特定的领域,都具有由它的先驱传给它而它便由此出发的特定的思想材料作为前提。”〔18〕文化传承发展的基础是“传承”,不能割断历史,不能猜度历史,不能否认传承延续在文化传承发展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创新发展是文化传承延续的目的所在,唯有文化的不断发展创新,才能为人类社会生活和传统文化注入源头活水,才能真正焕发文化传承发展的生机与活力。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阶级斗争、暴力革命、社会改革等都会引起原有文化的改易。当一种革命引起社会制度的变迁时,原有统治阶级的文化主张就会面对颠覆性改变,“每一次革命的胜利都带来道德上和精神上的巨大跃进”〔19〕。旧的文化经受了革命运动和革命精神的荡涤,革命阶级在锻炼和洗礼中消除自身的旧习气,最终发展创新出新观念、新风尚。
文化传承延续和创新发展在实践的人这一主体上达到辩证统一。没有人类的代际传承就没有社会的延续更迭,也就没有了思想的延伸和文化发展。不断满足实践主体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是文化传承发展的根本动力所在。当人们根据自身利益和需要来传承延续和发展创新文化时,就自然而然地在社会注入了新的内能和意向,“人化的自然”与“文化的自然”都是以人为主体展开的。人作为实践的主体,不仅是文化的传承延续者,也是文化的发展创新者,其所思、所想、所行都会给已有文化造成影响,并以自己方式构建出不同的文化发展新形态。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可以看到不同地域的文明或文化类型,都代表了该地域的鲜明文化特色和生活习惯。
(三)科学认识文化传承发展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多维影响
相对稳定性和永恒变动性是文化发展的基本特征,推动文化传承发展是一个持续接力的过程。马克思通过辩证考察文化传承发展对资本主义社会政治活动和经济发展的影响,深入阐释了关于文化传承发展的一般规律及其功能作用。
文化传承发展对资本主义社会政治发展产生重大影响。在马克思看来,当资产阶级取得统治地位时,他们既希望破除传统文化中阻碍剩余价值生产的因素,又企图维护有利于对工人进行剥削的传统文化,这种对于文化传承发展的矛盾态度只能导致人们思想异化,并经由人民参与政治生活的过程作用于国家民主政治发展。同时,此类腐朽的政治价值观会在资本主义扩张逐利本质下产生扩张放大效应,伴随着世界市场和全球贸易不断渗透到其他国家,最终使世界各国政治遭遇侵蚀。为了杜绝文化传承发展对政治发展的消极影响,马克思呼吁建立起超越资产阶级文化、适应社会变革和无产阶级利益的全新文化观念,以发挥文化传承发展对政治发展的正向作用。
文化传承发展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发展产生重大影响。恩格斯在谈到经济基础和观念形态时指出,“物质存在方式虽然是始因,但是这并不排斥思想领域也反过来对物质存在方式起作用,然而是第二性的作用”〔20〕。文化传承发展属于社会意识范畴,根据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具有能动作用的原理,文化传承发展对社会经济发展具有能动作用。当文化传承发展的立场、目标、导向与社会生产力发展方向相一致时,就能够揭露腐朽文化本质,“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21〕,并通过文化发展创新形成“批判的武器”,转化为促进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但是,资产阶级的利己观念决定了其对文化传承发展的矛盾态度,当“那些萦绕于人们头脑中的传统”的落后文化还在被资产阶级运用于维护统治剥削且尚未被实现彻底革除时,那么先进文化对生产力进步和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则无法显现,相反,资产阶级所拥护的落后文化只能是加速其灭亡。
三、文化传承发展必须立足无产阶级文化的未来指向
马克思恩格斯立足历史唯物主义立场,运用科学辩证思维,驳斥了资本主义文化永恒合理性谬论,论证了资本主义文化必然被崭新的文化形态所超越,并从共产主义道德体系和人的解放的价值目标维度,指明了无产阶级文化是人类文化传承发展的崭新境界和未来趋向。
(一)以资本主义文化可超越性展望文化传承发展的崭新境界
无产阶级文化是对资本主义文化的超越。马克思恩格斯通过驳斥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关于资本主义文化永恒合理性言说,论证了作为超越资本主义文化的无产阶级文化的必然性,展望了文化传承发展的必然趋势。
马克思恩格斯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没有否认资本主义文化的“进步性”和“发展性”。一方面,他们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理论出发,指出资本主义文化是资本主义时代社会生产力大幅跃进的产物,社会物质财富的快速增长为精神文化财富的丰富提供了必要物质条件;另一方面,随着交往的扩大,人与人的交流逐渐突破地区藩篱向世界维度转变,资本主义文化是对封建文化的极大飞跃。然而,资本主义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企图把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和资本主义文化作为一种永恒且不可超越的制度和文化。其一,他们提出“经济人”的假设,主观上赋予人的财富积累和商品消费的终极行动追求,并认为资本主义财富具有无限增长的趋势,能为资本主义文化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质力量。其二,他们认为资本主义的自由、平等原则是合乎人性需求的普世价值,有利于商品交换,并且把经济领域商品交換平等性表现放诸于文化领域,断言资本主义文化的人人自由平等,据此得出资本主义文化具有永恒合理性的谬论。
马克思恩格斯把资本主义文化放置于“现代历史的进程”当中予以阐释,在承认资本主义文化有限合理性的同时,驳斥了其永恒合理性言论,并以无产阶级文化的建立展望了文化传承发展的崭新境界。具体来看,其一,资本主义创造了巨大的生产力,为文化发展奠定了必要物质条件。但是,马克思从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理论确证了资本主义并不完全具备驾驭它所创造的这一巨大生产力的能力,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矛盾会驱使其成为自身的掘墓人,并为无产阶级文化的建立创造条件。其二,资本主义打破了封建状态下的人身依附,解除了“人的依赖”,构建了具有独立、自由、平等为表象的资本主义文化,这是其阶段合理性的表现,但是,资本主义文化没有实现彻底的依赖解除,而是走向了“物的依赖”。以获取最大限度剩余价值为目标的资本介入文化领域,“资产阶级…把…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22〕,文化的传承发展势必出现虚假需求和虚假消费,最终造成单向度的虚幻文化生活。无产阶级文化则是一反资本主义文化“物的依赖”状态,从人的“自由个性”出发践行文化传承发展,塑造超越资本主义文化的崭新文化生活境界。其三,资本主义促使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文化传承发展也具备了更广阔的全球空间。资本主义主导下的世界历史携带着殖民和剥削的本质,资本主义文化本质上表现为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阶级文化、美化资本压榨劳动的剥削文化和资本逻辑支配下的享乐文化,并企图以“普世价值”的话语陷阱掩盖其文化扩张和文化霸权的真实目的,迫使“东方从属于西方”,违背了人类文明交流互鉴、文化传承发展的本质需要。马克思恩格斯构建的无产阶级文化则是代表广大劳动者的根本利益,充分强调继承基础上的海纳百川、兼容并序,使文明在传承延续中走向创新发展。
(二)以共产主义道德阐释文化传承发展的既有资源
道德作为历史观念的延续形态,是理解文化的重要维度。人类在文化传承发展中必须面对既有的文化资源和先天基础。如何超越旧道德的思维局限,用科学态度看待以往文化资源,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给予了可行性阐释。《共产党宣言》指出了当时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思想流派的实质,强调必须同这些思潮流派划清界限,站在新的道德视角,从封建传统、宗法关系、宗教关系、哲学、道德等方面,对资产阶级政治伦理、对各种社会主义流派、对禁欲主义和平均主义进行了深入批判。无产阶级文化作为文化传承发展的未来指向,不是完全隔断传统社会,也不是在社会主义的空地上建立起来,而是在对资本主义时代的文化传承与发展基础上实现超越。无产阶级要冲破资产阶级的思想牢笼,就要在颠覆资产阶级的道德制高点基础上,用共产主义道德辩证阐释文化传承发展的既有资源。
“由于各种陈旧的传统观念以及缺乏能把这种本能变成自觉行动并在全国范围内把它联合起来的人,运动停滞在思想不明确和各地分散行动的早期阶段上”〔23〕,与之相比较而言,共产主义文化不同于传统社会的旧道德观、资本主义社会的利己观、平均共产主义的社会观和空想社会主义的历史观,它以消灭资产阶级私有制为必要前提,以实现和维护绝大多数人利益为依据,以形成真正的全人类解放为根本指向,是在颠覆旧道德观念基础上形成的一种全新的社会观、价值观、道德观、国家观。作为一种全新的文化,“不仅可能保证一切社会成员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质生活,而且还可能保证他们的体力和智力获得充分的自由的发展和运用”〔24〕。
“平等”和“自由”是共产主义道德和文化的重要词汇,既有对资本主义所创造的重要文化范畴表述的继承,更有在内容上的本质超越。一方面,共产主义崇尚的平等并非资产阶级推崇的形式平等,也与社会主义阶段“平等的权利总还是被限制在一个资产阶级的框框”〔25〕里有所区别,它强调的是真正的平等,即“活动上,劳动上的差别不会引起在占有和消费方面的任何不平等、任何特权”〔26〕。另一方面,共产主义崇尚的自由与资本主义社会不平等条件下的自由有着本质的区别。在共产主义制度下,“不再有任何阶级差别,不再有任何对个人生活资料的忧虑,并且第一次能够谈到真正的人的自由,谈到那种同已被认识的自然规律和谐一致的生活”〔27〕,每个人才能获得真正平等而自由的生活。
(三)以实现人的解放作为文化传承发展的终极目标
马克思恩格斯以实现全人类的解放作为文化传承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彰显了对人类的关怀以及国家的未来发展方向的洞见。人的解放与文化传承发展总是一体的,没有文化素质的提升,就难以实现人自由全面的发展,也就谈不上真正的解放。马克思曾经指出,与社会发展三个阶段相对应的是,“人对物的依赖阶段”“人与人的依赖阶段”“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阶段”,“文化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28〕。人类的解放应该包括“物质解放”“政治解放”“思想文化观念的解放”在内的全面解放。
文化传承发展以实现人的解放作为价值目标,一方面要正视传统社会物质与精神因素对人类解放的深刻影响。“首先是物质方面的,它会造成人们思想上某种程度的落后,使人们留恋同新民族的形成相联系的传统”〔29〕;另一方面是政治和文化方面的,“政治等等的前提和条件,甚至那些萦回于人们头脑中的传统,也起着一定的作用,虽然不是决定性的作用”〔30〕。人们要想获得真正的解放,除了要有物质条件上的解放,还要实现思想层面上的自由发展。既要对那些桎梏人的解放的因素做出科学的清理,也要改变那些引起人的异化的思想观念和社会因素。旧的文化深刻影响着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如果没有完全革除旧有文化的糟粕部分,人类解放的联合行动只能是局部的,所追求实现的人的解放也将受到传统的内容和空间限制。
如何在文化传承发展中突破传统的内容与空间限制,实现真正的解放?马克思恩格斯持有的态度是:其一,对原有文化扬弃过程的长期性秉持客观态度,理性认识人的解放是一个长期过程。马克思以商业发展中的传统延续为例,指出“没有需要以及对传统服式的偏爱,这些是文明商业在一切新市场上都要遇到的障碍”〔31〕,新的商业愿望和目标总是受到旧传统的阻碍,尤其那些试图改变传统的衣食住行方式的商业内容,并不是一下子就能顺利推广的。其二,从社会存在维度认识旧的文化。强调不能仅从旧的思想方式出发,只“通过传统和教育承受了这些情感和观点的个人,会以为这些情感和观点就是他的行为的真实动机和出发点”〔32〕,从而产生对原有思想材料的偏见和幻想。其三,从历史唯物主义维度强调以革命的方式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无产階级首先必须进行夺取政权为目的政治革命,利用政权的力量变革生产关系,大力发展生产力,不断壮大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物质基础,然后继续推进社会革命,在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同时,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最终实现人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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