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回声·逍遥游

2024-06-05 23:20杨飞雪李鹏程
音乐爱好者 2024年5期
关键词:胡子乐器音乐

杨飞雪 李鹏程

“丝绸之路”上的音乐是永恒流动的河川。这无形的声音汇入文人的诗词里、藏经洞的壁画上、音乐家的歌声中。在当今世界各地,很多音乐家依旧传唱着关于丝路的音乐,以开放的姿态跨越古今、东西、雅俗之间的藩篱,源自不同地域的声音就这样神奇地融入各类当代音乐风格。

我的脚步和耳朵曾一次次在陌生的世界流连忘返,故于此“丝路回声”专栏分享所见所闻,在“逍遥游”“乐人谈”“十问”三个板块中,见证“丝绸之路”的精神和声音在当代的无限延伸。这一抹新鲜的色彩和你处于同一时空,或许在未来某个奇妙的时刻,你会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听见他们在永恒歌唱。

2023年夏天,国漫电影《长安三万里》惊艳了众人,高适、李白、杜甫等一众人物在银幕上谈笑风生,摊贩上的民间表演、岐王府的歌舞升平、夜色中的西域柘枝……无数人想从李白的诗句中窥见那个异彩纷呈的时代,却只能从今时视角感受“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总有人问,唐朝音乐今安在?2013年,作曲家叶国辉谱写出《唐朝传来的音乐》,回答了这个千古难题。

旋律初见:何人不起故园情?

近年来国潮热兴起,无数以“国风”为名的作品面世。有国风外衣下的媚俗音乐,打着复兴国风的口号,却靠着华丽的古风辞藻吸引流量;也有学院派的新作,仅仅在标题上靠拢古代意象,实际音乐中却难寻古音踪影。叶国辉喜欢追根溯源,他基于学者们对古谱的研究和编译成果,以历史为藤,顺着古丝绸之路寻觅古曲的原本样貌。他发现,对传统音乐形态的误读和简单的量化,抹去了传统音乐的固有特性。与许多作曲家只取旋律的核心细胞塞入现代音响模子里的做法不同,叶国辉让交响乐队改变既有的演奏方式和审美标准,重新向那些古老的演奏技法靠拢。

《唐朝传来的音乐》有一大段主干旋律,那是来自千年前的中国古曲《酒胡子》。由胡人经营的酒肆是唐朝娱乐行业的主力,长安里的胡人酒肆甚至开设在西市和春明门到曲江一带,称“酒家胡”。酒,这个令代代诗人迷醉的主题,在唐朝举足轻重。酒肆,这不起眼的长安市井一角,无数烟火汇聚之地,也是大唐盛极一时的象征。

唐人常借助器具来使酒令活动更添趣味,如筹箸、骰盘、香球、酒胡子等。“酒胡子”就是唐朝時人们喝酒行令的工具,被制作成胡人的不倒翁模样。唐朝诗人卢汪的《赋酒胡子长歌》一诗中有对酒胡子详细的描写:“巡觞之胡,听人旋转,所向者举杯,颇有意趣。然倾倒不定,缓急由人,不在酒胡也。”

1972年,英国学者劳伦斯·毕铿(Rowland Picken)在剑桥大学组成了“唐代音乐研究小组”,最终编成七卷《唐朝传来的音乐》(Music from the Tang Court),其中第四卷收录有《酒胡子》乐谱。这段古老的旋律,被叶国辉引用为乐曲主题,并以书名作为曲名,向毕铿致敬。

日本第五十回天王寺乐的雅乐公演有《酒胡子》一曲,字幕介绍道:“这是中国唐代的舞乐作品,很早已经被遗忘,如今只在节日上进行演出。”放慢了数倍的节奏却显得过于雅致,缺少了原本市井酒令的烟火气,带有厚重的日本风味。

唐乐与雅乐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雅乐在不同朝代和地域都在发生变化。丝绸之路的终点日本奈良就原样保存了当时的音乐文献,不仅有唐代音乐、西域音乐,也有日本人仿照唐风创作的音乐。叶国辉正是在日本听到了《酒胡子》的音响,继而创作出了这部作品。在《唐朝传来的音乐》面世后,叶国辉又踏上旅途,想对流传在日本的我国古代音乐做进一步探寻。在参观奈良正仓院的阳明文库时,他惊喜地发现这栋唐式建筑里居然留存着千年前《酒胡子》的古谱。在得到文库长名和修的同意后,他留存了这张真迹的重要照片,或许这张乐谱也在此地等候他多时。

酒胡子这个在唐朝也许并不起眼的小物件,在不同时期通过音乐的隧道穿越了中、英、日三个国家来到我们面前,让听众有了原汁原味的听觉感受。这样素材的加入,怎能不勾起国人骨子里的乡音呢?

乐器幻想:乱把白云揉碎

叶国辉表示,为尽可能多地反映原貌,作品的创作要点首先集中在怎样处理好保留《酒胡子》原谱的本真性与此作品再创作之间的关系,其次是平衡好种类繁杂的配器问题,音乐中也要融入对声音环境、乐器特性、表演个体与群体等的思考。于是,他将来自中西国度的不同乐器在《唐朝传来的音乐》中进行重组,在实验中构建出一个崭新的音响世界。

铜管乐器的首奏大有一种“万国朝宗”的盛世气象。在恢弘的音乐后,酒胡子的旋律如朝云般初步揭开神秘面纱。弦乐器演奏的酒胡子如夏日无穷尽的知了,提琴独特的微分音区颤巍巍地等待着与其他乐器的汇聚,整首音乐的进程在各种乐器的加持下愈演愈烈。在如日中天的嘈杂中,女声合唱与管风琴的加入又给音乐带来一丝低吟与想象。

千百年前东方驼铃古道上的清丽之音也穿越到《唐朝传来的音乐》中,诉说着一路上的风尘仆仆:中亚的一弦琴经过河西走廊传到中国,一弦变为两弦、三弦,辗转到日本后用猫皮代替蛇皮,成为日本现今最具代表性的乐器之一三味线;牙筝根据中国的轧筝创作而成,后传入朝鲜民族;玄筝的前身是盛行于隋唐时期的卧箜篌,后传入中国初唐时期的高句丽族。这些短暂停留于中国的乐器一生都在不停流浪,如今却汇聚一堂,共同演绎着属于它们的旧时梦境……

如果你看过现场版的《唐朝传来的音乐》演出,就会被五名身着古代衣裙的女性演奏者与她们手拿的吹奏乐器吸引眼球,那就是“清吹组合”中的筚篥与横笛。这一幕正是截取自南唐画家顾闳中的画作《韩熙载夜宴图》,作为视觉“还原”的第二要义。

《韩熙载夜宴图》绘写了在韩府的一次夜宴过程,包括了琵琶演奏、观舞、宴间休息、清吹、欢送宾客五段场景。据考证,这幅画创作的年份为公元964年,与《三五要录》中记载的《酒胡子》出现的1171年较为接近,当时的宴会上是否也上演了《酒胡子》,我们不得而知。叶国辉使用了原画中的“筚篥、筚篥、横笛、筚篥、横笛”的乐器画面排列,在视觉效果上尽可能地为观众带来沉浸式观感。

《唐朝传来的音乐》不仅是一部保留了千年前声音的当代交响,而且你听到和看到的演奏动作不再是整齐划一的,而是微醺至梦境般的参差不齐。基于古乐原生态演奏处理的基础,在清吹组合的实际演奏中,叶国辉将每件乐器之間的校音进行了平衡微分音处理,这使得各乐器间奏出的音有着细小的随机偏离,听起来摇摇晃晃的,尽可能地达到古人演奏时的即兴状态。

叶国辉说:“我们远离了传统,因为我们不够现代。”在这首作品中,各种乐器跨越了年代、国度、差异,以一种本真的方式杂糅在一起。与之前的仿古音乐不同,充满实验性的音乐开辟了一条全新的复古之路,中国古老音乐中的“先锋性”让我们重新审视传统与当代之间的角色定义。

远方再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在诸多音乐创作路径上,叶国辉选择在古往今来的音乐中徜徉。这部作品也并不是叶国辉第一次与唐朝音乐元素的碰面,在此之前,他的《乐舞图》就已经将古曲《酒胡子》的旋律纳入创作中。这两部作品让世界了解到了中国的更多故事。2014年9月,清吹版《酒胡子》在美国密歇根大学进行演出;同年11月,法国尼斯芒卡音乐节在大街小巷都张贴了头戴耳机的兵马俑图片,来自上海音乐学院的清吹组合受邀再现了《乐舞图》中的《酒胡子》,“古今中外”这个成语真正走进现实,在此刻交汇。

叶国辉也热衷于重塑古代诗意形象。除这两部作品外,他还有取自明朝李宗谟《兰亭修禊图》的《曲水流觞》,有讲述一代“书圣”的交响乐作品《王羲之》,有多媒体交响剧场《丝路追梦》之《幻想曲》等,让我们这些浸泡在现代染缸里的人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越来越多的“旧”走进了当代年轻人的“新”,沉重不得喘息的人们更加向往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返璞归真。如今不仅只有李白的诗句可以从远方传来,让同一轮月下的我们把酒言欢,唐朝的故事也一直在继续,关于长安我们还有许多话要说……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青年项目(项目编号:23CD187)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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