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曙苇
艺术歌曲是诗歌与音乐共同组合来展现艺术的一种音乐形式,其名称因浪漫主义音乐大师舒伯特的作品而确立,后成为西方音乐中一个独立的声乐艺术表演种类。艺术歌曲由优美的音乐旋律和表演者的声乐演唱这两个最具感染力的声音源来展现其特有的迷人表现力,是十九世纪西方浪漫主义音乐中最引人称颂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
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初,欧洲盛行一种浪漫主义抒情歌曲,那就是艺术歌曲。艺术歌曲最引人瞩目的特点是其歌词采用著名诗歌,着重展现人们的内心世界。艺术歌曲的曲调表现力强,演绎方法和作曲技法较为复杂,伴奏占重要地位。艺术歌曲的演唱大多用钢琴伴奏,较少使用大乐队来展现宏大的音量。多样化的音色、清晰而诗意的发音、多层次细致的语音、曲调变化和延展,成为衡量表现艺术意境和演唱深度的重要标杆,并逐渐形成了以含蓄内敛、柔情优雅见长的演唱风格。
艺术歌曲通常要求表演者演唱不同的人物和各种不同的语调、音色、叙述和情绪。这些需要同时靠音乐展现、语言表达和声音控制等方面的综合运用来完成,许多艺术歌曲成为高等声乐教材或音乐会的经典保留曲目。同样,艺术歌曲歌唱家往往以其特有的艺术表现力和演绎难度成为声乐界的翘楚。
艺术歌曲在德国被称为“Lied”,代表作曲家为舒伯特,他一生创作了六百多首艺术歌曲,多采用歌德、海涅、米勒和席勒等人的诗为歌词。舒伯特艺术歌曲的特点是曲调优美、意境深邃,《魔王》《野玫瑰》《春天的信念》等作品早已成为流传于世的名曲。而胡戈·沃尔夫(Hogo Wolf)的两百多首艺术歌曲,曲调刻意强调德语声调的特点,与歌词紧密相联,钢琴伴奏也表现出丰富的交响乐性质。除此之外,舒曼、勃拉姆斯、理查·施特劳斯等人也作有不少全世界广泛传颂的艺术歌曲。
艺术歌曲在法国被称为“Mélodie Fran?aise”,代表作曲家有迪帕克、福雷、德彪西、拉威尔和梅西安等。法国艺术歌曲情深纤柔、精致优雅的特点特别受全世界音乐家和音乐爱好者的推崇与热爱。德彪西的歌曲多根据波德莱尔、魏尔兰等人的诗歌谱成,具有显著的印象派艺术特征。法国艺术歌曲的成就和地位在世界音乐界早已是公认的影响深远,近二十年来法国艺术歌曲在中国也拥有了越来越多的知音和爱好者。
艺术歌曲在俄罗斯被称为“Romance”,格林卡是这种音乐形式的第一个代表作曲家。后继的代表人物有柴科夫斯基、穆索尔斯基、拉赫玛尼诺夫等。俄罗斯艺术歌曲的特点是比较注重心理刻画,其中穆索尔斯基的艺术歌曲极富民族性和艺术独创性,与俄罗斯的传统声调丝丝相扣。但因俄罗斯与中国在艺术歌曲的领域交流不多,俄罗斯艺术歌曲在中国的听众群中远没有苏联波澜壮阔的战争歌曲影响大。
西方艺术歌曲的历史形成和经典表演形式使得艺术歌曲成为西方音乐界和音乐教育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受民众喜爱。
自清代以来,中国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音乐课”。而作为发展之初的学堂乐歌,因欠缺歌曲,一开始毫无意外地大多将欧洲、美国、日本的歌曲旋律搭配当时中国的歌词以急就章,很明显会出现曲调与歌词不相合的情况。關于这一点,早期留日音乐教育家曾志忞就提出“曲与歌不可离”“歌与曲不相背”,因为“背与离,音乐之大患也”。关于学堂乐歌的歌词部分,曾志忞认为:“今吾国之所谓学校歌曲,其文之高深,十倍于读本;甚有一字一句,即用数十行讲义而幼稚仍不知者。”他主张以“ 适于教育之理论实际”为标准,要达到“童稚习之,浅而有味”的程度;同时向欧美和日本学校歌唱课学习,“以他国学校唱歌为标本”,然后加以改进。曾志忞进一步指出,歌词应“通俗上口又蕴含深意”“质直如话而又神味隽永”“知而道,纯任自然”“以小见大,激发志气”“求其和平爽美,勃勃有春气者”。这是中国歌曲开始注重曲词组合的雏形思想,为后来中国艺术歌曲发展奠定了最初的思想理论基础。
中国艺术歌曲于二十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进入发展的兴盛阶段。它在作曲技法方面的突破来源于一批早期留学欧美和日本后归来的音乐家,如李叔同、沈心工、曾志忞、萧友梅、赵元任、黄自、刘质平、贺绿汀、刘雪庵、冼星海、聂耳、郑律成等。他们改单音为主的音乐表现方式为和声、复调的音乐表现形式,开辟了运用西方先进作曲技法来创作民族风格歌曲的新路径。他们亦把西方音乐会的表演形式引入中国,这种音乐会形式为当时艺术歌曲的传播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而中国早期新式的音乐教育体系也由他们创立,其中包括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上海专科师范学校等代表性机构,为近代中国音乐教育和中国艺术歌曲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现代意义上的中国艺术歌曲是将西方艺术歌曲的创作手法赋予中文诗词、中华情感和中国音乐风格创作的一种艺术形式,目前已经有百年历史。历经几代作曲家的创作,中国艺术歌曲成就了自己的一个专门体系,数量上也累积了一批优雅高贵、风格各异的优秀作品。
先贤作曲家们创作出不少脍炙人口的中国艺术歌曲经典佳作,如萧友梅的《问》、青主的《我住长江头》《大江东去》、黄自的《花非花》《春思曲》《玫瑰三愿》《思乡》、赵元任的《教我如何不想他》等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艺术歌曲。这些作品一经问世便表现出鲜明的中国文化特色,比如在歌曲题材上,大多以音乐性、文学性较强的古典文学或现代文学中的经典内容为主;在作曲技法上,将西方作曲技术的基本法则与中国传统音乐的许多风格特征相融汇;在钢琴演奏上,尽力达到与歌词涵义的完美结合;在声乐表现上,用西洋唱法的优势与民族文化的特点相结合,并注重从曲调色彩、语言诗性等方面表现中国艺术歌曲的情调,明确体现了中国艺术歌曲的民族化特点。
在曲调与歌词相融方面,中国艺术歌曲形成了几种不同的风格,如青主用现代作曲技法为古典诗词配曲的艺术歌曲《我住长江头》《大江东去》,又如姜夔词曲、杨荫浏译谱、王震亚编配伴奏的《鬲溪梅令》《杏花天影》,而夏一峰传谱的琴歌《阳关三叠》等则是将中国古曲的旋律用现代作曲技法编配钢琴伴奏,同时保留中国古曲风格的艺术歌曲。五四运动给中国的新体诗创作带来了极大的繁荣,赵元任的《教我如何不想他》、李惟宁的《偶然》、陆在易的《我爱这土地》这类中西合璧、运用西方作曲技法、以中国新诗为歌词的艺术歌曲,既保留了稳健细腻、声情并茂的中国情调,又有作曲家明显更臻纯熟的对西方音乐风格的把握,是当时中西方文化融合的代表性作品。还有一种风格是用西方艺术歌曲的表达形式融合中国民间歌曲的旋律,采用艺术歌曲的演唱方法创作的中国艺术歌曲,这类艺术歌曲有着浓郁的中国乡土气息。
中国艺术歌曲的出现、形成、创作、发展和普及均与西方音乐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中国艺术歌曲既有西方音乐的创作手法和表演形式,又有中国文化的鲜明特色。这种中西方音乐文化融合的艺术元素和表达形式为西方听众所熟悉和喜爱,比纯粹传统的中国民族音乐更容易让西方观众理解和接受。
上海音乐学院院长廖昌永教授对中国艺术歌曲走向世界舞台进行了长期的理论研究和艺术实践。他在世界各国的演出广受好评一方面是因为海外听众对他歌唱艺术的高度肯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选择中国艺术歌曲作为国际音乐交流工具,准确把握了西方观众对中国艺术歌曲所特有的西方艺术元素的亲切感和认同度。再加上他在上海音乐学院举办的“中国艺术歌曲百年”系列学术活动中展现出来的艺术魅力,中国艺术歌曲这一国际化属性已经得到多次艺术实践的证明。
我有幸在中国艺术歌曲的重要发源地上海音乐学院专门从事艺术歌曲的教学研究和舞台实践工作,深感西方艺术歌曲和中国艺术歌曲这一对音乐瑰宝的艺术魅力。在教学过程中,通过对早期中国音乐教育家、音乐艺术家的学习、消化,我帮助学生深入了解西方艺术歌曲的优美曲式,深刻理解中国艺术歌曲的经典作品。在二十多年的国内外舞台音乐实践中,特别是在法国迎奥运音乐会、世界银行音乐会、美国国会图书馆音乐会和哥伦比亚大学音乐会等许多国际独唱音乐会上,我通过将精选的中国艺术歌曲与西方艺术歌曲同台展现,將中国艺术歌曲传播给国际同行和海外听众,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在当下国际合作交流不断加强的过程中,我与国际同行合作演绎中西方艺术歌曲,让中国艺术歌曲这个音乐载体由于其天然的东西方关联性所具有的国际化特色,获得世界的尊敬与欢迎。
正是基于这一历史形成的特点,我认为将中国艺术歌曲作为中国国际音乐交流沟通的首选是合适且十分有效的。以上海音乐学院廖昌永院长为代表的一批音乐家、歌唱家和学者近年来在这一领域所做出的成绩已经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中国艺术歌曲来自西方音乐的融入,经过百年中国文化的浸泡和互补,呈现出独一无二的中国特色,未来走向世界既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也是当代中国音乐人的历史责任。目前中国高等音乐院校开始重视艺术歌曲的课程教学和创作研究,同时开展一系列国际合作和国际交流,编写、翻译和出版了部分艺术歌曲的教材和研究成果,受到了年轻学生的欢迎,特别是来华国际留学生的喜爱。
中国艺术歌曲在经历了二十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的兴盛后,由于战争和经济发展等历史因素,后续发展受到了较大的影响,近二十年来重新开始受到重视、发掘、整理、研究。因此,全国各地的音乐院校普遍存在艺术歌曲的教学师资力量和表演人才培养上的不足、艺术歌曲当代创作能力的相对薄弱、艺术歌曲音乐历史档案的记录和保存工作不够完善、艺术歌曲特殊的翻译编辑出版能力有待加强以及学生能够参与国际舞台的实践机会不够多等问题,需要引起重视。
总之,经过近年来有识之士和中国音乐人的不断努力,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艺术歌曲这一具有国际化特征的音乐艺术形式,会成为中国国际音乐交流的重要工具,未来一定会建立起与中国经济、中国文化和中国大国地位相对应的当代国际音乐地位。我们可以期待,在未来希望的田野上,中国艺术歌曲的花朵会芬芳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