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企业环保投资的影响

郑鹏

【摘 要】 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作为一种命令型环境规制，将生态环境治理纳入领导干部晋升考核体系中，是一项基于中国国情的制度创新。文章聚焦于分析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微观企业层面环保投资的作用，选择沪深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对象，运用双重差分模型进行实证分析，旨在探究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企业环保投资行为的具体影响。研究结论显示：在实施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的试点地区，企业环保投资得到显著提高；地区市场化水平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与企业环保投资之间发挥了关键的中介作用。深入分析表明，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企业环保投资的影响会受到企业产权性质和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差异的影响。研究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企业环保投资的影响，对于推动企业可持续发展、加强环境保护、促进经济结构优化升级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关键词】 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 企业环保投资； 市场化水平

【中圖分类号】 F239.4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5937（2024）12-0002-08

一、引言

环境保护始终是我国坚持的基本国策之一。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实现了跨越式发展，然而，在这一过程中生态环境问题也日益凸显。面对这一挑战，中国始终将生态文明建设置于重要位置。党的十八大更是将可持续发展的理念提升到绿色发展的战略高度，体现了对生态环境保护的深刻认识。为了进一步加强生态文明建设，党中央和国务院相继做出了一系列重大决策部署，致力于促进生态环境质量的稳步提升。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要健全自然资源资产产权制度。在引导地方领导干部晋升过程中要兼顾自然资源的合理利用和环境的有效保护，实现对领导干部政绩评价标准的转变，突出生态和环境双重利益的重要性。这一转变对地方政府领导干部的绩效观念和行为模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企业作为国家经济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不仅承担着微观经济活动的主体角色，更对生态环境保护和自然资源合理利用负有重要责任。为了推动生态环境的持续改善，必须从根本上加强企业在环境责任履行方面行为的落实。为此，政府需要通过制定和调整相关政策，对企业在环境保护方面的行为进行规范和引导，以达成政策制定的初衷和目标[1]。从新公共管理理论的角度审视，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政策彰显了政府在治理中扮演的“掌舵者”角色。通过制定宏观决策，能够积极引导地方政府树立正确的价值导向，进而对微观企业的行为产生积极的影响。这样，政府审计在国家治理中的作用得到了充分展现和发挥[2]。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可以促进领导干部的执政行为改变，从宏观制度层面完善国家审计治理，强化对企业的监督和管理，以促进企业更好地履行环境保护的责任；而从微观层面企业也将遵循国家政策导向，在平衡外部监管压力和自身发展需求的前提下，将环境责任提升至可持续发展的战略高度，并积极提升其履行环境责任的能力，积极增加环境保护方面的资金投入。因此，本文把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的试点实施作为一项外部影响因素，运用双重差分模型进行分析，并引用地区市场化水平作为中介变量，目的是深入研究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企业环保投资的影响。

二、文献综述、理论分析与假设提出

（一）文献综述

1.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基础理论与影响效果相关问题的研究

目前，对于领导干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的研究，大多数仍停留在规范化的研究层面，缺乏深入探讨和分析。张宏亮等[3]提出一种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的实施模式，并构建了地方领导干部资源环境管理责任指标体系；潘琰等[4]重构了审计模式结构，剖析了各要素的大数据特征及其影响的传导轨迹；黄溶冰等[5]基于自然资源资产负债表的框架构建，对离任审计与之间的关联进行了深入探讨。此外，也有一些文献研究了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企业的经济影响，如全进等[6]研究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如何影响企业权益资本成本；贺宝成等[7]探究了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重污染行业股价波动的影响。上述学者在研究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时，通常从宏观或宏观与微观结合的角度入手，但很少从微观层面进行分析。据此，本文将从企业层面着手，探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其环保投资行为的具体影响。

2.企业环保投资与环境规制相关问题的研究

对于大多数企业而言，环保投资会在短期内对企业绩效产生负面影响，因此他们不愿在环保上投入太多精力，而任由社会来负担环境污染的成本。为了约束企业的环境污染行为并引导其进行环保投资，国家制定了一系列环境规制政策。唐国平等[8]研究发现，上市公司普遍存在着环保投资不足的问题，环保投资对企业来说是一种“被动”行为，他们只是为了迎合政府环境规制的需要；王云等[9]实证研究结果表明媒体关注会显著增加企业环保投资；迟铮等[10]通过检验环境质量与企业环保资产投资之间的关系发现，企业所在地环境质量越差，污染类企业环保资产投资的力度越小；卢洪友等[11]的研究成果表明，政府提供的财政补助政策不仅能够有效提高企业对环境保护责任的认知程度，还能促进企业加大在环境保护方面的资金投入力度。通过以上学者的研究发现，大多数企业在环保投资方面表现得并不积极。在面对环境执法监督的压力时，企业倾向于实施能够迅速降低排放的方法，而不愿意主动地提升其在环境保护方面的投入[12]。在此背景下，国家出台了领导干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制度，然而，仍需要进一步验证该制度是否能够有效地推动企业进行环保投资。

（二）理论分析与假设提出

1.领导干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与企业环保投资

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是为确保领导干部履行环境保护责任而设立的一种制度，旨在推动并建立环境损害终身追究制，以促进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13]。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政策的实施使得地方官员为维护政绩形象以及避免环境问题对自身政绩评估的负面影响而强化了对所辖区域内企业环境保护规范的执行强度。企业在日常经营活动中引起的能源消耗和污染物排放是导致环境被破坏的关键因素之一，因此，在区域环境治理中企业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承担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推动环境的持续改善，企业必须认真履行其环境保护义务，积极采取有效的措施来减少污染，提高资源利用效率，为可持续发展贡献力量。尽管企业在资源利用和环境保护方面承担直接职责，然而作为富有理性思维的“经纪人”，企业的最终目的往往是让自身获得最大的利润。对于企业而言，过分进行环境保护投资可能会导致成本上升和利润下降，因而他们失去了在环境保护方面采取积极主动策略的动力与动机。但是，如果地方政府加强对企业环保行为的监管与惩罚力度，企业可能会面临着更高的管制风险和污染成本，这可能会迫使企业进行环保投资，从而避免受到规制。因此，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的威慑力下，企业将面临更为严峻的环境治理挑战，为了追求自身的利益，他们将加强自身的环境保护、增加对环保方面的投资。基于以上研究，提出假设1。

H1：领导干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能够显著促进试点地区企业进行环保投资。

2.领导干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地区市场化水平与企业环保投资

根据要素禀赋理论，当企业遵守环境保护规章制度的成本小于其相应的要素禀赋成本时，企业就能从环保投入中获得收益，这就促使他们愿意遵守严格的环保要求[14]。因此，当地方政府加大环保监管力度时，企业往往会面临更大的环境污染惩罚的风险，企业违反环境行为所带来的禀赋收益小于环境投入成本，这将促使企业遵守政府的环境政策，并加大环保投资规模[15]。普遍认为，因为地区市场化程度的不同，地方政府对企业环境行为的干预会呈现出巨大的差异[16]，其中就包括企业环保投资。地区的市场化程度越高，市场竞争的强度就会越大，优胜劣汰的市场竞争机制将导致企业更加期望获得政府帮助，从而更加关注环保投资；同时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的监督功能可以替代市场的监管功能，促进市场化水平提高。市场化水平越高，生产要素越丰富、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环境问题越小，企业也更愿意、更有资源和能力去增加环保投资[17-18]。因此，通过以上理论分析，可以推断，提升地区市场化水平，开展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的地区可以有效促进企业环保投资的提高。据此提出假设2。

H2：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通过地区市场化水平的提升促进企业环保投资。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获取

本文选择2010—2019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的数据作为研究样本，其中2014年试点地区的企业选为实验组，非试点地区的企业作为对照组，比较这两组企业在实施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前后的环保投资情况。在剔除ST与*ST、财务状况异常及相关数据缺失的样本后得到2 070个观测样本。企业环保投资额的相关数据来自上市公司在年度报告中附注部分披露的环保支出信息。财务数据以及公司治理数据来自CSMAR数据库，连续变量均进行1%和99%分位的缩尾处理。

（二）变量定义

具体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三）模型构建

选择双重差分模型探究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政策对企业环保投资产生的具体影响，并进一步分析市场化水平在这一影响过程中的中介作用，使用模型1来检验H1，使用模型2和模型3来检验H2。

四、实证分析

（一）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2显示，企业环保投资的最小值为7.852，最大值为24.410，二者差异较大，说明企业之间环保投资投入各有不同，差异显著；市场化水平的最小值为1.310，最大值为9.790，说明不同企业之间的市场化水平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其余变量与已有研究文献差异不大，故不再赘述。

利用Pearson相关性分析，对各变量之间的相关性和共线性进行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变量间的相关性基本显著，且变量之间相关系数绝对值大都不超过0.6，表明各变量之间不存在共线性。

（二）平行趋势检验

运用双重差分模型，必须满足平行趋势假设，即离任审计政策实施以前，企业环保投资具有相同的发展趋势。为了验证模型构建的合理性，本文对离任审计政策实施前后的各企业环保投资数据进行了平行趋势检验，结果如图1所示。以政策前一年为基期，结果表明：在试点政策实施之前，交互项的回归系数均在0附近波动，且不显著；试点政策实施以后，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说明离任审计政策实施能够显著影响企业环保投资，政策作用得到体现。以上结果与假设相符，平行趋势检验通过。

（三）多元回归分析

1.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企业环保投资的影响分析

表4列（1）显示离任审计政策对企业环保投资产生影响的结果：交互项treat×time的系数显著为正，具体数值为0.307，且这一结果在1%的置信水平上保持稳定。这意味着，在试点地区，上市企业在实施该政策后，其环保和治理水平均实现了显著提升，环境保护的资金投入同样表现出了显著的增长态势。据此，可以确认H1得到了证实。由于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将环境资源保护作为衡量地方官员绩效的重要标准之一，领导干部将更严格地监督和检查辖区内企业的环保行为；同时，随着离任审计政策的实施，企业面对环境监管、政府激励政策、外部投资者期望等各种因素时，都会倾向于对离任审计政策采取相应措施并扩大环保投资规模。

2.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对企业环保投资影响中市场化水平的中介作用分析

表4列（3）显示，在地方市场化水平存在差异的情况下，离任审计政策对企业环保投资产生影响的结果：交互项treat×time系数显著为正，具体数值为0.292，且这一结果在5%的置信水平上保持稳定；市场化水平的系数显著为正，具体数值为0.148，且在10%的置信水平上保持稳定，即地区市场化水平对企业环保投资存在中介效应。这是因为政府审计的治理功能和市场、法制的监督功能具有替代关系[20]。具体地说，在市场化和法制化水平较低的省份对领导干部不作为或乱作为的约束作用比较薄弱，易发生一些违法违规行为。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政策的实施将会提高试点地区的市场化水平并规范领导干部的行为，而企业面对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压力，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将积极采取环境保护策略，扩大内部环保投资规模。

（四）稳健性检验

1.安慰剂检验

为了排除未观测到的变量对结果的影响，需要进行安慰剂检验。在基准模型1中，虽然已经对行业和时间等变量进行了控制，但回归结果仍可能受未预测因素的影响。因此，在虚拟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变量上生成政策冲击，对随机选择的地区进行1 000次重复实验并将结果纳入回归模型，具体检验结果见图2。结果表明，随机生成的“领导干部自然资源资產离任审计”变量样本估计值主要集中在0附近，且估计的p值均较大，大多数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这表明本文得到的结果未受到遗漏变量的干扰，安慰剂检验通过。

2.剔除试点年份样本

为了避免政策实际效果会受到其他不可控因素的影响，本文在回归样本中剔除2014年的样本重新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显著性未发生变化，稳健性检验通过。

五、进一步分析

（一）基于产权性质差异视角

将研究样本按照产权性质的不同分为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两类，并对其进行分组研究。根据表6中列（1）和列（2）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国有企业的交互项treat×time的系数显著为正，且这一结果在1%置信的水平上保持稳定，而非国有企业的交互项系数虽为正，但并不显著。这表明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政策的实施显著提高了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进行环保投资的积极性。但是这种政策效应在国有企业样本中表现得更为突出。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可能是，与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的决策者更倾向于投身环境治理事业，以此提升企业的环保投资水平。

（二）基于经济发展水平差异视角

本文依据企业办公地所属地理位置，将研究样本分为发达地区和欠发达地区来进行分组检验。借鉴王光栋等[21]的研究成果，将北京、上海、天津、广东、江苏、浙江、福建、山东8个省市划分为发达地区，其余22个省市为欠发达地区。回归结果如表6中列（3）和列（4）所示，从回归结果中可以看出发达地区企业交互项treat×time系数为0.171，不显著；欠发达地区企业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具体数值为0.390，且这一结果在5%置信水平上保持稳定，表明实施离任审计政策主要刺激了欠发达地区企业加大环境保护投资力度，对发达地区企业的影响较弱。可能原因是，同发达地区相比，欠发达地区经济结构矛盾突出、高污染高能耗产业占比过高、资源环境约束趋紧，当地领导干部在环境治理方面面临着巨大压力，因此，随着离任审计政策的深入实施，地方领导干部对欠发达地区的环境保护与整治工作将投入更多的关注，以促进辖区内企业进行环保投资。

六、结论与建议

实施一项国家政策需要对微观企业行为产生影响来实现其政策目标，因此，有必要研究企业在国家政策实施背景下的反应。本文利用双重差分模型探究离任审计政策对企业环保投资的具体影响。实证结果发现：（1）在实施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政策后，试点地区上市公司环保投资水平得到显著提升，这一研究结论得到了稳健性检验的支撑；（2）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的治理功能可以推动试点地区市场化水平的提高，进而对企业环保投资的增加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3）实施离任审计政策对推动企业开展环保投资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然而，这一政策在国有企业样本中所展现的推动效果更为显著。此外，针对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地区的企业而言，离任审计政策对欠发达地区上市公司的环保投资促进作用更加显著。为了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的“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同时结合本文研究结果，提出以下建议：

1.地方领导干部方面：要实现管辖区域环境质量的显著提升，领导干部必须深刻认识到企业在环境保护中的核心作用。作为经济活动的主体，企业的环保行为直接关系到整个区域的生态状况。因此，要加大执法力度，确保各项环保法规得到严格执行。同时，制定更为严格的环境保护标准和惩罚机制，让违反环保规定的企业付出沉重的代价。这样，企业才会更加重视环保工作，积极投入环保投资，推动生产方式的绿色转型，从而为提升区域环境质量做出积极贡献。

2.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制度方面：为了确保离任审计政策能够发挥其长期的正向效应，有必要持续对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制度进行完善。这不仅涉及对现行审计流程的优化，还包括增强对领导干部环境责任履行的监督力度。通过构建更为具体且完善的领导干部考核任免制度，可以更准确地评估领导干部在环境保护方面的表现，从而确保他们在任期内能够切实履行环境责任。这样的制度设计，不仅有助于增强领导干部的环保意识，更能确保离任审计政策在推动生态文明建设方面发挥持久而积极的作用。

3.企业方面：企业作为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应当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积极响应国家环境保护政策。企业应主动采取环境治理措施，加大环保投资力度，全面履行环境保护责任，以树立良好的企业形象。此外，企业还应加强清洁技术与绿色技术的研发投入，推动自身转型升级，激发新的发展活力。这样的做法不仅有助于提升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还可以实现经济效益与环境效益的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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