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损害纠纷情势渐变

文｜刘敏

医疗机构越来越重视医疗质量提升，纠纷案件必然会不断减少。

多年以来，“医疗损害责任纠纷”一直是医院管理层关注的问题。如何将医疗纠纷案件数量降低，也是医院管理者非常重视的工作之一。医法汇通过Alpha案例库的高级检索，对全国法院系统2023年审理的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件做了整体的数据收集，并形成了《2023年全国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件大数据报告》（以下简称《报告》）。

《报告》梳理、分析了医疗纠纷相关案件，并结合法律法规的变化，解读案件审理现状、发现问题、提出建议，旨在为相关工作者提供数据参考，引导医患双方理性维权，助力医疗行业合规、有序发展。

多元助力纠纷减量

据了解，2023年，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件总计2219件，比2022年案件数量减少了2855件。值得关注的是，案件数量自2021年以来，已连续三年出现断崖式下降。2017年案件数量12734件，2018年案件数量12249件，2019年案件数量18112件，2020年案件数量18670件，2021年案件数量10746件，2022年案件数量5074件（图1）。

图1 医疗纠纷案件数量趋势

医法汇创始人、北京天霜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张勇律师向《中国医院院长》杂志分析了纠纷案件逐年减少的原因。

首先，近年各地法院建立了“一站式多元解决纠纷和诉讼服务体系”，从而加大了调解力度。张勇表示，医疗损害案件被诉至法院之后，并不是直接立案，而是先立诉调的案号，也就是先走诉前调解程序。很多矛盾纠纷在正式立案之前，就能得到及时高效的解决。

他进一步介绍，2024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举行的全国高级法院院长会议公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全国法院诉前调解成功案件1204万件，占诉至法院民事行政案件总量的40.3%。近半数的矛盾纠纷，在诉讼之前已经得到了妥善解决。2024年，预计案件调解量还会再提升。

全国医疗体制改革和医疗服务提升，也是医疗纠纷案件数量减少的重要原因之一。医疗机构越来越重视医疗质量提升，纠纷案件必然会不断减少。

患者及家属，对医疗行为的认识有所提高，是另一个原因。《中华人民共和国医师法》实施之后，要求医疗机构、医务人员履行医学科普的法定义务。很多媒体平台都有医院、医师发布的医学科普信息。随着医疗知识的普及，患者及家属对医疗行为有了更深的认知。患者明晰诊疗行为，就能减少对诊疗行为的误解，随之也可以减少医疗纠纷的发生。

张勇补充，另一方面，中国的医疗保障制度逐步完善。大部分居民、职工参加了医疗保险，部分医疗费用通过医疗保险得到了解决。医疗费用的减少，也有助于降低医患纠纷案件数量。

学科风险刑责天平

近年来，综合医院一直占据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件发生率的首位。2023年的364份医疗纠纷判决书中，共包含374家医疗机构，其中综合医院294件，占比78.61%。张勇透露，这与医疗机构的诊疗量有关，诊疗量基数越高，纠纷案件发生数量越多，尤其是大型三甲综合医院，医疗纠纷发生量居高。

在案件科室分布方面，《报告》显示，2023年骨科案件数量位居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件高发科室的第一名，数量为58件，占案件总数的15.93%，与2022年相比增长了5.54%。妇产科案件数量为46件，占案件总数的12.64%，较2022年的12.99%，略有降低。门（急）诊和普外科案件数量均为39件，分别占比10.71%，并列第三位。神经科24件、肿瘤科23件，位列第四和第五。

张勇告诉《中国医院院长》杂志，案件发生的科室分布情况，近年变化并不大，或许过几年，生育率降低后，妇产科纠纷案件会减少。纠纷案件数量同样与科室接诊量成正比。他举例，比如，普外科尤其是骨科，交通事故造成的伤者、老年股骨头疾病患者，一般都被收治到骨科。而且，骨科手术量大，使用的医疗耗材相对较多，也是骨科医疗纠纷案件高发的原因。此外，骨科还是涉及医疗腐败案件的关键科室，医院管理者应该注重骨科的风险防范。

在刑事案件方面，医务人员有涉及医疗事故罪的风险。张勇举例，引发社会争议的李建雪医师案件、温红医师案件，就曾经涉及医疗事故罪。尽管她们终审被判无罪，但案件办理长达几年，医师遭受的打击很大。另外，在近年的医疗纠纷案件中，追究医疗事故罪的比例明显上升。个别医护人员，因为用错药、手术操作不当等严重不负责任行为，导致患者死亡的医疗事故，极有可能被追究医疗事故罪。

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件高发科室分布。

涉及非法行医的人员，也会被追究刑事责任。比如，护士没有资质的情况下，因为打麻醉针，惹来医疗纠纷。医务人员在超出相关资质范围的情况下，进行诊疗，造成患者重伤或死亡的，也属于非法行医，可能构成刑事犯罪。

张勇进一步分析“医疗事故罪”的利弊称，国内的医务人员往往会认为国外并无医疗事故罪，这项罪名是套在医务人员身上的枷锁。在“温红医生案件”之后，网络上甚至出现了废除“医疗事故罪”的呼声。

他指出，“医疗事故罪”并不是为了惩罚医护人员设置的罪名，反而对医护人员能起到保护作用。因严重不负责任，造成患者死亡的医护人员，即使没有“医疗事故罪”，仍然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其量刑标准更重，医护人员一般会被判决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甚至有可能被判决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而且不能缓刑。

“医疗事故罪”的量刑相对较轻，无论多严重的医疗事故，对医护人员的刑罚，均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可以适用缓刑。医疗技术比较好的医师，如果在缓刑期间医院并没与其解除劳动合同，在院方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继续在医院工作。服刑人员仍然具有劳动权利、获取劳动报酬的权利。法律并无规定，被判过刑的人员，不能从事哪项劳动工作，是否继续留用，主要看工作单位的规定或约定。

核心制度规范管理

医院在防止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件方面，需要重视几项工作。首先，医院要加强医疗质量管理，建立健全医院管理制度。早在2018年，国家卫生健康委员就印发了《医疗质量安全核心制度要点的通知》，医疗质量安全核心制度共18项。病历管理制度即是18项核心制度之一，是准确反映医疗活动全过程，实现医疗服务行为可追溯，维护医患双方合法权益，保障医疗质量和医疗安全，对医疗文书的书写、质控、保存、使用等环节进行管理的制度。张勇表示，规范书写病历，是减少医疗纠纷发生的关键工作内容，也是发生医疗损害事件时，追溯医务人员操作是否合规的凭证。在医疗损害纠纷中，法官会将病历作为主要证据，依法依规判案。部分医院的个别医师认为，诊疗工作很忙，书写病历耽误时间。这将为医疗纠纷埋下隐患。

西方医学奠基人希波克拉底曾经说过，“医生有三件法宝，语言、药物、手术刀。”

医师的语言沟通、病历书写特别重要。手术前，医师要明确告知患者手术的风险，以及手术治疗的替代方案。张勇提示，医院要重视病历管理。近年来，北京协和医院经常举行病历展览，遴选优秀的病历对外展示。他补充，有些发生医疗纠纷的患者及家属，向医院索要病历复印后，发现病历书写规范，找不到操作不规范的漏洞，或许就能放弃进一步追责。

此外，护理方面要坚持“三查七对”制度，这有助于纠正操作错误。查对工作可以避免发生患者误诊、错药、错剂量、错途径等严重事故，保障患者安全。

医院要严格执行18项核心制度，从而提高医疗服务质量，达到预防医疗纠纷发生的目的。医院还要加强对医务人员的培训，尤其应不断开展职业道德、相关法律法规的培训。2022年3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医师法》施行，其对尊重患者隐私、保护患者个人信息等方面提出了要求。在医学人文方面，医院要引导职工树立“以患者为中心”的服务理念，避免出现医护人员眼中“只有病，没有人”的情况。上述措施均可有效降低医疗损害纠纷的发生。

注重协调化解矛盾

一旦发生医疗损害纠纷，医院的协调机制就非常重要。2024年3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医疗机构投诉管理的通知》指出，要提高医疗机构投诉处理规范化、科学化、法治化水平，推行接诉即办模式，改善医疗服务，提升患者满意度。各地要更加注重人文关怀和提升医务人员沟通能力，做好普法学法守法，从源头上减少患者投诉量，积极化解存量纠纷。

目前，大部分医院都设置了协调部门。协调医疗纠纷这项职能，有的医院设在护理部，有的设在医务科，还有的归属质控科管理，很多医院还建立了法务部。医疗纠纷通过相关部门的协调，尽量争取在医院内部解决。张勇坦言，医院非常有必要设置法务部，一旦发生医疗纠纷或其他合同纠纷等事件，医院法务部的人员更了解本院的情况，处理事务相对外聘的法务人员将更加顺畅。

医师的语言沟通、病历书写特别重要。

在赔偿方面，医法汇统计的所有法院判决赔偿的金额中，赔偿金额10万元以下的案件75件，占比26.04%，较2022年的30.59%，下降4.55%。赔偿金额10万～30万元的案件101件，占比35.07%，较2022年的36.28%，下降1.21%。

赔偿金额30万～100万元的案件；150万元以上500万元的案件，较2022年的占比，均呈上升趋势。赔偿金额100万～150万元的案件，较2022年的占比有所下降。

赔偿金额在30万元以下区间的案件占了绝大部分，占比为61.11%。在上述涉案标的额中，金额在50万元以下的比例是81.47%，法院判决赔偿金额在50万元以下的比例是76.39%。张勇坦言，由此可见，涉案标的额和法院判决赔偿的金额在比例上差距不大。主要是因为大部分案件在诉调阶段进行了医疗损害鉴定，患方一般会在转入诉讼程序时，根据鉴定意见变更诉讼请求，避免了盲目索赔现象的发生。

在赔偿金来源方面，主管部门鼓励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参加医疗责任保险，发生医疗损害赔偿时，保险机构可以合理承担。另外，医院通常还应当设立专项“赔偿基金”，确保医疗损害发生时，及时进行赔偿并化解纠纷。涉及医疗器械造成的损害时，医院可以先赔付患者，再向相关厂商进行追偿。张勇总结，医疗机构也要建立相对完善的赔偿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