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孟郊和他的老母亲

顾农

中唐诗人孟郊（字东野，谥贞曜先生，751- 814）最著名的一首诗是《游子吟》。

此诗的妙处在于前四句只写家庭生活中一个非常常见的细节：母亲在儿子将出远门之前帮他收拾衣装。在这四句之后忽然接上两句打个比方即告结束。这两句诗放之四海而皆准，历尽古今而不变：母亲的深恩难以尽报，自己的孝心只是一棵小草，而伟大的母爱则如同普照的阳光！宋朝人费衮《梁溪漫志》（卷七）谓孟郊诗“高妙简古，力追汉魏”，其言得之。

写这首诗时孟郊已经五十岁了。此前他在长期奋斗之后终于在四十六岁那年（贞元十二年，796）获得进士身份，又经过一番痛苦的努力和等待，再过四年才弄到一个小官溧阳县尉，于是赶紧把老母亲从故乡接出来一起生活。《游子吟》诗题下有自注云：“迎母溧上作”，可知此诗作于孟郊得到县尉一职之初。

可惜孟郊这一回迎养老母的时间并不长，不久之后他就被迫辭职（贞元二十年，804），不得不沦为资深游子，于是只好先把老母亲送到仍然在故乡的弟弟那去暂住，稍后等到自己在洛阳获得新的官职之后，才又把母亲接来侍奉。

韩愈《贞曜先生墓志铭》就孟郊后期的经历写道：年几五十，始以尊夫人之命来集京师，从进士试，既得即去，阅四年，又命来选为溧阳尉，迎侍溧上。去尉二年，而故相郑公尹河南，奏为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亲拜其母于门内。母卒五年，而郑公以节领兴元军，奏为其军参谋，试大理评事。挈其妻行之兴元，次于受乡，暴疾卒。

从“亲拜其母于门内”一句看去，孟郊得到新的官职以后，就及时把老母接来。老人家于元和四年（809）初去世，这时孟郊已经五十九岁了。再过五年，元和九年（814）八月，孟郊意外地突然死于赴郑馀庆兴元军任职的途中。

在64 年的一生中，孟郊为官也就十年左右，再扣除成年之前的二十年，他作为寒士游子大约总在30 年开外。后来苏轼给孟郊一个字的评语就是“寒”字——“（孟）郊寒（贾）岛瘦”（《祭柳子玉文》）——寒士而欲尽孝道，困难重重，“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说来真是惭愧而且无奈。当然，有这么一番心意也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