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寻找·和解

2024-06-03 03:36莫珊珊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2期
关键词:主题内涵小说

莫珊珊

[摘  要] 陶丽群是当代文坛颇受关注的一位少数民族作家。陶丽群的小说里蕴含着漂浮、寻找、和解三种主题。她作品中的人物体现出由生存的孤独、挣扎而带来的漂浮无力感,但他们都试图摆脱困境,通过种种努力实现自我救赎,漂浮、寻找、和解成为陶丽群小说的内在逻辑。陶丽群不止于表现困境,更是在尝试解决困境,用文字唤起关爱。

[关键词] 陶丽群  小说  主题  内涵

[中图分类号] I2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2-0044-06

陶丽群是当代文坛上一位活跃的广西壮族女作家,是文学桂军的重要力量之一,她的作品先后在《民族文学》《十月》《北京文学》《广西文学》《福建文学》《红豆》《芙蓉》《飞天》《清明》《长江文艺》等刊物上发表。她的创作以中短篇小说为主,也有一些散文,是一位颇受关注的少数民族作家。陶丽群的小说题材丰富,她以沉稳、从容而又温婉的姿态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很多作品都融入了作者的自身体验。陶丽群的小说里蕴含着漂浮、寻找、和解三种主题,主要表现普通人由于生存的孤独、挣扎所带来的漂浮无力感,同时她笔下的人物都在寻找办法以摆脱困境,以实现自我救赎。因此,漂浮、寻找、和解成为陶丽群小说创作的内在逻辑。

一、漂浮:倍感无力的人生困境

陶丽群的作品风格是安静节制的,不少作品都笼罩着忧郁的氛围,有的时候会让读者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孤独”是陶丽群小说里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词,她描写了各种孤独感,以及找不到自己位置、价值、方向的无力感,她作品中的人物经常会失落、敏感、迷失、怀疑。陶丽群的作品中有大量关于漂浮感、孤独感、疏离感的书写,这与她在故乡的体验是分不开的,她对故乡的情感既疏离又亲近。由于陶丽群的父母是从山里新迁到村里的住户,在村中居住的时间不长,她和父母都有着无法融入村庄的感觉。她家中的院门经常是关着的,村里人也极少与母亲交流,作者对故乡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感受,“这个村子像浮萍一样,未曾在我的生命力扎下根,也许我们彼此都没在对方心里扎下根吧”[1],作者人生体验中的这种漂浮感成了她作品人物的一种普遍情绪。

“女性与土地”是陶丽群持续关注的创作主题,《母亲的岛》《寻暖》中陶丽群描写了被拐妇女这一群体,塑造了母亲、李寻暖等典型的漂浮无依的人物形象。李寻暖这个人物更具有悲情色彩,面对被拐的困境,她始终没有放弃逃离,想尽各种办法回家。其实李寻暖是被父母卖了,她既被故乡的家抛弃,又不属于被拐卖的家,甚至在去世之后,她的骨灰也被冲入了下水道,李寻暖永远处于精神和身体的漂泊状态中,陶丽群写出了女性的孤独无依感。陶丽群的作品中也包含着深厚的土地情结,《漫山遍野的秋天》中,黄天发对土地难舍难离;《冬日暖阳》中,老抽在土地里愉悦地忙活;《七月之光》中,老建在异地安置搬迁新村的大背景下,依旧选择孤独地生活在原来“遗落的村子”,表现了他对土地的依恋。同时陶丽群在《风的方向》《一塘香荷》《寻找土地》中也深入描摹了离开故土之后人的无依迷茫感。《风的方向》反映了异地搬迁后,农民生存的无奈。11年前从老家凉山村搬迁到竹溪乡的村民们,因新的居住地有一大片黝黑的土地而兴奋得无以言表,在他们的辛勤劳作下,土地给予了他们丰厚的回报。然而由于土地的林权证迟迟办不下来,他们无法真正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经常遭到原来生活在此的村民的偷盗,极有威望的茂叔在去世之后因为土地归属权的问题难以入土为安。主人公田成山对此感到力不从心,他对老凉山村产生了深入骨髓的思念,越发体会到农村人不怕穷而怕没有归宿的感受:“站在没有屋顶门窗的破屋里,田成山感到轻飘飘的,由衷虚幻感,自己是老凉山村人吗?是,又不是。是竹溪乡人吗?是,又不是?那么自己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2]离开家乡、失去归宿带给他悲怆、委屈和愤懑等情绪,他感到“像水上的葫芦瓢,漂,没有根,心里没有根,日子就变得虚无了,人在虚无的日子里吃喝拉撒,看不到明日是什么样的,过一日是一日,跟畜生一样”[2]。小说里有几处描写了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的风吹得胡乱摇曳的麻竹,这是对被失去归宿之感困扰的田成山们的暗喻。《一塘香荷》也表现了这种焦虑,李一锄在早年因被廖秉德欺辱,被强迫交换了土地,几十年过后,李一锄已然平复了心境,在原来廖秉德的土地上踏实劳作,守着土地安享晚年。廖秉德进了城把家安在了城里,为了实现落叶归根的心愿,他卑微愧疚地提出想和李一锄换回土地。失了归宿的廖秉德常悄悄回村,茫然地失神张望。隐忍宽厚的李一锄一辈子活得坦荡安然,而廖秉德是城乡发展进程中远离乡土、漂浮在外的典型人物,对失去归宿的人的描写是陶丽群对现代化进程与心灵栖息之间悖论的关注,“充分诠释了土地对于农民无异于根系之于生命的意义”[3]。

陶丽群作品中的漂浮感还来自她小说中大量对童年创伤、亲子关系淡漠的描绘。“被母亲抛弃”是陶丽群小说中频频出现的情节。《卢梅森的旅程》《宽恕》《暗疾》中,不负责任的母亲狠心离开女儿;《打开一扇窗子》中的母亲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白》中的母亲对患病的女儿产生厌恶,一度逃离,母亲的这些行为给女儿造成了深深的童年创伤,女儿对母亲既怨恨又惧怕。《卢梅森的旅程》中,卢梅森临终前寻找母亲了却自己的心愿,见到母亲后,她的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出母亲支开她绝尘而去,她一路哭一路追着班车跑的记忆。《暗疾》中,外出多年的母亲终于回家了,她在多年前毫不犹豫离“我”而去,“我”與母亲都不愿意和对方相处,她没有挽留“我”,继续住在家中,于是“我”委屈、决绝地从母亲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在冬天的寒冷里,我仓皇离开这个住了半辈子的地方。来处没有眷恋,去处没有欢喜”[4]。《行走在城市里的鱼》中,李小渔和母亲叶桂是一对深深爱着对方的母女,然而缺乏沟通的亲子关系最后使两人关系破裂。李小渔体谅母亲的不易,放弃了升学,而母亲叶桂以为女儿自甘堕落,为女儿走入歧途而焦躁不安,她们明明都为对方着想却走向了极端。母女二人日渐产生了隔阂,小渔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搁浅的鱼,呼吸困难,方向不清,她大张着嘴,哭着,呼吸着”[5],两败俱伤的母女关系使她喘不过气来,她们都无法走进对方的心里。

陶丽群的小说也经常表现普通人生活的挣扎,表现了生活的焦虑与艰难。小说《病人》是受伤之人报团取暖的无奈故事:“我”的恋人陈和是一名公务员,从乡镇进入城市,有着值得期盼的未来,但工作中的不得志打击了他的自信,否定了他的成绩,在城市的工作使他难以适从,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不管“我”如何努力找他,他都不肯出来。陈和最后和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女人冰花生活在了一起,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冰花也是一个和陈和一样理想化的人,在遭遇了丈夫的背叛和事业的打击后,得了精神疾病。两人因为相同的境遇而惺惺相惜、互相拯救,他们的“病态”展示出来现代人的某种无力感,是对城市生活压力的一种反思。《蓝色的夜晚》中,单亲母亲凌安带着女儿生活,沉重的生活让她不得不吃一些调节精神焦虑抑郁的药;《工地上的狮子舞》中,陈大军等几个城市务工人员三年没回老家过春节,只是为了在大年初一这一天通过舞狮子多攒点钱。

二、寻找:努力突围

“寻找”是陶丽群笔下人物时常出现的状态,他们在倍感漂浮、无力的生存境遇中默默蓄力,通过“寻找”获得某种突围的可能。《风的方向》《一塘香荷》《漫山遍野的秋天》《寻找土地》《冬日暖阳》这些小说中,失根的漂浮和对乡土的依恋两种内涵同时兼有,尤其是皈依土地、寻找归处的意蕴十分明显。除此之外,陶丽群还在小说里表达了寻找尊严、寻找慰藉、寻找真善美的主题。

《母亲的岛》获得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中短篇小说奖,“骏马奖”的颁奖辞是这样评价的:“《母亲的岛》体现了陶丽群准确刻画人物性格的能力,在南方乡镇背景下展现了令人难忘的女性群像,她们隐忍的承受命运,在执拗的抗争中默然释放出尊严凛冽的光芒。”[6]这个被困于孤岛的母亲的决然出走,體现了她对个人价值尊严的寻找。母亲是一个被买来的女子,三十年的时间里,虽然她已生儿育女,辛苦地操持家务,但婆婆、丈夫、孩子对母亲时常是轻视戒备的,母亲在家中一直是“恭顺”“略带惊慌”地活着。然而有一天,母亲忽然离家去一座孤岛上独自生活,之前的隐忍和独自生活的决绝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长期以来压抑的家庭生活并未造成母亲的精神荒芜,“有些时候我会看见她们俩忽然莫名其妙沉默下来,各自脸上带着沉浸在某些冥想里的落寞表情,然后突然被一声鸡鸣或狗吠惊醒,彼此如梦初醒般慌乱相望,又立刻错开对方的目光,像是心照不宣地回避什么”[7],在母亲柔弱顺从的外表之下,潜藏着一股抗争的执拗性格。她先是独自生活在毛竹岛上,其后则完全离家而去,母亲从顺从到敢于表达愤怒和拒绝,再到决绝离去,表现了女性在生存困境之下积极找寻尊严价值的过程,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迸发高扬。困于孤岛的母亲没有放弃希望,母亲的自我拯救使自己成功突围,使小说呈现出巨大的情感力量。《第四个春天》是一篇体现了复杂人性的小说,在层层转折的情节里交织着人性的伪善、虚荣、自私、正义、坚守。一方面,对于韦芳芳这个人物,读者既同情她对亲情的渴望,也对她为了自我需求而嫁祸于他人的做法感到愤怒,而对于受害人卢宝花和万宝路而言,这篇小说又是一篇关于如何寻找尊严、坚守尊严的故事。卢宝花的儿子被诬陷后自杀离世,她四年来一直不放弃找寻事实真相,只有还原真相才能挽回儿子的尊严,才是对儿子最好的祭奠。《入伏》和《走影》写出了家庭生活中的尊严。《入伏》里三对夫妇都是城市人与农村人的结合,城市里的丈夫、妻子对出身农村的伴侣带着明显的优越感,落梅最后从家里搬离、小金的自杀、范医生报复了伤害他姐姐的姐夫都是对这种优越感的一种反抗。《走影》中,超市女工“她”带着女儿为一位女顾客送货上门,女顾客在“她”面前微妙地展示着某种优越感,而“她”始终在这位女顾客面前行事得体。原来这是“她”前夫和女顾客二婚的家,“她”的不卑不亢表达了女性独立生活的姿态,是女性尊严的展现。《忠告》里的父亲是一位上门女婿,他为人处世有理有据,行事令人信服,他对待背叛的妻子不计前嫌,对儿女的教育仁厚如山,以朴实的人格树立了自己的男性尊严。

寻找情感慰藉、获得感情依靠是陶丽群小说“寻找”的第二层内涵。《七月之光》写出了战争对普通人所带来的伤害。老建的身体遭受了损伤,无法与恋人组成家庭,只能形单影只地孤独生活。随着年岁逐渐增长,老建还愈发感到无后带来的寂寞,他甚至惧怕看到别人天伦之乐的场景,每当在弟弟家感受到温暖的亲情后他会好几天都回不过神来。之后,一个越南小孩出现在老建生活中,他经过了思想的斗争,顺应了内心对亲情的渴望,慢慢把越南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最后老建与恋人、孩子像一个家庭一样生活在一起,这使老建获得了“新生”,让他找到了情感的寄托。《柳姨的孤独》描写一位五十多岁单身独居女人柳姨的情感状态。柳姨是小镇上一道独特的风景,她耐看、有气质,生活精致、有品位,也很清静,当一对年轻的成都夫妇租住到她家一楼后,柳姨原来波澜不惊的内心翻起了涟漪,小说将这位独居女性平静的生活表象和她内心激烈的情绪躁动都描写了出来,形成了强烈对比。三十多年前,曾经与她即将走入婚姻的男人最后成了她的妹夫,这段情感创伤使柳姨一生未婚,让她内心如死水一般。成都夫妇的到来带来了充满烟火气的温情生活,特别是成都男人与柳姨曾经的恋人十分相似,让她那份沉寂的内心又重新萌动,她开始关注夫妇的生活。柳姨是孤独的,也是可怜的,她拒绝爱但是又强烈渴望爱,对成都夫妇的关注是一种情感填补的方式。夜里偷偷在楼梯上听夫妻二人的一举一动成了柳姨最爱做的事情,因为这种特殊的喜好让她成了在世人眼光中近乎变态的老女人。最后,这条能带给她情感慰藉的通道最终还是关闭了,成都夫妇的搬离让她彻底崩溃。《行走在城市里的鱼》里李小渔、叶桂、林森林都在寻找一些什么,李小渔在母亲叶桂看来不正经的生活,恰恰是出于女儿想减轻母亲负担的目的,她在寻找母亲的理解;叶桂对女儿未能上大学失望之极,然而心里无时无刻不关心着女儿,她在寻找女儿的“迷途知返”;林森林表面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其实内心也在寻找遗落的亲情。

表现重负下的暖流是陶丽群小说常见的叙事模式,对人世间真善美的寻找和发现是陶丽群小说最动人之处。《少年追风》里那位叫“追风”的少年身上闪耀着理想的光芒。追风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虽然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家人严厉要求他减少危险的举动,但这个充满了锐气的青春少年在追求理想的年龄里大胆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追风瞒着亲人打了几个月的暑期工,买了一辆电动车,正是因为这辆车,他的生命也戛然而止了。追风虽然身体不健康,但他心理上却是无比阳光健康的。小说里“理想”这个词出现了十三次,追风对理想的追求是无畏无悔的,对理想的勇往直前使他朝气蓬勃,充满了生命力,即便是飞蛾扑火也要活出生命的质量。《你的样子》中的女孩郎朗是一个“00后”,她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单独面对世界的能力”。她行事果断坦荡、有主见,对自己有规划,正视自己的个体价值,“我们要为自己活着。我们要尊重生命,尊重时代”[8]。在爱情观上,郎朗也有着正确的态度,“我不需要谁为我负责人,我有手有脚,我不需要依靠谁”[8],“我”对生活的懈怠、小心翼翼与郎朗的独立自信、乐观洒脱形成了鲜明对比,郎朗几乎成了“我”的人生导师。这个“在世界里寻找光”“在泥沼里体面前行”的理想女孩,就是“我”陷于孤独时想要努力成为的样子。

三、和解:接受生活的本质

在对生存困境进行描绘之后,陶丽群最终会给人物以出路,这种出路很多时候是来源于人物的善良个性,这种善不是无底线的退缩忍让,而是人性的自然之善,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尝试理解他人隐痛的仁善,最后以宽厚仁爱之心从容接受和原谅他人。《起舞的蝴蝶》中,胡蝶的丈夫周新荣出轨了,另娶他人组成了新家庭,胡蝶带着儿子与公公周广户继续生活在一起。对于丈夫的背叛,胡蝶心里自然是有怨恨的,在公公的病愈发严重之后,胡蝶去找周新荣,希望他劝公公去住院。在周新荣的新家里,胡蝶发现他们过得并不如意,周新荣的新妻子也是一个柔弱顺从的人,尤其是当胡蝶发现周新荣的女儿是兔唇之后,她的心立刻柔软了,作为一个已经当了母亲的人,看到别人孩子正在忍受的痛苦,使她产生了天然的同情,她的怨气一下消散了,内心已经悄悄原谅了他们。在周广户弥留之际,胡蝶让周新荣一家三口和儿子守在公公床前为他送终,促成了他们“一家五口”的圆满,让公公安然离世,胡蝶以自己的宽容大度展现了仁善大爱。《七月之光》中,对越南人有着深深怨恨的老建和洛在遇到了一个被遗弃的越南小孩,在与孩子的相处过程中,他感受到了为人父的愉悦,他们慢慢打开了坚硬的内心,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这个无辜的孩子,表现了一种生命之爱。《风的方向》中,因为土地归属权的争夺,新迁入的上村和原住地的下村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导致上村受人尊敬的茂叔难以入土为安,村民之间剑拔弩张、群情激奋,两个村的村支书也毫无办法,最后上村的人通过挨家挨户跪孝的方式去乞求下村的村民。下村村民既有狭隘顽固的一面,同时也有着善良的一面,“就下去吧,他们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2],面对上村人发自肺腑的哀求,最终下村人接受了他们的请愿,茂叔最终得以安息。《一塘香荷》最后也是以冲突双方握手言和作为结束。小说展现了父子两代人在对待欺辱时的不同态度,李一锄的儿子强硬执着,要把廖秉德曾经带给父母的羞辱伤害报复回去;李一锄经历了世事的沉淀,他不再对施害者穷追猛打,接受了廖秉德的悔过。同为暮年之人,他理解廖秉德落叶归根的强烈企盼,答应了换回土地的请求。小说以两次交换土地为叙述中心,展示了强烈的矛盾冲突和人性选择,第二次土地交换是对第一次土地交换的和解,李一锄以自己的持重守正获得了村人的尊重,这是一种胸襟,也是一种境界。

看清生活的本质,使自己顺着生活的节奏稳重前行,是陶丽群在作品里表达的一种与生活、与自我、与生命和解的观念。《回家的路》中,曹慧经历了逃离生活的一天,这一天让她置身于柴米油盐之外,拨冗见日般更看清了生活的本质。生活中,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小说写了曹慧家中各种糟心事,同时也写了李姐、母亲、肖老太,以及陌生擦鞋女人的生活之难,然而每个人都在默默努力,都在辛苦的日子里默默前行。曹慧通过这一天理解了生活的本质,最终踏上了被路灯“照得亮堂堂的”、充满希望的回家之路。《白》写了一个对生活身心俱疲的母亲,由于情人的离去、生活的奔波、女儿的患病使她产生了很大的戾气。患有孤独症的女儿在杨老太的陪伴教导下开始慢慢走出孤独的世界,让她重新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她决定与生活握手言和,与女儿一起回到生活的正常轨道。《夫妇》中的紫玉也是一个知足豁达的女人,面对生活的变故,她毫无怨言,不离不弃地照顾患病的丈夫。她会安抚丈夫的情绪,会在后院里的荒地上种满新鲜蔬菜,会惊喜于生活中的各种小细节,从容乐观地陪伴照顾丈夫直到他离世。在丈夫去世后,她又再次回到出租屋,开启一段新的属于自己的生活。陶丽群在小说中时常关注到女性对男性的依靠,比如《七月,骄阳似火》《柳姨的孤独》《蓝色的夜晚》《你的样子》《暗疾》中,出于一些现实的目的,女性想通过依附男性改变人生,而在小说《入伏》中,落梅在经历了婚姻的隐忍之后,决定不再“装聋作哑”,不再退让,她“挺直腰杆”最终离开了那个“用什么心都捂不暖”的丈夫。落梅的出走就是女性正视自己的主体地位、自主意识觉醒的表现,是与自己的和解。陶丽群一直秉持着一种顺乎自然的理念,她曾说过:“这个世上的万事万物,包括我们人类的每一个生命,来到世间走一遭,在入世之时,上苍就基本已经确定他这个个体生命该经历怎么的喜怒哀乐了。”[9]《打开一扇窗子》中,作者屡屡提到对生死的态度:“这个镇子上的人,没人会在生死面前糊涂,命该往哪里走,心里都很清楚。”[10]“人老了,去该去的地方,这种事就跟我们吃饭喝水一样平常。”[10]所以“我”最后理解了三十年前母亲曾经对父亲的“放弃”,尊重了母亲的意愿,也选择了让母亲安然而去。從母亲的选择到“我”的选择,“隐喻了作者与亲情、与社会以及自我之间的紧张关系的和解”[11]。陶丽群的其他作品中也有不少顺应生死规律的描写,《凛冬》中,她这样写道:“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从生到死,每一件落在性命里的事件,其实原本都是它该来的,包括死亡。”[12]《净脸》中,她这样写道:“对于病痛,她看得和生死一样,该来的会来,没有必要对它们大动干戈。”[13]在陶丽群的作品中,以平静的姿态应对生活,接受生活的喜乐残缺,才是自然的有始有终的生命。

四、结语

综观陶丽群的小说,无论是写普通人的生活艰难,还是表达对土地的爱与愁,或是关注女性命运,都能从漂浮、寻找、和解三种主题内涵上找到解读的角度。漂浮是陶丽群小说人物生存的困境,寻找是他们突围的希望,而和解是他们获得的结果。陶丽群小说的结局往往表现为当事人的理解、体谅、成全、释怀,他们有原谅的资格,这是他们一种选择的权利。陶丽群不是为了展现生存景观的奇观化,“文学更应当有勇气凸显其照亮生命,敲打心扉,呵护美善,勘探世界的本分”[14],而是在刻画了众多的生存艰辛之后,满怀善意地寻找突围的可能,她在作品中表现出关注、帮助和怜悯品质,用文字唤起人们对特定群体的关爱。

参考文献

[1] 陶丽群.赤红色的墙[J].广西文学,2017(2).

[2] 陶丽群.风的方向[J].民族文学,2013(4).

[3] 王敏.土地与故乡——陶丽群小说中的土地叙事[J].石家庄学院学报,2017(1).

[4] 陶丽群.暗疾[J].星火,2017(5)

[5] 陶丽群.行走在城市里的鱼[J].边疆文学,2010(4).

[6] 中国作家网.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授奖辞:中短篇小说奖[EB/OL].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6/0923/c407189-28736198.html,2016-09-23.

[7] 陶丽群.母亲的岛[J].野草,2015(1).

[8] 陶丽群.你的样子[J].福建文学,2022(3).

[9] 陶丽群.世事皆因缘[J].广西文学,2007(11).

[10] 陶丽群.礼物[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9.

[11] 周景雷.在坚硬和冷峻中寻找热度——小议《打开一扇窗子》[J].民族文学,2017(12).

[12] 陶丽群.凛冬[J].广西文学,2021(5).

[13] 陶丽群.净脸[J].芙蓉,2022(1).

[14] 铁凝.文学最终是一件与人为善的事情[N].文艺报,2017-09-01(2).

(特约编辑 刘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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