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间叙事探析《聊斋志异》的超现实描写

2024-06-03 03:36冯霞樊钰颖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2期
关键词:空间叙事超现实聊斋志异

冯霞 樊钰颖

[摘  要] 《聊斋志异》中的空间叙事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其空间描写呈现出明显的类型化特征,其中既涵盖了以现实世界为背景创造出来的现实空间,也包括了对现实世界有所超越而想象出来的虚幻空间,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这些空间描写在打破传统的时空界限的同时,也为叙述视角的自然转换提供了可能,更为重要的是,蒲松龄通过笔下的空间叙事推动了作品中超现实情节的发展,为《聊斋志异》蒙上一层神奇诡谲的面纱。

[关键词] 《聊斋志异》 空间叙事  超现实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2-0007-06

《聊斋志异》是清朝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具有极高的艺术成就,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作品除了在人物形象塑造、语言运用等方面享有盛誉外,在叙事上的成就也引人瞩目。学界对《聊斋志异》叙事艺术的研究从多个方面展开,空间叙事即为其一。

一、《聊斋志异》空间叙事的类型

米克·巴尔在其著作《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中对文学作品的叙事空间类型作出界定:“故事由素材的描述方式所确定。在这一过程中,地点与特定的感知点相关联。根据其感知而着眼的那些地点称为空间。这一感知点可以是一个人物,他位于一个空间中,观察他,对他作出反应。一个无名的感知点也可以支配某些地点的描述。这一区别可以产生空间描述的类型学。”从《聊斋志异》的故事内容出发,不难发现文本中的空间所呈现的类型化倾向,以书斋、旅店、寺庙、天上仙宫、仙岛仙山、幽冥地府等出现频率最高,我们可以将其分为现实空间与虚幻空间两类。

1.现实空间

现实空间即较为真实地再现、描摹现实世界的叙事空间,主要包括书斋、旅店、寺庙等。古代小说中,现实空间是对真实世界的再现与描摹,现实空间在创造之时是与作者自身的人生经历与情感体验融合在一起的,既是现实世界的缩影与升华,也彰显了一定程度的审美价值与文化意义。《聊斋志异》中描绘了各种各样的现实空间,其中以书斋、旅店、寺庙为空间背景的章节最多,也最具有代表性。

1.1书斋

蒲松龄在自己的书斋内完成旷世奇作《聊斋志异》,因此书斋是其重点描写的叙事空间。书斋作为书生的日常起居之所,在蒲松龄的笔下成为文人士子情感故事的发生地,大约有将近四分之一的爱情故事都是以书斋为空间背景创造的。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蒲松龄笔下的书斋大多兼有封闭性与开放性两种属性。

所谓封闭性,是从书斋的内部环境而言,明清时期的文人往往将自己的书斋设立在宅子的僻静之处,与外界相对隔绝、密闭而又独立,有利于文人安心读书、钻研学问,也为花妖狐鬼等异类女子与书生情事的发生提供了条件。所谓开放性,则是从地理位置这一外部环境而言,超越了宅邸对它的限制,书斋所属屋舍大多位于荒郊野外,如《聂小倩》中:“宁斋临野,因营坟葬诸宅外。”书斋既封闭又开放的双重特性为鬼魅的出现和神异故事的发生提供了条件。

1.2旅店

旅店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周礼》中就有记载:“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由此可见,早在周朝旅店业就已十分繁荣。至明清之际,伴随着商业贸易的繁荣发展,旅店业已然成为最兴盛的行业之一。

作为游人出行的必备之所,旅店在《聊斋志异》的四十多个篇章中出现过。旅店作为一个流通性极强的场所,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在这里,主人公可能与故人重逢,也可能与新的知己相遇,还有可能和神异之人萍水相逢,经历神异之事,如《瑞云》中主人公偶遇仙人,在仙人的幫助下,妻子的容貌得以恢复。显然,交际是旅店的一个重要功能。

除此之外,旅店还是信息传播的重要场所,各种阶级、身份的旅客在此间流动,为信息的交流与传播提供了可能,如《王六郎》中,许某正是从旅店主人之处打听到土地祠的地址,才得以顺利奔赴王六郎之约。总而言之,《聊斋志异》中的各色人物在旅店中获得重要信息,为下一步情节的发展做出铺垫。

1.3寺庙

寺庙是佛教僧众供佛以及聚居修行的场所,也是“人间向天上之神灵祈祷求福的场所”。汉末佛教传入我国,后寺庙被大量修建。寺庙修建之初,只是单纯意义上的宗教空间,但经数百年发展,寺庙从一个单纯的宗教意味浓郁的空间演变为宗教性与世俗性并存的空间,可供游客游玩观赏,灾年救济民众并提供场所避难,为赶考的书生提供借宿服务等,其世俗性还有进一步强化的倾向。在古人的意识当中,寺庙本就是一个神秘场所,神灵可以在此显现,鬼魂也可以自由出入,所以凡人与神仙、鬼魂在这一特殊领域进行交流的可能性大幅提升,诸多神异故事也在此间发生。在蒲松龄的笔下,寺庙的宗教性质相对削弱,寺庙更多的是作为凡人与异类相识的场所出现,如《鲁公女》中,书生与鲁公女的魂魄正是在寺庙中相识相恋,修得两世姻缘。鬼魂的出现进一步渲染了寺庙的神秘性,异类相恋的故事在此间发生也相对削弱了寺庙的神圣性与宗教性。《聊斋志异》中,寺庙不再是宣传教义的宗教之地,而是向情爱发生的欢乐场所倾斜。

蒲松龄在对现实空间进行叙写时,往往把它们作为现实世界的一面镜子,意欲映射现实世界的人情百态。《聊斋志异》中的现实空间众多,凡人生活在现实空间,花妖狐鬼等异类也来到现实空间,蒲松龄将现实空间作为叙事的主要阵地。

2.虚幻空间

虚幻空间是以现实世界为基础而又有所超越的叙事空间。中国很早就形成了天上、人间和地下三种不同的空间观念,天上是地位尊崇的天帝及其下属神所居之地,地下则是鬼所居之阴间世界。《聊斋志异》中的虚幻空间大抵也是如此,可具体分为天上仙宫、仙岛仙山、幽冥地府三类。

2.1位于现实空间之上的仙宫

从空间概念上来说,我们通常以天为界,云端之上为仙界,云端之下为凡间,《说文解字》中有言:“仙,升高也”,有大造化的得道之人谓之“飞升”,《聊斋志异》中位于天上的仙宫有不少,如《齐天大圣》中大圣乘筋斗云而飞上“光明异色”的“琉璃世界”,《雷曹》中乐云鹤所游的天上仙宫等。《雷曹》细致描写了乐生在云巅之上的状态:“开目则在云气中,周身如絮。惊而起,晕如舟上,踏之软无地。仰视星斗,在眉目间。遂疑是梦。细视星嵌天上如莲实之在蓬也,大者如瓮,次如瓿,小如盎孟。以手撼之,大者坚不可动,小星摇动似可摘而下者;遂摘其一藏袖中。拔云下视,则银河苍茫,见城郭如豆。”回到人间时,也是从天上返回,且回程的方式十分新颖独特,乃是以绳为梯:“乃以驾车之绳万丈掷前,使握端缒下。乐危之;其人笑言:‘不妨。乐如其言,飗飗然瞬息及地。视之,则堕立村外,绳渐收入云中,不可见矣。”还有《丐仙》中陈九与高玉成所游仙宫也是位于天上的,文中说:“遂觉身在空冥,渐与天近,见有高门,口园如井,人则光明似昼,阶路皆苍石砌成,滑洁无纤翳。”

2.2与现实空间并行的仙岛仙山

《释名·释长幼》中对“仙”字做出如下解释:“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 ,迁入山也。故制其字,人旁作山也。”表明仙岛仙山是拥有无尽寿命的仙人居住生活的地方。《山海经》中记载的西王母就生活在一座仙山之中:“又西北四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除此之外在《大荒东经》中还记载:“东海之渚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黄帝生禺?,?禺生禺京。禺京处北海,禺?处东海,是惟海神。”讲的是位于东海的一座仙岛及在岛上生活的神。《聊斋志异》中的《西湖主》篇也记载了一个湖中之岛,陈弼乘舟于洞庭湖上,因遇风浪而漂泊至湖岸,见其间“小山耸翠,细柳摇青”,有着迥异于人间的美好景致,后来才知道,此地为西湖主所居。仙山洞府在地理位置上是离现实世界最近的仙界,一般就在世间的某座山中或某片海域里,有缘人会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误入其中,也有一些凡人则是抱有求仙问道的目的,主动探寻这些仙山福地。

2.3位于现实空间之下的幽冥地府

中国古典小说中有许多关于地府的描写,从六朝志怪到唐代传奇,不少作品中都出现了地府,《聊斋志异》中也有诸多关于幽冥地府的叙述,且有部分作品以“游冥”作为主要情节,即作者以自身丰富的想象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从未涉足的,充满诡谲灵异色彩的幻想空间。蒲松龄在描写地府时基本上沿袭前人观念,将之置于地下,如《僧孽》中张某在地府中游览的“九幽、刀山”等都是地下冥界的景象。

蒲松龄在对虚幻空间进行叙写时,以现实空间为基点,且排位时充分考虑到它们与现实空间的关系,在现实空间之上的为仙界,与现实空间平行的为仙岛仙山,位于现实空间之下的为冥界,这些空间设置延续了古人有关异界空间书写的传统,也为作者笔下的神异故事增添了一抹或奇幻或瑰丽或恐怖或诡异的氛围。现实空间与虚幻空间两类空间在叙事文本中共存,彰显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也使得小说的叙事更加丰富多彩。接下来将从现实空间与虚幻空间两种空间类型出发,对《聊斋志异》中所蕴含的超现实色彩进行探讨。

二、《聊斋志异》空间叙事中的超现实色彩

中国古代小说空间叙事所蕴含的超现实色彩最早可以追溯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当时的许多志怪小说把蕴含了超现实色彩的日常空间与异域空间作为故事的发生地,将许多神异诡谲的故事娓娓道来。《聊斋志异》之“志异”表明蒲松龄行文主要是对神奇怪异之说的记录,“异”为全书基调,除了故事奇异外,空间叙事也被超现实色彩所笼罩。

1.现实空间中蕴含的超现实色彩

《聊斋志异》中的现实空间通常都具有日常属性,但在具体叙述与描写的过程中,蒲松龄会有意地描摹几处“异笔”来为其笔下的神异故事营造一个与之相匹配的超现实氛围,使得这些神奇鬼怪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的发生具备合理性。这些超现实色彩主要来源于以下三个方面。

1.1不同寻常的氛围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为日常空间赋予超现实色彩的手法之一是使日常空间拥有不同寻常的氛围,或荒凉破旧,或鬼气森森,这些都为故事的发展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如《青凤》中的宅邸:“故大家,第宅弘阔。后凌夷,楼舍连亘,半旷废之,因生怪异。”强调了其空旷、废弃的特点,这类宅邸多为高门大宅,“因为小户人家,居室易坏,不似高门大宅传世久远,亦不至于有那样的大起大落,也就不会引起人们心理上过分强烈的急剧变化感和恐惧感”。只有又大又荒芜的废宅才会有怪异之事发生。再如《小谢》中的宅子被认为是鬼宅:“渭南姜部郎第,多鬼魅,常惑人,因徙去。留苍头门之而死,数易皆死,遂废之。”故事的开篇先讲此宅患鬼魅,还有不少仆人因此而死,所以这座宅邸就成了一座废宅,再无人敢居住其中。寥寥几笔,就将整个宅子笼罩于恐怖阴森的氛围之下,故事伊始,鬼意先行,为后面女鬼的出场做出铺垫。

1.2位置荒无人烟

超现实色彩在现实空间中的另一个表现方式主要体现在地理位置的设定上,蒲松龄在叙述神异故事时常常将叙事空间设置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远离都市繁华,临近旷野,如《黄九郎》:“何师参,字萧,斋与苕溪之东,门临旷野。”有的甚至还会靠近一些具有超现实指向的建筑物,如坟茔等,《聂小倩》中就设定“宁希临野,因营坟葬诸斋外”。《连琐》中也有:“杨于畏移居泗水之滨,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墓,夜间白杨潇潇。”这种地理位置上的设定使得叙事空间呈现出一种与现实社会的疏离。远离都市而又荒无人烟的空间可以视作空间叙事中的一种特殊留白处理。一方面,位置上的荒凉会使人内心不自觉产生恐惧,而荒无人烟又说明这类空间鲜少有人踏足,未知性弥漫在其中;另一方面,对这类空间存有的天然好奇心,促使人物从行为上对此地进行探索。也就是说,荒郊野外的位置设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叙事空间的社会属性,并增加了其自然属性与超现实属性,这种自然属性与超现实属性弥漫着未知与神秘色彩。叙事空间也因为这两种属性的增加而具备了与花妖狐鬼等异类相遇的空间前提,继而成为超现实故事发生的绝佳場所。

1.3时间多为夜晚

蒲松龄对《聊斋志异》中日常空间超现实色彩的赋予还体现在时间上,作者为他笔下的神异故事安排了一个特殊的时间即夜晚。《聊斋志异》中,夜色是超现实色彩得以展现的重要条件,甚至在部分篇章中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关键因素。如《辛十四娘》中,冯生就因“夜色迷闷”而“误入涧谷”,如果不是夜色迷茫带来的空间迷惑性使冯生误入了歧途,后面的故事也就无法展开。《巧娘》中的傅濂也是因为“星月已灿,芳草迷目”,无法继续行程,不得已在中途停下步伐休憩,故事也因为他“傍坟栖止” 得以展开。

在人们的潜意识中,夜晚似乎常常伴随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神异现象,追根溯源,大抵是因为在大量的民间传说和志怪故事里,鬼狐通常被视作阴物,阴物往往畏阳,所以活动时间大都聚焦在阳气衰弱而阴气大盛的夜晚,而一旦等到黎明乍现,太阳升起,阳光笼罩大地之时,这些鬼狐便会隐匿起来,去等待夜幕的再次降临。因此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将故事发生的时间安排在夜晚,为这些神狐鬼怪的出现披上合理外衣,并且黑暗的夜色也为故事发生的空间蒙上一层神秘面纱,使得整个叙事空间的氛围变得诡异离奇。

总体来说,《聊斋志异》中的现实空间存在着一些符合常理的空间表现,基本具有一个稳定且平衡的空间秩序,但由于各种异人异事的忽然出现,致使原有的空间秩序被打破。蒲松龄在叙事过程中致力于对空间具有的原始秩序进行改变,给它们添上一抹超现实的虚幻色彩,使得现实空间给予人熟悉感的同时,又呈现出一种异化的陌生空间状态,为叙事情节上的曲折变化做好空间铺垫。

2.虚幻空间中蕴含的超现实色彩

虚幻空间是《聊斋志异》中的另外一种空间类型,即将故事的发生场所设置在现实空间之外的虚幻空间,使得虚幻空间中发生的神异故事成为隐喻社会现实生活的一面镜子。这种空间叙事方式自古以来便是中国小说叙述故事、构建情节的重要手段。从先秦开始,虚幻的空间就是古人的描绘对象。如《山海经》作为学界公认的最早也是最全面的记载中国神话的典籍,涵盖了大量虚幻的神异空间,如大荒、昆仑等。《聊斋志异》中也包含诸多虚幻空间,这些虚幻空间的存在为作品赋予浓厚的超现实色彩。

2.1地理位置的神秘

不论是天上仙宫,抑或位于地下的幽冥地府,我们都很难从《聊斋志异》中获得与其具体地理位置有关的信息。而即使是与现实空间相对较近的仙岛仙山,其位置信息也是模糊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虚幻空间都被设定在远离尘世的位置,在地理位置上非常人所能轻易到达,与现实空间存在一定壁垒,只有有缘人才能获许进入。位置上的神秘使得虚幻空间充满未知,超现实色彩弥漫其中。如《安期岛》描述了一个隐于现实之中的仙岛:“安期不与世通”,可见安期岛位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但它也不是完全隔绝在尘世之外的,安期岛与现实空间可以进行沟通与交流,只是有所限制,如《安期岛》中刘中堂就是得到了访岛的许可,才得以随仙人弟子小张前往仙岛,但他的副使却不被允许随同而去。“水程不知远近,但觉习习如驾云雾,移时已抵达其境”,虽然途中花费的时间仅为一个时辰,但如果用的是腾云驾雾的速度,一个时辰已经足以去到相当远的地方了。与现实空间距离相对较近的仙岛仙山都要腾云驾雾一个时辰才能到达,更遑论天上仙宫与地下冥府呢。

2.2居住者的神异非凡

虚幻空间的空间属性和人类的家宅在本质上并无什么不同,除了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为其带来神秘色彩外,居住者的神异非凡也为空间的存在蒙上一层超现实的色彩。仙宫与仙府是神仙的居所,而地府则是作为人类亡魂的居所而存在。主人公因缘巧合进入到仙宫仙府,其中的区域场景大致与现实空间趋同,如《西湖主》中陈弼教所入的仙岛仙山:“茂林中隐有殿阁,谓是兰若。近临之,粉垣围沓,溪水横流;朱门半启,石桥通焉。攀扉一望,则台榭环云,拟于上苑,又疑是贵家园亭。逡巡而入,横藤碍路,香花扑人。过数折曲栏,又是别一院宇,垂杨数十株,高拂朱檐。山鸟一鸣,则花片齐飞;深苑微风,则榆钱自落。”可见在布局上,虚幻空间与富贵人家的屋宅园林并无什么明显差异,只是布设得更为华丽炫目,它的神异之处更多是居住在此的仙人具备仙术仙法。

《聊斋志异》中的虚幻空间之虚幻,不仅在于空间本身的独创性,地理位置上的神秘与空间主人的神异非凡也使得虚幻空间更加扑朔迷离,超现实色彩浓厚。

三、《聊斋志异》超现实色彩的成因

《聊斋志异》中,无论是人物形象还是空间描写,都被浓厚的超现实色彩所笼罩。蒲松龄在继承前代神异情节描写的基础上,受明末清初社会思潮的影响,并将其自身复杂的社会经历糅入其中,方创造出《聊斋志异》这样一部旷世奇作,究其成因,大致有三。

1.前代作品的影响

中国古代文化土壤中所蕴含的鬼神信仰使得古人对于超现实色彩的描写较多,充满超现实色彩的故事在中国古代作品中频繁出现,如最早的地理著作《山海经》中记载的西王母所居住的昆仑山:“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文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神话传说、史传文学、诗歌、戏曲等文学作品描述了各种各样的神异故事。魏晋时期的志怪小说、唐宋传奇乃至明清时的神魔小说都在叙述着神仙精怪、仙境鬼蜮的故事,为蒲松龄赋予《聊斋志异》超现实色彩提供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素材。

2.佛教思想的影响

明末清初是中国封建社会改朝换代大变动的历史转折时期,封建专制统治日益腐朽,诸多矛盾显现出来。蒲松龄生活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对于天灾人祸的恐惧和无能为力,使得他理所当然转向对宗教的信仰。

佛教思想早在东汉时就已传入我国,到魏晋南北朝时在我国扎根,此后佛教文化不断与中国本土文化交融、碰撞,对我国的文学创作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蒲松龄在对笔下的神异故事进行构思创造时,广泛运用佛教中的各种观念如“因果报应”“轮回”“众生平等”等,有不少故事讲述异类为了报恩给主人公以经济上的援助,更有甚者还会与其成亲,为其繁衍子嗣或是救其性命,营造出浓郁的神秘氛圍。

3.个人情志的寄托

纵观蒲松龄的一生,失意之时多,而所求皆如愿的得意之时少,科举上屡试不第,坐馆生活孤独寂寞,他对社会上的种种弊端深有体会,很自然就将这种悲凉与孤寂寄托在作品之中。

郭沫若曾称赞《聊斋志异》“写妖写鬼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此处的“高人一等”无疑是对蒲松龄所描写的花妖狐媚及其所蕴含的超现实色彩的肯定。而《聊斋志异》之所以有如此高的艺术成就,正是因为蒲松龄在故事中影射了黑暗的社会现实,并将个人情志寄托于其中。正如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说:“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蒲松龄借《聊斋志异》纾解对现实生活的孤愤与不满,揭露讽刺社会黑暗现实,表达对理想社会、理想生活的寄托。而他实现这一目的的途径就是在艺术上大胆创新,借花妖狐媚寄托复杂的心绪。

《聊斋志异》作为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其空间叙事具有一种独特魅力,承担文本叙事功能的同时,也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瑰奇浪漫的想象空间。在蒲松龄的笔下,空间叙事是以现实世界为基础并对其进行超越的,反映了古人所持有的人、神、鬼三界分离的观点。此外,蒲松龄也希望借由发生于这些空间中的神异故事对世人进行警戒。诚如所愿,古往今来无数读者沉浸于其所创造的神异世界中,感受其中的伦理意蕴,实现了思想境界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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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张  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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