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户县农民画具有浓厚的地域特色与时代审美价值,立足于中华生命美学的视角,打破了以往以西方美学为圭臬的审美思维方式,对户县农民画中的时代审美嬗变、价值取向及艺术精神进行详细解读,以期对户县农民画的时代审美研究有所裨益。
关键词:户县农民画;时代审美;生命美学
户县农民画是中国农民画的发源地之一,有着浓郁的地域特色与农村生活气息,是新时代精神下民风、民俗的再现,其朴拙的形象、强烈的色彩对比、风趣的构图、夸张的描述、寓意深刻的主题,将农民豪爽刚毅的精神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极具艺术性,在现代“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影响下,深受国外友人的喜爱。以往对户县农民画审美的研究多从实践论与认识论的角度,以今天的审美眼光加以品评,然潘知常先生说:“审美与艺术的秘密并不隐身于实践关系之中,也不隐藏于认识关系之中,而是隐藏于生命关系。”[1]因此,本文立足于人们生存的生命向度,以生命为视界,基于生命的意义去考察户县农民画蕴含的时代审美情感与美学价值,不当之处,尚祈方家教正。
一、户县农民画中的生命意识与审美嬗变
中国生命美学是关于生命的审美言说,表现在艺术领域是将生命的现实形象与氤氲气韵贯彻到具体的艺术形态之中,形成一种生命化的艺术精神[2]149。在户县农民画艺术形态中,具体表现在对生命的描摹与写真,其蕴含着浓郁的生命情怀与现世维度,同时更是在神韵的传达中彰显了艺术形态上的生命旨趣。宗白华先生曾说:“美与美术的源泉是人类最深心灵与他的环境世界接触相感时的波动。各个美术有它特殊的宇宙观与人生情绪为基础。”[3]时代的发展,外部环境的改变,作为表现生命的农民画艺术,必然在时代审美上发生转变,笔者以近七十年的户县农民画为图像依据进行分析,发现在时代审美中存在从生存到生活,追求现世生活美;从贵生到乐活,追求现世生命美的特征与嬗变。
首先,从生存到生活,追求现世生活美。生命和生活都是人们每日都在体验的,都是平凡、平常而又不乏美好的。从社会生产的视角来看,从生存到生活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自从人类诞生以来,生存问题始终伴随,对于原始人来说,只有找到食物,他们才能生存下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百废待兴,人们面对的首要问题就是生存。而这一主题在早期户县农民画中得以再现,真实地反映出当时农民的生活处境与农民画家的创作思维。比如1958年创作的《防黑霜》[4]3,画面表现的是在充满星辰的夜晚,农民在田间地头点起篝火,以防止寒霜冻坏庄稼,该画表现的是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做斗争的真实场景,但最终的落脚点还是生命生存。再比如,创作于1961年春天的《大战返青关》[4]4,描绘的是一群农民在庄稼返青的季节进行紧张劳作的场景,庄稼返青的季节很短,人们为了生存,必须要抢时间,与自然节气赛跑,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相应的劳作,以确保庄稼的健康生长,进而解决人们的生存问题。此画的落脚点仍是生命生存。再比如创作于1959年的《一棒玉米大无边》[4]4,描绘的是一列冒着浓烟驶进的火车,拉着一颗巨大无比的玉米棒,玉米对于我们当代人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食物,但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却是生存的必需品,人们面对生存的苦难,用绘画的形式表现他们美好的生存愿望与憧憬。
总之,翻看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户县农民画,就是一部生命生存史,这些绘画,将生命作为自己的表现对象,进行艺术的再现,在创作思维上以生存为主题,在审美上以生命为表现。但随着社会、科技的发展与进步,以生存为主题的绘画开始逐渐减少,表现生活的题材开始增多,尤其是对现实生活美的表现。比如创作于2006年的《农家乐》[4]112,画面以红色为基色,以农家乐为主题,画面中人物神情自若,餐桌上摆满食物,大人小孩摇着蒲扇吃饭聊天。创作于2007年的《霜叶红于二月花》[4]130,画面表现的是在翻盖一新的农家小院前,一位白发老者惬意地坐在门前安静看报,老人与身前、身后的小狗、羔羊、小鸡以及满院的粮食共同表现出一幅安静和谐的生活氛围。创作于2003年的《油泼辣子一道菜》,这些绘画一改往日为了生存而紧张劳作的氛围,人物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从上述众多绘画作品中可以看出画家表现的主题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在不断变化,画家的创作思路与创作主题,开始由生存转向生活,人们的审美也随之发生嬗变。
其次,从贵生到乐活,追求现世生命美。司马承祯在《坐忘论》中言:“人之所贵者,生也。”[5]“贵生”是中国道教教理的枢机,是用宗教的语言讲述生命的可贵与生命的美好。儒家的扬雄说:“天地之所贵,曰生。”[6]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十问》记载了尧舜的一段对话,“尧问舜曰:‘天下孰最贵?舜曰:‘生最贵。”[2]12儒家不仅重视一般意义上的生命,还重视人的生命,以一种泛爱众生的生命情怀体驗着生命的存在美。佛家讲究色、受、想、行、识五蕴聚合,生命自五蕴而生而死,无常无我,连绵不断。外在的生命形式只是色身的体现,命尽而身迁,自性而圆成,超越生死,见性成佛[2]17。千百年来,受儒、释、道生死观念的影响,中国哲学上的生命意识逐渐生成,进而在艺术中得到彰显,并由此形成了艺术中关于生命及其发展的言说。宗白华先生说:“艺术为生命的表现,艺术家用以表现其生命,而给予欣赏者以生命的印象。”[7]户县农民画给予欣赏者的印象是积极的,其绘画的创作思维更多的是展现现世生命中“贵生”与“乐活”之美。比如创作于1972年的《雪夜打井》[8],创作于1976年的《攀登》[4]39,创作于1983年的《顺风》[4]84,创作于1997年的《心声》[4]118,创作于2004年的《耕》[4]75,这些作品将“贵生”这一思想展现得淋漓尽致。随着时代的发展,生命审美也随之改变,“贵生”思想虽贯穿于整个户县农民画,但时代生命审美的主题开始转向“乐活”,既然生命来之不易,如此珍贵,活着的人就一定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发挥生命最大的价值,“贵生利己”才能称得上善,而要体现生命的价值就应该“享乐生命”。活得快乐,活得舒畅,活得充实,活得有意义[9]。《果园歌声》[4]91《晒蒜》[4]94《田间乐》[4]96《踩鼓》[4]100《山村农家乐》[4]113《夹子舞》[4]115《看戏》[4]116《闹元宵》[4]117《鼓舞闹春》[4]120等画作都是“乐活”这一审美思想的体现。总之,追求现世生命美在户县农民画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审美思维也由“贵生”转向“乐活”。
总之,进入21世纪后,户县农民画无论是主题表现,还是时代审美,都为之一新,所绘画面,再无那种为了生存而紧张劳作的场景,而是转向对美好生活的表现。这与国家经济迅速崛起,人民生活得到极大改善有着密切的关系,大有“仓廪实而思生活之美”[10]之意。在时代审美方面也出现了明显的生活化转向,此时的绘画开始关注生活、走向生活,从生活世界中生发意义与价值。
二、户县农民画中的生命价值取向
户县农民画产生于特殊的历史文化语境之中,有关时代及其发展的独特言说在其绘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体现出画家关于生命的原初设想与期望。首先,生命美学视阈下的户县农民畫蕴含的现世主义优生情怀的价值得以展现。时代背景下户县农民画中对生命价值的体现不是寄希望于彼岸的世界,而是以现世主义价值为立场,在现世理性的基础上关注生命,体现对生命现状的重视。比如创作于1964年的《书记和我们在一起》[4]8,画面表现的是书记和一群农民在一起劳作的场景,此时的社会全国掀起农业学大寨的运动,此画立足现世,将生命投入到现实农业生产中,是生命本真状态的一种彰显。再比如,创作于1965年的《手握枪杆保江山》[4]8,此画表现的是民兵组织,宣扬保家卫国的画面,1965年前后,面对复杂的国际、国内形式,为保护人民生命安全,各地组建民兵组织,以保护人民。此画的立足点也是现世主义,画家没有如宗教那样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满天神佛”的保佑,而是拿起枪杆,捍卫自己的生命与安全。再比如,创作于1970年的《夜战》[4]41,画面描绘的是夜间众多农民用人力车拉土的场景,表现出虽然是夜晚,但人们干劲十足,充满力量,上方标题“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正体现出该画的中心思想,此画仍是立足现世主义立场,为生命而奋斗,体现出现世优生的情境美学之思,彰显时代审美价值。
其次,生命美学视阈下的户县农民画体现出生命自强不息的法则,形成了以生命自强不息为基点的价值取向,体现出积极进取的生命价值观与审美观。这些绘画价值的出发点始终是为生民安身立命,以实现生命的自强不息和对现世主义优生情怀的表达。翻阅相关户县农民画作品集,我们极少发现有颓废、柔弱、厌世状态等消极表现主题的画作,取而代之的是对生命的坚强、倔强、生生不息发展态势的呈现。特殊文化语境使户县农民画形成了以生命自强不息为基点的价值取向。比如创作于1972年的《天寒心热》[4]39,画面描述的是寒冬雪地上一群农民紧张劳作的场景,呼啸寒风漫卷着雪花,给人些许寒意,但与热情高涨的奋力干活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自强不息的价值取向体现得非常明显。再比如,创作于1971年的《铁姑娘》[4]36,绘画表现的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女子奋力工作的画面,她们或肩担重物,或奋力拉车,旁边标语“敢教日月换新天”将此画的中心思想彰显透彻,女本柔弱,但在社会主义建设的热潮中却表现得极为坚强,将生命的自强不息价值彰显出来。再比如,创作于1970年的《开山辟路》[4]43,此画也最大限度地展现了时代背景下生命自强不息的精神及价值取向。
最后,生命美学视阈下户县农民画体现出以追求人生幸福为基点的价值取向,表现出乐观、积极的生命价值观与时代审美观。中国人讲究对幸福的渴望与追求,中国古人对生命幸福的理解更多是建立在对外在世界的一种期盼,比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生命的幸福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更多指向一种人生境遇,比如传统意义上的“五福”,《尚书》对“五福”作了解释:“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户县农民画作为普通百姓表达情思的方法与手段,将传统意义上对“五福”的追求表现得更为直接与深情。比如表现福寿绵长的绘画《祝寿》[4]134《老来伴》[4]125;表现富余、富贵的绘画更多,比如《丰收之歌》[4]83《果园歌声》[4]91《红高粱》[4]90《丰收场上》[4]28《金山银海》[4]829《好价钱》[4]112《夸富》[4]129《农家院》[4]148等;表现身体健康、心灵安宁也很多,如《中秋之夜》[4]28《业大更勤俭》[4]55《出诊》[4]62《山村医疗站》[4]67《健康成长》[4]69《喜悦》[4]127等;“好德”是生性仁善、宽厚宁静,此类的画作也很多,比如《两邻家》[4]128《乡情》[4]128《关中大娘》[4]145《草原的母亲》[4]173等;户县农民画中虽无对“考终命”的直接描述,但对幸福家庭老有所依、老有所养有较多的表达,比如《爷孙仨》[4]141《三口乐》[4]129《全家福》[4]136《十孝》[4]152《休闲》[4]179等。中国古人很少提到幸福一词,说得较多的是“乐”“喜”“福”,在中国传统观念中,这些概念的集合才是幸福。洛克在《人类理解论》中提醒人们,不要将想象的幸福认作真实的幸福,户县农民画作为农民生活的真实反映,对人生幸福的描摹是真切、直白的,以追求人生幸福为基点的价值取向是户县农民画的时代审美价值体现。
三、户县农民画中的生命艺术精神
时代背景下户县农民画强调对生命的形上构建与审美体验,是对生命存在及其发展的审美观照,其艺术精神的表现与人的生命理想、价值取向相互关联,互相影响。户县农民画立足生命言说,追求生命和谐,其艺术精神在艺术心态、艺术表现和艺术境界中得以显现。
首先,在艺术心态层面,户县农民画体现出天人融合的艺术精神。天人融合的艺术精神是户县农民画家们在天人和谐一体的创作动机与心理倾向影响下产生的。这种天人融合主要基于人与自然、社会、心灵四位一体的和谐关系,表现在形态上以“和谐”的面目出现,比如创作于1972年的《团结兴旺》[4]14《中秋之夜》[4]6《送货下乡》[4]7《农业合作化》[4]12《安定团结谱新曲》[4]16《温暖》[4]69等,体现的是生命中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放羊》[4]47《大队鸭群》[4]48《涝河两岸》[4]70《秦岭春意浓》[4]72《春耕图》[4]73《关中春色》[4]79等画作体现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老书记》[4]18《出诊》[4]62《女模范》[4]71《情趣》[4]125《上集》[4]127《三口乐》[4]129等画作体现的是人心灵的和谐。这些画作迎合或展现了时代文化,并且在人与社会、自然、心灵等的融合中展现生命的丰富多彩与审美化存在,这些画作在追求心性和谐的生命审美化过程中达到天人融合的理想境界。总之,户县农民画中天人融合的心态是其艺术精神的一大体现。
其次,在艺术表现层面,尤其在生命的写真与神韵的传达方面,户县农民画彰显出艺术的形上生命旨趣。纵观户县农民画,几乎无不以生命作为自己的表现对象。这些绘画或再现生命,然后进行艺术再现。比如前文提到的《老书记》《放羊》《女模范》等画作。有些绘画创造性地夸张了生命形象,然后进行艺术表现,比如李周成的《耕》、王景龙的《播种》、樊高旗的《吉庆》、雒志俭的《浴女》等。有些绘画在现实情境中融合自己的生命存在状态,并以艺术的形式表现,比如《团结兴旺》《送货下乡》《温暖》《大队鸭群》等。有些绘画传达出生命发展的理想状态,比如《中秋之夜》《上集》《丰收之歌》《霜叶红于二月花》等。户县农民画把生命的表达作为核心,在现世情怀中彰显着沉重的生命旨趣。户县农民画除了对生命的写真外,在艺术表现上还有更高的美学追求,那就是神韵的传达,这些绘画将生命的神态与气韵作为艺术生命精神的形上意蕴,直接传达生命的神韵,比如《情趣》《老来伴》《老腔》《顺风》等绘画作品最具代表性。这些绘画传达出一种生命感,其表现出的活泼、神采盎然、灵动、幽远深阔的生命精神,将刘勰所谓“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11]的生命观与世界观展现得淋漓尽致。
最后,在艺术境界层面。户县农民画在境界的营造上是以生命情思的诗意传达为宗旨,将生命的情思进行诗意化的传达,并在生命氛围中进行意境创造。笔者翻阅户县相关农民画集,发现户县农民画中境界的情思化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户县农民画以各种形式表达了生命对于生存方式、饮食、信仰等的美好情思。这些情思的表达在相关绘画中有明显的体现,比如前文提到的《团结兴旺》《中秋之夜》《送货下乡》《温暖》《全家学毛选》等。这些绘画传达了生命对与繁衍、生存的生命认同和感受。第二,在审美方面,在“大美”的原则下展现了生命博大的胸襟与关怀,体现着对祖国、家乡无尽的爱。比如《涝河两岸》《秦岭春意浓》《关中春色》等。第三,户县农民画从绘画题材上多方位、多角度地表现出热情、积极、开放、包容的生命情思。比如《老来伴》《上集》《情趣》《三口乐》等,这些绘画以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彰显出生命的内在情思。
四、结语
时代背景下户县农民画的审美嬗变、审美价值、艺术精神在中华生命美学视阈下得到显现。绘画中所传达出关于生命存在及其发展态势的思索是积极的,立足当下,将生命的自强不息与对人生幸福的追求,以审美的方式传达出来,以生命与社会、自然、心灵的和谐为核心,构建了一种生命的理想化存在方式,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与此同时,立足生命言说,体现生命现世美的思想,在户县农民画中也得以彰显。总之,在时代背景下对户县农民画审美价值的研究有待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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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晓东,硕士,河南省郑州市毓秀路实验小学二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