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河》中黑人女性菲洛敏的主体身份建构

2024-06-01 17:21全薇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3期
关键词:身份建构话语身体

全薇

[摘  要] 《凯恩河》追溯了当代美国非裔女作家拉丽塔·塔德米母亲家族三代黑人女性在种族主义秩序下追求自由和幸福的艰难历程。本文主要探讨第二代黑人女性菲洛敏如何通过身体和话语意识的觉醒对抗奴隶制下被压迫的困境并构建“女家长”的主体身份,实现经济独立、家人团聚的梦想;通过阐释黑人女性在奴隶制时期所处的生存困境及构建主体身份的路径,解读塔德米关于黑人女性身份建构的思考。

[关键词] 《凯恩河》  菲洛敏  身份建构  身体  话语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3-0044-04

一、引言

《凯恩河》追溯了作者拉丽塔·塔德米母亲家族三代黑人女性在奴隶制时期、南北战争和战后南方重建时期的特定时代,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凯恩河地区勇敢追求自由和幸福生活的艰难历程,讲述了“即使在被压迫的状态下也做出选择的有血有肉的女人”[1]的故事。种族主义秩序下黑人女性始终处于被凝视、被边缘化、他者化的状态,她们在身体上被物化,在话语权上被消音。而塔德米家族中的第二代女性,生活在奴隶制时期的菲洛敏直率、勇敢、智慧且意志坚强,用自己的坚韧和顽强守护了家庭的完整,实现了家人的团聚,让家族得以繁衍下去,为家族的发展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对于作者来说,“艾米丽的母亲菲洛敏比其他人更早地栩栩如生地出现。她来到我的梦中,敦促我讲述她们的故事……我和菲洛敏之间的紧密联结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她能够越过四代人对我产生这样巨大的影响”[1]。本文主要探讨菲洛敏如何在被压迫的困境中通过身体和话语意识的觉醒不断进行抗争,构建自己的主体身份,并实现经济独立、家人团聚的梦想,建立起黑人女性中心大家庭;通过阐释黑人女性所处的生存困境及构建主体身份的路径,解读塔德米对于黑人女性进行自我建构以及追求自由、幸福生活的乐观态度。

二、压迫与束缚:奴隶制下黑人女性的生存困境

奴隶制下的黑人女性遭受着种族、性别等多重压迫,作为奴隶主的私有财产,黑人女奴始终处于从属地位,不仅要面临繁重的劳动、被买卖的风险,还需要随时面对白人男子的性迫害,她们的未来只有“地里做两条腿的牛或消失在宅子里的无形的生育机器”[1]。

奴隶制时期的黑人女性首先是被物化的,她们具有商品的属性,是白人殖民者的经济繁殖工具,丧失了身为人的基本尊严。正如外祖母伊丽莎白对菲洛敏所说:“别人可以告诉你,你一文不值,你一无所有,甚至连你的亲骨肉也不属于你。”[1]黑人奴隶的从属地位使他们寄居在白人主人的家中,被迫与家人割裂,奴隶买卖可以轻易地破坏一个黑奴家庭的完整性。“父母是最有可能被拆散的。兄弟姐妹被卖向各方。情人们只能希望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仍在步行所及的范围之内。”[1] 在主人费利埃因黄热病去世后,菲洛敏的母亲和丈夫在纳西斯的怂恿下被女主人卖掉,菲洛敏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被迫与家人分离,“到了夏天结束时,菲洛敏只剩下孤身一人,丈夫和女儿们永远离开了她,一个家庭就这样被消灭了,好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1]。

对于黑人女性而言,比繁重的劳动和被买卖更可怕的是她们的生活始终被来自白人的性强暴的阴影笼罩着。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提道:“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2]奴隶制以制度化的方式对黑人女性的身体实施规训,剥夺了她们作为女性的主体性。菲洛敏的母亲苏塞特在十三岁那年被主人的远亲尤金·杜拉特强暴,还未成年就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菲洛敏在成长过程中也时常感受着白人男性的凝视:“从她记事起,他就总是留神观察她。她是在总是盯着她的这双眼睛下长大的。起初,这注视只不过是她的又一个生存条件,就像倒马桶,或服从奥琳的命令,或星期一是烤面包的日子这样一个不变的事实。在某个时候,她也记不起具体是什么时间,她开始意识到他的注视非同一般的性质,只有在那以后她才感到不安。”[1]年轻聪慧的菲洛敏意识到了这种注视背后隐藏着的权力压力:“纳西斯观察她的时候使用不同的面孔。某一天显出来的是迷恋,另一天是赤裸裸的欲望,再一天是控制。无论当时是什么面孔,根本上总是召唤她屈服,在白人和黑人之间这是非常容易看出來的。”[1]带有权力压迫性质的白人男性凝视让菲洛敏生活在不安之中,她试图向母亲寻求帮助,“有个白人老看我。他看我的样子就像是他手里的下一步棋。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大影子挡住亮光……要是那个男人晚上来找我怎么办?他有这个打算。假如他硬要强迫我呢?我怎么办?”[1]却仅仅得到了母亲“你问错人了”[1]的生硬回应。在奴隶制的摧残下,黑人女性不仅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也无从过问加诸自己孩子身体的种种蹂躏,甚至不知该如何教育女儿保护自己,体现了绝对的权力压迫之下黑人女性作为被压迫者的无力与心酸。

三、觉醒与抗争:主体意识觉醒与抵抗策略

1.身体意识萌芽下的表达与反抗

福柯认为:“有权力,就有反抗。权力关系只是因为有抵抗点才能存在,权力无处不在,那么,抵抗也无处不在。”[3]女性身体是女性发声的重要场所,菲洛敏正是在利用自己的身体对合理权力的伸张中逐步实现了主体意识的觉醒,通过对身体欲望的表达以及利用身体进行反抗和谋求更好的生存条件来抵抗奴隶制下种族、性别等多重压迫。

菲洛敏在身体意识上的觉醒首先表现在她对于性的看法和体验上。奴隶制下大多数黑人女奴的性体验都是带有强迫性质的,就如噩梦一般。菲洛敏的母亲苏塞特“用和打扫厕所时同样的心态”[1] 对待她和白人老爷的秘密幽会,性对于她来说是个“不得不间或要去完成的任务,完事后她就可以去做她不这么介意的别的事情”[1]。而菲洛敏从小就拥有看到“显现”的能力,可以准确预知未来所发生的事。通过“显现”菲洛敏看到了许多带有希望的景象,她看到了自己和克里门特的婚姻,也看到了家人齐聚的画面。显现中的景象“给了她指望,引导她走上有目的的道路,使她胆子变大”[1]。“显现”为菲洛敏提供了精神上的动力和希望,也让她有勇气抵御来自白人男性的权力压迫。与只能选择屈服的外祖母和母亲不同,菲洛敏在面对白人老爷带有欲望和控制的注视时没有逆来顺受,而是尽自己所能得到主人的同意与爱人克里门特结婚,坚定自己追求幸福的决心。性对于菲洛敏来说不是奴隶制下白人实行规训的手段,而是灵与肉的和谐,是两情相悦的体现。对于菲洛敏来说,“克里门特那使人愉快的棕色皮肤每次和她自己的皮肤接触时似乎都真的会噼啪作响……她不相信有什么关系像她和克里门特这样般配。他们一起达到光彩焕发”[1]。菲洛敏的性体验在那个黑人女奴可能随时面临性侵犯的时代是具有革命性的意义的,是对奴隶制下男权话语的抵制,表现出了一个女性主体所具有的生命意识与活力。

如果说在面临性迫害时菲洛敏表现出了果决的反抗意识和对待性的独立态度,在与丈夫被迫离散时菲洛敏则用身体表现出了在困境中斗争的不屈与顽强。纳西斯在家里男主人去世后说服女主人将菲洛敏的丈夫克里门特卖掉。得知这一消息的菲洛敏“开始抓挠自己的脸,使劲用短短的手指甲把脸抠出血来,撕下一条条带血的皮肤……菲洛敏的声音嘶嘶发响,手指尖上都是滑溜溜的鲜血”[1]。菲洛敏的反应让白人主人出乎意料甚至感到害怕,她没有忍气吞声或者流泪恳求,而是通过自残这一极端激烈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奴隶制下强权和压迫的不满与反抗,通过对自己身体的破坏表达精神上的极度痛苦[4]。菲洛敏利用自己的身体反抗奴隶制的压迫,体现了黑人女性本身具有的爆发性力量,然而这种自残的方式也是奴隶制下黑人女性反抗规训和压迫的无奈之举。

当得知父亲尤金·杜拉特将永远离开凯恩河,留在身边的其他家人也即将被拆散时,菲洛敏意识到她和她的家人需要寻求保护,需要她站出来利用手头所有的一切去做她需要做的事。因此当时年仅十七岁的菲洛敏采取了她唯一能够采取的有效行动——接受纳西斯老爷,成为他的情妇,为自己和家人谋求更好的生存条件。她对外祖母说:“作为交换,我想得到点什么。不是偶尔给一个小玩意儿。我要大东西。自由。土地。金钱。保护。给我们大家的。”[1]通过利用纳西斯对她身体的迷恋,菲洛敏不仅给自己的怨愤找到了有利的发泄方向,也实现了居住条件的改善,这让她变得越来越有力量。此时菲洛敏的身体成为了她追求稳定生活和建立自己主体性的武器,让她能够去争取更好的生活条件,从而不断消解奴隶制下的控制和压迫。

2.话语意识觉醒下的发声与静默

黑人女奴在性别、种族、阶级的多重压迫下被迫失声,是一个没有话语权的群体。黑人女性话语的匮乏导致女性的主体性成长尤为艰难。对话语权压迫的反抗主要包括两种途径,一种是打破静默,学会发声,只要说话,只要表达,就是一种反抗,就是自我意识的展现;另一种则是用静默打破静默,“静默既是社会性别角色或者种族角色对殖民地女性的规定,也成为了殖民地女性反抗这种规定的方式”[5]。菲洛敏对话语权压迫的反抗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即主动争取自己的姓氏,和用静默对抗强压在她身上的多重压迫。

命名是女性获得主体权力的重要手段,对自我命名权的坚持,意味着女性自我意识的苏醒。菲洛敏正是以自我名字的找寻与定义对奴隶制下的被迫失声进行反抗。菲洛敏作为黑奴母亲被白人强奸而诞下的混血黑奴,需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更没有权利拥有白人父亲的姓氏。而菲洛敏却毫不避讳地叫尤金·杜拉特“爸爸”,并坚持称呼自己为菲洛敏·杜拉特,即使母亲警告她“你想用这种话在不该用的地方找麻烦,他们就会给你麻烦”[1]。甚至“抽打菲洛敏,直抽得她两腿流血,可是无论她教训她多少次,没有多久就不起作用了”[1]。对自己姓名的坚持体现了菲洛敏进行自我定义,摆脱一直被种族、性别、阶级三者同时限制而扭曲的客体化形象的渴望,是一种自我意识的展现。

静默在后殖民文本中具有特殊的隐喻和政治意义,描写女性的静默状态就是要表明加在她们身上的多重压制。“静默作为一种拒绝,是我们能够拥有听的权力的方式,静默其实是一种声音,一种发声,是一种回应。”[5]在得知丈夫被卖后菲洛敏直截了当地质问白人主人:“‘你怎么能够这样?……她红着眼圈的眼睛里射出狂乱的光。‘我母亲,然后我丈夫?”[1]却被白人主人用身份压制:“你说话最好留点神……你在我这里很久了,你和你妈妈一起跟了我很久了,在我面前不要忘了你的身份。”[1]在经过复杂的情感斗争后,菲洛敏被迫低下了头。此时的菲洛敏在权力高压下丧失了话语权,被迫保持静默。然而,从这一刻起菲洛敏选择不再说话,用沉默来表达对家人被远卖的不满与反抗。即使女主人强迫她说话,甚至威胁不给她通行证去看望母亲,菲洛敏也“倔强地站在她面前,不说话”[1]。白人主人通过话语权来约束菲洛敏,而菲洛敏则充分利用了这个战场,将之变成自己反抗的武器。菲洛敏主动选择保持静默的状态,在静默中获得了一段“漫长的恢复期”。“在不说话中她感到一种自由,不需要完全参与到一个没有克里门特的世界,她能够额外地获得一个平静的角落。”[1]这给了她充分的时间去缓和失去丈夫和女儿们的痛苦,同时也给了她思考的时间,为她下定决心追求幸福和自由做了必要的准备。菲洛敏选择用静默来反抗静默的压迫,也是她从边缘向主流话语做出的抵抗。

三、独立与自由:主体身份建构与人生价值的实现

美国黑人的生存空间表现出了明显的他者性,对于被迫从非洲迁移的他们来说,美洲大陆意味着监禁和残忍,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被剥夺了空间的人”。奴隶制作为黑人他者化的根源,通过家庭空间对黑人进行排斥与规训,使他们无法自主建构家庭空间。在物质生活上,黑奴无法拥有自己的土地和房屋,在精神世界上还要时刻面临与家人分散的痛苦。为自己的家庭空间而进行斗争也就成了黑人为摆脱受压迫困境所进行的重要实践。

菲洛敏在经历与母亲分别、丈夫被远卖的痛苦后“在土地所有权上获得了严酷的教训”[1],她意识到:“你会被强迫离开不属于你的土地,同样,如果你不属于自己,你或你的儿女可能在别人心血来潮的时候随时被卖掉。”[1]这时的她渴望拥有自己的土地,保护自己的家人,实现家人团聚的梦想。在她被迫委身于纳西斯的二十多年间,她利用纳西斯天性迷信的特点,制造了一个个的显现,让纳西斯为自己的家人提供更好的生存条件,让她的孩子们能够受教育,这在那个时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6]。最终当纳西斯因为种族主义秩序受到白人极端分子恐吓而不得不回归白人世界时,菲洛敏获得了自己的“合法的签了字归到名下”的一百多英亩的土地,实现了经济独立,建起了足够所有家人居住的房屋,让原本分散在各处的家人团聚在了一起,成为了家里名副其实的“女家长”。“当世界似乎故意和他们作对,非要把他们的家庭搞得四分五裂的时候,那个给伊丽莎白、苏塞特和她自己带来了希望的显现出现了。他们再度团聚在一起,并且有了新开始的萌芽。”[1]菲洛敏代表了觉醒的不屈不挠的黑人女性,通过智慧和努力建立起了独立、自由的家庭空间,这个空间不仅凝聚了分散在各处的家人们,也成为了菲洛敏向对黑人女性的压迫和束缚进行抵抗的场所。梦想的实现为菲洛敏带来了满足感和希望,她通过“她追求的目的、她获得的金钱和权力的关系,感受到了自己的责任”[1]。随着稳定的女性中心大家庭和“女家长”身份的建立,菲洛敏完成了主体身份的建构,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彰显了黑人女性保护家庭、争取幸福生活的智慧与力量。

四、结语

在《凯恩河》中,作者通过对菲洛敏这一独立、勇敢、意志坚强的黑人女性的刻画表现了黑人女性在压迫困境中不懈斗争,建立自我身份与保护家庭的曲折历程。菲洛敏通过身体和话语意识的逐步觉醒不断抗争,从遭受压迫和摧残的客体成长为了自尊自立的主体,并建立起了团结凝聚的黑人女性中心大家庭。她为自由的梦想而不屈奋斗的精神如一朵闪耀的花朵,传递出了作者对黑人女性进行自我建构、追求幸福生活的信心与抱有希望的态度。

参考文献

[1] 塔德米.凯恩河[M].王家湘,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2] 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要,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3] 汪民安.福柯的界线[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8.

[4] 王晓巍,许玲.解读《凯恩河》中的身体政治[J].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中旬),2014(7).

[5] 肖丽华.后殖民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

[6] 王晓巍,许玲.论《凯恩河》中黑人女性的生存伦理[J].长春教育学院学报,2014(11).

(特約编辑 杨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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