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的反侦探小说特征研究

2024-06-01 02:45彭梦丽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3期
关键词:罗伯阿兰橡皮

彭梦丽

[摘  要] 侦探小说是高度程序化的小说样式,采用了现实主义的写法,线性推进的叙事结构,强调读者的参与。阿兰·罗伯-格里耶对侦探小说的这些特征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他的代表作《橡皮》具备了传统侦探小说的元素,但同时又进行了颠覆。在《橡皮》中罗伯-格里耶改变了侦探小说的规则,转换了侦探与罪犯的角色,采用碎片且重复的叙事,颠覆文本的目的论结构,增强文本的多元性,注重读者的创作。罗伯-格里耶通过《橡皮》这部反侦探小说,抵抗现实主义文学传统,消解宏大叙事,解放在意义重压下的物,也打破了原来以“目的为导向”的叙事结构。

[关键词] 阿兰·罗伯-格里耶  橡皮  反侦探小说

[中图分类号] I24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3-0015-05

《橡皮》的作者阿兰·罗伯-格里耶戏仿了侦探小说的套路与元素,通过从人物塑造、文本结构等方面对侦探小说进行颠覆,将《橡皮》造就为一部反侦探小说,并在这部作品中加入了作者本人对以侦探小说为代表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深刻反思。

一、对侦探形象的颠覆

侦探小说作为大众喜闻乐见的一种通俗文类,兴起于19世纪下半叶。20世纪上半叶,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英美侦探小说创作进入公认的“黄金时代”。这一时期的作家们创作了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侦探形象,例如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阿加莎的波洛等,这些侦探无不是解开各种疑团的理性天才、英雄化身,他们以惊人的冷静、理智和超常的推理判断能力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最后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揭示了犯人的罪行。但在《橡皮》里,侦探瓦拉斯总是陷入到自我迷失和自我怀疑之中,探案的过程就像是在迷宫中绕圈一样,最终也未能破案。

1.迷失的侦探

《橡皮》讲述了侦探瓦拉斯的行踪和活动。受害人丹尼尔·杜邦中枪受伤,在医生的帮助下,以假死来逃离恐怖刺客。瓦拉斯受“调查局”的指派,以局外人的身份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调查这桩案件。瓦拉斯的经历是开创性的,因为这是他的第一次调查,他必须向他的上司费比乌斯证明,他有能力加入“调查局”,尽管“他的额头大小稍微超过五十厘米这一最低限度的规定。”[1]

瓦拉斯积极履行探员的职责,真心实意地为破案而行动,但是行动缓慢。调查开始的时候瓦拉斯因为没有时间准备城市地图,因此很难在建筑物和街道上定位自己。他发觉自己身处一座“迷宫”般的城市中,这迫使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间都在兜圈子。例如,早上他绕了两圈才寻找县政府,然后在县政府和犯罪现场、杜邦住所之间再绕了两次。“看见转角的大楼上写着‘环形大道这个街名,更是惊讶不已,这时候,他发现自己迷路了。”[1]

除了像圆圈一样的城市构造,这座城市还有令人困惑的“重复”。街道两侧的楼房和店铺的招牌很雷同,这就让瓦拉斯失去对具体地点的定位和识别能力。“在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同样的窗户布局,同样的大门,同样的黑玻璃底刻着同样的招牌。”[1]瓦拉斯想知道这个城市里昏昏欲睡的工人是否真的能够区分各自企业的大门,或者他们只是随便进入一个地方并开始工作,交替重复着彼此的任务。个体心理感知受所处空间的影响,缺乏空间区分则会造成感知上的身份困惑,因为没有牢固的锚定点,人们很容易迷失方向并产生视错觉。由于绕圈移动始终不会导致真正的位置变化,在不断重复的环境中移动会产生类似的静止印象。正像故事的结尾那样,瓦拉斯的脚因为长时间地奔走而变肿,即便如此,案件的推进依然缓慢。

虽身处于像圆形迷宫的空间中,瓦拉斯却喜欢走直线,因为直线与连续性、高效合理性和时间顺序联系在一起。“这些事件像纬线一般井井有条地按先后次序排列起来,随着瓦拉斯速度平稳的脚步,带子延伸变长,但既没有出现漏洞也没有生出多余之处。”[1]瓦拉斯对“线性推进”的偏好暗示着他希望在案件中建构起牢不可破的逻辑线条,打破绕圈移动,走出迷失和混乱,恢复秩序。瓦拉斯的“线性推进”的理想与费比乌斯的看法截然不同,因为费比乌斯倾向于“对一些最可靠的资料,他也总认为有问题。”[1]对于瓦拉斯来说,他坚持相信答案、解决方案最终会解释所有的谜团,即使他必须在调查过程中绕道,他对秩序和理性仍保持着信心,“瓦拉斯仍然是一幕戏的全神贯注的见证者,这一幕戏还保持着它的理性和持续性。”[1]瓦拉斯的理性思维使得他好像是黄金时代侦探的典范,但这也使他与他所调查的重复绕圈的世界格格不入。

2.混乱的侦探

作为一名侦探,瓦拉斯发现自己处于一种令人不安的模棱两可的境地,他被误认为是与嫌疑人有关的可疑男子,因为瓦拉斯的外表与嫌疑人安德烈·VS有着惊人的相似,瓦拉斯推测安德烈·VS与暗杀任务有关,警察局长罗伦则开玩笑地表示,瓦拉斯可能是罪犯。最后,瓦拉斯阴差阳错地杀死了杜邦,完成了先前格利纳蒂失败的刺杀任务,杜邦从假死变成了真死,侦探杀了受害者,这也彻底扭转了传统侦探小说中侦探的角色。由此可见,在瓦拉斯探寻真相的过程中,他的侦探身份与罪犯的身份逐渐融合。

事实上,罗伯-格里耶在《橡皮》的开篇就暗示了他的侦探故事中的角色将会改变。在序幕里,格利纳蒂反复地念着他要找寻的那个人的名字“瓦拉斯、密探。”[1]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这说明《橡皮》是一部倒置的侦探小说:与“侦探指出罪犯名字”为终结的侦探小说相反,这里是以“罪犯指出侦探的名字”为开头。此外,格利纳蒂对杜邦进行了未遂刺杀,理论上格利纳蒂成为瓦拉斯追寻的对象,但格利纳蒂扭转了这一局面,他去寻找瓦拉斯,形成了一个被追捕者和猎人的角色相互流动的圈子。

探案的过程也是瓦拉斯逐渐失去侦探身份的过程,同时也颠覆了侦探的职能。首先,瓦拉斯迷失于城市的时空之中,例如他三次来到同一个十字路口,但仍然无法分辨该走哪条路,甚至在找寻证人时,证人从他面前走过,他都没有察觉,作为侦探的追踪能力没有表现出来;其次,侦探的悖论之一是为了最终说出真相,侦探必须经常撒谎,向罪犯隐瞒他的调查结果。《橡皮》中的瓦拉斯沟通能力较差,而且很容易迷失在迂回的谎言中,就像他迷失在城市里一样。与瓦拉斯相反,作品中的其他角色非常擅长编造信息。例如,茹亚尔医生能很好地处理谎言,甚至是即兴创作,再比如两名新手警官在“杜邦死亡”的调查报告中进行了富有想象力的描述。除了这些问题之外,瓦拉斯不仅无法伪装自己融入环境,还引起了周围人的怀疑。联盟咖啡馆的老板矛盾地发现瓦拉斯“为做一个诚实的人而努力”[1],瓦拉斯拜访一个门房,门房一直都知道瓦拉斯并不像他所声称的那样,“今早我就知道您是警察局的。”[1]

搜集证据信息也是侦探们的重要职责,智慧的侦探总能从信息之中挑出证据,然后利用相关的证据和信息指认出凶手。瓦拉斯走访过程中搜集了很多信息,但这些信息出现了两种极端情况:要么是巧合,要么是差异。大量的巧合给人一种信息过度关联的印象。例如,瓦拉斯恰巧停留在案发现场附近,机缘巧合地遇到了巴克斯太太曾提到的酒鬼,又偶遇了杜邦的前妻,一个个令人欣喜的“巧合奇迹”对他的探案非但没有推进,反而是阻碍。此外,还有一部分的信息显示出相反的模式,即联系太少,证人间的证词有很大的差别。由于信息差异过大,瓦拉斯无法把他的调查建立在一个因果链条上,也无法将案件的各个要素连接成一个有序的连续体。

当然,侦探瓦拉斯扮演罪犯的角色,不是因为瓦拉斯计划或打算实施犯罪,而是因为他探案失败,未能履行优秀侦探的职能,也未能揭示真相并重建秩序。《橡皮》中的侦探瓦拉斯已褪去了之前侦探主人公们所具有的神化色彩,成了一只在迷案中混沌无解的“可怜虫”。

二、对侦探小说结构的颠覆

19世纪至20世纪上半叶的侦探小说往往具有清晰完整的叙事线索,是高度程序化的小说样式,通过叙事的有序性和真实性,将案发、推理、破案的过程一一展现,让读者能够追随着侦探的脚步逐步推理出事件的真相。然而,《橡皮》采用了碎片化且重复的叙事,打破了线性叙事的有序性,还原了复杂多变的现实世界。此外,罗伯-格里耶认为,读者是作者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因此罗伯-格里耶在文本中设置了大量的省略和空白,吸引读者参与到故事的创作中。

1.碎片、重复的叙事

与之前的侦探小说不同,《橡皮》没有“有头有尾”的情节,只有不同片段的无序的剪贴和时空跳跃的拼贴,用一种不连贯的、零碎的、分散的,符合作者对世界的理解的一种叙述,取代了因果连续性支配下的线性叙述。

罗伯-格里耶分别从不同人物的内视角描写了纷繁复杂的生活,其中最重要的是瓦拉斯的视角,透过瓦拉斯的视角,我们发现他对时间的感知是非线性的、不均衡的,时间感知变得支离破碎。到达城市的那天晚上,瓦拉斯的手表停在晚上七点半,二十四小时后,当他射杀杜邦的那一刻,手表又开始走动了,线性时间被打乱。此外,瓦拉斯多次穿过开合桥的举动也引人注意,开合桥活动时两侧的用时应该是一致的,但瓦拉斯却认为开合桥两侧所用时间并不均衡一致,“因此,使已完成了相当久的合桥现象,具有一种并非真实的稳定性,在这一部分或者那一部分相继延长和减退。”[1]

黄金时代的侦探们往往记忆力惊人,能记下大量且混乱的信息。但是《橡皮》中的瓦拉斯似乎一直在与遗忘作斗争,试图唤醒自己完整的记忆,常常中断当下的时间,陷入到破碎无序的回忆中,这也使得时间分为无数碎片不同的时间片段,相互重叠,打破了之前侦探小说中时间的顺序性。除了瓦拉斯之外,作品中其他人物的时间感知显然与记忆、想象、虚构等的精神活动相连,人物在倒叙和对未来的闪叙中来回徘徊,这种时间上的位移跳跃,造成了更多的叙事谜团。例如,第三章的第一节讲述了商人马尔萨的死亡,但读者阅读之后才会意识到这是马尔萨想象的假设的未来犯罪。

除了叙事上的碎片化,《橡皮》这部作品还存在叙事结构上的大量重复。侦探小说有两个时间序列,一条是罪犯作案的时间序列,这个时间序列是向后发展的,另一条是侦探破案的时间序列,这个序列是向前行进,追凶的,两个时间序列朝着相反方向推进。但《橡皮》将两个相反的时间序列转变为一个圆圈叙事:侦探瓦拉斯在追凶的过程中,他的侦探身份和罪犯的身份逐渐融合,最后完成了本该属于凶手的任务,杀了受害者。也就是说,瓦拉斯重复了格利纳蒂之前暗杀的行为,这桩案件的开头和结尾之间的区别被模糊掉了,变得相似。类似的重复还出现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对咖啡馆老板的相似描述上。除此之外,《橡皮》的每一章都由一系列带有编号的部分组成,读者阅读一章时,需要从第一节阅读到第六節,然后在下一章中再次开始相同的过程,从而形成一种循环阅读。

侦探小说体现了特别强烈的目的论倾向,因为这些作品的结构是延迟,然后在结局时突然揭示真相,这个真相使读者能够理解之前的所有神秘事件。因此,侦探小说绝非循环重复的文本,它们具有强大的线性推力,并朝着真理的最终爆发而努力。《橡皮》的情况并非如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侦探小说的“消解”。罗伯-格里耶认为,通过使小说的结尾同时对应于开头,文本可以简单地重新开始并重复其循环,就像戏剧一样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当然,《橡皮》以其重复绕圈和模棱两可的结尾和开头为小说制造了一种身份危机:它代表了一个不能再根据亚里士多德式的开头、中间和结尾的区分来定义故事了。

2.开放性的文本

侦探小说具有双重博弈结构:小说内部,侦探与凶手构成一重智力竞争;小说外部,读者与侦探之间也存在着一重智力角逐。既然是智力博弈,须得公平。作者会给读者提供一定的线索,让读者参与思考,但是因为作者的操控,外加有些谜团要靠实验、研究、调查才能得出答案,所以读者一定是晚于侦探,最后才能确定真相。由此看来,侦探小说看似邀请读者参与案件破解,但是这个参与度是有限制的,读者的认知不能高于侦探,作者在给出的已知条件上做手脚,以防止读者先于侦探识破迷局,这也是这场智力游戏的规则。

与之前的侦探小说不同,《橡皮》在序幕部分就向读者交代了案件的真相,读者提前一步了解了侦探出现在现场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往的侦探习惯性地在故事的结尾向读者提供所有必要的解释,而《橡皮》的情况却相反,读者就在犯罪现场,理论上可以向侦探解释一切。因此,读者比侦探获得了近乎作者般的优越感,掌握全局,对后续的情节发展进行自主判断。

在小说正文开始时,罪犯和读者都会寻找侦探,然而作为侦探的瓦拉斯却在调查过程中,其侦探身份和罪犯的身份逐渐融合,成了一名“缺席”的侦探,于是读者自然承担起侦探的身份和任务。面对碎片且重复的叙事,越来越多的证言、推测、巧合的不断涌现,读者需主动对信息进行删减和重组。瓦拉斯对史密斯太太的走访提供了一个简单的说明。史密斯太太告诉瓦拉斯,杜邦的伤并不严重,茹亚尔医生应对杜邦的死亡负责。瓦拉斯完全怀疑她的证词,认为她又老又聋,而且不太了解周围发生的事情,故而瓦拉斯并没有细究史密斯太太的证言。但是读者因为知晓了真相,所以会部分地接受史密斯太太关于杜邦伤口的评论,但拒绝她关于茹亚尔医生有罪的言论。在之前的侦探小说中,作者针对案件展示出一些看似合理的假设,然后逐渐缩小故事范围,直到突然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解释。在《橡皮》中罗伯-格里耶则不断地扩充故事范围,因此本书的标题《橡皮》的重要意义之一是: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擦除”作者给出的多余的信息和故事范围。

从故事的结局来看,《橡皮》的结局非但没有为读者提供期待中的释然,反而引起了读者的更多猜测。读者从记述瓦拉斯的零散片段中,拼接、推测出瓦拉斯的身世之谜,认为瓦拉斯是杜邦的私生子,瓦拉斯误杀杜邦就重演了几千年前俄狄浦斯弑父的悲剧。当然我们要明白,这种推测并不能成为所谓的唯一正确的解读,因为小说本身充满了许多“空缺”和“未定点”,是一个可作多重解释、多种设想的文本框架。也许《橡皮》这种开放性文本对于那些在阅读中求索唯一真相的读者来说未免有些残酷,然而正是如此,读者才能不固守封闭的单一思路,源源不断地创造出新的意义。

罗伯-格里耶拒绝将读者定义为文本和世界的破译者或解码者,因为这与他消除对物体中隐藏的、人类赋予意义的探索计划背道而驰。尽管如此,《橡皮》中的读者作为旁观者,仍被引入到过量信息的案件中,积极参与案件的破解,读者在这个过程中交替扮演着主角和作者。罗伯-格里耶认为,读者跟作品的关系不是理解与不理解的关系,而是读者参加创作实验的关系。

三、反侦探形式对抗现实主义文学传统

罗伯-格里耶曾谈及他作为作家的处境,“作家本人,尽管渴望独立,却处于一种精神文明之中,处于一种只能是过去的文学之中。”[2]在一个充斥着无数已写成的书籍的世界中,罗伯-格里耶体验到一种幽闭恐惧感。罗兰·巴特在谈到写作时也描述了同样的问题,他认为写作是一场斗争。因此,作家时刻处于超越前人的焦虑当中。也因如此,文学才获得了长足的发展。

作为小说家和评论家,罗伯-格里耶毫不含糊地拒绝传统的写作和现实观。罗伯-格里耶曾提出,之前的作家犯了一个根本的错误,他们将小说视为执行任务的工具,即再现存在于书面文本之外并具有意义的现实。他谴责这种行为,“小说根本就不是一种工具。它不是为了一种事先就确定的工作而被构思出来的。它不能被用来揭示、来阐释,在它之前、在它之外存在的事物。它不表现,它寻求。而它所寻求的,正是它自己。”[2]

19世纪的现实主义观念与理性主义思想秩序紧密地联系起来,在这种思想秩序中,人们为世界上的所有物体辩护并赋予其意义,并假设这样一个拟人化的世界是自然的。罗伯-格里耶反对这种观点,他认为物体是为自身而存在的,人类试图通过赋予它们人类的意义来占有它们并使其人性化,这是错误和滥用的。事物就在那里,没有意义。因此,罗伯-格里耶试图呈现与人和人的意义分开存在的物体,以清除文学中的虚假的、拟人化的隐喻。

罗伯-格里耶使用侦探小说来讨论并谴责与侦探小说一样的高度规范化的文学写作。在以往的侦探探案过程中,会出现很多证据:犯罪现场遗弃的物品、嫌疑人的画像、证人的证词等,看到这些证据,理性开始建构,侦探试图在事物之间建立逻辑和必要的联系,读者也会相信,一切都会在因果、意图和巧合中得到解决。但在《橡皮》中的物就是物本身,它是摆脱了意义负重的物,不带有任何启示与隐喻,非常密集的、拥挤的、线条清晰的,或庞然大物、或细微的,几乎是没有逻辑地堆积在一起。这使得读者越来越有这样的印象:没有什么是真实的,那些证据本来能够汇聚成统一的指向凶犯的线索,但是它们从意义链条中脱离出来了,仅是存在的物而已。

叙事中的神秘感在于结构,经典意义上的叙事被认为是一场游戏,在这个叙事游戏里提出一个问题,但回答却延迟,也就是说,问题及其答案的两者之间插入了一段等待时间。侦探小说提供了叙事模式的高度特征化的例子,首先提出问题,中间是犹豫,然后以线性进展提供答案。从最广泛的意义上来说,所有故事都是谜团和游戏,因此侦探文学可以被视为所有文学的象征。正如罗伯-格里耶拒绝19世纪的现实主义传统一样,他对结局或目的作为故事情节的动机也提出了质疑。他不想要传统小说中不间断的、流动的、线性推进的情节,正如安·杰斐逊在《橡皮》的研究中所表达的那样,罗伯-格里耶创造了一个没有目的的故事。明确的结局会赋予事件确定性和最终性,这是罗伯-格里耶所反对的,因此罗伯-格里耶颠覆了侦探小说的结局,极大地破坏了以“目的为导向”的叙事結构。

侦探小说在形式结构方面为罗伯-格里耶提供了可以创新的空间,他用《橡皮》这部反侦探小说反思并抵抗了19世纪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正如,侦探回到过去以发现新的东西,罗伯-格里耶也通过重新审视小说传统并找到小说发展的新路径。

参考文献

[1] 罗伯-格里耶.橡皮[M].林秀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

[2] 罗伯-格里耶.快照集·为了一种新小说[M].余中先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1.

[3] 孙圣英.阿兰·罗伯-格里耶新小说中的时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4] 王长才.阿兰·罗伯-格里耶小说叙事话语研究[M].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9.

[5] 萧莎.文本阅读与游戏体验:英美侦探小说的智力艺术[J].外国文学,2018(6).

[6] 王涛.文本在真相的漫灭中解构——重读罗伯-格里耶的橡皮[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2008(28).

(特约编辑 范  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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