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视域下的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共同体重塑
——基于贵州省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单位BYL街道的个案调查

2024-06-01 05:43彬,刘
关键词:易地移民共同体

胡 彬 彬,刘 忠 涛

作为中央“五个一批”精准脱贫工程之一,易地搬迁是解决生存环境恶劣地区贫困问题的有力举措。截至2020年底,全国已累计建成集中安置区约3.5万个,建设安置住房266万余套,960多万易地搬迁贫困人口全部入住并实现脱贫。(1)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人类减贫的中国实践(2021年4月)》,《人民日报》2021年4月7日,第9版。我国进入“后移民搬迁时代”,接下来要解决的重点问题是移民的“稳得住”和“能致富”问题。住所的迁移给移民的生活、经济、交往、社会关系都带来了深刻影响,其中既有现代化生活方式带来的便捷和高效,也对移民产生了巨大的“文化震惊”(2)阿尔温·托夫勒:《未来的震荡》,任小明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3页。。移民能否形成对搬迁社区的集体认同,构筑基于新结构关系之上的社区共同体,关系到移民社区功能的有效发挥,并将最终影响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基于此,在新时代背景下深入分析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特殊结构和社会关联,探讨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共同体的融铸路径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一、BYL街道建设情况

BYL街道是目前贵州省单体安置规模最大的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辖区面积1.13平方公里,共建安置房148栋7,265套,总建筑面积77万平方米。安置搬迁群众6,372户29,001人(其中贫困人口5,615户25,890人,占搬迁总人口的89.27%;共有19个少数民族4,070人,占搬迁总人口的14%),涉及全区34个乡镇(街道),下设和美、幸福、阳光、奋进、圆梦5个社区。(3)数据来源于BYL社区民族团结进步工作调研材料。近年来,BYL街道紧紧围绕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加强和改进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坚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把民族团结进步事业作为基础性事业抓紧抓好,各方面取得了较为显著的成效。2021年10月,BYL街道荣获贵州省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单位。因此,BYL街道是一个具有较强典型性的多民族易地扶贫搬迁街道。以BYL街道为个案来分析多民族移民社区建设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问题及思路,对贵州省乃至全国的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尤其是多民族混居的移民社区具有现实借鉴意义。

调研发现,BYL街道具有很多易地扶贫搬迁新建社区的“共性”特征,面临从传统社区权威的软性制约向国家政治权力的刚性嵌入的结构化转型。在这个过程中,移民的乡土逻辑与国家权力的行动策略通过持续的博弈和互动,不断寻找和运转出新的均衡。

(一)国家的动员式搬迁

BYL街道的居民多由七星关区生机镇、清水铺镇、燕子口镇、撒拉溪镇等地搬迁而来,尽管原来村子的自然环境相对较差,但是对于大部分移民尤其是年纪稍长的人而言,原来的家乡仍然是他们心中真正的“故土”,对老家情感上的依恋是显而易见的。费孝通清晰地描述了中国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他认为“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4)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年,第6页。。农民对土地的依恋是刻入骨髓的,不会因地域空间的迁移而消失。在他们心里,土地是作为生计的最后一道保障。对城市移民主体而言,“乡村”既包括村落、建筑、人和事等自然存在的乡村实景,也包括乡村精神以及对乡村的虚构和想象。他们怀念的是属于祖辈的痕迹,是象征着习惯、舒适、惬意的社会人情网络和传统的社会关系,这种关系网络的崩溃意味着他们安身立命之“根”被拔起。(5)赵静蓉:《文化记忆与身份认同》,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第90页。易地扶贫搬迁作为一种大规模的有计划的人口迁移,是政府权力的一种空间规划,具有显著的动员特征。在动员移民搬迁的过程中,政府主要通过行政命令、宣传引导、经济激励、政策供给等方式进行。(6)郑娜娜:《此心安处是吾乡:陕南移民社区的空间再造与秩序重构》,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第73页。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空间再造在很大程度上摧毁了传统村落的治理基础,移民社区面对的是传统村治的惯习及现代社区治理新元素的杂糅,必须从顶层设计上建构新的治理策略,以平衡国家“自上而下的构建”与移民“自下而上的需求”之间的失调。

(二)科层管理体制的构建

移民社区作为新型治理单元,无法沿用传统村落的非正式规制来维持社会秩序,需要通过层层负责的科层制权力分配体系来实现集约化、高效化的管理。BYL街道建立后,坚持以党建工作为引领,建立了权责清晰的科层管理体系。一是健全组织体系服务群众。成立了街道、社区两级民族工作领导小组,切实加强对民族工作的组织领导,推进各项工作落实。构建“社区党支部-网格党小组-楼栋党员”层级式、网格化管理机制。二是完善制度体系服务群众。制定了街道群众来信来访工作机制、群众就业摸底排查和技能培训工作机制、民族工作定期研判机制、特殊群众帮扶机制等制度,规范开展群众服务工作。三是创新工作机制服务群众。积极探索楼栋党建服务机制、群团改革工作机制、党组织创办社区集体经济机制,整合辖区资源开展服务活动,实现了服务群众“零距离”。同时,制定了社区居民公约,培养群众良好的生活习惯,实现有效治理。整套系统化科层管理体系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为移民服务的效率,帮助他们解决迁入后的生活困难,为移民尽快适应新环境提供了有力帮助。

(三)立体政策配套的供给

在“搬上楼”之后,如何让移民能够安下心、扎下根,还需要一系列诸如产业扶持、就业培训、金融贷款等惠民政策的立体配套。BYL街道深刻认识到配套服务的重要性,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助推移民群众的共同繁荣。一是抓好基层党组织领办社区集体经济实体工作。通过整合辖区资产资源,由街道党工委统筹,成立1个街道总公司,以物业、劳务、商业为发展方向的3个社区分公司进行运营,经济增收效益明显,带动安置点搬迁群众户均年增收万余元。二是抓好群众培训就业和稳岗服务工作。建立街道就业创业服务中心,积极搭建就业服务数据平台,精准做好群众就业培训、岗位推荐和稳岗服务。创办扶贫车间6个,采取车间就业和居家就业相结合模式,带领群众实现家门口就业。开展就业培训和现场就业招聘会、直播带岗,推荐就业岗位覆盖2万余人次。三是抓好民族特色培育工作。着重开展民族特色手工、刺绣技能培训,引导搬迁群众传承民族技能。积极向上争取民族专项经费,扶持辖区苗族群众建立手工刺绣扶贫车间,带动群众就业。可见,BYL街道紧抓与居民生活息息相关的民生难题,以实体经济发展为中心全面带动居民就业增收,让居民不仅能够搬得进来,更能够稳得下去,为搬迁社区的稳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二、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张力因素

然而,尽管已经从顶层设计上做好多重安排,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始终会因其结构上的重组潜藏特定的张力因素。正如移民社会学家迈克尔·M·塞尼所指出的,移民往往会面临七个方面的“贫困风险”,包括丧失土地、失业、无家可归、边缘化、食品缺乏、疾病和社会联系的破坏。(7)迈克尔·M·塞尼:《移民·重建·发展——世界银行移民政策与经验研究(二)》,水库移民经济研究中心编译,南京:河海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38—41页。在党和政府的高度关注及周密筹划之下,我国的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已然可以规避诸如“无家可归”“食品缺乏保障”“疾病”等多类风险,但仍然无法完全避免迁移所带来的阵痛,这是在移民社区基层治理过程中必须直面的问题。

(一)交往上的结构性制约

传统聚落的交往空间是人们在长期生活中慢慢积累和沉淀的,包括户前的院落、院坝等“半私密空间”,宅前邻里互动的街巷等“半公共空间”,以及公共的村委会、村口、祠堂、庙宇等“公共空间”。这个“公共—半公共—半私密”的空间层次为邻里自发自在的交往提供了足够的场域,为构建乡村社会团结提供了必要条件。(8)余咪咪、马冬梅:《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安康“移民搬迁安置社区”营建模式及策略》,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22年,第148页。在搬迁之前,农居建筑格局具有强烈的田园风格,或以自家院坝为中心,除了自家居住的木房或砖房,周边还有用于圈养牲畜、存放农具、柴火的偏房,形成一个半围合半公开性的居住空间;或依循山势比邻而居,形成高低错落,但各家院坝之间可由小道相互贯通的寨子。这种空间上的高度嵌入有利于人们之间的自然交往,可谓真正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形成了真正的鸡犬相闻的交往空间,村民们也遵守着约定俗成的守望相助文化。但是在搬迁到移民社区后,这种立体化的社会空间出现断裂和离散趋势。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多为国家统一规划新建的小区,基于土地高效利用的理念,新居多为布局紧密、整齐划一的现代多层楼房。移民搬进新房子后,居住空间从以前的扁平化变为立体化,从开放式、半开放式变为封闭式。单元门、步梯、防盗门无形之中构建起一道道的“交往壁垒”,将每家每户安置在特定的空间中。日常的走家串户、偶遇寒暄,都成为必须打开一个个封闭的单元格、跨越重重障碍的努力,因此人际交往空间出现显著的结构性制约。国家在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空间规划中营造的是一个全新的非农化、趋城市化的生活场景,在这个过程中无论如何尊重地方性知识和关照移民生活,都难免遭遇移民群体的多样化诉求而导致空间紧张。(9)卢福营:《近郊村落的城镇化:水平与类型——以浙江省9个近郊村落为例》,《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通过这种空间规训,移民的生产和生活空间被国家权力所支配,从而为国家在场的社会治理奠定了基础。

(二)生计上的被动式转型

移民迁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后,面临着巨大的生产、生活方式上的挑战。移民搬迁点的距离依实际情况有别,近的可能不超过一公里,远的可达数十公里。这种与原有居住空间的割裂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原有生计方式的被迫转变。在搬迁之前,移民多属于能够依靠农业、林业来维持自给自足生活的小农经济生计模式。在迁入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之后,虽然按照政策规定在一定时期内为移民保留了原有土地的使用权,但由于距离或其他原因,多数不便继续耕种。因此,农民原有的生计模式被迫向非农化的模式转变。然而在调研中发现,由于基本技能欠缺、纪律意识松散、工作效率低下等问题,很多移民又难以具备非农工作的素质要求,导致退工或被退工问题突出,这部分移民成为“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群体,生计的可持续性问题突出。移民不仅面临开源的问题,在节流方面也面临很大挑战。在搬迁之前,农民的生活需求基本能够被“庭院经济”自给自足,消费品供应市场的落后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农民的经济负担。在搬迁后,移民能利用的土地所产出的价值已经很难满足生活所需,更别提出售剩余部分以增加收入。除了传统的用水用电,买菜买肉、交通通勤、装修、物业管理费等开销明显增加了移民生活负担,导致很多移民不适应。于是,有的移民私自圈占绿地种菜,卫生间变鸡舍,不愿意“上厕所都要花钱(冲水)”、不交物管费等现象频出。同时,因为新建社区商业配套的齐全,移民的模仿性消费、从众性消费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消费除了具有经济学意义上满足个人欲望的经济行为属性,还具有社会学意义上文化建构和关系再生产的功能。(10)王宁:《消费社会学——一个分析的视角》,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2页。通过消费方式上与新邻居的接近,移民也在寻找归属感,构建自己新的社会网络。但是,这又进一步加剧了移民的消费负担,从而增加了移民的生活适应障碍。

(三)关系上的团结性弱化

在移民搬迁之前,村落管理从属于两套规制:一套是国家正式权力的乡土延伸,以村党支部、村委会作为执行者;另一套是扎根于乡土自动生发形成的非正式权威,以宗族长老、乡贤精英、“能人”为代理人。在古代皇权不下县的惯例下,正式权力在社会团结中发挥的作用甚至要低于非正式权威。处于乡土场域中的农民身处差序格局并以此形塑出情理理念,为人处世的原则以人情、面子等文化传统为基础,关系的运作多通过找关系、求情或者还人情等方式来实现。(11)翟学伟:《人情、面子与权力的再生产——情理社会中的社会交换方式》,《社会学研究》2004年第5期。通过这两套或明或暗、若隐若现的规制体系,乡土社会维持着它自有的秩序和团结。而在移民搬迁后,这两套规制体系均出现了变化:一是原有的村落管理变成了社区管理或者原村落与新社区共同管理,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原村委会的功能发挥,而新社区对移民来说又尚未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度;二是原来的熟人社会被打破,原有的处事规则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移民的原子化、离散化趋势加深。对于移民来说,由于搬迁导致的社会关系破坏带来了各方面的深刻影响。在原有紧密的初级社会网络下,亲戚、邻里之间除了可以提供情感交流,还包括互助协议、劳动交换等多重支持,诸如照看孩子、借用食品、丧葬帮扶、灾害互助等。而当这一关系网被破坏,这一系列资源都丧失了。同时,由于公共经济基础的消失,公共祭祀活动等的消退,失去了传统公共事务的载体,社区精英对社区发展和稳定缺乏关注,出现“弃社区化”(12)罗明军:《民族地区社区治理中的权力内卷化——以云南一个彝族社区为例》,《黑龙江民族丛刊》2015年第6期。。从这两个维度来说,移民的社会关系网络如果不能得到迅速重建,新的社会秩序尚未找到稳定的功能承接主体,则会出现暂时的社会团结“真空”。

(四)意识上的公共性流失

公共性衰微是我国农村基层治理的难点问题。转型中的农村社会,无论是生活型、休闲型公共空间,还是事件型、组织型公共空间,都呈现出衰弱的趋势,社会控制功能都在逐渐弱化。(13)何兰萍:《从公共空间看农村社会控制的弱化》,《理论与现代化》2008年第2期。但是,在“村落的终结”和“公共性的式微”似乎不可避免的过程中,正是村落中的非正式社会资本牵制着离析进程的加速。在搬迁前的移民所处的熟人社会中,以血缘、地缘关系为纽带的初级群体是其主要的交往对象和支持力量,交往关系简单、群体单一、流动性低、封闭性和同质性强,因此具有很高的信任度,从而能够形成持续性互动,有利于意义共同体的形成,这也是村落认同的核心要素。(14)郑娜娜:《此心安处是吾乡:陕西移民社区的空间再造与秩序重构》,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第198页。在这种认同体系下,村民对自身价值的追寻和实践更容易激发公共参与的意愿。得益于中国传统农村自成一体的共同体所产生的合乎情理的公共空间,以及社区共同利益造就的人情味,居民能够自觉自愿地从家庭或私人空间走出来,进行公共事务协商和参与公共活动。(15)吴业苗:《农村社会公共性流失与变异——兼论农村社区服务在建构公共性上的作用》,《中国农村观察》2014年第3期。而在搬迁后,由于移民缺乏共同的生产和生活经历,日常交流机会大大减少,形成了“半熟人社会”(16)由于移民多由原来村落整体搬迁,因此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有的血缘和地缘关系网络,“熟人社会”并未完全消失。搬迁后多与原来的同村人、熟人打交道,在移民社区内形成包含多个局部熟人社会的“半熟人社会”结构。。尤其是对于年轻人而言,他们大多数时间生活在城市,基本上已经不属于乡土领域。相比于以前的村落生活,社区流动性和异质性明显增强,与周围人群的社会关联性降低。过去在农村的互助、换工行为也逐渐被市场化的服务供给所替代,移民共有的传统记忆衰退,思想也出现以利益为导向的理性化转变。基于血缘、地缘关系之上的信任、人情越来越转向为工具理性,移民越来越关注自身的发展,而不愿意付出时间或金钱去参与社区公共事务。公共性的流失变异会对社会产生巨大的解构力,因此需要采取切实可行的措施来减缓公共性的流失。

三、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共同体的重构

费孝通在论述中国的差序格局时指出,中国的乡土社会存在有形的生活空间与无形的人际空间。(17)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年,第102页。对于移民群体来说,地理位置的搬迁带来的不仅是物理空间的断裂与重建,更是心理和文化空间消解与重构的过程。有学者认为,易地扶贫搬迁后形成的多民族人口混杂居住,虽然已经构建了居住空间上的相互嵌入,但离真正形成民族互嵌式社区还有一定距离。居住空间的相互嵌入只是民族互嵌式社区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18)李文钢:《西部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构建“民族互嵌型社区”研究——以靖安新区为例》,《广西民族研究》2021年第3期。因此,要实现真正的民族互嵌,构建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共同体,必须实现从物质空间到精神空间、从有形空间到无形空间的多重锻造。

(一)通过公共场域强化物理空间共同体

移民安置点的规划体现了清晰化、简单化的社区秩序,但任何正式项目的生产和规划过程都依赖于许多非正式的过程。(19)何得桂、党国英、张正芳:《精准扶贫与基层治理:移民搬迁中的非结构性制约》,《西北人口》2016年第6期。社区空间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空间,还包括深刻的对社会空间的影响原则,人们通过房屋结构背后的社会空间原则来组织日常生活和界定人际关系。(20)阎云翔:《私人生活的变革:一个中国村庄里的爱情、家庭与亲密关系1949—1999》,龚晓夏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第149页。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公共场域,包括文化广场、社区图书馆、活动中心、老年大学、儿童服务中心等形式载体,对个体情感交流、规则内化、行为习得具有强烈的场域影响。随着以地缘和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社会互动模式日趋淡化,在开放性的公共文化场域进行的互动形成了一种新型的社区认同机制,其反过来又强化了基于公共场域和普遍信任的社会互动再生产机制。BYL街道高度重视物理公共空间的建设,配备了社区党群服务站、儿童活动中心、老年人活动中心、人民调解委员会、民族书屋、民族学堂等43个功能服务室,新建文化娱乐广场、灯光球场、长幼日间照料中心、便民超市、文化振兴大舞台,切实满足辖区各族群众的生活需求和活动需求。通过公共活动场所,密切了各族群众的日常接触,在公共空间基础功能得到发挥的基础上,移民们的获得感、幸福感、满足感进一步提升,强化了对新社区的情感认同,从而以有形物理空间助推了无形情感空间的建构。

(二)通过生计保障强化生产空间共同体

做好移民的再就业,对于移民的社区适应尤为关键。搬迁这种“跃进式”的城镇化过程表面上为移民带来了迅速现代化的光环,但却会内在滋生各方面的衔接和适应问题。从农民身份向工人身份的突然转变,使移民大半辈子积累的旧知识被消解,而需要学习对他们来说极为陌生的新技能。因此,就业信息提供、技能培训、岗位增加等生计保障措施对于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来说是基础民生工程。同时,就业还具有社会关联意义上的凝聚作用。通过共同劳作和就业,移民能够部分找回类似于原来在田间地头的闲聊寒暄,构筑着自己的人际交往圈。BYL街道非常注重强化民生保障,通过搭建稳定的就业信息平台,全天候推送就业信息,组织引领群众谋生计、找就业,打出推荐车间务工和公益性岗位就业的“组合拳”。同时,多措并举开展农业技能培训以及非农就业技能培训,积极组织思想教育、家政、特色手工、刺绣技能等各类培训活动,有效提升了群众就业技能。既解决了相当一部分群众的生计来源问题,还通过集体就业和培训增进了人际沟通,积累了移民社区社会资本,有利于生产空间共同体意识的强化。

(三)通过公共性重塑强化制度空间共同体

公共性缺失是导致社区“共同体困境”的根本原因,公共性的再生产是消解社区集体行动困境的有效策略(21)胡晓芳:《公共性再生产:社区共同体困境的消解策略研究》,《南京社会科学》2017年第12期。。公共性的重塑基于合作机制的建立,由政府、社区、社会组织、群众社团、精英人物和社区居民等各方通力合作,才能让公共性得以运转。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新型团结由国家权力精心设计和维持,但在初期阶段明显还缺乏广泛的社会基础,这种表面的秩序均衡状态难以真正激发移民的主观能动性,移民并未形成从参与到认同的公共性精神,需要从制度设计上对公共性的产生给予保障。BYL街道高度重视居民参与对社区凝聚力的影响,积极健全群众参与机制。充分尊重公共性建立的过程性特征,从让居民敢于表达自己的诉求和意见着手,建立了“一中心一张网十联户”工作机制。将社区划分为7个网格,把在职党员、退休党员、党员志愿者等人群整合为33支楼栋党建服务队,紧盯“党小组+网格员+十联户”铁三角建设,组建由社区支书兼任网格长的基层网格“作战单元”,督促党员干部进网格楼栋收集群众意见、建议和诉求,并真正做到及时反馈,让居民们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声音能够被听到被重视,从而能够逐渐主动参与社区事务,形成社区治理的长效机制,从制度层面保障移民共同体意识的提升。

(四)通过集体记忆强化文化空间共同体

阿斯曼曾指出,记忆和归属之间的联系不仅仅是一种自我规划或自动生成的事情,也是一种政治基础或政治组织。(22)Jan Assmann,"Communication and Cultural Memory",in Peter Meusburger,Michael Heffeman &Edgar Wunder,eds.,Cultural Memories:the Geographical Point of View,Heidelberg,London&New York:Springer,2011,p.23.莫里斯·哈布瓦赫认为,集体记忆是一种社会建构的产物,人类的记忆必须依靠社会化的情境和交流才能实现,从而把记忆作为一种人类生活的社会功能和属性提升到文化的高度上来。(23)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40页。人类一开始就从属于某个氏族或部落,人们共同的生活和习俗、共享的痛苦和欢乐,构成了家庭、民族乃至人类整体的社会记忆。社会记忆不仅能勾起人们对共同体的眷恋之情,还能使人从中汲取力量、树立信心,形成凝聚力。(24)张鲲:《现代性视野中多元文化的价值变迁》,王永和主编:《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国家认同研究》,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6年。可见,记忆具有强烈的社会功能属性,是提升文化认同的有效手段。在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移民迁入后,自发形成的文化参与活动相对于以前村落明显减少,使得大部分社区文化建设还停留于政府自上而下的推动,成为一种国家权力在场的“文化展演”,并在这个过程中被赋予社区治理的内涵。BYL街道高度重视文化参与对集体凝聚力的内在作用,组建了苗族芦笙队、彝族舞蹈队、苗族双语合唱团、老年合唱队、广场舞队等文化宣传队伍,不定期组织开展各类文化活动,大力支持开展各种集体活动。此种有意识地对集体记忆的建构和强化,一方面充分发挥了集体仪式的社会融合功能,另一方面也实现了国家权力的文化治理,从而刚柔并济地推动了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共同体意识的锻造。

(五)通过互惠机制强化心灵空间共同体

有学者研究表明,大城市中的重组型社区更容易实现社区营造,因为这种类型的社区居民从原有的社会关系中“脱嵌”,急于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网络,“攀亲结对”和社区营造正好满足了他们的内在需求。(25)熊易寒:《国家助推与社会成长:现代熟人社区建构的案例研究》,《中国行政管理》2020年第5期。而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则是非常典型的重组型社区。对移民而言,搬迁后最大的挑战之一就是村落中亲密初级群体所提供的支持网络的断裂,因此,在搬迁社区通过重建互惠机制来拓展移民的社会资本是当务之急。互惠不仅具有问题解决的现实意义,更具有精神层面的整合逻辑。正如王铭铭指出的,民间的互助观念是一种社会规范,不仅具有伦理道德的逻辑,还具有交换的理念,也唤起人们对过去人情的记忆,强化社会圈子的“共富”意识,是“道德经济”与“理性主义”的糅合产品。(26)王铭铭:《村落视野中的文化与权力:闽台三村五论》,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第174页。范可指出,在不同族别群体所构成的共同体之内,应当提倡互信和互惠、求同存异,持续开拓不同民族沟通的空间。为此,推动各民族在心灵上的情感交融应该成为处理多民族事务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的方向。(27)范可:《略论民族共同体的发展方向——兼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BYL街道通过设置文明监督岗、政策宣传岗、交通秩序维护岗、治安巡逻岗等岗位,组织群众党员、志愿者开展环境卫生整治、关爱空巢老人、留守儿童、建设长者食堂等服务活动,在邻里互助中进一步促进了社区融合。可见,在搬迁社区通过互惠网络的重建,推动移民的情感交融,是建构移民心灵空间共同体的关键步骤。

四、结语

农民从乡土社会进入离土社会,被动员式地迁入安置社区,面临着从生计模式到社会融入的重重挑战。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是从乡村共同体向城市社区转型的过渡型基层治理单元,顺利实现搬迁移民从“熟人社会”到“局部熟人社会”,再到“社区共同体”的转变,需要营造新的社区秩序。空间的剧变是给他们带来冲击的最根本原因,同样也是秩序重建的依托土壤。这里的空间是多维度的,既包括物理空间,也包括生产空间、制度空间、文化空间,还有最为关键的心理空间。与原有空间的隔断,带来了移民在交往、生计、关系、意识上的多重裂变。面对这些问题,BYL街道从公共场域建设、生计保障落实、公共性重建、集体记忆重构、互惠机制强化等方面努力消弭社区治理张力,作出了在多民族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应当如何凝聚内在共同体意识,打造形神合一的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共同体的有益尝试。BYL街道的建设实践既具有大规模易地扶贫搬迁社区重建的共性,也具有因民族成份、地理区位、经济发展水平差异而带来的特性。概括而言,“五位一体”的空间锻造是为BYL街道社区共同体重塑的核心要义,可以为全国具有类似结构背景的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建设提供经验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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