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四川金凤窑黑釉盏生产及原因

张升炜

金凤窑位于四川都江堰市蒲阳镇金凤村，于2000年初进行发掘，发现有较完整的窑炉、作坊及大量完整或可修复的瓷器。此次考古发掘证实，金凤窑创烧于北宋晚期的徽钦时期，繁荣于南宋中晚期，于元代中晚期停烧，是一处主要生产各种民间日用器皿为主的地方性民窑。金凤窑以黑釉瓷器烧造为主，兼烧白瓷，是宋代四川地区形成的黑瓷窑系中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其繁荣期主要烧造黑釉盏，釉色光洁明亮，窑变纹富于变化，在器型和纹饰上具有明显的建盏风格。金凤窑由早期生产白瓷到繁荣期主要生产黑釉盏，与宋代繁荣的茶产业和茶文化及南方的建窑有着密切联系。

四川地区黑瓷窑系及金凤窑黑瓷生产

四川地区黑釉瓷器的烧造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南朝时期，但只有零星的生产，至隋唐，四川黑瓷生产进一步扩大但并未形成窑系，直至宋朝，四川地区出现多处专烧或兼烧黑瓷的瓷窑，四川地区黑瓷窑系才得以形成。这些瓷窑中，有的窑址规模较大，产品数量丰富、质量优良，具有代表性，如广元窑、都江堰金凤窑、都江堰瓦岗坝窑、成都琉璃厂窑、达州瓷碗铺窑等，它们都专烧或兼烧黑瓷产品。这些瓷窑烧造的黑瓷和白瓷一起对当时四川以青瓷生产为大宗的瓷器市场产生冲击，使当时四川瓷器生产呈青瓷、白瓷、黑瓷并驾齐驱的局面。从出土器物看，四川地区的瓷器，无论是青瓷、白瓷或者黑瓷，产品多以碗、盘、盏、碟等日用器型为大宗，可以看出宋代四川的瓷窑多以满足附近市场为主，尤其是黑釉瓷器的盏类器皿，数量众多且造型多样，纹饰丰富，是宋代四川地区黑瓷的代表性产品之一。

四川地区的黑瓷窑，有的并不是一开始就以黑瓷烧造为主的，如都江堰金凤窑和都江堰瓦岗坝窑，这两个窑场在其创烧早期和彭州磁峰窑一样，主要仿造北方定窑生产白瓷，随后便逐渐转向生产具有福建建窑风格的黑瓷。从地理位置上看，金凤窑与瓦岗坝窑同属四川都江堰市金凤乡，磁峰窑位于四川彭州市桂花镇，三地相距不远，在宋代都隶属于彭州，都位于成都平原西边玉垒山的东麓。其瓷器生产必需的原料如黏土、耐火土、石英等无太大差别，具有生产同类瓷器产品的自然条件。再受到北方耀州窑、磁州窑等窑炉生产技术的影响，三者窑炉结构基本一致，主要窑炉均为砖砌型馒头窑。这三个窑场在地理条件和早期生产技术两方面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所以早期都江堰金凤和瓦岗坝两窑场和彭州磁峰窑一样烧造北方定窑风格的白瓷是有迹可循的。随着经验技术的累积，这三个瓷窑逐渐发展到繁荣期，有了不同的特色和侧重点，彭州磁峰窑一如既往以白瓷烧造为主，成为宋代四川地区最具代表性的白瓷窑厂，而都江堰金凤窑和瓦岗坝窑则逐渐开始烧造南方建窑风格的黑瓷。特别是都江堰金凤窑，在南宋中晚期发展繁荣，以黑瓷生产为主，而其黑瓷产品中的黑釉盏生产数量最多，这与宋代四川地区作为重要的产茶区和宋代茶文化的盛行，及北方制瓷技术传入、南方建窑产品风格的影响息息相关。

金凤窑繁荣期转变以黑釉盏生产为主的原因

宋代茶产业繁荣发展地带动。宋代茶产业空前繁荣，在其经济贸易中占有重要地位，宋太祖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宋朝朝廷开始实行榷茶制——茶叶專卖制度，此后，茶产业就作为宋代朝廷税收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为朝廷提供了可观的收入。《文献通考》记载了榷茶制度的详细情况：“凡园户，岁课作茶输其租，馀则官悉市之……凡民鬻茶者，皆售于官，其以给日用者，谓之食茶，出境则给券”。《宋史》中也有相关记载：“掌榷茶之利，以佐邦用。凡市马于四夷，率以茶易之”。从这两段史料中可以看出宋代茶产业在国家经济体系中的重要地位，其为宋朝创造了庞大的税收资金，而这些资金被用于招兵买马，稳固国防。

宋代的四川地区是全国茶叶的重要产区，在唐时就已形成八个著名的产茶区。陆羽《茶经》中记载了分布于剑南道北部的彭州、绵州、眉州、邛州、雅州、泸州、蜀州和汉州这八个产茶区。到北宋时期，雅州、彭州、邛州、汉州、蜀州、嘉州、绵州与利州成为川峡四路地区的产茶区，这记载于北宋范镇的《东斋纪事》中，与唐时陆羽《茶经》中记载的产茶区位置相差不大。而当时“天下茶皆禁，唯川峡、广南听民自买卖，禁出其境”，一直到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四川地区才开始施行榷茶制度。庞大的茶叶产量加上自由活跃的茶叶市场，四川地区的茶产业蓬勃发展，与茶最相关的茶具产业也迎来了发展契机。茶具是茶汤的载体，也是茶文化中的重要部分。茶具主要的材质不外乎金属和陶瓷，瓷质的茶具在四川地区城市考古中也常有发现，如用作取水、煎茶的青瓷铫子见于邛窑什邡堂窑址和都江堰玉堂窑遗址等，黑褐釉铫子则见于成都内姜街遗址出土遗物中，经考证为成都琉璃厂窑烧造。用作点茶的长曲流汤瓶也常见于成都平原的窑场中，如最典型的邛窑什邡堂窑青瓷长曲流汤瓶，体现了当时四川地区瓷质茶具生产旺盛的状况。

由于煎茶、点茶的手法各不相同，所需茶具也具有差别，但最后盛放茶汤的茶盏却是共同的，在茶具产业中茶盏的消费市场也更大。在这种情况下，四川宋代许多窑场均有烧造茶盏，如南宋时期什邡堂窑生产的乳浊釉青瓷茶盏和彭州磁峰窑生产的白釉瓷茶盏，除此之外，宋代四川还涌现了众多以黑釉茶盏生产为主的窑场，如都江堰瓦岗坝窑、乐山西坝窑、荣昌窑、广元窑等，都江堰金凤窑也是其中之一。在宋代茶具产业蓬勃发展，消费市场的影响下，金凤窑放弃早期以仿造定窑烧造白瓷的路线，转向以生产小底足的黑釉瓷茶盏为主，如其生产的斜弧腹敞口盏、斜弧腹敛口薄胎盏、弧腹薄胎盏等，至于为何是黑瓷茶盏生产一骑绝尘远超青瓷和白瓷茶盏，这与宋代兴盛的茶文化有关。

宋代茶文化的兴盛。宋代“盏贵青黑”的观念也是促使黑釉盏大量生产的主要原因之一。茶兴于唐而盛于宋，自唐代陆羽的《茶经》问世，中国的茶文化逐渐发展，在两宋时期发展至鼎盛，宋代各阶层都有着饮茶习惯，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品，“夫茶之为民用，等于米盐，不可一日以无”，王安石所著的《议茶法》中这一记载就体现了茶在平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程度，从宋神宗《大观茶论》中：“……而天下之士，励志清白，竟为闲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锵金，啜英咀华。”也可窥见宋代人饮茶风气之盛。相比前代，宋代茶文化发展出许多不同之处，茶盏作为茶汤的载体，自然也被不同的品茶技艺和时代审美影响，不同于前代的“盏贵青白”，宋人喜好洁白细腻的茶汤，认为“茶色贵白”，这也是宋人斗茶比赛中评判胜负的一项重要标准，所以，能够以鲜明的反差衬托出白色茶汤的黑釉盏便在斗茶活动中备受推崇，而黑釉茶盏中又以建窑的兔毫盏最受欢迎，一度为宋代皇室喜爱，甚至成为御贡之物。蔡襄在《茶录》中就提到建盏最受斗茶家喜爱，而青白瓷茶盏被逐渐淘汰，“茶色白，宜黑盏。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熁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用。”可以说，建盏和建盏文化是伴随着斗茶这一茶文化的发展应运而生的，斗茶也催生出了一大批烧造建窑风格黑釉盏的民窑。

宋代成都是一座经济繁荣，文化生活极其丰富的城市，被称为“西南大都会”，同时也是宋代全国茶文化中心之一，四川茶产业的兴盛与茶文化的繁荣相辅相成，与茶相关的诸多茶事发生在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四川各地。四川茶文化源远流长，可以追溯至古巴蜀时期，那时的人们就已经开始用茶来祭祀神灵，款待客人，到唐代，四川就已是重要的产茶区，所产的川茶成为重要的贸易商品之一。至宋代，随着坊市制度被打破，众多的茶馆、茶肆临街开放，使得四川民间饮茶之风更为盛行。在如此浓厚茶文化的影响下，茶具特别是备受推崇的黑釉盏需求量日益增大，金凤窑等四川地区的窑场便开始转变生产风格，烧造当时流行的黑釉盏。

北方与南方名窑制瓷技艺的传入。从金凤窑窑址发掘简报中可以看出，北方与南方名窑对金凤窑黑釉盏的大量生产也有着巨大的影响。在窑炉技术上，金凤窑受到北方耀州窑、磁州窑等名窑的影响较明显。金凤窑窑址发现的窑炉数量众多，其中最主要的为馒头窑，共发现有32座，均为砖砌，与北方耀州窑等名窑的窑炉形制十分接近，宋代北方的战祸连年不断加上成都的富庶繁荣，使得北方人口向四川地区流动，南下的窑工也带来了北方名窑的窑炉技术，但金凤窑采用这种馒头型窑炉也与其所在地产煤有关，也因其使用煤作燃料，金鳳窑烧造的黑釉瓷器釉面更为光洁明亮，这也是其区别于南方建窑的鲜明特点之一。在产品造型上，金凤窑受到南方建窑的影响，烧造具有建窑建盏风格的黑釉盏。从器型上来看，可将建盏大致分为束口、敞口、撇口和敛口四种类型，这些器型在金凤窑窑址第二期出土黑釉盏中也可见到，尤其是内壁近口沿处有一道凸棱的束口盏，两者高度一致。从釉面花纹看，金凤窑窑址第二期黑釉盏釉面以窑变纹为主，而此期窑变纹中大量出现的兔毫纹、油滴纹等也常见于建盏之上。

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部分，随着时代发展，不同时代的茶文化也各有特点。宋代茶文化已经发展得相当成熟，四川作为宋代重要的产茶地，又有茶马司等机构的设立，茶叶生产与贸易相当繁荣，与茶叶息息相关的茶具需求量也与日俱增，瓷质茶具产业迎来了发展契机。同时，宋代的斗茶文化中，建窑的建盏深受斗茶者喜爱，随着斗茶文化声名远播，各地涌现出许多仿烧建盏的黑瓷窑，形成了以建窑为首的建窑系。金凤窑在南宋中、晚期发展进入其繁荣期，转变了早期仿造定窑烧造白瓷的风格，与宋代四川地区大量涌现的黑瓷窑场一样，开始以一种小底足的黑釉盏作为其主要产品，正是受到了宋代繁荣的茶业和推崇建盏的斗茶文化的影响，当然，北方耀州窑、磁州窑等名窑的窑炉技术与南方建窑的产品造型也为金凤窑转变产品生产风格提供了技艺支撑。总之，在上述原因的综合影响之下，金凤窑转变了产品生产风格，开始了其生产黑釉盏的繁荣时期。

（作者单位：西华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