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兰,刘思思
(南方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州 510515)
2018 年4 月23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五次集体学习时的讲话中指出:“在马克思主义诞生以前,空想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进行了猛烈抨击,对未来社会的图景进行了勾画。”[1]这就是说,在科学社会主义诞生以前,空想社会主义已经有着漫长的历史。一般人们熟知的是19世纪上半叶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克劳德·昂利·圣西门、英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者罗伯特·欧文、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弗朗斯瓦·马利·沙尔·傅立叶。事实上,在这些伟大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之前,更早期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奠基人是英国的托马斯·莫尔、意大利的托马斯·康帕内拉、德国的托马斯·闵采尔。学术界对莫尔的《乌托邦》、康帕内拉的《太阳城》以及他们的思想都较为熟知,但关于闵采尔本人及其思想的相关研究仍较为薄弱,已有研究解析了其思想的阶级属性及暴力革命学说,但从科学社会主义发展史视域探析其社会主义思想仍有待发掘。当今,我们立足大历史观,系统地梳理和考察闵采尔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对重新认识和挖掘早期空想社会主义的精神实质和当代价值,对我们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具有重要理论和现实意义。
任何思想的产生都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条件。闵采尔的社会主义思想是早期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更准确地了解其产生的最初状态和样貌,我们需将其放置到整个人类社会历史演进的历程中加以考察。
第一,人类历史处于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变是闵采尔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产生的历史时代背景。闵采尔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产生于15-16 世纪。这一时期正是人类历史开始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变,欧洲各国从中世纪向近代过渡的快速变革转型阶段。新兴的资产阶级为了维护并扩大自身的经济利益,迫切要求稳定国内的政治秩序,统一国内的经济体制,渴望建立一种强大且有效的社会制度。随着新航路的开辟使资本扩张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空间,极大促进了西欧各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此时,英国、德国、意大利等国家开始加速完成资本原始积累,在国内大肆掠夺农民的土地,在国外武力开展殖民侵占,迫使生产者和生产资料分离,用血和火的文字刻画了资本主义的“史前”历史。与此同时,随着经济的发展,资产阶级早期文化革命运动在西欧各国得以快速蔓延。资本主义的兴起带来了新的精神生活与新的思想形态,在城市化和资本主义思想的冲击下封建制度逐渐瓦解,新兴资产阶级开始登上历史舞台,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反映和代表着新兴阶级利益诉求和力量的新思想也在酝酿中逐渐形成。
第二,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是闵采尔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产生的社会文化条件。这一时期出现的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对早期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产生有着深远影响,“这是一个需要巨人并且产生了巨人的时代,那是一些在学识、精神和性格方面的巨人。这个时代,法国人正确地称之为文艺复兴,而新教的欧洲则片面狭隘地称之为宗教改革”[2]。闵采尔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也正是在这一文化背景下应运而生的。一方面,文艺复兴运动在思想启蒙和文化认知层面,倡导以人性反对神性,大力宣扬人文主义,向传统观念开战,歌颂人与自然,肯定人的智慧和力量,鼓励人通过对自然的探索掌握自然规律。这些观念冲破了千百年来神学、经院哲学对科学真理和人们思想的禁锢,推动了科学的发明创造、生产技术的发展、文学艺术的繁荣,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和新思想的产生扫除了障碍。另一方面,16 世纪开始的宗教改革运动从封建制度的组织机构与运行机制层面,通过轰轰烈烈的实践运动给予封建制度以有力的摧毁。在这一时期,不管是市民阶级或资产阶级的宗教改革运动,还是农民和平民的宗教改革运动,都直指依托着宗教神权维系自身社会统治和运行的封建制度,在或深或浅的各种宗教改革运动中,基督教在西欧社会的政治地位和权威遭到了持续削弱并日益走向衰退,为新兴资产阶级的兴起和新文化的发展提供新的思想文化支撑。
第三,需要注意的是,闵采尔社会主义思想的产生也与其个人短暂且辉煌的人生经历有着密切关联,特别是他领导并参与的各类农民战争为其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提供了直接的社会实践基础。托马斯·闵采尔大约1498 年生于德国采矿业中心地的哈茨的施托尔贝格。15 岁时,闵采尔就在哈雷中学组织秘密团体反对马格德堡大主教和整个罗马教会。1520 年前后,闵采尔开始进行宗教改革活动,经常用极端蔑视的态度对待教会教条和宗教仪式。1520 年4 月至1524 年8 月,闵采尔从宗教改革活动走上了广泛组织和发动社会革命的道路。在此期间,闵采尔的思想在与茨威考城的下层贫苦民众和广大矿工的接触中发生了剧烈的转变和发展。他积极帮助当地的一个“再洗礼派”制定宗教组织的教义教规,同时向新教徒们宣传“千年天国”不是靠等待就能实现的,应当通过革命暴力的手段来争取。1524 年8 月初,闵采尔离开阿尔施泰特城来到米尔豪森,继续进行革命宣传,并掌握了整个运动的领导权,着手把图林根变成德国北部运动的中心。1525 年3 月17 日,米尔豪森爆发革命。闵采尔被选举为“永久市政会”的主席,并被公认为整个运动的领袖,使米尔豪森成为运动的中心。1525 年4 月,闵采尔率领由矿工、纺织工和农民组成的起义军8 000人的队伍,在米尔豪森城以北的弗兰肯豪森城近郊,被各地诸侯组成的反革命联军残酷镇压下去,起义失败。闵采尔受伤被俘,遭到残酷的刑讯、拷打,但他始终坚贞不屈,视死如归,充分体现了早期无产者坚定的革命信念。1525 年5 月27 日,闵采尔被杀害于米尔豪森林近郊。
恩格斯在《德国农民战争》一文中对闵采尔充满了赞誉之词。《德国农民战争》是恩格斯在总结德国1848-1849 年革命经验的过程中撰写的一部重要史学著作。在文中,他写道:“直到闵采尔采用这种刚刚萌生的共产主义思想来表达一个现实的社会集团的要求。”[3]239这就是说,闵采尔作为当时德国的革命家,已经体现出了对历史未来发展趋势的预见能力,并预感到了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对此,恩格斯评价道:“自闵采尔以后,在每一次的民众大骚乱中都出现这种共产主义思想的微光,直到它渐渐与现代无产阶级运动合流为止。”[4]同时,恩格斯高度评价了闵采尔的一生,他写道:“他毕生英勇果敢,在走向刑场时,依然充满大无畏的精神。他被害时至多不过28岁。”[3]304闵采尔短促的一生中写了大量的著作,为德国无产阶级革命提供精神指引,现在已编印的有《政论文集》《托马斯·闵采尔书信集》《闵采尔的一生和他的著作》等。这些著作既是研究16 世纪德国宗教改革和农民战争的珍贵历史资料,也是研究空想社会主义学说史的宝贵材料。
闵采尔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主要见之于《对诸侯讲道》《答路德书》以及闵采尔派拟定的《书简》中。其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中蕴含批判现实、改造社会的革命因素;体现着主权在民、人人平等的精神慰藉;闪耀着废除私有制,以物质世界为逻辑起点的对未来社会的美好设想。对于闵采尔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恩格斯曾在《德国农民战争》一文中作了深入阐释。恩格斯通过对闵采尔领导的宗教改革运动和农民革命这些重大历史事件的梳理,着重分析了闵采尔的政治理论和丰富的宗教哲学思想,特别对闵采尔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作了高度评价。
第一,宗教哲学接近无神论。闵采尔的宗教哲学思想是一种带有人文主义理性色彩的泛神论,通过将理性主义与泛神论的结合,在对天主教、基督教等传统宗教的挑战和批判中,为当时的无产者和广大下层贫苦民众提供参加反抗斗争的理论支撑和精神支持。虽然闵采尔也常使用上帝、圣灵、基督、福音等基督教辞令,但他常常对“上帝”“神”“圣灵”作出泛神论的解释,认为神性就是理性,是理性在人们心中的表现,不仅否定了天主教会所宣扬的上帝、神的绝对权威,也否定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进而否定了人世之外有天堂、地狱和魔鬼。闵采尔不仅向民众揭露当时基督教神学用天堂、地狱等有神论思想欺骗广大贫困民众的现状,还极力反对蒙昧主义和盲目信仰,反对把人们的思想束缚在圣经的信条上。闵采尔强调人的理性是信仰的主要源泉。他提出,“天堂非在彼岸,天堂须在此生中寻找,信徒的使命就是要把天堂即天国在现世上建立起来”[3]247的思想。在这里,闵采尔把人们对天堂的追寻建立在人世间的实践革命之中,超越了一般的宗教神学观点;同时也强调信仰是人内在理性发展的需要;人需要信仰,但并不一定是宗教信仰,还可以有别的信仰。尽管此时闵采尔还是有神论者,但在对事件的看法中已经孕育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和革命精神。对此,恩格斯高度评价道,闵采尔尽管在宣讲教义的过程中依然以基督教辞令为掩饰,但他的泛神论同近代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大卫·施特劳斯和其他青年黑格尔派的观点相似,不少地方已经接近无神论。
第二,政治纲领接近共产主义。闵采尔从宗教哲学思想出发,提出了“千年天国”的政治纲领,并描绘了“千年天国”的理想状态:“在那里不再有阶级差别,不再有私有财产,不再有对社会成员而言是独立的和异己的国家政权。”[3]248这就是说,闵采尔的政治纲领首先是要消灭阶级差别,消除私有制。他认为,私有制是社会贫富悬殊的根本和劳动人民贫困的主要根源。他对德国现存社会的罪恶、贫富的悬殊作了无情的揭露和控诉;不仅抨击了封建主义私有制,而且抨击了高利贷者、手工业作坊主等市民资产者对平民无产者的剥削和压迫的现实。就政治纲领而言,闵采尔的思想闪耀着“公平”“平等”等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价值诉求。他主张在“千年天国”的社会里,一切财产都要实行共有和共同分配,一切人都有同等的劳动义务,人与人之间必须实行完全的平等,一切官厅都应废除。对此,恩格斯明确写道,“闵采尔的纲领,与其说是当时平民要求的总汇,不如说是对当时平民中刚刚开始发展的无产阶级因素的解放条件的天才预见”[3]248,“政治理论远远超出了当时的社会政治条件。正如他的宗教哲学接近无神一样,他的政治纲领已接近共产主义”[3]248。
第三,主张暴力发动革命。在实现社会变革途径上,闵采尔主张要实现人类的解放,建立“千年天国”,必须通过革命暴力,需要依靠人民群众的力量,拿起剑来用“大震荡”的方法,把诸侯和贵族当成“旧壶破罐”摧毁掉,消灭私有财产制度。闵采尔宣告所有现存政权,只要不依附革命和不加入革命的都应当被推翻。“中世纪一切带着宗教色彩的起义以及近代任何无产阶级运动的初期都具有的那种禁欲主义。这种严格的禁欲主义的道德规范,这种摒弃一切人生享受和娱乐的要求,一方面是要针对统治阶级而确立斯巴达式的平等原则,另一方面又是一个必经的阶段,不经过这个阶段,社会的最底层是决不能发动起来的”[3]256。尽管,闵采尔的暴力革命披着神学的外衣,但他通过这种禁欲主义精神,使得无产阶级的社会地位和无产阶级本身变得日益革命化。从这个层面上看,闵采尔在空想社会主义学说史上第一次主张通过暴力武装起义,推翻旧政权,变革现存社会,建立公有制社会的思想,这是其空想社会主义思想最闪光的地方。
第四,注重思想理论宣传。一是闵采尔非常注重和善于培养革命的核心领导阶层。他从当时的革命队伍中挑选优秀分子组成先进代表人物,并有意识地培养他们的革命自觉和思想觉悟,使之发展成为革命核心领导力量。恩格斯对此高度评价道:闵采尔“远远超出了平民和农民的直接想法和要求,并且只从当时的革命队伍中挑选优秀分子组成一派,这一派既要站在他那样的思想高度,又要具有他那样的魄力”[3]254。二是闵采尔时刻注意根据革命的实际需要进行理论创作,常以布道书的形式撰写大量鼓动革命的宣传小册子,将自己写的小册子一本本地往外发表,以扩大宣传力度和范围。三是闵采尔十分注重革命宣传的鼓动作用。在革命宣传演说中,善于运用激烈的言辞、生动的表达达到显著的革命鼓动效果。例如,他常利用布道进行宣传,把想象中的实行社会共和、平等的千年王国同当时的社会压迫加以对比,并在民众中大肆宣传。此外,在整个农民革命运动过程中,闵采尔特别注意起义农民、平民同工人之间的紧密联系。因此,恩格斯对闵采尔的革命气魄和果断精神给予高度赞扬。他认为,闵采尔的革命宣传具有两个特别显著的特征:善于运用当时人民唯一能领会的宗教语言对他们进行诱导以及对志同道合的人们能坦率地同他们畅谈自己的最终目的。
闵采尔作为早期空想社会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其思想理论是世界社会主义思想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从世界社会主义发展史的思想源头去探寻其初始的思想形态,把握其最质朴的精神价值诉求,感悟其精神的信仰力量,有助于我们今天坚定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完整把握科学社会主义发展史的历史全貌。
第一,闵采尔的革命行动具有先驱意义,拓展了考察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理论的历史视域。无产阶级如何通过革命斗争实现自我解放始终是社会主义运动史上的一个重要议题。闵采尔作为有远见的革命家,主张通过暴力进行社会革命的思想,孕育并呈现了早期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革命斗争精神。尽管闵采尔所处的时代并不具备实现他那些美好设想的社会条件,但是他依然为此进行积极的尝试和努力。例如,闵采尔宣布一切财产都归共有,一切都有同等的劳动义务,一切政府机构都应取消等等。尽管这还只是一种不自觉的尝试,但却体现了早期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革命斗争意识。恩格斯认为,闵采尔可以说是全民族一切进步成分中起中介作用的代表人物,他已经预感到近代资产阶级社会必将实现。尽管当时的无产阶级还是一个在思想上尚未觉悟、在政治上尚未独立的自在的阶级。关于未来社会的思想也只能是悬浮半空并四处游荡的“幽灵”;当其他空想者还无法认识推动社会进步的根本力量和实现社会主义的阶级力量,并希望通过说教、启迪就可以感化资产阶级乃至整个人类时,闵采尔却主张通过暴力进行社会革命。这为我们从科学社会主义思想的历史源头考察和把握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理论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第二,闵采尔的“千年天国”思想及其领导的德国农民运动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诞生的前期思想准备的量变过程,为我们今天坚定共产主义远大理想找到了更为久远的人类精神信仰支撑和最初的理论形态。回顾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我们循着人类共产主义理想之光往前追溯,可以找到今天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更为深远的历史发展脉络和丰厚的思想滋养。恩格斯认为,尽管闵采尔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没有达到科学水平,但有天才的闪光。虽然由于特定历史条件的局限,闵采尔的思想依然具有唯心史观的缺陷,他关于共产主义理想的设计也是幻想的、原始的、质朴的,但“使我们感到高兴的,倒是处处突破幻想的外壳而显露出来的天才的思想萌芽和天才思想”[5]。这就是说,共产主义思想源远流长,对共产主义美好理想的追求可以向前追溯到人类文明的源头。纵观世界社会主义五百多年的发展历程,从最初少数先哲的思想火花,到19世纪中叶之后历经的无数困难、挫折、失败,最终生成磅礴激荡的社会运动,从空想变为科学,从科学变为实践,从理论制度变为现实社会,在恢宏的社会主义发展历史进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逻辑和中国社会发展历史逻辑的辩证统一,是根植于中国大地、反映中国人民意愿、适应中国和时代发展进步要求的科学社会主义。”[6]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全面了解最初空想社会主义的全部发展历史,也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找到了更加深远、丰厚的思想逻辑和历史根基。
第三,闵采尔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丰富,拓展了研究科学社会主义思想渊源的原始素材。目前,学界通常认为,1516 年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一书的发表标志着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产生,并将英国的托马斯·莫尔、意大利的托马斯·康帕内拉和德国的托马斯·闵采尔视为早期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在已有的研究成果中,前两者的研究较为丰富,但是关于闵采尔及其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却较为薄弱。一直以来使得人们对于早期空想社会主义的思想仅仅停留在莫尔的《乌托邦》和康帕内拉的《太阳城》,但对闵采尔的“千年天国”却了解得不多,这无疑是一种理论上的缺憾,在一定程度上也制约着我们对早期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整体面貌的把握。事实上,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来看,闵采尔的“千年天国”思想中反映了人类进步的思想要求,是人类关于理想社会制度古老梦想的近代化体现。其中关于自由、平等、公正等理念体现了对人类命运的终极价值关怀,在此后社会主义价值的不断建构和解构的循环中得以丰富、充实、升华和拓展;其批判现实、追求美好理想社会的核心价值得以延续,并成为科学社会主义的价值底色融入现代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之中,成为人类社会进步永恒精神动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时空转变,在复杂的演化与嬗变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闵采尔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中的价值诉求闪现于人类关于未来美好社会的思想谱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