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兰娇
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引申之,凡能事其事者称士。《说文》曰:“士,事也。数始于一,终于十。从一从十。推十合一为士。”上古时期,士是掌刑狱之官,后来成为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特定社会阶层的称谓。除了一部分武将和宦官,历史上的臣子都属于士。
商周时,士为最低级的贵族阶层,多为卿大夫的家臣,也是地位最高的百姓。战国时的士,有著书立说的学士,有为知己者死的勇士,有懂阴阳历算的方士,有为人出谋划策的策士等。如荊轲为燕太子丹刺秦王、冯谖客孟尝君、苏秦张仪连横合纵等。
士者,仕也。孟子说:“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意思是士出来任职做官,为社会服务,就好像农夫从事耕作一样,是他的职业。荀子讲到社会分工时,也把士归于“以仁厚知能尽官职”的一类人。从这一角度来讲,儒家学说也可以说是为国家、社会培养官吏的学说,是士的文化。儒学的主要内容都是关于士的修身方面的道德规范和从政方面的治国原则。
士是古代四民(士农工商)之首,指以口舌笔墨为生的人,用今天的术语来解释,就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在自身的专业工作之外,还附加了许多精神与文化责任,他们必须同时也深切地关怀着国家、社会(天下)的事务,而且这种关怀必须是超越于个人及小团体(一己)的。
子贡曾问孔子“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孔子说:“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论语·子路》)这句答话中,既表明了士的官吏身份,同时也指出了作为一名士的最基本条件和责任:一是要行己有耻,即要以道德上的羞耻心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又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即在才能上要能完成国君所交给的任务。前者是对士的道德品质方面的要求,后者则是对士的实际办事才能方面的要求。这两方面的统一,则是一名合格的士,也就是一名完美的儒者的形象。荀子《儒效》曰:“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要美俗,就要不断修身,提高道德品质,以身作则;要美政,则要“善调一天下”,为社会制定各种礼仪规范、政法制度等,以安定社会秩序和富裕百姓生活。
中国历史上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都是接受儒家思想的教育,这在实行科举制以后更是如此。士以学习和道德修养为己任,有远大的志向和抱负,以出仕作为自己的前途,仕则忠于职守。儒家提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核心就是两点:注重精神修养,强调积极入世。中国古代的士自觉地背负起了历史的使命与责任,孟子当仁不让地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史传对士的描述中,“天下”成为关键词。对天下的关怀成为描述的中心内容。东汉晚期的党人(与当时的恶势力宦官作斗争的知识分子集团)领袖,如李膺“欲以天下风教是非为己任”,陈藩、范滂皆“有澄清天下之志”,房玄龄“慨然有忧天下志”,范仲淹“以天下为己任”,刘基“论天下安危,义形于色”,张居正“慨然以天下为己任”,明末东林党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士志于道,士在社会和历史中的根本任务就是把道坚守住。但是,天下往往处在“失道”甚至“无道”的境况,而且即使扭转到“有道”,很快又会回复到“失道”“无道”的状态,形成无道—有道—无道的循环。因而,“志于道”的士在这一循环中的任务极为繁重,过程极为漫长。儒家倡导“士不可以不弘毅”,原因就是“任重而道远”。
天下的“失道”和士背负的“任重而道远”,常常使他们处于一种忧惧的状态。孔子的“君子忧道不忧贫”,杜甫的“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陆游的“位卑未敢忘忧国”,他们忧国、忧民、忧君、忧道、忧天下,无论是仕还是隐,是处尊还是位卑,都做到了以天下为己任。宋神宗时,王安石为相,富弼与王安石政见不合,于是富弼称病求退。虽然家居,但朝廷里的大事,他必直言。即便如此,范纯仁仍说他“当自任天下之重,而恤己深于恤物,忧疾过于忧邦,致主处身,二者胥失”(《宋史·范纯仁传》)。士的使命和责任的重负无可逃避,甚至直到临死时都不能解脱。宗泽和辛弃疾一生为图宋室恢复,未能如愿。临终前,宗泽“连呼‘过河者三”,辛弃疾“大呼‘杀贼数声”,忧愤满怀,凄然辞世。
士为道而呐喊奔走,君是势的化身。作为士,一方面是道的承担者,具有“从道”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势的统属对象,又有“从势”的考虑。从道还是从势,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由于势的强大权威,道往往会处在被压制的状态。无论哪种选择,都要付出代价。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道是被看作高于势的。孔子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说:“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韩愈谏宪宗迎佛骨,言辞尖锐,触怒宪宗,差点丧命,后经宰相裴度等周旋,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然犹获罪不悔,在写给侄孙的诗中道:“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并叫侄孙“好收吾骨瘴江边”,为坚持“除弊”的责任,他顾不上这条老命了。范纯仁认为变法不可急于求成,上疏要求罢免王安石,宋神宗不听。范纯仁于是要求辞去谏职,执政使劝他不要辞职,说:“已经考虑升你为知制诰了。”他答道:“此言何为至于我哉?言不用,万钟非所顾也。”他把道看得比高位厚禄重要得多。明成祖夺了侄子建文帝的皇位,为收服人心,他命建文帝时的名臣方孝孺草诏,方孝孺不从,取笔大书“燕贼篡位”,被杀十族。明世宗长年醉心丹药道术而不视朝,杨最力谏,被活活杖死,从此无人敢谏,道在势的强烈压制下失去了功能。三十六年后,海瑞又上疏极谏,被下狱论死,因不久世宗死掉才得逃生。海瑞在上疏前,知道自己必将触怒皇上而丢掉性命,就诀别妻儿,遣散家仆,连棺材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道有时是势的需要。在天下纷乱、诸侯争霸的状况下,各国君主都希望得到道的支持。得到道的支持的君主号称“有道”,而指斥对方为“无道”,于是他们对霸主地位的争夺也就成为一种以“有道”伐“无道”的正义行为。为使自己居于“有道”的位置,各国君主纷纷笼络有声望的士林领袖,以增强自身的政治号召力量并形成一种对对方的威慑力量,来获取更大的优势,这就是尊士。以春秋战国为例,有些有眼光的君主和权贵,不以权势骄人,主动或自觉地与士人交朋友,拜士人为师,待以上宾。不管这些人的动机和目的如何,他们的行动都净化了尊士的空气。
战国时魏文侯是一个有作为的君主,《史记·魏世家》云:“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间,未尝不轼也。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困也。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魏文侯礼待子夏、段干木等当时道的承担者的杰出代表,取得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政治效果。除此之外,纳谏也是他们争取“有道”的方式。邹忌以巧妙的方式让齐威王虚心纳谏,国威大壮,齐威王也跟魏文侯一样取得了“战胜于朝廷”的政治效果。
即使在结束了纷争状态,天下归于一统时,君主为稳固自己的统治,也必须争取道的支持,至少表面上也应做出这种姿态。比如满人在入关建立清政权后,诱使甚至逼迫一些明代有名望的遗臣如钱谦益、吴伟业、傅青主出山,以后又设博学宏词科网罗士子,但并不授以要职,只把他们安置在翰林院、国子监等闲职上。这种虽不用其道而仍尊其人(齐宣王对孟子也是如此)的方式,其实只是表明清廷的一种态度。这些人都是道的承担者的首领,对他们的尊重与收服天下士子具有示范性的作用,清廷的根本目的在于依靠他们获取道的支持,使自己的势力能够长久。
士利用道对势进行干预的最主要方式是议政。孔子说:“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但天下往往处在失道甚至无道的状态,则庶人(这里的庶人也包括士)就不得不“议”了,孟子也说“处士横议”。士是文化价值的守卫者,当政治的动作背离当时的文化价值时,他们就会动用价值标尺进行批判,所以他们又是政治社会的批判者。议政就是一种批判方式。这种对政治社会的批判,大多以个体出现,而有时则结成团体,如东汉晚期的党人、明末的东林党,形成一股很大的力量。这种议政对势的干预作用是间接的而且也是微弱的。它取决于势的掌握者君主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士与君之间的个人关系。
以权势论,士人与君主为君臣关系;以德行而论,君主应以士为师。有些君主为了获得智谋之士,对士人免去君臣之礼而行宾主之礼。如秦王对范雎,“敬执宾主之礼”。邹衍“适梁,惠王效迎,执宾主之礼”。信陵君屈身拜请侯嬴、毛公、薛公是人所熟知的礼贤下士的典型。秦始皇尊吕不韦为仲父,项羽称范增为亚父,刘禅尊诸葛亮为相父,孙权对周瑜“以兄事之”,虽然当时能得到免去君臣礼待遇的只有少数有名望的士人,但这种行为却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
中国历史上,涌現出许多富于淑世理想、勇于直言进谏的士人。他们秉承仁义忠孝的道德准则,勇担社会责任,从为国为民的宗旨出发,积极上书言事,评判历史,参与政治,提出自己救世安民的治策,发展着传统士大夫精神。历史上,士大夫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及其所生发的伦理实践,是起了很大凝聚作用甚或是中流砥柱作用的。以北宋名臣范仲淹、包拯、赵抃、欧阳修等为例,他们的品格和作为诠释了士的内涵。他们身上所展现出的潜心为民、清正廉洁、正道直行的情怀,值得我们当代党员干部学习借鉴。
“仁者爱人”,是儒家思想极其重要的内容,也是其精华之一。要做到爱天下苍生、爱黎民百姓,必须具有宽广的胸怀。范仲淹《岳阳楼记》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一忧一乐、一先一后,道出了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仁者”情怀。包拯不畏权贵,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为百姓所称颂。《宋史·包拯传》载:“人以包拯笑比黄河清,童稚妇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京师为之语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赵抃与包拯齐名,也是小说、戏剧中清官廉吏形象的原型之一。史载,京师百姓称赵抃为“铁面御史”;他“日所为事,入夜必衣冠露香以告于天,不可告,则不敢为也。其为政善因俗施设,猛宽不同。在虔(州)与成都,尤为世所称道”。他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就高兴得弹琴取乐。在古代儒学传统中,“与民同乐”是士大夫追求政治清明、社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的理想和抱负。欧阳修的“太守之乐”所折射出的正是心系天下百姓的情怀。而赵抃每天晚上虔诚地向上天坦陈自己白天的所作所为,亦是源自对社稷、百姓的敬畏。
与历史上的众多清官廉吏一样,范仲淹等北宋名臣以清廉自持,不与世沉浮。范仲淹为官清廉,生活节俭。任广德军司理参军时,要回苏州老家接母亲来广德,因积蓄不多,下属给他筹集了路费,但他不肯收下。他说:“我还有一匹马,你把它卖掉,就有回家的路费了。”此即为范仲淹“卖马接娘”的美谈。千年以来,包拯已成为古代清官廉吏的代表人物。赵抃任成都知府时,一清如水。他养了一只鹤,常用鹤毛的洁白来勉励自己不贪污,用鹤头上的红色来勉励自己赤心为国。欧阳修从政,操守自持,守廉明耻。他辗转各地为官,“除饮食物外,不曾买一物”。他曾告诫为官的侄子,“于官下宜守廉,不得买官下物”“如有差使,尽力向前,不得避事。至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但存心尽公”;要“守廉守贫,慎行刑”。史书上记载的这些史实,虽然只是范仲淹等北宋名臣为官生涯中的点滴,却展现了他们清正廉洁的情怀。他们生前身后都能得到百姓爱戴和赞誉,也是历史对他们的最高褒奖。
士志于道,以天下为己任,仁者爱人,清正廉洁,这是古代士追求的操守,也是士追求的精神,其中最优秀的士被称为国士。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领导干部,应当借鉴古代先进士大夫为民、清廉、刚正的精神,并以超越前贤的勇气,自觉践行我们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始终不渝地为民兴利除弊。只有这样,才能赢得人民群众的信赖和拥戴,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中国梦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