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河
中国当代青年作家中,大多以城市街巷和历史阵痛为题材,很少有人书写乡村的衰落凋零和农民的生存现状。据我阅读所及,倒是有两个青年作家致力于书写父辈和同辈的乡村生活体验,一个是山东写小说的魏思孝,另一个是甘肃写散文的王选。
王选在其发表于《作品》2023年第12期的新作《零工》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如实记录底层民众打零工的生存状态,在扎实细密的叙述中表达出切肤的疼痛和清醒的无奈。
本文总共五个部分,第一部分介绍了张家沟零工市场的位置和形成,接着不惜笔墨详细描摹人们早早来等,争先恐后挤向老板的场景,顺带勾连出他们干了活儿,还很有可能拿不到钱,也没证据打官司的窘境。叙述在快速推进中仍然不忘细部描摹,流出深切的悲悯:他们耐心等活时,“抽完烟,掏出馍馍,干啃起来,没有水,不小心就噎住了,得咳好一阵才气顺”;他们等不到活儿着急时,“一张张五六十岁,饱经沧桑、沟壑纵横、黝黑粗糙的乡下农民的脸,头发灰白,嘴唇干焦,胡子凌乱,前半生在泥土中摔打,后半生在城市里拼命”。
第二部分以张家沟零工市场为中心,辐射出了周围与此形成对比的群落——西面是贵族式私立幼儿园,南侧是豪华小区,还有4A级景区伏羲庙,让人不由得喟叹差距之大。不同年龄的人对零工的态度截然不同,大人教育孩子“你可要好好念书,将来别跟他们一般”,满是训诫;老太太说,“挣点钱不容易啊”,满是同情;中年市民则满是嫌弃和不屑,以此反衬出零工不被认同和接纳的社会地位。
第三部分写的是一小群以拉架子车为生的零工,穿着破旧,收入极低。父亲和大舅以前也拉过架子车,可惜现在架子车已经被时代抛弃。“我”每次经过他们,想起了亲人,自己又无能无力,让人倍感难过。
第四部分写母亲勤朴节俭,时常也出去做零工,什么活都干過,甚至被骗过;她满手伤痕,满脸疲惫,却又满心欢喜。作为儿子,“我”又不能不允许她出去,看着零工市场五十多岁的妇女,想起了母亲,感念她们“平凡,苦涩,陈旧,又心怀慈悲”。
第五部分写零工市场从张家沟消失了,转移到了更远的郊区,据说配备了“一站式”服务和便宜餐饭。父亲和母亲商量着一起去。文章结尾对张家沟零工市场怀恋不已,也预言了零工即将终结——年轻人不愿意干又苦又累的出力活儿,父辈老了干不动了就渐渐没有了零工,似是给零工唱出了哀婉凄凉的挽歌。
文章材料扎实,内容丰富,布局精巧,安排得当,以“我”坐24路公交车为线索贯穿起来,但是,每次写到却用意不同。第一部分第一句“我上班,坐24路公交车,要经过张家沟”,意思是因常见而熟悉,自然牵引出对张家沟零工市场的介绍;第二部分第一句“我下班,还是坐24路公交车”正好赶上人挤人,主要涉及张家沟零工市场与其他人的关系,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第三部分第一句“24路公交车还会经过青年北路”,写到了另一个零工市场的一小群拉架子车的零工,暗示零工和市场十分普遍;第五部分第一句“我们家离张家沟不太远,坐24路公交车,十五分钟就能到”,对父母打零工十分便捷,和“我”息息相关。这样的书写既写出了“我”是个如实记录的旁观者的身份,也写出了既和零工群体有距离、又不断情感共振的离间的审美效果。
文章选取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特殊的群体——零工,以细致的观察、独特的角度和精练的语言将现实再现于文学之中,仿佛一部经过精心裁剪的纪录片,其中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都能让人读出平凡琐碎背后的悲悯心疼,像是有一根尖利的钢针不断地扎我们一样,有着切肤之痛。但是,作者在叙述中一再强调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也引发了读者的共鸣——我们如何改变这一现状?只能长长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