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探
“世界那么多人”是一首歌,是对爱情永恒性的无限向往,是对人世无奈的感慨与咏叹,亦是历经幽深生活的锤炼到生命诗意的漫漫求索。陈年的中篇小说《世界那么多人》(《作品》2023年第10期),是現代都市女性庆红从父母婚姻之城内城外数十年明战及心战中艰难而终极性的解脱,解脱之时便是坚质现实生活的玲珑结晶——生命诗意的抵达。
陈年在文本构建中设置了两条叙事线:一是主人公庆红夹在离婚的父母之间深切体认他们长久的经济及心灵的拉锯战;二是主人公庆红心灵创伤的拯疗之旅。两条叙事线交错杂糅为一体,以前者为主,密集而沉重,后者散落在前者里,成为文本实现升华的点睛之笔。小说有着绝佳的隐藏艺术,在父母婚姻存在与解除两种状态中层层递进地探析了他们各自悲剧性的人生,悄无声息地使其成为女儿庆红的人生镜鉴,让她从婚姻之困中抽离自身成为可能。毋宁说陈年用尽心思完成了一场孽缘的终极和解,不如说是构建了一场对美好婚姻的终极摧毁;毋宁说是一场美好婚姻的终极摧毁,不如说陈年最终完成了灵魂从婚姻深困中逸出及诗意彼岸的抵达。
庆红不仅独自承受着自己的婚姻溃败的后果,承受着单位效益不定的波动,更是夹在离婚十五年的父母之间,每时每刻体认着他们作为曾经的夫妻各怀心思的算计与盘剥。婚姻困城之外,她至死孤独无人诉说。直到在木雕家李玮的个人作品展上,遥远的记忆及精神质感被唤醒,深痛的心灵被一丝温润慰藉,她与陌生的木雕家有了精神的共鸣。陈年关于父母婚姻的叙事沉稳克制,先给予读者离婚父母唯一关联的生活费转交事实,既而推出离婚原因是父亲另有所爱,叙事继续深入探究,原来父母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根基失衡,是勉强的撮合。父亲当年屈从权力之便构建了家庭,起初父亲作为弱势者遭受母亲经济盘剥甚至尊严的伤害,后来父亲社会地位、经济地位有所提升,矛盾不断升级,从明战到沉积性冷战。父亲提出离婚,母亲认为自己无过错坚决不同意,他最终以净身出户换取婚姻的终结。儿子庆军不认父亲,刚结婚一年的庆红更是小心翼翼地呵护婚姻,母亲的晚年成为姐弟俩的一种负担。庆红不得不穿梭于父母之间,在母亲的高度戒备中维系着尴尬的亲情关系。陈年在父母婚姻溃败中擎起了庆红自身的婚姻反思,完成了天然性的两相映照,冷静理性的庆红不再相信婚姻。这世界那么多人,是否有一个人曾经深爱过或值得去深爱?庆红以120码的速度疾驰在灯火辉煌的城市高架桥上,《世界那么多人》只是空寂与悲哀。
父母之间的关系最终成为新一轮的盘剥与空耗,即便在法律的支持下,父亲依然选择不再支付十五年不曾上涨的五百元生活费。僵局中迎来母亲房子拆迁的利好消息,似乎关于生活费的纠葛终于可以息战。生活的不确定性陡然袭来,父亲突发脑出血猝然去世。生命逝去,缘起缘灭,关于父母的孽缘的一切得到终极化解:庆军在无限遗憾(为患者手术而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中荡尽了对父亲的怨恨;母亲放弃了一世的怨恨,与父亲第二任妻子水果西施一起参加了父亲的葬礼。婚姻是双向的构成,无论当年心有优越感的母亲,还是虚慕权力之便的父亲,是他们自我囚禁生命,把婚姻经营成了长久的作战。当父亲生命消失时,导致矛盾不断的曾经那些林林总总,意义几何?
编版编辑的工作失误,给了庆红一次难得的放逐自我的机会。前世有缘,今生必见。黄河边上,她遇到了木雕家李玮,作为一对有着长久心灵创伤的男女,他们把情爱缠绵当作精神深痛的疗伤。世界那么多人,珍惜遇见随缘即可。庆红终于从父母多年战斗伤害以及自己婚姻溃败长痛中完全解脱出来,精神实现了诗意的逸飞。
小说无疑就是一场现代都市人婚姻之困的洞穿,陈年密布障碍与深洞,淬炼了主人公的心性,使之坚强而飘逸,抵达了人世之上的高位视点。